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nine 我一直在

繳費窗口前麵排了幾個人的隊伍裏,有孟爸爸旁邊病床病友的家屬。江京雨和孟哲冬一邊拌嘴一邊站在隊伍最後的位置,年輕叔叔在他們前一個,見到孟哲冬過來,熱情地打了聲招呼,隨口說:“小孟,這是女朋友啊?”

孟哲冬瞥了江京雨一眼,嘴角帶笑,歡快地應了聲:“是呢。陳叔,你也來繳費啊。”

“長得挺好看的。”

孟哲冬笑了笑,得意地又看了眼江京雨。

江京雨傲嬌地別開腦袋,盯著天花板上吊頂燈的方向,不理他。孟哲冬憋著笑,輕輕拽了下她的袖子。

江京雨沒好氣地扭頭:“幹嗎?”

她倒是沒有生氣,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突然的角色轉變讓江京雨有些始料不及,自己剛到醫院呼吸還沒有調勻呢,就被孟哲冬堵在樓梯間用一種奇葩的方式表白了,稀裏糊塗的情況下,她竟然就答應了。

也忒不正式了吧。

哦,不對,她的關注點不應該是這個。

孟哲冬順著她的小臂往下滑,準確無誤地扣住她的手掌。男生的手掌寬厚結實,掌心熱騰騰的,像個火球。江京雨被他拉著手,拽近距離。

“你站得離我近點兒。”

“你別得寸進尺。”江京雨咬牙道。

孟哲冬恬不知恥,臉皮厚得跟西安的古城牆似的:“我好心拉你一把,不讓別人撞到你,怎麽還被你指責了。”

江京雨翻個白眼,低頭玩手機。

隊伍往前挪了幾步,孟哲冬捏捏江京雨的手指,提醒她往前走。

江京雨單手玩手機,另一隻手被他緊緊地攥著。孟哲冬牽著她的手還不老實,有意無意地攢著她的手指,癢癢的、麻麻的,她幾次試圖抽手都不成功,最終索性放棄,任由他抓著。

江京雨偷偷地給黎落發消息:“剛才被表白了。”

“孟哲冬?”

江京雨快速地按住剛發過與接收的消息,點了刪除,免得孟哲冬看到,匆匆回複:“嗯。”

“厲害。你答應了嗎?你們不是去西安了嗎,我怎麽看你微博發的定位是南京?”

“我在南京,孟哲冬他爸住院了。”

“哦哦哦。”黎落提醒她,“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重要的是前麵那個問題。”

江京雨看一眼孟哲冬,他的注意力正盯著繳費窗上方的兩排紅字看得入神。她將視線放心地落回手機上,給黎落回消息。

“其實是不想答應的。”

黎落畫重點:“所以……你是答應了?”

“我覺得自己腦袋裏有坑。”

江京雨一邊發消息一邊毀滅證據。

孟哲冬的聲音悠悠地從上空飄過來:“不用刪,我都看到了。”

江京雨抽抽嘴角,抿著嘴角衝他咧了個笑容:“你眼神怎麽這麽好。”

孟哲冬鬆了她的手,悻悻道:“你要是後悔了,就當你沒答應。”

還能這樣?也太草率了吧。孟哲冬你到底什麽意思,耍著我玩呢。不過江京雨第一時間並沒有這樣想,隻見她耷拉著臉沮喪一路的情緒在這個瞬間,突然就陰雨轉晴了:“真的?”

孟哲冬覺著自己這個以退為進的算盤打錯了,鬱悶地別開臉,冷冷道:“假的。”

“孟哲冬……”江京雨語氣軟下來,拽著他的袖口撒嬌。

“江京雨。”

聽見孟哲冬連名帶姓地喊自己,江京雨愣了下,特別正經地應了一聲,嚴肅地看著他。

孟哲冬轉回腦袋,哀傷的眸子裏滿當當地溢著失落:“你眼睛是不是有問題,為什麽就看不到我對你的愛呢。”

被興師問罪的江京雨愣了愣,好像自己犯下什麽不可饒恕的重罪似的,癡癡地裝傻:“有個人叫我對你的愛嗎?”

