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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那麽一小撮人,意圖阻礙“杜語菲”變得優秀。

晚飯的時候,杜語菲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這讓林梳子有點尷尬,接電話的時候總會心虛地先看一眼杜明生,然後再輕聲講電話。

“喂……哦,不去啦,你們玩吧……嗯嗯,我要寫作業呢。嗯,再見。”林梳子三言兩語結束了電話。

杜明生橫了她一眼,沒說話。

一會兒,她的手機又響了,再接。

“小珂啊,不去了,你們玩啊……老師今天布置了作業,下周要交……嗯,要查不少資料呢,一個星期時間也是很緊的……”

杜明生又橫了她一眼,不悅道:“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林梳子壓低聲音:“不好意思,我爸生氣了。不說了……嗯,還有啊……麻煩你跟他們說一下,最近這段時間也別找我了,真的功課特別忙。”說完,立刻掛斷了電話,抱歉地向杜明生點了點頭,端起碗吃飯。

杜明生冷哼一聲:“這是又搭上了哪個幫派的小流氓,換地盤了?要跟以前的撇清關係了?”

雖然這話聽著非常不舒服,但林梳子還是忍了。這是說以前的杜語菲,不是現在的“杜語菲”,她盡力讓自己去理解杜明生曾經的失望、包容杜明生作為一個父親是有多麽恨鐵不成鋼。

她相信,隻要自己能堅持按自己的規劃去生活,她有信心讓杜明生改變看法。

“是真的功課忙,老師今天布置了一篇小論文,我想好好寫……”她說得特別誠懇。

杜明生瞥了她一眼:“也對,你能拿得出手的也隻有作文了。”

“是論文,不是作文……”

還沒說完,杜明生就不耐煩地打斷:“我不管你是寫作文還是論文,別出去給我打架惹事就謝天謝地了。還有,上星期你是不是去文身館預訂了這周去文身?”

呃,林梳子還真不知道這事,吞吞吐吐:“這個……我……”

“不許去!”杜明生一拍桌子,語氣凶悍起來,“告訴你,第一,老子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第二,你要是敢拿別人的錢去文身,文了哪裏回來我都給你連皮帶肉剜下來!”

那凶悍的樣子把林梳子給嚇到,頓時呆立在當場,隻覺得渾身都開始疼,想到哪裏,哪裏就疼。

孫蕙英一看氣氛太僵,立刻出來打圓場:“哎呀,你看小菲都被你嚇到了。”

“她還會被嚇到?膽大包天還差不多!”

“爸,我不會去的,你放心吧……”林梳子趕緊表態。

“就是,小菲這幾天很乖,你也對孩子有點信心啊。”

杜明生瞪大眼睛望著自己的女兒,眼神裏卻全是不信任:“信心?在她三番五次欺騙我之後,我對她已經沒有半點信心。”又轉頭不屑地望著孫蕙英,“也隻有你這種蠢女人才會相信她要改邪歸正。”

孫蕙英輕輕歎了口氣,沒敢再反駁。

吃完飯,林梳子幫著孫蕙英收拾碗筷。

“快回房間學習去吧,媽會收拾的。”孫蕙英趕她。

“不急這一會兒嘛。”說完,林梳子心中一動,轉頭望著孫蕙英,“媽,你相信我是真的要學習嗎?”

孫蕙英往水池裏擠著洗潔精,頭都不抬:“當然相信。你是我的親女兒啊。親女兒都不信,我失心瘋了嗎?”

這話怕是吐槽杜明生呢。

“可是我之前讓你們那麽失望……”林梳子替之前的杜語菲道歉,頗具真情實感。

孫蕙英抬眼望著女兒。

林梳子發現孫蕙英長得很漂亮,隻是歲月有些苛待她,讓她顯得憔悴無神。

“小菲,你是好孩子,是爸爸媽媽不會教育,虧欠你了。你小時候很可愛的,也很貼心,就是現在有點叛逆嘛。但小菲肯定還是我的小菲,我一直有信心。”

一股熱流湧上林梳子的心頭。孫蕙英並不擅長表達,但這質樸的話語格外打動人。對林梳子來說,母愛陌生卻又溫暖,第一次如此觸手可及。

回到房間,一關上門,林梳子頓時進入了自己的世界。她從包裏掏出好幾本書,都是今天從學校圖書館借的,開始認真翻閱起來。

在今天的古代文明通論課上,老師的確布置了一篇小論文,主要寫寫對古代君主論的看法與論述。為此她去圖書館探究了一番,發現雖然是平行世界,但曆史發展脈絡極為相似,很多在自己的世界裏影響過曆史進程的名人和巨著,在這個世界裏也同樣存在。

這真讓林梳子興奮。如此,她在自己世界裏的努力,到杜語菲的世界裏還可以繼續沿用,而不會作廢。

此刻,她看的這本《原君》,便是以前的舊識,今日在圖書館一眼望見,頓覺與老師布置的主題相當契合,欣然借回重閱。

看到精彩處,林梳子順手就在書上寫摘評。才寫了兩行,她猛然想起,這不是自己的書呢,是圖書館借的啊。

她訕訕地放下筆去包裏翻本子,卻沒有翻到。

杜語菲再怎麽不愛學習,也還是個學生吧,而且女孩子最喜歡各種漂亮的筆和本子,林梳子以前就是,所以家裏肯定應該存著本子才是。

林梳子將書桌的抽屜挨個兒拉開,雖然剛成為杜語菲的時候,她已經好奇地看過一遍,但那時候沒太用心。這回翻得仔細,倒覺得杜語菲也不是全然有問題,至少她的東西收拾得很整齊,說明她內心還是有很規矩的一麵啊。

