番外二 一眼萬年
司卿一邊研磨,一邊由於太無聊開始細數她生命中那些丟人的時光。和執夙打架不敵被按進泥裏胖揍;夫子讓背上古史,全班隻有她一個人背不出來被罰站;和秋離去酒樓;發現沒帶錢隻好跑路……
數來數去,她發自內心地覺得,她活了這麽多年,眼前的這一刻,實乃她生命中最糟心的時刻。
她,堂堂西山女帝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此刻卻被困在天帝山一角,給青逸當小丫鬟一樣磨墨。
“發什麽呆?”眼前人瞥了她一眼,“動作快點,不夠用了。”
司卿提了一口氣,很想將硯台甩到對麵人的臉上,然而這口氣提到一半,便聽對麵人說:“磨得好今天晚飯給你加雞腿。”
然後,她這口氣就散了……散了。
司卿也很氣自己,為什麽為了吃的這麽沒出息。然而她反思了一下,很快就原諒了自己,畢竟自家是司膳的神,聽到吃的就無法控製自己,可能是—本能。
話還要從三天前說起,她和秋離準備去天帝山劫富濟貧,然而剛衝到山門口,就被富劫了。秋離困在沼澤中動彈不得,司卿為了去搬救兵,隻得隻身往天帝山中闖。闖了一半,被捕鳥網網住,她使出吃奶的勁兒一門心思不撞南牆不回頭,竟然把捕鳥網撞破了。
之後,她一個頭重腳輕,往下一栽,居然栽進了一個熱水潭中。
司卿作為一隻鳥,水性很差,她極力劃著水,卻覺得水越嗆越多,身子越來越沉,手上動作也沒了章法,亂撲棱起來。撲棱著撲棱著,她好似摸到了一塊石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往那石頭上踹了一腳,借著力往上撲棱了一下,手邊那塊石頭非常大的樣子,好似還在手邊,她又狠狠往下蹬了一腳,身子又往上撲棱。
很好,司卿想著,就著這個勢頭,再有幾下,她應該就能浮出水麵了。
然而,還沒來得及竊喜,她就覺得被人揪住了腰帶,直接連拉帶拽揪出了水麵。
熱水潭上霧氣嫋嫋,司卿頭發上的水劈裏啪啦往下落,隔著霧氣,有個男子的臉離她的臉約莫半個手掌的距離,她被他拎著,能看到他的臉好似有些紅,然而他說出的話是帶著怒意的:“你是誰?踢我做什麽?”
司卿想了半天才了悟:“哦哦哦,你是那塊石頭。”
男子的臉由紅轉黑了:“你才是石頭。”
她剛想撲棱著從他手裏蹦出來,卻見他幾乎**著身子,隻在要害部位有一條巨大的雪白尾巴裹住。她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她母親告訴過她,在女孩子麵前不好好穿衣服的男人都是臭流氓。於是,她毫不客氣地大喊了一聲:“流氓。”
男子沒好氣地手一鬆,她身子一個騰空,掉回水中,隻聽頭頂男子不滿的聲音傳來:“在別人泡溫泉的時候闖進來,也不知道誰是流氓。”
後來司卿便被石頭拎回家了,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麵前的男子便是天帝山少主,她本來想劫的富—青逸。
司卿自然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聽說了這個消息,便直接衝到青逸寢殿想與他談判,讓他將秋離放出來。
她豪邁地一腳踹開青逸寢殿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衣冠不整,近乎半個身子坦露在外麵,在小榻上半臥半坐的青逸。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半跪在地上,手還放在他的大腿上,心疼地感歎道:“少主,你這是被誰踢的?這麽大一塊瘀青青,而且這位置再偏半寸,你就要斷子絕孫了。你告訴老奴,老奴找人收拾他。”
離得遠,司卿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麽,隻看到這場麵便捂住眼睛,又狠狠罵了青逸一聲:“流氓。”
青逸順手將一個香爐衝她丟來,然後起身廣袖一拂將衣服穿好,使個眼色讓白胡子老頭出去,反問:“我怎麽又是流氓了?”
司卿從指縫中探出半隻眼睛,十分緊張地瞟了他一眼,見他將衣服穿好了,才把手放下:“兩個人,一張床,衣冠不整……神君說了,這種屬於**場麵,非禮勿視。”
青逸哭笑不得。教小姑娘這種事,還能教得這麽歪,神君才是流氓的那個吧。他不過喚醫官過來給他上個藥,怎麽**了?她昨天把他踹得青紫了一大片,他好歹得處理一下吧。
司卿打量了他一眼:“你穿上衣服的樣子也很帥嘛,下次動手的時候先把衣服穿好!”
