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終與過往握手言歡

01

再過不久就是寒假,公益大賽獎金下發後,育幼院的項目正式啟動。大部分資金用於桌椅、床鋪購置和操場器材維護,僅半個月時間,將育幼院打造得煥然一新。

但細枝末節的東西還有待完善,譬如孩子們過冬的衣物,還遠沒有著落。

梔子心細,率先想到了這一塊。她把想法發到微信群裏,四個人一商量,決定去商場買些圍巾和手套。四人都還是學生,能拿出的錢不多,權當是為公益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正值隆冬,剛進商場棚頂便有暖風迎麵撲來,吹得人臉上熱盈盈的。梔子將脖子上纏著的圍巾解開,寶藍色好長一條,她正垂著頭專心疊著,沒注意對麵冒冒失失的行人,驀地被人撞個大趔趄,手上一抖,險些沒被垂下的圍巾絆倒,幸好身後有雙大手將她扶穩。

她回神,對上鹿銜憂心的眼神,聽他微微歎息:“當心點。”他說話時,已自然而然奪去她手上的圍巾,疊成四四方方便於攜帶的小方塊遞了回來,鄭重道,“拿好。”

“謝謝。”梔子低著頭,雙頰微微泛紅。

朱瑾和俸思毅走得急,兩個人雙雙回頭張望時恰巧將這一幕捕捉到眼底。

就在此時,不遠處一家古風工作室傳出“隻要688塊,情侶寫真拍一套贈一套”的廣播音穿過喧囂背景音傳進耳朵裏,朱瑾和俸思毅一對視,朱瑾先下手為強,抓住俸思毅的胳膊:“土豪,為了成就一段姻緣,是時候放你一回血了。”

俸思毅甩了甩頭發:“小爺我是誰,差這點錢了?”胳膊卻是誠實地想要抽開,朱瑾嗬嗬一笑,擰著他胳膊不放,一副要同歸於盡的樣子。

“你們兩個幹什麽呢?”

已經跟上他們步伐的梔子和鹿銜見狀,異口同聲地問。

“沒什麽,咱們四個難得出來一回,四姨說看著這古風的寫真挺好看的,想請大家一塊拍,就當留個紀念。”朱瑾臉上堆滿笑容,繼而咬牙切齒對俸思毅說,“對不對啊?”

“嗯。”俸思毅嘴角抽了抽。

朱瑾心滿意足地點頭,折回梔子和鹿銜身邊,推著二人往裏走。

留俸思毅殿後——付款。

俸思毅又無奈又好笑,不知道朱瑾什麽時候能把心思放自己身上來。

一條狹窄逼仄的長廊直通服裝間,梔子一進去,有種武陵人步入桃花源的感覺。

偌大的空間中,衣櫃是內嵌式,華服清一色按顏色排列,件件精致,她一時不知道挑哪件才好。朱瑾性子急,手指掃了一圈,但凡和梔子氣質相符合的通通被她摘下來:“去去,都試試。”

梔子“嗯”了一聲,下一刻懷裏衣服已摞成小山將視線遮住大半。

身邊的俸思毅還在喋喋不休地說哪件衣服有大俠風範,鹿銜敷衍地“嗯”了幾聲,目光定在梔子身上,看她挪著小碎步往更衣室走,個子小小的,身子左搖右晃,像隻小企鵝。

他終是不忍心,迎過去將她身上的“重擔”卸下:“一件一件試,不著急。”

梔子點頭,手上留了一件,問他:“你呢,選好了嗎?”

鹿銜其實對寫真絲毫不感興趣,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搖頭。

梔子笑了笑,扭頭進了更衣室,鹿銜也回到男裝區。

俸思毅挑了好半天,總算找到一件玄色漢服,袖口鑲嵌著金絲線,他甚是滿意,轉頭問:“鹿哥,挑好了沒?”

