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教會我要自愛,我也不負期望,終於趕來。

短暫的相聚之後,洛明朗跟誰也沒說就回了公司。

他陪著他們回了解巷,看著他們一個個走進了家門,然後轉身消失在層層疊疊的燭火裏。

他沒有見成錄。

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成錄。

不過年長他十年的男人,在他的生活裏一直很用心地扮演著家長的角色。他曾經在父親那裏不曾得到過的溫暖,都轉身在成錄那裏遇見了。

那一年,他被學校的學長欺負,頭破血流一身傷痕。他翻牆逃出學校,打開地下室的那扇門,洛旬不在。

一個清瘦的背影站在逆光之中,他的聲音像寒冬夜裏升起的一堆篝火。

“你是明朗對不對?”

那麽溫柔的語氣,讓他想起了媽媽。

成錄給他拿換洗的衣服,替他清理傷口,給他做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在此之前,整天醉酒不在家的洛旬已經十天半個月不曾管過他了,他每天隻花上一塊錢買兩個饅頭,放在抽屜裏,餓得反胃才吃上一口。

十二歲的男孩子,身體幹幹癟癟的,怎麽不被人欺負?

成錄領著他去超市買了一堆菜,變著花樣給他煲湯做菜。他躲在廚房門後看見成錄手忙腳亂照著菜譜上的步驟切菜、倒油、翻炒。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人低眉擦汗,昏暗的環境裏,他像是一束光住進了洛明朗的心裏。

後來洛旬去世,成錄也不過才二十四五歲,為了他放棄了去斯特拉斯堡巡展的機會,忙前忙後為他聯係學校,打理他的生活,最後終於落戶在解巷。

成錄之於洛明朗,是不可辜負,是來日清風。

他們是舅侄,更像兄弟。

現在他隻是個逃兵,要是回到成錄身邊,好像辜負了他這些年的用情至深。

高考結束的那個晚上,班級聚餐,五十四個人浩浩****坐滿了整個餐館。

林一舍不得,挨個拉著人敬酒,從班主任粉天鵝到她曾經喜歡過的體育委員,滿肚子的啤酒在胃裏翻滾。

孔黛黛拉著她去廁所,其他人依然熱情高漲。

柯小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花生米的味道不錯,她見旁邊桌沒人,躬著身子去拿,抬頭的時候就撞上齊璐微醺的目光。

兩個人都穿得單薄,風一吹,衣服都鼓了起來。

齊璐大概是有些醉了,微眯著眼睛坐在餐館外麵的台階上,身子搖搖晃晃的,柯小伸出一根手指頭支著她。

也許是被風吹得清醒了些,齊璐盯著地上的石粒子,說:“其實我挺討厭你的,以前不是,後來有些嫉妒,你跟洛明朗住一條巷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想想都心裏煩。”

柯小聽著,覺得那可能是緣分。

“後來就是你生病那次,他抱著你就往醫務室衝,跑得別提有多快,一邊跑一邊叫你名字。我跟在後麵追,追不上,就看見他越跑越遠。”

那時候柯小燒糊塗了,什麽都不記得,現在聽她這麽一說,心裏暖洋洋的。

“當初他來教室門口唱歌的時候,其實我特看不上他。仗著副好模樣為所欲為,才不是我喜歡的那類人。”

她靠著柯小,頭枕在柯小的肩上,難得天上掛著幾顆星星,忽閃忽閃的。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後來早上升旗的時候我總在人群裏搜尋著他懶洋洋的背影,在路上碰見時我總想跟他打招呼,克製不住,後來聽說他又去別的班跟女生唱情歌,我特別生氣,還去圍過那些女生。”

餐館裏吵吵鬧鬧的,粉天鵝訓著幾個喝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最後反被勸了一杯。

孔黛黛扶著林一回來,經過她倆的時候愣了一會兒,見她倆好著,又笑。

“柯小,你喜不喜歡他?”齊璐發狠站起來,蹲在她麵前,眼睛睜不開。

酒味撲鼻而來,柯小開始也喝了不少酒,可是她天生奇怪,喝酒上臉就是不醉。

耳根燒得疼,她躲避過齊璐的眼神。

“你說,喜歡不喜歡。”齊璐扳過她的臉對視著。

隔了好一會兒,柯小認真地點頭。

他早就住進她心裏了,可是那時候她太淺薄,在愛與被愛之間搖擺不定。

她太需要一份永遠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愛,任誰來,都搶不走。她徘徊在成錄的窗戶邊,以為從天而降的救世主能關切地給她多一些疼惜和愛護,卻沒有看見在她身後一直有個長發少年,目光一直追逐著她。

是哪一天,她發現這份悄然無聲的感情的呢?