白胡子醫師剛好退到大殿門口,正要帶上門,聽得司卿這一句,嚇得不輕。啥,穿上衣服,下次動手?這可是西山小帝姬,少主你做了啥?他心中吃驚,腳下便沒注意,被門檻絆了一個踉蹌,“撲通”一聲,摔出了很大的動靜。
青逸雲淡風輕地將手一指,將門嚴嚴實實關上,抬眼看了司卿一眼:“你來找我,不是為了說這些有的沒的吧。”
司卿這才想起來正經事兒,一拍腦門道:“石頭,我的朋友被你的陣法困住了,你快將她放出來!”
青逸眼皮一斜,懶得糾正司卿給他起的新外號:“她私闖我天帝山地界,憑什麽讓我放了她?”
司卿橫道:“憑我是西山小帝姬。”
“哦?”這次青逸連眼皮都懶得抬,“那我給女帝去封信,若是她知道你們兩個闖進天帝山,會怎麽說?”
司卿一下子沒聲了。是了,西山天大地大,她願意怎麽折騰都行,就是不能來天帝山。
原因有二:其一,天帝山掌西山財政大權,女帝掌政權,兩者都是實權派,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其二,青逸采花賊惡名在外,女帝對她耳提麵命,讓她不要輕易招惹青逸,省得被“拱”了。
若是讓女帝知道她私闖天帝山,她少不了被拎回家一頓罵。
看司卿的臉色,青逸便知她有幾斤幾兩。不過他不打算為難司卿,隻憑空幻出來個算盤,打得劈啪作響:“我們天帝山,大家都憑本事說話。你若想救你的朋友,就要自己動手。我可以教你破陣的方法,但是你們兩個從進入天帝山以來,去了十七家酒家吃飯沒付錢,住了九家客棧也沒付錢,還打了兩場架打壞良田二百畝,折合下來銀子九千八百八十八兩,咱們先還錢再放人,如何?”
青逸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說得司卿啞口無言。
隻是,司卿現下一窮二白,來天帝山就是來搶錢的,哪裏有錢賠給他?兩廂僵持拉鋸戰了半晌,最後,司卿隻能同意屈尊降貴給青逸當一個月使喚丫頭了。
司卿咬咬牙,這個人,克她。
酒足吃飽後,司卿捧著圓滾滾的肚子,歪倒在被窩裏,剛想打個滾,就聽有人喊她:“司丫頭,少主喊你去練功。”
司卿聽到“少主”這兩個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她這廂正消極怠工,抱著肚子躺在**發呆,那廂一襲青衣就已經飄了進來,背著手,看著她:“練功了。”
司卿吃飽後困勁兒上頭,於是耍賴道:“今兒困了,明兒早去,好不好?”
青逸懶得說她,隻輕飄飄道了一句:“你朋友還救不救了?”
司卿一個打挺從被子中鑽出來,嗯,算他狠,總知道說什麽能踩在她的痛處上。
她跟著他走到院子裏,院中月色正好。青逸一個飛身,再一瞬,他們二人已經落在一處山頂之上了。山頂隻有他二人,月色皎皎,蟲鳴陣陣。
青逸已經席地而坐,擺出了打坐的姿勢。
司卿一愣:“做什麽?”
青逸答:“對月,吐納。你的修為太低,根本駕馭不了我的破陣之術,先提升修為再說。”
司卿學著青逸的樣子,與他麵對麵坐下,開始打坐。片刻,她睜開眼:“為什麽不在院子裏吐納,非要來麽遠的地方?”
青逸未睜眼,答:“人多,吵。”
司卿得到答案,閉上眼睛,又吐息了兩次。安靜片刻,她突然“嗷”地號了一嗓子,嚇得青逸睜開了眼:“怎麽了?”
司卿雙手抱胸,往後退了退,十分驚悚地看著他:“石頭,你是不是帶我來雙修的?神君說,一男一女在沒人的地方,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一起修煉提高修為,就是在雙修。神君說,強迫女子雙修的男子都是流氓,你個流氓!”