左手恰巧觸到一件素色長袍,和梔子的那件倒是相似,鹿銜想了想說:“好了。”

俸思毅失望:“什麽啊,挑了半天,還沒小爺我的拉風。”

朱瑾這時過來掐他胳膊,凶他:“你懂個屁,你以為都像你啊,大紅大金,土死了。”

兩人拌嘴的工夫,鹿銜進到梔子隔壁更衣室裏。

說來也巧,他的手剛摸到門把手,梔子就換好衣服出來,長發隨意披散著,烏黑的發絲蓋過肩頭,一襲霜白漢服,眉目靈動,當真是一塵不染,讓人移不開眼。

“好看嗎?”心裏的想法脫口而出,梔子又懊惱又期待。

鹿銜不自然地移開眼,輕輕“嗯”了一聲,不知怎麽就紅了臉。

寫真拍攝結束,四個人逛了一大圈商場采購完物資,抵達育幼院時,已臨近中午。

因為常來走動,和看門大爺混了個臉熟,四個人剛下車,還沒等他們倒騰東西,大爺喊了一嗓子:“我說孩子們先別忙活了,食堂放飯了一塊吃口去。”

俸思毅這一路肚子唱出交響樂,一聽這話來精神了:“大爺,今兒啥菜?”

大爺從兜裏掏出手機,微信上職工群裏後廚公布了今日食堂菜譜,他眯縫著眼瞅了瞅:“雞腿、獅子頭,夥食可不錯嘞。”

“那,快走唄。”俸思毅活動筋骨蹬蹬腿,身後朱瑾突然照著他腿肚來了一腳,俸思毅“嗷”的一聲慘叫,有些惱,“幾個意思?”

“吃飯就吃飯,你又不是驢,蹬什麽蹄子。”

俸思毅氣得發笑:“腿麻了,不行嗎?”

朱瑾聳了聳肩,沒再搭理他,走得飛快。

被落在後麵的梔子和鹿銜,兩個人肩並肩往前走,從幾個單杠旁走過時,梔子問:“還記得嗎?那會兒你教我掛在上麵睡覺的。”

鹿銜“嗯”了一聲,這時走在前頭的看門大爺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們倆每回來都掐架,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幼稚,不像話!”

梔子一下子被吸引過去目光,不遠處,俸思毅和朱瑾你一拳我一腳,在雪地裏追著跑,朱瑾的羽絨服後麵有一大塊雪球砸的印跡,約莫是俸思毅先動的手。

幼稚嗎?梔子倒覺得一點都不,她反倒有些羨慕。童心未泯是很棒的事,這句話講得沒錯,難得的是幼稚的時候能有人陪著發瘋。隻是她看得專注,以至於沒注意身旁的人正注視自己。

方才聊天被打斷,鹿銜神遊了一會兒,他想起從前的某一天,也是午休時候,梔子的床鋪被壞孩子用水潑濕,他索性也不睡,帶她去操場上玩,頂著大太陽,一圈又一圈地跑。

最後雙雙跑累了坐在單杠上,他教她勾腿,像小猴子一樣趴在上麵打盹。

他們曾被孤立。

他們也曾惺惺相惜。

但他欲言又止,終究什麽都沒說。

這一刻,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柔和,帶著貪戀。

那段讓人難過的童年時光,於他而言,也是有一點甜的。

在看門大爺的帶領下,四人到食堂簡單吃完飯,又折回車裏去取物資。

教學樓和宿舍樓之間是相通的,中央畫條黑漆做界限。

為了節省時間,方便領取,四人直接在這兒設了攤子。年紀稍大些的孩子自覺排隊,領完禮物便去午睡了;剩下些稍小的,步子還不穩,由老師抱著來。

分發工作進展得很快,沒一會兒便結束,四人正準備離開時,一直黏在梔子身邊的跟屁蟲“哇”地哭了,小肉手牢牢鉤住梔子的手指,搖著頭說:“媽媽……我不要你走。”

梔子一愣,其他人也是蒙圈的狀態。

這時,一旁的老師說:“這孩子前兩天才被送來,聽說是一起交通事故幸存者。孩子小,離不開父母,這些天就一直念叨,今天你們來,估摸著太想念父母,認錯人了。”

“姐姐改天再來看你好不好?”梔子蹲下身子,替小女孩擦眼淚。小女孩哭得一抽一抽的,讓人看著揪心。

小女孩一聽,眼淚更加洶湧,聲音也哽咽起來:“我不……你別離開我。”

梔子有些無措地看著小女孩,刹那間,她仿佛看到了幼時被俞東升拋棄的自己,同樣的淚眼婆娑,甚至於連哀求的話語都大同小異,她向來是感性的人,此刻更是無法克製地紅了眼眶。

朱瑾見狀,朝小女孩張開雙臂,替梔子解圍道:“小朋友,到姐姐這兒來,我帶你玩好不好?”