“你!”孟哲冬被她氣笑了,恨鐵不成鋼地捶了自己的胸膛兩下。

江京雨知道自己過分了。

凡事不答應就不答應,答應了就得認真對待,這是她一貫的行事態度。可是,感情這事,又不和生活中其他遇到的事情似的,怎麽是想要認真對待就能夠認真對待的啊,兩個人是需要有感情、有火花、有怦然心動的感情。

她和孟哲冬……兩人間的感情有些怪。

隊伍排到他們,孟哲冬對照著單子繳了費,兩人下樓去給孟爸爸帶夜宵。三個小時前還在西安,三個小時後輾轉到了南京,同一片天空,卻是兩座不同的城市。江京雨聽著耳邊軟糯的口音,與孟哲冬肩並肩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

“我也不是想反悔,就是事情有些突然,一時沒適應。”江京雨琢磨著,還是想說點兒什麽,不要讓整件事情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狀態,“咱倆太熟了,成天打鬧互懟慣了,突然變成了戀人,有點不太適應。你看那對情侶,像我們似的,”江京雨想了個詞概括她以為的兩個人的關係,“像姐弟。”

“嗬!”孟哲冬嗤笑了下,嘴角得意地揚起來,“我隻聽到了重點是你不想反悔。”

江京雨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諢,知道自己說的話,他能聽進去:“你得給我點兒時間適應。”

多久合適呢,江京雨一步步地往前走,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腳尖,思索這個問題。

孟哲冬突然喊她一聲:“江江。”

江京雨應聲,跟著他停下來。

旁邊有根電線杆,頂端的暖白色的燈泡散發著微弱但溫暖的光,墨藍色的天幕中,星辰點點,月亮藏在雲霧後麵,時隱時現。燈光將孟哲冬額前的頭發耀得失真,他緊抿著唇,下顎線緊繃,明明喊了她一聲,卻又不打算說話。

江京雨杵在那兒,定定地回視著他。

時間滴答滴答地過去,鮮有車輛來往。兩人靜靜站了許久,默不作聲地保持對視,江京雨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別說話,好好看看我,興許你就能夠被我帥得挪不開眼了。”

“神經病。”江京雨翻了個白眼移開視線,“你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嗎?”

被罵的孟哲冬不以為意,聳聳肩膀,抄著口袋快步跟上江京雨,很是正經道:“你慢慢想,我不催你,等了你二十幾年了,不差這幾天。”

“誰說我就想幾天啊。”江京雨說,“指不定我這一琢磨,就琢磨個二十幾年。”

“剛才還說我不要臉呢。”孟哲冬撞撞她的肩膀,冷哼,“咱倆比比,誰的臉皮更厚。”

江京雨笑:“你啊,孟哲冬臉皮厚一米五。”

“一米五啊,那我厲害了。”孟哲冬順著她的話往下接,“以後我也不用洗臉了,等哪天臉皮髒了,就直接扯下來,多省勁。”

“我幫你保存著,弄成人皮麵具。”

孟哲冬補充:“那可得保存好了,要是被誰偷走了,別人偽裝成我的樣子,免得哪個傻子連是不是本人都認不出來。”

“放心,我絕對不會。”江京雨為自己正名,“你化成灰我都認識。”

孟哲冬慢走幾步,眼看與江京雨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江京雨不察覺地有說有笑地在前方走,束在腦後的馬尾辮一甩一甩,像是叩在孟哲冬心門似的。

喂,江京雨,你知道嗎?

如果有一天,你不屬於我,或者不在我的身邊,我真的會非常非常難過。

你那麽好。

孟哲冬嘴角翹了下,覺著自己給文科生丟人了。她身上的優點千千萬,數不盡的詞語可以概括,他卻隻能給出一個字定義——好。

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優點,卻又害怕別人知道她的優點。

孟哲冬鮮在別人麵前誇她,卻又聽不得別人說她一句不是,哪怕隻是一句不鹹不淡不走心的“她有點不接地氣”,他都能夠拉著那人羅列半個小時江京雨在熟人麵前犯傻的事情。

江江,你快點喜歡上我吧。

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孟哲冬打包了一份排骨粥回了病房,倆長輩正因為一道學術問題,爭執得不可開交。

“爸,你就讓一下我媽,女人都愛麵子。”孟哲冬安置好病**的餐桌,將外賣盒拆開。

孟爸爸不樂意:“男人就不要麵子了?”