青逸眉頭挑挑,這個神君簡直了,每天都在教小孩子些怎樣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本想解釋,可是忽而覺得這麽逗逗她,也挺有趣的,於是臉不變色心不跳地道:“是,你要是想救你的朋友,就還得跟我雙修個十幾次才行,你能接受嗎?”
司卿臉都綠了,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還是閉了嘴。為了秋離,她忍了,而且這個雙修現在看起來,也沒有神君說的那麽可怕嘛。
第二天,司卿被派到後院澆花,她正哈氣連天地用著個禦水術將旁邊小溪的水引到花園中,便覺得身後一陣風刮過,還是帶著怒氣的那種。
她回頭,來人不是青逸又是哪個!
“石頭,你怎麽來了……”
她嘴角抽搐,越說越心虛,最後聲音小到聽不見。看他臉黑得要擠出墨,她心中“咯噔”一聲,她是又闖禍了嗎?她仔細地想了想這些天她的所作所為……來天帝山三天,她磨墨磨穿了他三個硯台;打掃時她摔破了三個白底青花的花瓶,據說還有一個是女帝親賞的;昨天澆花的時候,禦水術用著用著她睡著了,不小心搞了一出水沒金山。
這樣想來,司卿心裏歎了一句,他生氣還真是情有可原。
然而這不能全怪她啊!司卿委屈,誰讓她是西山小帝姬,從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闖了禍都有秋離跟善後,“幹活”這兩個字,跟她八字不合啊。雇她當女使,這個風險應當是雇主自行承擔啊。
而且,她餘光瞟了青逸一眼,石頭這個人應該不會小心眼翻舊賬吧。
於是司卿又十分認真地反思了一下從今天早上醒來到現在的光景。她起床不過半個時辰,她隻用了個早餐就來澆花了,應該沒有什麽時間闖禍啊。
等等!司卿摸了摸肚子,難道是早上不小心把青逸的飯吃了?她心裏“咯噔”一聲,還真有可能,要不她怎麽覺得今天早上的早飯分外好吃呢。
她這廂正琢磨著,青逸那廂發話了,他的語氣與往日不同,有點不自在:“今日東西南北四分山主一起來找我,說我將西山小帝姬……了,讓我想法辦給西山個交代,你……到底說了什麽?”
青逸咬著牙,硬著頭皮才說完這句話。可司卿不解其意,十分委屈:“昨日我回去,同屋的阿嬌見我哈欠連天,問我大半夜的去哪兒了,這麽辛苦。我就照實說啊,說你帶我去山頂雙修了。她突然變得十分驚恐,壓低了聲音問我是不是自願跟你去的,我當然說我不是自願的啊……大半夜的,如果不是你逼我,誰不想睡覺啊?”
青逸滿臉黑線:“話可以亂說的嗎……”
司卿更加委屈:“是你先說的啊……”
青逸想發火,攥攥拳,忍了,這次算是他棋失一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有些怒意,朝司卿方向走了兩步,司卿有些怕他,便向後退了兩步,他再前兩步,司卿再退兩步,然後“咚”的一聲,司卿退到牆邊,身子抵住了牆,可不覺得腦袋磕得疼,她瞥了瞥,才發現就在她磕到牆上的一瞬間,青逸伸手墊在了她腦袋和牆麵之間。
“你—”青逸離司卿那麽近,隻差一根手指的距離,他的鼻尖就抵上她的臉,她聽到他強壓怒火的聲音,“你要是再亂說話,我就真的……真的,把你……”說罷,他似乎又說不下去了,長長吐了一口氣,拂袖而去。
隻剩司卿一臉茫然地留在原地看他揚長而去的背影,他真的什麽?他跟她假的什麽了?