隻是再整齊,也沒找出本子來。

她一邊在腦子裏思索著,一邊去拉最後一個抽屜。她記得,那個抽屜好像是鎖著的。

一拉,果然拉不動。

之前林梳子對杜語菲這個問題少女很嫌棄,但現在三天下來,自己和這個身份倒也有了些感情,對這個抽屜不免生了好奇之心。

反正這身份、這房間、這書桌,以後都是我林梳子的了……她心一橫,找了把起子,很輕易地就將抽屜給撬開。

一抽屜,全是本子。

各式各樣的本子,大大小小,新新舊舊。有些甚至能看出來,有些年頭了。要知道杜語菲也才十八歲啊,這些本子,她是從孩提時代就開始珍藏了呢。

林梳子隨手拿起最上麵一本,翻開一看,發現是日記。

“一個連流浪狗都容不下的校園,滿是虛偽、陰險、無情。今天揍了那男生,非常爽。我不需要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我隻需要知道他被我揍得臣服於地,高喊‘我豬狗不如’。虐狗的人,當然豬狗不如!好心疼辛巴。辛巴,快快好起來,我天天帶好吃的給你,我要好好保護你,讓那群蠢貨知道,誰才是最強悍的那一個!”

“細雨和風、冰雪豔陽,這世間美好的東西太多太多,我的心快不夠用了。我的微笑可能都給了人類以外吧,我也蠻愛這樣的自己呢。”

“……我的勇氣,從四麵八方湧來,卻總是在即將入心的那一刻潰散。夢想越來越說不出口,但絕不是我變差了。泥沙俱下,我細弱的手臂擋不住那些惡俗不堪的虛偽笑容。去他的,我為什麽要和你們同行?我愛這抽屜裏所有的‘孩子’,愛到撕心裂肺,愛到不願意將它們拿出去給那些庸常的麵孔評頭論足……”

這一抽屜的“孩子”?

林梳子又從下麵翻出一本,卻是杜語菲平時寫的詩歌和隨筆;再翻一本,是腦洞奇大、行文詭麗的小說。原來她的“孩子”,竟是這滿滿一抽屜的文字啊。

杜語菲的字寫得並不差,也看得出來,她喜歡用手寫的方式創作,有些地方一氣嗬成,有些地方則塗塗畫畫,甚至改過多次。

身為文字編輯的林梳子,反而更喜歡看這些塗塗畫畫的部分。這些部分能看出杜語菲的思想變化。她的內心矛盾而又糾結,一氣嗬成的地方極流暢,塗塗畫畫的地方濃重而激烈。

平心而論,杜語菲文字恣意尖銳,並不是林梳子喜歡的類型。她內心平和到有些憂鬱,平時更喜歡看輕鬆幽默些的文字。但是,杜語菲的尖銳是那樣真實,真實到讓人覺得痛楚。

林梳子被深深吸引,一邊翻閱著,一邊任由自己“再一次”墜入杜語菲的世界。

這一回,她心甘情願。

夜色漸深,一輪彎月掛上樹梢,林梳子安靜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彎月恰好映在她的頭頂。一隻野貓從窗外掠過,放肆地“喵嗚”了一聲,將林梳子從閱讀中驚醒。

嗬,居然已近十一點。

林梳子自責地將本子都收歸、放回原位。還好意思嫌棄杜語菲“玩遊戲喪誌”,自己一看到精彩的文字,也會將正事都忘記呢。

她趕緊從抽屜最低層翻出一本未用過的新本子,開始認認真真地對古籍寫摘抄與點評。

電腦也派上了大用場,根據破題需要,她在網上搜索相關資料,並仔細列了一張書單,打算這幾天的閑暇就泡在學校圖書館了。

從文字中,林梳子了解到一個和外人眼中不太一樣的杜語菲——凶悍之下,隱藏著敏感和自卑;暴躁之外,卻又有未泯的善良。

帶著對杜語菲的個人理解,林梳子開始過上一種安靜規律的生活。

一頭小髒辮洗掉,紮成了清爽的馬尾;盡量找衣櫃裏最樸實的衣服;每天早上微笑著向父母問早安;到了學校……

嗯,到了學校,她就比較寂寞了,沒什麽同學理她,隻有小黃狗每天都熱情地跑過來“獻媚”。

想到杜語菲日記裏的那段話,林梳子試著喊了一聲“辛巴”,小黃狗果然開心地搖頭擺尾,親昵得不得了。這個杜語菲啊,給小黃狗起這麽一個霸氣的名字,是做夢也想讓它傲視天下嗎?

她像杜語菲那樣,每天中午從食堂多買一份肉送去給辛巴,看著辛巴在陽光裏歡快無比地吃完,心情也變得暖暖的。而後帶著這份暖意去圖書館,認真完成自己的功課。

偶爾,她會聽到附近有人竊竊私語:

“那不是杜語菲嘛,怎麽也來圖書館了?”

“裝腔作勢吧。或者是抄資料應付作業唄。”

“她以前連應付都不願意應付的啊……”

“管她呢,繡花枕頭一包草。大概是小太妹人設玩膩了,想試試清純人設了吧。”

反正討論都不太友好,林梳子聽在耳朵裏,卻並不往心裏去。

作為一個從小就被死亡陰影籠罩的人,在她看來,除了生死,其餘皆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