小女孩止了哭聲,將朱瑾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搖了搖頭,怯怯地躲到梔子身後去,好半天嘴裏蹦出一個字:“怪。”

朱瑾露出懷疑人生的表情:“Why?”

俸思毅一語點醒夢中人:“頭發,頭發啊,頂著一頭迎風招展的綠毛,小朋友不怕才怪。”

朱瑾隻覺膝蓋中了一箭,又無力辯駁,畢竟這一次的染發實在是太失敗了,前所未有的失敗。眾所周知,染發這行當,流行發色更迭很快,偏巧她還是個喜歡嚐試新鮮的主兒,什麽亞麻灰、薄藤色、櫻花粉全都嚐試過,前不久入冬之際,藍黑色又大行其道。接待她的理發小哥說,這顏色不跳脫,最適合冬季,一百個人當中有九十九個人染得都好看。誠然這是個隱含的概率題,好巧不巧,她就是染失敗的那個,非藍非黑,而是綠,殺馬特的那種綠。

想到這兒,朱瑾後退半步,給俸思毅讓道:“你行你來。”

俸思毅笑得如沐春風,朝小女孩伸手,對方頭搖得更厲害了。

俸思毅:“……”難道我是“怪蜀黍”?

四個人的小團體,一個被纏住,兩個敗下陣,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鹿銜身上。

接收到梔子求助的目光,鹿銜幾乎是硬著頭皮彎下腰來。或許是他身上氣場太強,又或許他麵無表情的樣子很有威懾力,總之,小女孩一下子就被震懾住了。

梔子和鹿銜默契地對視。

梔子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心想,這是個好的開始,但她怎麽也沒料到“鹿銜式”哄小孩的走向。

“你叫什麽名字?”

“瑤……瑤瑤。”

“瑤瑤有喜歡的玩具嗎?”

“恐龍。”

“恐龍的話,哥哥家裏有雷龍、翼龍、霸王龍、地震龍……你看哥哥都長大了,要那麽多恐龍也沒用,都送給瑤瑤好不好,你想要嗎?”

“想。”小女孩天真地點頭。

鹿銜話鋒一轉,切入正題:“那都送給你也可以,隻是哥哥家有一屋子的恐龍,我自己搬不過來……”他指了一下梔子,“讓這個姐姐幫我一塊搬,到時候我連姐姐和恐龍一塊送回來好不好?”

小女孩半信半疑,最終說好,還把梔子的手交到鹿銜手上,用小大人似的口吻托付道:“那我把媽媽借給你了,你要照顧好她呀。”

手被一股溫暖的力量緊緊握住,梔子身子一僵,聽鹿銜說:“我們走吧。”

她“嗯”了一聲,緊張得不敢與之對視,卻是忍不住拿餘光去瞥。

此時陽光正暖,少年側顏近在咫尺,風將額前的劉海吹得微微浮動,他稍稍垂眸,一向緊抿的嘴角隱約透露出幾分笑意來。

02

距離開學還剩一周時,朱瑾終於考到駕照。

那段時間,舉國上下掀起一撥民宿熱潮。海城市遠郊區新建了一個民宿村落,頗具規模。

正趕上假期的尾巴,俸思毅原定計劃是他開著車,載朱瑾、鹿銜還有梔子去體驗一回。

結果出發當天,朱瑾刺溜鑽進駕駛室,吼他:“去去去,你坐副駕。”

俸思毅咽了咽口水,一臉不可思議:“就你?”

朱瑾摸了摸方向盤,把駕駛證往車墊上一撂,表情淡定:“我有證,怕什麽?”