司卿深深覺得青逸這個人表達不清,威脅人都沒什麽震懾力。想當年,她和秋離出來混,放狠話放得隨口就來,她想,這幾天他對她不算太差,她走之前,傳授他一些放狠話的絕招好了。
青逸作為天帝山山主,手下直屬東西南北四分山主,分管不同事物,非大事不來天帝山。上一次能勞駕四分山主齊聚天帝山,還是因為應龍失蹤。
今天一早起來,青逸便被四人團團圍住,吵得腦袋疼,他聽了許久,才聽出他們話中的意思。他說什麽他風流也就罷了,怎麽能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強迫西山帝姬,讓他自己去西山給女帝一個解釋。青逸聽到後,氣得手中的茶盞直接丟在了地上,衝到花園裏去找她算賬。
然而,從花園回來後,青逸不氣了,他頭疼。
這個小丫頭,實在不是一般的缺心眼。
她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將他的硯台磨漏,還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打碎他的收藏品。他有好幾次氣得想要罵人,不知道她是故意整他,還是真的智商感人,然而,當他對上她那雙人畜無害的大眼睛,他就開不了口。
他一路走來受了太多苦,小時喪父,自幼被迫負擔起全家人的生計,後來天帝山宮主一直無後,眾仙官在族譜上扒拉了許久,才找到了他這麽個遠房的雜毛小子,將他從客棧後廚的髒碗堆中刨出來,接進宮中。他剛入主天帝山的時候,多少人盼著他死,盼著將天帝山的大權移交他族,所幸宮主見他伶俐,對他加以培養,事事護著他,他才能活下來。後來老宮主離世,便將偌大一個天帝山交給他了。
從他進入天帝山開始,便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每一步都走在算計的旋渦當中,半分不能掉以輕心。
直到遇見她。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眼睛清澈透亮,不染一絲凡塵氣,一看便是從小沒吃過一丁點苦頭。他曾自嘲,他吃的苦、受的算計,想必比她吃的米都多。
是,從溫泉裏麵撈起她,他便喜歡上了那雙透亮清澈的眼睛。
他在天帝山的爾虞我詐中滾得一身鎧甲,刀槍不入,那一天,卻被那雙透亮的眼睛直擊軟肋。他覺得,在這雙眼睛麵前,他可以放下所有的防備、所有的算計,隻做他自己。這樣一個天真到有些傻氣的姑娘,讓他忍不住想為她擋開世間一切風雨,讓她永遠單純。
隻是,青逸頭疼,她看上去還像個孩子,他如此複雜的心境,要怎麽才能讓她懂得呢?
然而,仿佛是天意,機會來得那樣快。要不說,有時候在感情裏,一個神助攻比不上一個豬隊友來得好用。
“什麽,黃鼬?”本來在批折子的青逸聽到手下來報在司卿的院子出現來黃鼬的蹤影,扔下筆人就沒影了。
黃鼬是鳥類的天敵,尤其是三青鳥。就算是修為一百年的黃鼬,想要對付一隻有五千年修為的青鳥,也是小菜一碟。也是因為如此,幾萬年前女帝在西山境內進行了浩浩****的掃鼬運動,近些年來,西山境內幾乎從未見過黃鼬的蹤影,青逸敢斷定,此事是有人刻意為之,若是他晚到片刻,司卿恐有性命之憂。
他瞬移至司卿的小院,沉默地看著那上麵結界。很好,這是東分山主的手筆,什麽時候他手下的人如此沒大沒小了,敢擅自動他的人!
他手指輕輕一揮,一道青光閃過,門上的鎖應聲而落,他剛要跨進院子,就被一個清麗的人影擋住。
“少主不可。”一個女子閃現在他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青逸眉頭一斜,東分山主,這是何意?”
東分山主也是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她傾心青逸多年,卻從未得他半點青眼,是以見得這些日子,青逸對司卿照顧有加,她分外嫉妒,便想了個法子要司卿吃點苦。她想將司卿在院子中困上個把時辰,等司卿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再解開結界,到時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青逸對這個女子如此上心,司卿進院子半炷香都不到的工夫,他便趕了過來。