“在自己老婆麵前要什麽麵子啊。”孟哲冬拿了一包紙巾放在旁邊備用。

孟哲冬尋求認同地往孟媽媽麵前一湊,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你看你兒子,多為你爭氣”。誰知孟媽媽的目光徑自從孟哲冬身上掃過,看向了跟在他後麵進來的江京雨,一臉驚喜:“江江也來了!”孟媽媽隨手將擋道的兒子一推,拉著江京雨的手臂滿臉笑意,“快過來讓阿姨看看,又變漂亮了。”

孟哲冬抱著肩膀直撇嘴,不情不願地抗議:“媽,你見你親兒子都沒這麽親,我要吃醋了啊。”

剛說完,就被孟媽媽橫了一眼:“不用看你都能猜出你長什麽樣兒,不嫌你煩,就算是對你親了。”

“爸,你來評評理,你說你兒子是不是帥了。”孟哲冬往正在喝粥的孟爸爸跟前一湊,正打算把他拉向自己的陣營,誰知剛過去,就被孟爸爸擺擺手,讓他離遠點兒,“你別拍我,碗裏的粥再灑了。”

江京雨心裏笑得前仰後合。

孟哲冬一臉爹不疼娘不愛的受傷模樣,沮喪地耷拉著肩膀,往床尾的凳子上一坐,後仰靠在椅背上,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正對麵的江京雨,煞有介事地問:“江江你說。”

“說什麽?”

“說我帥啊!”

江京雨被他肅然的目光看得緊張,好像如果她不承認他帥這一點,他分分鍾能將自己答應做他女朋友的事情告訴叔叔阿姨。

說就說,誰怕誰。

可江京雨一想到如果叔叔阿姨知道了,也就代表著自己爸媽知道了。按照兩家的關係,估計湊在一起合計著就確定了日子。

得,還是一點吧。

“帥,你最帥的,宇宙無敵超級帥,行了吧。”江京雨一口氣說完,隻覺得違心的話說完心好痛。

可話說回來,俊俏的容顏,配合上花了心思的打扮,確實挺好看的,孟哲冬是挺好看的。此刻的孟哲冬因為這句誇獎得意地笑著,不過分張揚,性格又不內斂。不過看孟叔叔和孟阿姨的長相,就知道他也醜不到哪裏去。

江京雨由衷地看向孟媽媽說:“阿姨,你們家基因真的好。”

“江京雨,你什麽意思啊!”因為是在醫院,孟哲冬不滿地控訴時有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他委屈巴巴地在那兒嘀咕,“得,到頭來,我的帥沒有我一丁點兒的功勞。”

一屋子人被他戲精上身的演技逗笑。

窗外天幕沉寂,屋內家和事興。

真好。

當晚兩人回了孟家,兩居室的教師公寓,一間是臥房,一間是書房。

陳設簡單樸素,幹淨整潔。書房裏有一麵書櫃,一半放著書,另一半放著一些照片,是各種孟哲冬的合照。從出生時的繈褓嬰孩,到漸漸長大、長高。孟哲冬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麵櫃子前,有接近十分鍾沒有講話。

江京雨站在一旁,覺得無比溫馨、感動:“你知道叔叔阿姨擺著這些照片嗎?”

“不知道。”孟哲冬苦笑,“我一直以為他們心中沒有我,隻有化學實驗。”

江京雨的心情同樣沉重,心酸又羨慕,卻還裝作一副故作輕鬆的樣子插科打諢地開玩笑:“來,姐的肩膀在這兒,要是想哭,借給你靠一下。”

“太矮了,靠著不舒服。”

被拒絕的江京雨翻白眼:“不識好人心。”

兩人聊了會兒天,已經淩晨。江京雨睡臥室,孟哲冬睡沙發,夜深人靜,一天的疲憊奔波讓兩個人很快入眠。

第二天,江京雨是被孟哲冬講電話的聲音吵醒的,她迷糊地出了臥室,看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買來的早點。

“我爸讓我去學校幫他拿點兒資料,你自己吃飯,然後一會兒想待在家也行,想去醫院也行。”孟哲冬對著玄關的鏡子徑自整理頭發,不忘交代江京雨,“這附近挺好打車的,醫院地址你那兒有吧。”

“有。”剛睡醒的江京雨還沒回神,杵在臥室門口愣了兩分鍾,在孟哲冬換鞋子開門的時候,她才漸漸醒神,“你去吧,我吃完飯自己安排。”

孟哲冬將鑰匙放在玄關的櫃子上:“鑰匙我放這兒了,你出門時別忘記拿。”