是洛明朗走的那一天,他站在天地間,跟她說——好好愛自己。

就像杯子裏的水,要先把自己填滿才能溢出來,然後看見江河大海。

喜歡和愛是沒有條件的,不需要對等的交換,也不要什麽既定的規則。

所以她在奔流的途中,看見了一片河灘。

那片河灘,叫洛明朗。

齊璐打了個酒嗝,一張臉皺著就要哭出來。

柯小拉著她:“你別哭啊。”

齊璐真的就老老實實憋了回去,她瞪大眼睛,有些抽噎,覺得腦子裏有水聲。

可能憋回去的眼淚全湧進腦子裏了。

粉天鵝恰巧在結賬,看見兩個女生站在外麵,好奇地看,說:“要準備回去了,齊璐是不是喝醉了。”

齊璐側過頭:“沒,清醒著呢。”

粉天鵝一邊掏錢一邊訓她:“嘴皮子還挺利索。”

柯小幫腔:“真沒喝醉,還跟我講數學最後一題的思路呢。”

粉天鵝收好錢包:“那就走了,你們順路嗎?可以搭伴兒。”

她們還沒說話,走出來幾個男生。

“我們要為咱們班的女生最後當一次護花使者,她們的安全由我們負責!”

後麵叫好同意。

粉天鵝瞪他們:“你們還能尋著回去的路就不錯了,醉醺醺的我還不放心呢。”

男生撓著頭,拍拍胸脯,強裝沒事。

最後還是粉天鵝叫了幾輛車,一個一個將他們送回去。

孔黛黛扶著齊璐,擔心地問柯小:“你真不坐車走啊?晚上不安全。”

柯小搖頭:“我弟來接我,馬上就到了。”

她一抬頭,正好看見柯亮在馬路對麵,指給孔黛黛看。

“那行,暑假咱們再約一次。”孔黛黛打開被不老實的齊璐關上的車門。

柯小站在車窗邊,扯住亂動的齊璐:“好,電話聯係。”

她縮回手,卻被齊璐抓住。

泛紅的一張臉上淚水汪汪在眼角,她說:“我接受了。”

“柯小,他喜歡你,我不在意了。”

所以,我們還是朋友。

柯亮也剛結束班上聚會,身上酒味重,臉上卻一點事兒也沒有。手背在身後,像個散步的老大爺似的,晃晃悠悠地靠近她。

“你怎麽喝這麽多?臉紅得跟傍晚的太陽一樣。”到底還是有點兒醉了。

柯小被他逗笑,幫他整理好被揉亂的頭發。

吃飯的地方離解巷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兩個人誰也沒說坐車的事兒,一前一後走著,路黑的地方柯亮加快腳步跟她並肩而走,像保駕護航一樣。

考試的前一天,田美合特意打來電話,交代著柯小注意防暑,帶好必備的工具和準考證,然後就換柯亮接。

她坐在院子裏算經緯度,頭頂的桂葉被吹得唰唰作響。

“誌願你打算填哪裏?”柯小忍不住好奇地問。

那天柯亮接了很久的電話,臉色變了又變,應該是電話那頭的田美合勸他誌願填去他們工作的地方。

柯亮踢著石子:“還沒想好。”

他又問:“你呢?”

柯小轉過身子,倒著走,漫不經心:“本市。”

她不想去太遠的地方,她不想留奶奶一個人,也怕洛明朗回來找不著她。

“那你想好念什麽專業了嗎?”柯亮問她。

“新聞傳播吧,也沒想好。”她聳聳肩。

柯亮踩在她的影子上,經過一家餐館,裏麵還鬧哄哄的。

一路踩著風,他們終於回到那條悠悠的巷子。

合上院門的時候,柯小冷不丁地說:“小亮,不管你做什麽樣的決定,都不要傷害他們兩個。”

柯亮停住腳,兩個人背對站著。

啪嗒上了鎖,她走過他旁邊。

“你也不要傷害自己。”

