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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終於到來。周一早上,林梳子眼睛一睜,就覺得今天一定有大事要發生。

什麽大事,小論文啊!

熬了幾個夜,小論文終於完稿,隻是家裏沒有打印機,林梳子將文稿拷在U盤裏,打算帶到學校文印中心去打印。

見女兒一大早就滿臉喜色,孫蕙英的心情也特別好:“小菲今天好像很開心啊。”

“嗯,我覺得這回小論文寫得特別好。”林梳子將口袋裏的U盤拎出來晃了晃。

孫蕙英一激動,脫口而出:“等媽下個月結了賬,給你買台打印機,省得你要找地方打印。”

杜明生一聽就來火:“打印機?你錢燒得慌啊!”

孫蕙英被他一吼,頓時嗓門兒就變小了:“這不是……小菲學習要用嘛……”

“她就算學習,也是三分鍾熱度!”杜明生不屑地向林梳子瞥過來。

說實話,這一個星期女兒都沒有和狐朋狗友外出,杜明生還真覺得有點奇怪。而且他看到有幾個熟麵孔在路口晃了好幾回,可見女兒的確是沒有見他們。而且,她也的確沒有去文身。

杜明生覺得自己的家長權威多少得到了一點點滿足,對女兒也不像以前那樣凶。

聽杜明生承認自己的“熱度”,林梳子已經知足,至於是不是“三分鍾”,日久見人心唄,她自然會證明給杜明生看。

見孫蕙英被吼得尷尬,林梳子打圓場道:“媽,沒關係的,我們學校文印中心很便宜的,我去那兒打印。”

雅德學院。

興衝衝地捏著寶貝成果從文印中心出來,林梳子一邊走,一邊看了又看,對自己這回的表現相當滿意,不由得心裏美滋滋的。

文印中心東邊的小道上,沿路種著幾棵大樹,將教學區與寬闊的大草坪做了一個優美含蓄的分隔。

“同學,同學……救命啊……”一陣呼喊從頭頂傳來。

林梳子下意識地抬頭,頓時被嚇了一跳,隻見一個男生狼狽地掛在樹上,兩隻手臂環抱著樹枝,拚命掙紮著,抬腳想去夠樹幹。

“你好好的,幹嗎上樹?”林梳子目瞪口呆。

“風箏掛樹上了,我想爬上來拿……哎,杜語菲!”掛樹上的男生一看清是“杜語菲”,開始慌張地號起來,“快救我,快救我!我後來真的沒有打過你兒子了,啊——”

樹枝一晃動,男生尖叫起來,而風箏掛在樹的高處,隨風搖擺著,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闖了禍。

林梳子卻聽得沒頭沒腦:“我兒子?”

“黃狗啊,你兒子啊。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快救救我,我撐不住啦——我真的再沒打過你兒子啊——”男生一邊亂喊,一邊繼續掙紮。無奈太缺乏鍛煉,他腰部力量不夠,幾次抬腳都沒能夠上樹幹,掙紮得毫無章法。

林梳子這才聽明白,敢情這位就是被杜語菲揍得滿地找牙的虐狗男生,真是活該掛樹上晃**啊。就這體力,還學人家出來放風箏。

更要命的是,樹枝吃不消他的重量,已經有斷裂的跡象。

顧不上再去糾結恩怨,林梳子審時度勢,感覺憑一己之力是沒可能救他下來,隻好大喊:“別動!我去喊人幫忙……”

人員密集的教學樓離得甚遠,文印中心和體育館倒是近,偏偏這個時候沒什麽人,再迅速向草坪上望去,卻發現三三兩兩影影綽綽,離得實在都很遠。

真夠悲催啊!

“來人啊,救人啦——”林梳子拚盡全力大喊,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輕易地被這巨大的校園吞沒,連半點浪花都激不起來,太讓人絕望了。

樹枝的裂口越來越大,伴隨著駭人的“哢嚓”聲……情況萬分緊急。

男生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林梳子身上,慌亂地大喊:“接住我!接住我!”