吃過早飯,江京雨將家裏的衛生整理了下,恢複了昨日的整潔。

看到書房的那麵牆櫃時,她突然有些想爸媽了。爸媽和叔叔阿姨是同事,都住在同一個教師公寓小區,就在隔壁樓。江京雨敲了半天的門也沒人開,給爸媽打電話也沒人接,心裏正念叨爸媽這是又去哪兒的時候,轉頭去了醫院後,才看到爸媽正在病房和叔叔阿姨有說有笑。

江京雨喊人:“爸、媽。”

江母神色平靜,看到她出現不悲不喜:“你也來看你叔叔了。”

“昨天晚上過來的。”江京雨有些失落。

比起孟哲冬與孟家父母的關係,江京雨與父母的關係保持得有些疏遠。女孩子心思細膩,從小沒有在父母身邊成長起來,多少是有些怨恨與冷漠的。而父母的生活重心也都是集中在科研項目上,鮮會兼顧家庭。

江京雨不止一次地在孟哲冬麵前說父母壞話,說他們不是稱職的父母。

但是孟哲冬說,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所以子女應該寬容。

要寬容嗎?

江京雨第一次覺著自己小孩子心性,不知道該如何寬容。

父母掐著時間,匆匆地離開醫院。江京雨追出去小心翼翼地和母親商量:“今年中秋,我能來南京嗎?”

“中秋啊,要做個項目,可能沒時間。”江媽媽說。

又是這樣的回答。江京雨失望地別開腦袋,細數這些年,家庭團聚的一頓團圓飯都沒有享受過。她從小便被放在孟家,如果不是自己與爸媽長得像,她真的要懷疑自己應該姓孟。

從這平平淡淡的語氣中,江京雨聽不出來一點點對她的虧欠。

理所當然的語氣、理所當然的態度,他們所有的行為都是理所當然,好像一個家庭父母對子女的撫養就應該是這樣的狀態。

“好,我知道了。”江京雨故作鎮定地應著,心裏早已經痛不欲生。

他們缺少溝通,或許說從來沒有坐下來溝通過。

江京雨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隻不過她是真的很羨慕孟哲冬與父母的相處狀態。

從醫院出來,江京雨在南京陌生的街道上走著。她曾經無數次地在地圖上搜索過南京大學的地址,了解它周圍的景致、街道,但當自己真正踱步在這裏的時候,仍然感覺陌生。

沒有一點點親切的氣息。

江京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她覺得好累,拐進了路邊的網吧。周圍打遊戲的喊嚷聲不斷,十分激烈,她坐在凳子上,戴著耳機看周星馳的電影,笑得前仰後合。

直到旁邊人碰了碰她的肩膀,遞過來一包紙巾,江京雨才意識到自己眼中有淚。

旁邊的男人穿了一身紅色的衣服,在周遭暗淡的環境裏,顯得尤其刺眼奪目。江京雨被這個顯眼的紅色刺激著,眼淚流得越發肆無忌憚。

她一邊說謝謝,一邊強扯著嘴角笑,樣子看上去像是個神經病。

男人轉回腦袋,沒有理她,耳機掛在脖子上,看向自己的電腦屏幕。

江京雨哭累了、笑夠了,趴在電腦桌上不受周圍噪音的影響,竟然睡著了。

睡眠質量一點都不好,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走在蒼茫無際的大草原上,漫無目的地四處走。

遠處天際交接的地方,遙遙地出現了一個小黑點,然後黑點越來越大,她漸漸看清楚,來人是孟哲冬。孟哲冬的旁邊跟著一條狗,一條站起來比她還要高的狗。

你問她怎麽知道狗站起來的高度啊。

因為江京雨還沒來得及和孟哲冬打招呼,就看到那條狗像是犯了失心瘋似的,突然從孟哲冬的腳邊躥過來,跳高似的就朝著她撲過來。

“啊!”

江京雨尖叫著從夢中醒來,就看到孟哲冬正把一件紅色外套從她身上拉下來。她驚魂甫定地自言自語:“嚇死我了。”定了定神看向外套,不解地四處望望,“你怎麽在這兒?”