那晚半夜,柯小翻身起床吐了兩次,腦袋裏渾渾的,睡不著,看了好幾眼手機。

最後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她拿過手機,心裏咚咚直跳。

手機上有四十七通未接來電,都是來自洛明朗。

她沒敢撥回去,手機界麵一劃開,是她昨晚發送出去的短信。

——洛明朗,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喜歡你。

說沒喝醉,反倒犯了渾。

害怕再有電話進來,她直接關機,把手機扔進抽屜裏,在**坐了好半天,想著去找陳雙朵。

院子門一打開,腳下沒留意,她撞在一個人的背上。

洛明朗是連夜趕回來的。

自從簽約公司之後,洛明朗跟康一鳴的行程都由同一個經紀人掌管,大家都叫他綠頭。他談了四五個女朋友,因為常年飛來飛去,最後全落得被綠的下場。

康一鳴是綠頭帶出來的,感情自然深。

當初洛青說讓他帶洛明朗,他不樂意。明顯的,這兩人關係肯定不一般。要說是精明人呢,打的金算盤,卻獨對裙帶關係有偏見,看不見啥有利發展,白白浪費他精氣神。

那天本來是綠頭帶著洛明朗去談新歌作曲的事兒,編曲人在業界是有名的難搞,談不談得下來還是個問題。綠頭坐了沒兩分鍾,就自己打車去荒郊野外找拍戲的康一鳴。

他跟等在原地的保姆車司機說:“老子寧願被蚊子叮死也不想待在這裏,他樂意就跟這兒坐著,看老高搭不搭理他。”

編曲的老師姓高,上過幾檔綜藝節目,走毒舌犀利的風格,收視反響不錯,人也就更加傲氣了。

老高對隻會彈吉他的毛頭小子根本不放在心上,任他在放音室裏坐著。

白天轉到黑夜,等老高陪著一檔火熱的綜藝節目導演吃完飯唱完歌談好合作簽好協議再回放音室時,洛明朗還在。

洛明朗橫身躺在一米長的小沙發上,手枕著頭閉著眼,雙腿曲著,怎麽看都覺得擁擠。茶桌上橫七豎八擺放了好些紙張,上麵寫寫畫畫好幾頁。

老高給自己倒了杯茶,點了根煙,坐在煙霧繚繞中看那些畫紙。

紙上是他之前寫的曲子,來來回回改了十幾次,旋律總不對。

背麵是剛剛新添上的筆跡,音符畫得並不規整,可是他自己也隨意慣了,倒並不介意。

一口煙吸進胃裏,像開竅了一樣,他起身走到電子鋼琴前,照著新編的曲譜彈了一遍,覺得不夠,又來一遍,意猶未盡,反反複複彈了二十幾遍。

洛明朗等著等著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裏柯小拖著行李箱來找他,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問他:“我沒家了,你要不要收留我?”

他還沒答應,耳邊就是漸漸升高的音調。

“嘿,小子,沒想到你會的還不止兩把刷子。”老高有點兒興奮,當初理不清的旋律被洛明朗一改,現在在他腦子裏轉啊轉根本不停歇。

洛明朗坐直身子,有些起床氣,其實是怪自己沒能給柯小答複。

即使是在夢裏,他也特在意她的情緒。

他手抓著頭發:“隨便改的。”

老高沒聽進去,還是嘖嘖稱讚,煙燃到末尾也沒發現,最後被燙了手指,還笑得樂嗬嗬的。

終於心滿意足,老高站起來,商量著:“這樣,你的曲子我給你辦了,但是剛剛那首,”他指了指,“編曲人的名字你拿不上。”

愛極了音樂的人,恨不得全世界最動人的曲子都出自自己一人之手,不願意跟人分享成果。

房間裏很暗,洛明朗沒作聲兒,他抱著吉他站起身。

老高以為他不答應,阻攔他:“年輕人別著急嘛,你有什麽條件都可以跟我提,咱們好商量是不是?”

手機剛好進來消息,照片裏是兩個女生坐在店門前的台階上。

於康樂說:“我看她喝醉了,要不要幫你送回去?”