“好!你別緊張啊!”林梳子喊著,自己都快緊張死了。

“啪”一聲,樹枝終於完全斷裂,林梳子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可是,不知哪裏伸出的手,猛地拽住了她,那力量超大,拽得林梳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驚惶間轉頭,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年輕男人。

“抱住樹枝!撐地!”男人大喊,聲音清亮,語氣果斷。

他僅用一隻手便死死地拽住了林梳子,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望向事發現場,額上青筋隱現,整個人似蓄勢的獵豹,下一秒便要猛撲而去……

“砰”一聲,男生和樹枝幾乎同時墜地。一聲慘叫,男生倒在了地上,手裏還緊緊抱著那截兒樹枝。

終究,樹枝還是“幫”了男生一把。

一切宛若電光石火,全然在一念之間。

林梳子憤怒地吼道:“幹嗎拉住我?”

“獵豹”卻已拋開了她,迅速奔向倒地的男生。他一邊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一邊逐一檢查男生的頭部、胸部、腹部、四肢……看上去很專業,手法快速而又細致。

多虧樹枝緩解了一下墜力,饒是如此,男生還是疼得滿頭大汗,痛苦地呻吟個不停,那獵豹般的男人檢查到他的手臂時,他更是大叫起來。

“手臂骨折。”男人神情凝重,對男生道,“命保住了。接下來我要對你的骨折部位進行固定,想保住手臂就不要亂動。”

男生本來在哭,被他這麽一說,頓時嚇住,變得抽抽搭搭不敢哭出聲來。

林梳子緩過神來,見男人起身找樹枝,知道他是要做固定用,趕緊上前:“需要我幫忙嗎?”

男人轉頭望她,望得林梳子渾身一凜。

剛剛那樣匆匆一瞥,已覺得男人機敏俊朗,如今這樣近距離直視,更確定他算是生得十分好看,可是眼神為什麽又深又冷,看不出絲毫感情?

“非專業人士請不要礙手礙腳。”男人的語氣跟他的眼神一樣冰冷,他直視著林梳子,“你該第一時間找校醫,沒經過培訓嗎?”

找校醫?對哦,要找校醫!林梳子頓時反應過來。

隻是男人的眼神那樣無禮,那樣不屑與冷漠,讓林梳子十分不舒服,看在他急救得很專業的分上,她還是竭力壓製著情緒,為自己辯駁:“我明明可以接住他,是你拉住我……”

男人立刻打斷她:“要不是我拉住你,現在你應該躺在地上跟他一起哀號,下墜的衝擊力遠遠超乎你的想象。”

林梳子呆住,她一心隻想救人,的確完全沒有想過後果。

“我……我這就去找校醫。”林梳子一咬牙,堅定用行動表示自己對他的感謝。

哪知道男人根本不認可,林梳子都奔了出去,還聽到他在身後吐槽:“腦子不清醒的女人真可怕。”

我去,這哪兒來的高端人士,會急救很了不起嗎?話都不會好好說,就沒見過你這麽冷血的。林梳子一邊跑一邊想,救人要緊,本姑娘懶得理你。

衝到校醫務室,喊了校醫,又急急忙忙帶校醫抬著擔架、拿著急救物品跑到現場。隻一會兒的工夫,已經有很多同學在圍觀。

“沈教授!”校醫一看男人,驚呼出聲。

男人卻並沒有很客氣,隻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隨即道:“我已通知急救中心,剛剛情況緊急隻能簡易地固定一下,我擔心其他部位也有損傷,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診。回頭你跟他一起去醫院。”

看他安排急救事務的樣子倒是很利落,林梳子撇了撇嘴,沒想到這男人還是學院的教授,看他手法,還以為是醫生呢。

也是,醫生哪有這麽冷血的。醫生對病人都應該關懷備至才是,起碼她以前碰到的醫生都很好、很溫暖。

她正要走上前,卻聽到旁邊圍觀的同學在交頭接耳:

“剛剛有人看到的,杜語菲見死不救。”

“真的嗎?嘖嘖,好慘啊,明明接一下就可以避免的慘劇。”

“杜語菲嗎?嗬嗬,她不上去踩一腳就不錯了,還指望她救人?”