然而此刻她除了硬著頭皮瞎扯,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她是西山的人,西山女帝一向自恃是洪荒前的神仙,血統至高無上,為了不玷汙純潔的血統,三青鳥一族從不與外族聯姻,少主我、我實在不忍心看您一腔真心付諸東流啊……”
青逸斂了臉上笑意:“我喜歡的人,我自己會爭取。我最看不上的,就是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去欺負我看重的人。東分山主,你別敬酒不吃罰酒。”
東分山主半分不讓步:“可是少主,你與她相識不過十餘天,我們認識已有……”
不待她說完,青逸就冷冷地打斷了她:“喜歡上一個人,一眼便夠,十天已經很長了。有些人,隻用看一眼,就知道想要永遠在一起。”
說罷,青逸廣袖輕輕一揮,小院的門被震開。
青逸剛要衝進去,卻見司卿靜靜立在門後,他一開門就對上了她澄澈的眼。
看得出來,她剛經曆了一場惡鬥,威風凜凜,好似一位殺神,身上的衣服破得沒剩下一塊好布,很多地方滲出了血,她手中拎著一隻斷了氣的黃鼬,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
青逸本以為她會嚇得在屋中亂竄,沒想到開門看到的,竟是這樣一番情景。此刻的她,冷靜、成熟,這是便是西山帝姬應有的氣勢,臨危不懼,視死如歸。
“你—”他伸出手去想要幫她擦掉臉上的血跡,手抬了抬,卻僵在半空,他此刻不敢碰她。
他怕碰到她的傷口,弄疼了她,沒想到麵前的人兒突然撲進他的懷裏抱住了他:“嚇死我了,我原以為你是覺得我不乖才在我屋裏扔的黃鼬,我以為你不會來,還好你來了,真的嚇死我了……”她說到最後,竟隱隱帶了哭音。
青逸一愣,本舉在半空的手,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唉,威風不過半秒,她終究是小孩心性。
“別怕,我找人給你治傷。”
懷中的人沒有回音,青逸低頭,隻見她已經暈死在他懷裏。
第二天天帝山上下就傳遍了,天帝山少主青逸將一身是血的西山小帝姬抱回了寢殿,連夜找來天帝山最有名的幾個神醫,自從進了殿門便房門緊鎖,三天三夜後才出來。
與此同時,東分山主出走,離開天帝山。
吃瓜群眾紛紛表示,少主風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形勢,定是兩個女人爭風吃醋了。一夜之間,街頭巷尾傳出了很多誇張的故事,其中一個版本便是東分山主心係少主久矣,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少主最近寵上了西山小帝姬,東分山主為情所傷,負氣出走。
葉玄是最受青逸器重的手下之一,以善於揣度青逸的心思而著稱,由於人極聰明,所以人送外號“葉人精”。這天青逸突然找到他,跟他說,外麵那些流言,該整肅就整肅一下,東分山主是犯了錯誤被罷免,趕出了天帝山,永世不得返回。
剛聽到這個命令的時候,葉玄是愣了片刻的。畢竟,東分山主這些年喜歡少主,已經是天帝山內部公開的秘密。本來早幾千年,還經常有媒婆來給少主說親,東分山主看不過眼去,就四下散布流言說少主生活不檢點、風流成性,把那些來說親的媒婆都嚇了回去。這幾千年,少主不僅對這些流言毫不在意,還說年輕時應以正事為主,多修行,沒有說親的也好,這次怎麽……
葉玄在腦海中尋思了好幾圈,才突然轉過味兒來。
他家少主,這次對西山小帝姬,是認真的!
青逸在司卿的病榻前守了三天三夜。天帝山的老大夫說司卿頭三天比較危險,隻要能平安度過這三天,便無大礙。於是,他生怕她身子再出什麽狀況,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就算晚上睡覺,也是趴在床邊湊合眯一下,生怕她有意外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
第四天一早,司卿的眼皮終於動了動,他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又很不好意思地放開。
“頭疼不疼?哪裏不舒服?喝不喝水?”