他看了一眼,手裏動作很快:“你讓柯亮給她打個電話。”

這樣,就顯得自然多了。

老高趁他看手機的時候,迅速轉身留下自己的聯係方式,遞給他:“以後要是願意就常來,你小子是真不錯。”多嘴又問,“學過音律嗎?我看你弦拿得不準,沒受過專業訓練吧。”

“沒有。”

那把吉他,都還是洛旬的。他小心嗬護著,連琴弦都鏽透了也不肯換。小時候他就坐洛旬旁邊,看他給成衫唱歌,手指靈活地跳動在琴階,好似情詩。那年他才三四歲,吵著鬧著要學,洛旬抓著他的小肉手,長時間摁住琴弦,疼,他又哭,說打死也不學了。

後來,他整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指尖被琴弦磨了好幾層皮,就是丟不下。

就這樣背著,一直背到現在。

他身上的血液、觸摸的皮膚,都是洛旬和成衫給的。他沒想到,他活成了他們的模樣,永遠跟世界作對,永遠學不會妥協。

他說:“曲子的事兒就不麻煩老師了。”

他拒絕得幹幹脆脆,以至於後來洛青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他走出放音室,夜色裏是匆匆來往的腳步聲。保姆車早走了,他看見朋友圈裏綠頭跟劇組的人笑成一團的樣子,康一鳴坐在他旁邊,盡管掩了半張臉,還是能看見嘴角邊上的笑。

從他進公司開始,洛青規劃著他的出道之路,影視通告上綜藝,走的是康一鳴走過的路;其他的人拿他跟康一鳴做比較,誰輸誰贏沒有定論;綠頭在他跟康一鳴之間,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了。

他漸漸變成別人的影子,沒有吭聲。

他在酒吧裏賣唱,被洛青抓到過好幾次。每一次的下場都是專輯推遲,一推再推,推到現在,杳無音信。

燈紅酒綠裏,他的聲音像是魔咒一樣搖晃著男男女女的身體,他們相擁接吻,互相挑逗,一杯酒下肚,誰也不知道攬著自己腰肢的那個人是誰。

酒吧的老板跟洛青熟,答應了她如果洛明朗來,隻讓他唱一首。在公司的訓練太條條框框了,他受不了,她就替他擔一些。

可是沒想到的是,一首歌還沒唱完,洛明朗就下了台。

昏暗的環境看不清臉,隻看得見他跌跌撞撞的身影,他跑得太快,鞋都掉了一隻。老板躲在吧台後麵偷偷地笑,真想給洛青看看她這個平日裏高冷得要死的弟弟。

鈴聲是專屬的,他聽見了。

——洛明朗,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盯著好半天,確定是柯小的號碼沒錯。

還沒回,又進來一條。

——我喜歡你。

可能是瘋了。

她和他,都瘋了。

柯小本來有脾氣,地上的那個人轉過臉,她才老實待在原地不敢動。

洛明朗站起身湊近她的臉。她還沒洗臉,剛睡醒的臉上泛著點點油光,長出了一兩個閉口,就在鼻尖上,還蠻可愛的。

他晃著手機:“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本來是問為什麽不接電話。

柯小壓了壓神,裝作挺雲淡風輕的樣子:“就我說的那個意思啊。”

沒想到,她不打自招這毛病,還沒改過來。

洛明朗不作聲,柯小偷偷瞟他。

平時挺會跟她強嘴的人,現在安靜得有些離譜了。

她伸手想拉他,伸在半空的手被抓住,她嚇了一跳,嘴巴卻被捂住了,動作來得太快,牙齒磕在嶙峋的骨頭上。

疼死了。

洛明朗拉著她站在石獅子後麵,掛滿院牆的爬山虎恰好擋住兩個人。

“柯亮。”他解釋。

柯小側頭看,視線裏隻有伸出牆院的綠葉。

他們第一次見麵,是在胡同外的火車軌道上。

現在想想,在一個陌生的男生麵前哭哭啼啼的,真的沒有好事發生啊。

洛明朗彎腰係著鞋帶,白色的鞋麵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了灰,看起來挺突兀的。

兩個人分坐兩頭,都沒有說話。

市裏拿下了地標,準備開發大工程,項目還沒定,不過聽說這塊兒地是個香餑餑,誰都想搶下來。

也許,他們再回來時,長了這麽些年的野草也鏟出了地裏,連根拔起,變成荒土一片。

洛明朗電話響了好幾次,柯小回頭看他。

“你是不是偷跑回來的?”