“別說了,她來了……”

頓時,閑言碎語停住。幾位八卦過頭的女生明明望見她,卻又故意轉開眼神不看她,神情頗為古怪,帶著恐懼,卻又有幾分不屑。

內心戲這麽多,林梳子也是覺得可笑,想想自己無端又被冤枉,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不知是替自己悲哀,還是替杜語菲悲哀。

男人已經忙完,將現場交給校醫,起身望著那幾位八卦第一線的圍觀女生。

他長得很是高大挺拔,看人的樣子又總是專注而認真,倒把幾位女生看得春心**漾起來,紛紛眨巴著眼睛扮起可愛來。

“剛剛我也在場,你們說見死不救?”男人緩緩地道。

女生們頓時目瞪口呆,不知道他演的是哪出。

男人語氣恢複了之前的清冷:“是我把這位同學拉開的。想靠血肉之軀去抵擋強大的下墜力,這是找死。”

幾位女生麵麵相覷,一時尷尬不已。

“希望以後你們都能長點腦子。”男人冷冷地說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現場。

這幾位處於八卦第一線的女生顏麵盡失,隻得恨恨地剜了一眼林梳子,好像是林梳子讓她們遭受了羞辱一般。

林梳子顧不上這些無聊的眼神,隻呆立當場,心中百般滋味。男人的話很簡短,卻那麽有分量,擊得她渾身一顫。

這男人真是個謎。說他冷血,偏偏又幫她說話;說他不冷血,說完這些話,卻好像當她不存在一般,從她身邊一陣風似的走過,看都沒看一眼。

遠遠地,急救車已呼嘯著前來。現場嘈雜不已,林梳子卻覺得一切已經歸於寂靜,說閑話的同學也開始“熱情”地幫忙,反而是最早伸出援手的林梳子已經沒了容身之處。

她默默離開,走出去好一段,才發現自己打印好的文稿不知何時已經弄丟了。

她一摸口袋,U盤還在,便想折回去再重新打印。她才轉身,卻看到那位“沈教授”邁著大長腿走過來。這一回他周身寧靜,已沒有了獵豹一般的劍拔弩張,隻是還是那樣麵無表情。

“這是你的吧?”男人遞過來幾張紙。

正是林梳子的文稿,上麵還署著“杜語菲”的名字呢。

“謝謝!”林梳子趕緊雙手接過,畢竟人家是教授,還不得畢恭畢敬的。

又見文稿上沾了灰,她心疼地又吹又拍。

“有這心疼的工夫,就不該把它弄丟。論文和性命一樣重要。”男人不光眼神裏沒有感情,連語氣都聽上去很無情。

不過這觀點,林梳子卻無法苟同:“沒有什麽可以比生命更重要,包括論文。”

男人終於有了點表情,他挑了挑眉,想要反駁,卻還是放棄了爭執:“那……再見吧。”

“等等!”林梳子急喊,“剛才,謝謝你幫我說話。”

“我不是幫你說話。我都不知道你是誰。”男人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樣子,“我隻是不希望以後還有人會幹這樣的蠢事。”

“這不叫蠢吧,救人是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啊!”

“麵對危險缺乏冷靜的判斷,姑且還可以說你涉世不深。但為錯誤做法辯解,還要拿本能當借口……”他深海一般的眼神裏泛出了一絲輕蔑,“‘本能’也承受不起,隻能叫蠢。”

這真是個神一般的“杠精”啊!

“我叫蠢,你就叫受(教授)……”林梳子不滿地嘀咕。

“你說什麽?”男人沒聽清,皺起眉頭。

算了算了,要不是現在是頂著杜語菲的身體,林梳子隻怕當場就要被他氣到病發。她定了定神:“我不跟你爭,總之今天謝謝你了。”

男人卻多此一舉,又解釋:“我還你論文這事,希望你不要跟人提起,我不想跟這個學院的任何女生有瓜葛。”

太搞笑了,這麽傲慢,當自己萬人迷呢。怪不得剛剛沒還,現在巴巴地追到沒人的地方,這愛惜自己的羽毛,愛惜到變態了吧。

林梳子氣得捂住胸口,又要病發了,忍著揮了揮手:“放心吧,我也不想跟你有瓜葛。我在這裏一個朋友都沒有,沒處去提。就此別過,江湖不見。”

饒是杜語菲的心髒,也受不了這刺激。林梳子一路走到教室,隻覺得心突突地跳得厲害,偶爾還會漏跳兩拍。

這感覺好生熟悉,林梳子不知道曾經經曆過多少次。

如果再加個胸悶,簡直……後果不堪設想。

林梳子坐在座位上,安靜地閉了一會兒眼睛,終於感覺到心髒的跳動慢慢平緩規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