青逸一口氣問了一大串問題,司卿剛醒,本來腦子就蒙,被他這樣一問腦子就更蒙了,嘟囔了一句:“你怎麽比我母上還婆媽……”
被她抱怨了一句的青逸不僅沒有像往常一樣生氣,反而顯得十分激動:“好了好了,還知道吵嘴就是沒出大事兒。”
青逸揪著她問了許久,又找了好些大夫來給她把脈,確認她無大礙之後,才長出了一口氣。這些天他守在司卿身邊,天帝山的公務堆積成了小山,青逸將屋內屋外的仙娥仙童仔仔細細囑咐了一遍,才起身去書房。
司卿看著青逸離開的背影,有些感慨。
前幾天她的日子也算過得無憂無慮,照例白天給青逸澆花,下午給青逸研磨,然後晚上跟著青逸修行。直到十天後,司卿和青逸在山頂修行完,筋疲力盡地回屋,她累得直打瞌睡,隻想悶在被子裏好好睡一覺,然而一隻腳剛邁進屋中,便登時全身一緊—屋中有種奇怪的味道。雖然她沒心沒肺慣了,可是麵對危險有一種來自本能的警覺,這個味道不對,她心中一揪,這是黃鼬的味道。而且憑她的直覺,她屋裏這隻黃鼬,有不下千年的修為。
她雖活了五千歲,然而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二次見到黃鼬,一瞬間腦子有些蒙。
屋子裏寂靜一片,顯然,除了她沒有別人。她下意識地想往後退,身後的門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鎖上了。
她知道黃鼬出現在這裏一定不是巧合,然而她想不到為什麽會有黃鼬,想不到是誰想整她。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害怕,可害怕過後,又鼓足了勇氣。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怕是沒有用的,隻能硬著頭皮靠自己。於是,她咬著牙,攥緊了拳頭往上招呼。
當她一拳拳地打到快要力竭的時候,忽而聽到門後傳來他的聲音,一瞬間,她找到了安全感。這是一種隻要他在了,她就不怕的感覺。
他這個人雖然婆媽,雖然事多,但是司卿打心底裏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麽他搞不定的事情。
那天在門內,他和東分山主的對話,她都聽到了。司卿從不是個矯情的人,她想,既然他們兩情相悅,他又不在乎西山三青鳥族的門規,那他們還拖什麽?趕緊把事情說清楚,辦正事啊。
青逸埋頭在書房,等他再抬頭時,已經滿天繁星了。他放下筆,轉轉肩,準備去看看司卿傷情如何了。看到滿桌的飯菜時,他愣了一下:“這是?”
司卿一臉理所應當:“給你做飯吃,你好歹救我一命,我給你做頓飯吃當報答你啊。”他本來想責備司卿怎麽傷剛好就亂跑,可是聽著司卿好聽的娃娃音,青逸感覺心都要化了。
他咽下了所有的話,抬手嚐了口菜,司卿眨著眼望他:“好吃嗎?”
青逸點頭:“好吃。”且不說這菜確實十分好吃,西山三青鳥一族的廚藝,本就六界第一,即使這菜不好吃,被司卿這一望,青逸心裏也高興得要冒泡了,不好吃也能變成好吃。
司卿長舒了一口氣:“你喜歡就好。畢竟你以後要吃一輩子。”
青逸夾菜的手頓了一下:“一……輩子?”啥?他沒聽錯吧。
司卿斂了斂手,突然換上了一副一本正經的神色:“嗯,這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一下,神君原來教導我們說,像我們這種有名望人家的姑娘,一生隻能和一個男子雙修,既然我們已經雙修了,那這輩子,恐怕都要一起雙修了。我覺得和你一起雙修的感覺不差,回頭你準備準備,我去和我娘親說……”
青逸震驚到失語。他原本日思夜想得睡不著,揣摩著怎麽說才能讓她明白他的心思,現在竟被她自己提出來了。青逸第一次覺得,這個神君的啟蒙教育,做得還不錯,讓她在對別的事情還一頭霧水的時候,對男女之事倒頗有心得,看來,抽空他得去給神君他老人家道個謝。
司卿看他出神,還以為他不願意,撇撇嘴:“如果你覺得有點勉強,也無妨。我知道我最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如果你願意放秋離出來,我現在就收拾收拾回西山去……”
司卿話還沒說完,就被青逸擁進了懷裏,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嗅了嗅,道:“我願意。”
“哈?”司卿的腦袋一時間沒有轉過彎來,“你願意什麽?放秋離出來?”
青逸伸手摸摸她圓鼓鼓的小臉:“我願意一輩子隻和你一個人雙修,還有什麽問題嗎?”
司卿呆愣了片刻,猛地點點頭:“有,你們家的灶台用得不順手,我下午抽空畫了張圖紙,你找人按照這個重新布置一下。”
青逸的思維沒有跟上司卿的跳躍程度,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又跑去廚房給他盛湯了。
司卿心情不錯,一路小跑,一路哼著歌,看來跟人私定終身也不是什麽難事嘛。而且她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搞定了西山地界最難搞定的天帝山少主。她很有成就感,她想,回頭再有人來找秋離提親,她可以好好地指點秋離一番。
聽著隱隱傳來的小調,青逸嘴角輕提,喚來了葉玄,將圖紙遞給他:“把小廚房按照這個布置翻修,材料揀好的用,不用給我省錢。哦,對了,從廚房到我書房和臥室,沿路全部修上廊橋,最好雕花設計,外有飛燕,這樣既透光又不暴曬,雨天還可以防止雨水飛濺。”
葉玄接過圖紙,腦袋有些木,嗬嗬,從廚房到書房和臥室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方向,按照少主的標準修上廊橋,這一大筆銀子……他腹誹道,寵老婆,還真是得有錢。
自小廚房被修繕一新之後,司卿一身本領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雖然之前她澆花花死,磨硯硯漏,一副笨手笨腳的樣子,然而去了廚房後,從未出過一次岔子,不禁讓青逸感歎道知人善任的必要性:一塊廚房裏的金子,放在寢殿裏打掃,就是炸藥。
一日,青逸照常往司卿屋子裏去同她用早膳,剛吃兩口,便發現她神色與往常有異。青逸擔心地詢問道:“怎麽了?”