洛青是來問罪的,洛明朗關機揣進兜裏。

“是啊。”

還挺坦然的,眼睛裏戲謔意思明顯,忽閃忽閃的,似乎在說:我是因為誰才偷偷跑回來的?

柯小心領神會,自覺理虧,手指頭攪動著,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真不記得短信是什麽時候發出去的,一點記憶都沒有。

不過,這不是讓她最苦惱的,反而是洛明朗不鹹不淡的反應,讓她覺得有些不能接受。

“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柯小受不住這份安靜。

洛明朗轉過頭:“有。”

柯小盯著他。

他說:“柯小,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久到如果這輩子不能跟你在一起,就感覺活不下去了。

柯小走到他麵前,伸出一隻手:“我現在才堪堪趕來,不好意思。”

“今後,請多多指教。”

好好愛自己,這樣,才能愛人。

你教會我要自愛,我也不負期望,終於趕來。

柯小人生第二次上電視,是大二結束的那一年。

陳雙朵在全國國畫比賽的成年組裏獲得第一名的好成績。記者蜂擁采訪,下飛機後轉火車,來到那條悠悠的解巷,擠在那間小小的院子裏。

相比起四年前,陣仗大了好幾倍。全國媒體來了好幾家,卻紛紛驚訝於這樣的環境裏居然出了如此的新秀。

於二嬸幫忙倒茶,劉結巴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搭把手。兩人沒有說話,眼神相撞的時候,歲月沉澱。

兩個月前,兩人操辦了簡單的酒席,算是辦了婚禮。於家本來不同意,想著二婚還不如那一婚,擺足了臉色給劉結巴。

後來,戈曉露跑回於家鬧了一番。

她跪在外公外婆麵前,說心疼她媽,劉叔對她媽媽是真好,人善良,不算委屈。

老年人心軟,也說不出狠話,隻是酒席的那天,誰也沒來。

柯小剪短了頭發,十足十的男生頭。

她拍了張自拍給洛明朗,看了手機好久也沒有回信。

劉月香在外麵喊她,說記者也想采訪采訪她,不曉得可不可以。

她欣然答應。

她最好的朋友,如此喜事,特意換上了壓箱底的裙子。樣式是幾年前最流行的,奶奶給她和陳雙朵一人做了一條,一粉一白。

白色裙角飄**在青石板路上,她突然懊惱頭發剪短了。

院子門開著,她站在人群最外麵,看見隱隱的一抹粉色。

攝像機對著她。

“你們認識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認識了。”

陳雙朵握著她的手,相視一笑。

“聽說小時候巷子裏就屬你們兩個人關係最好,這麽多年你們都沒有吵過架嗎?”

這更像是專訪,發掘過往的故事。

柯小聳聳肩:“肯定會吵。但是很奇怪,我們兩個都是那種過了就忘的人,也不愛記仇。”

“陳雙朵在學校裏受歡迎嗎?”

說到這裏,柯小想起前不久還有高中的男同學向她偷偷打聽陳雙朵的近況。

她笑:“全校的男生都覺得她是女神,就是她平常不大愛搭理人,樣子冷冷的,好多男生隻能暗暗在心裏欣賞。”

陳雙朵掐她,兩人笑成一團。

采訪結束之後,還有記者特意打聽陳雙朵的病情。

劉月香招呼著他們,答得不利索,最後說:“我們朵朵運氣好,遇見的都是貴人。”

陳雙朵拉著柯小回了房間,許久沒見麵的人有說不完的話。

柯小躺在**,還有些擔心。

“我之前放假回來。聽二嬸說你要做大手術,時間定了嗎?”

陳雙朵靠著她的背:“定了,五一的時候,得去北京。”

“那到時候我也去。”

“你去幹什麽,就是個手術,搞得好像送別一樣。”陳雙朵不以為然。

柯小坐起身子:“呸,你瞎說什麽!”

陳雙朵笑:“好啦,就是難得跑,你也別折騰了。等到時候出院了,我去你學校找你。”

柯小伸手翹出小拇指:“那說好了啊。”

陳雙朵掛上指頭:“一言為定。”

兩個人又打鬧在一塊兒,滿頭大汗,陳雙朵扭過頭,問她:“你跟洛明朗怎麽樣了?”