孟哲冬將衣服對折了下往旁邊電腦桌上一放,翻了個白眼教訓她:“你的心可真大啊,在網吧也能夠睡著,看看你手機、錢包還在嗎,別都被人給順走了。”

江京雨作勢翻了翻包,看看自己的東西:“都在。”

“是都在,還白賺了一件外套呢。”孟哲冬並著食中兩指,夾著一張名片給她,“特意給你留的,回頭你把衣服給人寄過去。”他心裏酸酸的,從撥通江京雨的電話後聽到是男聲後就開始酸,莫名其妙地開始酸,沒有緣由地開始酸,等不敢耽擱地飛奔來這個網吧,看到孟哲冬身上披著別的男人的衣服時又是一陣酸。

孟哲冬酸溜溜地說:“你要是想親自送去表達感謝也行,名片上有地址。”

“……”

狀況之外的江京雨將名片抽過來,看了眼。

漫炫文化,倪嶼生。

“這是個女生的名字啊,你酸什麽?”

“接電話的是個男人。”孟哲冬和她強。

江京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收好名片收好衣服準備起身。趴著睡得太久了,腿有些麻,她下意識就往旁邊的凳子上扶,孟哲冬也跟著她起身,凳子被他往後推了下,她這一伸手,撲了個空,重心不穩就要倒。

好在孟哲冬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肩膀一下,這才穩住。

“你怎麽了,身上這麽燙。”孟哲冬摸摸她的手臂又試試她額頭的溫度,又探了探自己的額頭做對比,判斷,“你發燒了。”

“沒有吧,可能是剛睡覺起來熱的。”

“別狡辯了,發燒又不丟人。”孟哲冬噎她,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帶你去打針。”

江京雨本能地抗議:“我不打針。”

她怕打針,從小就怕,孟哲冬不會不知道。剛才隻是隨口說,說完了才想起來江京雨的短板,他不禁就順勢開起了玩笑:“吃藥好得太慢了,打針恢複得快。”

“那也不打。”江京雨伸手拉住旁邊的電腦桌。

孟哲冬被迫停下,回頭見江京雨正一臉嚴肅地和自己對峙。不打就不打,孟哲冬怎麽會強迫江京雨做不喜歡的事情呢,但是此情此景之下,看著眼前這個像小孩兒一樣逃避打針的江京雨,突然就惡作劇心思作祟,故意篤定地堅持:“要打針的。”

“不打。”

“打。”

“不打!”

如果時間環境允許,這樣子毫無營養的爭吵,兩人能夠玩一個小時。但這是在公共場合,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強硬的爭執聲,漸漸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江京雨耍賴似的坐在椅子上,椅背對著孟哲冬,揉著眼睛醒神。

孟哲冬壞笑著湊過去,要挾她:“你信不信我連椅子一起搬到醫院去?”

“不信。”

江京雨頭也沒抬,隻覺得身體一輕,懸在了半空中。孟哲冬真的抱起了椅子,哦,不對,不是抱起了椅子,是把她給抱了起來。

公主抱。

周圍起哄聲、吹口哨聲,熱鬧非凡。

江京雨掙紮了兩下,被孟哲冬晃著胳膊顛了下,瞬間就老實了。孟哲冬哭笑不得地低頭覷一眼江京雨緊緊纏到自己脖子上的兩條胳膊,嗤笑了下:“你緊張什麽,我就是想抱穩點兒,還能真把你拋了似的。”

江京雨瞪了他一眼:“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哦。”孟哲冬聽話地將她放下來。

孟哲冬叉腰站在廚房,看著幹幹淨淨的鍋碗瓢盆,思索該怎麽操作。如果說江京雨的短板是打針,那他則是廚房,從小到大沒做過飯。家裏有阿姨,學校裏有餐廳,吃膩了還能夠去開小灶。

煮個粥嗎?

孟哲冬在百度裏搜索營養粥最簡單的步驟,水、米、肉、菜,放在鍋裏煮。這樣簡單嗎?太難了,他認為沒必要,太簡單了,他又覺得不靠譜。

江京雨吃了退燒藥,半躺在沙發上訂回沙市的票,無意間看到手機上有三個未接電話的提示通知後,後知後覺地問孟哲冬:“你給我打這麽多電話做什麽?”

“我不給你打電話怎麽知道你在網吧啊。”孟哲冬從廚房裏露了個頭出來,“你媽給我打電話說,你好像不開心,讓我安慰你一下。”

江京雨癟癟嘴,佯裝不經意地別開視線。

孟哲冬開火,將粥煮上,洗了把手從廚房出來:“你以前遇到什麽事情不都是第一個給我打電話吐槽的嗎,怎麽今天一個人跑到網吧裏去了?”