司卿手指在衣角上卷卷:“我收到秋離的紙鶴,她從你的陣裏闖了出來,來這兒迎我。約莫中午的時光,便要到了。”
一時間,青逸口中的佳肴如蠟般無味。他“哦”了一聲:“你要走了?”
司卿點頭:“畢竟老在你這裏住著也不合適。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青逸垂了垂眼,放下了筷子。他知道這一天會來,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司卿見他懨懨的神情,捧起他的臉:“哎呀,你不要不開心,我回去探一下我母上大人的口風,隻要她鬆口,我就通知你來提親。我不在的日子裏,你最好多攢點錢,聘禮至少得給我一百箱金子,外加一百箱銀子,否則我不嫁。”
青逸原本還有些傷感,聽她這一席話,不禁被逗笑了:“哪有人家聘禮送得這麽俗的。”
司卿噘嘴:“我不管,我窮怕了。要不是為了銀子,我也不會落進你們天帝山的狼窩。你要是不想讓我以後因為缺錢再做傻事,便給我備齊零花錢。”
青逸點頭應了:“我記下了,還有別的要囑咐的嗎?”
司卿想了想:“還有,把你手下的嘴管嚴一些,要是我母上知道我們私定終身,她第一個衝過來把你的皮扒了。”
青逸點頭:“你放心,天帝山和西山其他處消息一向不互通。流言蜚語再多,也就在我天帝山附近傳傳。我保證西山的人,半句都不知道。”
司卿再點了點頭,道:“我還給你包了許多湯餃,你最喜歡吃的三鮮餡,我備了幾百個放在冰窖裏麵冰著,你什麽時候想吃我做的飯了,就拿幾個出來蒸蒸,很簡單。你經常忙起來就顧不上吃東西,這樣對胃不好,按時吃飯,才能身體健康。”
青逸點頭:“好,我按時吃飯。”
司卿琢磨了一會兒,再道:“最近天氣轉涼了,我覺得你的被子太薄了,就抽空給你縫了一條,但是隻來得及縫完一半就交給你手下小仙娥繼續縫了。我不太記得我別在被子上的針有沒有取下來了,你蓋得時候,先摸一摸。”
青逸失笑:“就算你不囑咐,你縫的被子,我也得先摸一摸有沒有針忘在上麵才能放心蓋。”
司卿又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我都囑咐完了。我跟你說了這麽多話,你就沒有什麽想跟我說?”
青逸將麵前的人兒摟到懷裏,用下巴使勁蹭了蹭她的額頭:“等著我去娶你。”
司卿臉紅地在他懷裏懷裏點點頭。
那時,他們對未來,還有很多美好的憧憬,誰也未想到,最終的結局,會是那般。
他們那時還都太年輕,不懂得命運的手有多麽殘酷。有些長情,注定沒有結果,有些分離,早在相遇那天便注定。
他在溫泉池邊望了她一眼,便認定了她。隻可惜,他們的緣分,隻有這一眼的光景。一眼這麽短,一瞬而過;一眼卻又那麽長,長到一眼萬年。
《西山經》記載,女帝司卿於一萬歲頭上繼承大統,又一萬歲,與青家三少聯姻,大喜之日,鑼鼓喧天,熱鬧非常。夫妻對拜之時,忽有魔界使者來訪,稱魔界護法為司卿女帝送來新婚賀禮。浩浩****,送禮的隊伍排了幾百米長,盛禮物的箱子有兩千口整,堆滿大殿。眾人開箱,發現竟是一千箱黃金,外加一千箱白銀,不由得哂笑魔界未免太俗氣了。
隨箱有一卡片,上書:祝永遠快樂。落款“石頭”。西山無人知石頭是誰,遂送禮者身份成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