柯小喘著氣:“就那樣唄,見不上麵摸不著人,十天半個月聯係一次。”

陳雙朵摸著她剪成小刺蝟的頭:“累不累?跟明星談戀愛,是場人生考驗了。”

柯小望著天花板,窗外投進一縷光,照在一角。

挺累的。

可是就是因為那麽累過後,他在某個夜裏突然出現,帶著她去沒有人的遊樂場裏走一圈都覺得滿足了。

他的時間被排得滿滿的,有些時候連著三四天都睡不上四五個小時。

他比她,累多了。

“那你呢?於康樂這次去奧地利辦畫展,肯定迷死一幫小姑娘了,你不把他看緊些啊?”

陳雙朵拉著她噓了一聲,窗戶外劉月香正在打掃衛生,陳雙朵低聲說:“他敢。前兩天還在跟我鬧別扭說要回來,我急了,說他要是敢不管畫展跑回來我就再也不見他了。”

柯小捂著嘴偷笑:“於康樂也挺的。”

陳雙朵老老實實躺著,過了好久,問她:“小小,柯亮跟你聯係過沒?”

他們兩年沒見過麵了,都曾經回來過解巷,可是時間總對不上,就沒碰見過。

那時候於二嬸還可惜:“這幾個孩子當初玩得可好了,現在一年聚不了幾次,也沒一次聚齊過。”

笑容漸漸從柯小臉上消失,她說:“我聽我爸說,柯亮準備報軍校,體檢已經過了,下個月就過去。”

聽說是在一個叫卻勒庫木的地方,荒漠裏,難見人煙。

陳雙朵轉過身,心裏陰沉沉的。

柯小抱著她。

“朵朵,沒關係,會見麵的。”

可是,好難啊。

陳雙朵閉著眼: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見著他了。

回學校以後,柯小的頭發長了一些。

洛明朗給她打來電話,都是在深夜裏。柯小睡得迷迷糊糊的,接通後放在耳邊,電話那頭的人有時在唱歌,有時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可是他清楚地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

有一次,他回來趕通告,一票難求。

後來校園網裏有免費的三張門票,她四處找人開後門,幫人寫論文搞定課題。室友見她入魔的樣子,紛紛點讚表揚,能做到這樣,也算是洛明朗的腦殘粉了吧。

柯小擺擺手:“理智粉理智粉,就是想見見本人。”

旁邊床的女生揶揄她:“每天晚上給你打電話的小哥哥知不知道這事兒?肯定吃醋了吧。”

柯小臉紅,說:“明朗勇敢飛,柯小永相隨。”

室友們還想打趣,柯小一看時間,抓著桌上的書就跑。

“我上課時間到了,先走了啊。”

關上門,她的心就要跳出來了。

柯亮走之前,來找過柯小。

剃成板寸頭的男生嘲笑男生頭的柯小,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在學校外麵的KFC瞪了一下午。

“去那麽遠的地方,你說要是堅持不住,連回來的車你都找不著,跑都跑不了。”

柯亮哼哧哼哧地笑:“我是個有高度覺悟的人,哪裏說跑就跑了?”

柯小懟他:“你要是真覺悟高,就不會千百次勸不聽,害得爸媽打電話來討伐我,叫我勸你。”

柯亮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沒想到他們會給你打電話,對不起姐。”

“哎,少來這招,不管用了。”柯小打住他。

聊生活,聊學習,聊環境。

他們從天南說到地北,從於康樂的畫展聊到洛明朗剛獲得的新人獎。

就是誰也沒先開口提陳雙朵。

那個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在他們心裏各有印記。

一個開始,一個結束。

就是如此了。

為了成錄,洛青跟洛家是徹底鬧翻了。

她搬出了洛家祖宅,住進了解巷,每天陪著成錄畫畫。閑暇的時候兩人計劃著旅遊,國際航班,一路東飛,繞了地球一整圈。

洛明朗刷著朋友圈裏兩人情意綿綿的照片,有些等不及了。

他想跟柯小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一刻都等不了。

他買了玫瑰花,選好了戒指,在某個晚上,站在柯小麵前,深情款款。

他說:“也許你覺得太早了,可是我等不及了。柯小,你還記不記得你欠我一樣東西。”

那一年生日,咬下的齒印,沒還的願望。

柯小躲進他的懷裏。

“那,以身相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