對,沒錯。這就是孟哲冬今天酸的地方。孟哲冬不知道在網吧裏江京雨對那個陌生男人說了什麽,反正當孟哲冬撥過去的電話被接通時,那人告訴他,江京雨在這兒睡著了,心情不太好。

話不多,就一句,已經讓孟哲冬開始嫉妒陌生人了。

他一直害怕自己真的朝江京雨跨出那角色轉變的步子後,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模式會發生改變——更親近或者是更疏遠。如果是前者,他自然是樂見其成,但如果是後者,他真的是認為得不償失。

而此刻兩人的處境,莫不是更疏遠了?

她心情不好,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找自己訴苦,而是一個人躲起來。這不是他期望看到的狀態啊。

“馬上就要中秋了。”江京雨莫名其妙來了句。

“中秋了,就是國慶,今年兩個節日挨得近嗎?說不定又能連在一起有個長假期。”孟哲冬說完,察覺到她臉上的不對勁,半晌明白過來,聲音緩了些,問,“今年叔叔阿姨又忙?”

江京雨啞著嗓子“嗯”了一聲,百無聊賴地踢了下,一個抱枕滾下去。

孟哲冬無所謂地故作輕鬆地歎了口氣,撿起掉在地毯上的抱枕放到沙發上,坐下:“估計今年我爸媽也沒空,以前還有爺爺奶奶,今年隻有自己了。”

對哦。去年冬天,孟家爺爺奶奶都去世了。

去年中秋他倆和孟家爺爺奶奶吃月餅賞月的景象曆曆在目,眨眼今年就隻落了他們兩個人了。孟哲冬坐在那兒,修長的手指捏著手機前後蓋,一圈圈地轉著玩,眼神落寞,神情哀傷。

江京雨嗓子堵了下,隻聽孟哲冬笑道:“中秋你想怎麽過,要不我們去爬山吧。站在山頂,是不是會距離月亮近一些?”

“麓山嗎?”江京雨隨口接。

“都行,遠一點也行,你想去,我就陪你。”

江京雨啞聲:“孟哲冬。”

“嗯?”

“我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她聲音哽咽。

孟哲冬勾著嘴角笑了下,點頭:“我知道,我也想。”

其實,孟哲冬的情況比江京雨好不到哪裏去,從小到大,與父母也是聚少離多。可能是男孩子,父母不管,正好野著。小時候的孟哲冬,真的是調皮得不成樣子,就差上房頂掀瓦了。

不過後來有次爺爺因為擔心而暈倒住院,孟哲冬便開始變乖了。

可能長此以往的烈性一時難以磨滅,隻是稍微隱藏起來。在人前,溫潤如玉、謙和有禮,但私下裏對熟悉的朋友麵對江京雨麵對家人時,還是喜歡鬧沒正行。

爺爺不止一次地誇他,長大了、懂事了。

可隻有孟哲冬自己知道,他一點也不想長大。

他隻想做那個藏在桌子下麵打瞌睡,偷江京雨練字紙,沒心沒肺和江京雨打鬧的孟哲冬。但是不得已,他必須長大。

因為他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孟哲冬沒有再說話,而是坐到江京雨身邊,將胳膊橫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兩下,摟著她的肩膀讓她靠到自己懷裏。他低頭,吻了她的頭發:“我一直在。”

江江,我一直都在。

過去的二十五年,我在,以後的每一年,我也依然在。

晚上睡覺前,江京雨洗過澡吹幹頭發,心血**地推開了書房的門,沒有開燈,在一片漆黑之中,借著窗外投射進來的微弱冰涼的月光,勉強分辨著照片裏的細節。

孟哲冬在外麵逛了一圈沒有找到她,推開半掩的書房門,站到她身後。

江京雨察覺到他的動靜,但是沒有轉身。在靜默無聲的深夜時分,她淡淡地問:“你說,我爸媽會在家裏這樣擺我的照片嗎?”

江京雨不甘心地說:“有一張也行啊。”

孟哲冬隻聽到她的嗓音沙啞,攬過她的肩膀時,才感受到她在顫抖。

無聲的哭泣最為致命。

孟哲冬抱著她,在暗夜裏,一下下地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以後,我陪你,每一個節日、每一天,我都在,每一張照片,自拍合照,我都保存下來。我們在家裏擺一個更大的櫃子,然後擺放各種各樣的照片。”

他們不是稱職的父母,那就讓我們做稱職的父母。

承諾太重了,孟哲冬怕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所以不敢說。但是,他會努力,會堅定不移地前行。

江江,你相信我。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