俸思毅心裏想的是“你有證?你這證發下來七十二小時都不到,還沒捂熱呢,就敢當馬路殺手了”,但他嘴上不敢說,隻好挪到副駕去幫忙導航。趁朱瑾低頭尋摸的工夫,俸思毅回頭溫馨提示後座的兩人:“係好安全帶,保命。”

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梔子就有點緊張了。先前有一次朱瑾去駕校練車,梔子被她硬拉著坐了一回,那驚心動魄的“蛇皮走位”至今她還心有餘悸。乘車時習慣性戴的耳機裏播放的是上次從鹿銜那兒聽來的鋼琴曲,但這舒緩的音符卻沒能流進心裏去。

車子剛上路不久,俸思毅就打開車載音樂,朱瑾跟著唱得歡實:“如今走過這世間萬般流連,翻過歲月不同側臉,猝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顏。”

俸思毅改用吼的,唱到**一句“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也沉溺於其中夢話……”直接吼破音,餘音在密閉的空間激**著,加重了震耳欲聾的效果。

如此歡呼雀躍的氛圍,梔子不忍打破,隻是任由音符在耳朵中穿過。

車窗外光禿禿的樹幹披了一層銀白色的外衣,北方冬季的冷風吹著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隻是多看了幾眼,便有一種置身其中的錯覺。梔子將腦袋縮進羽絨服寬大的前襟裏去,隻露出淡淡的眉眼,像是剛破殼而出的小雞。寒氣從腳底躥上來,鑽進四肢百骸中,冷得她有些打戰。

鹿銜處理完記者團總群幾個大一學弟的攝影疑問,把手機塞進風衣口袋後,不自覺地偏頭看梔子。小姑娘睡著了,頭一點一點地往下沉,連帶身子也軟軟地往下滑。

他眼疾手快地輕摟著她的腰,將人帶回座位讓她靠著後背,用腳蹬了蹬正前方的座位。俸思毅虎軀一震,一臉詫異地回頭,鹿銜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音樂關了。”

俸思毅笑嘻嘻地比了個“OK”的手勢,朱瑾拿餘光瞟了一眼車內鏡,心想:不枉音樂放得造作,鹿隊心疼了好啊。她小聲說:“前麵有幾個坑,坐穩了哦,各位!”

通往民宿村的路有好幾條,這條是抄的近道,時間是節省了,隻是有幾段路況不太好,車子行駛在上麵不可避免地顛簸幾下。鹿銜調整坐姿,將整個左肩騰出來任由梔子枕著,一隻手從她後背繞過去,將人輕輕摟進懷裏,另一隻手從膝上放置的背包裏掏出兩個暖手寶,小心翼翼地塞進梔子手裏。這個過程中,懷裏的人哼唧了一聲,好在睡得夠沉,沒被驚擾醒。

陽光透過玻璃灑進車內,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空氣中有塵埃浮動,鹿銜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攤開手掌罩在梔子頭頂想要替她遮光。

手一舉,便是一路,直到梔子醒來,他兩條胳膊才完成使命,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又麻又木的,活動起來有些不自然。

“怎麽了?”梔子迷迷糊糊地晃了晃頭,說話時帶著剛睡醒的小奶音。

“沒事。”鹿銜捏了捏手心,不光是四肢麻,心也被這句話攪得發麻,但這感覺不賴,他甚至有一丁點喜歡。

好像,被電到了。

整整一個半小時車程結束後,四個人總算在中午十二點前抵達預訂的民宿。

一棟二層小樓,一層是廚房和客廳,二層有三個客房,裏麵設施齊全,唯一不美好的是,沒有Wi—Fi。

“網癮少年”俸思毅仿佛遭受了一萬點暴擊,手指拿鍵盤當鋼琴來回捋,手機開著免提跟中介聲討:“大哥,您這電腦配置是挺牛掰的,但您這兒沒網啊,讓我打哪門子的聯盟啊!”

中介回複得倒是挺佛係:“小夥子,兩天一夜的雙層民宿小樓,688塊讓你租到你是賺了呀。要我說你們年輕人啊,哪兒都好,就是這網癮太重,成天不是抱著手機聊微信,就是捧著電腦玩遊戲,這哪兒行啊。將就將就,互相理解啦。”

“嘟”的一聲,中介單方麵結束通話。

俸思毅揉了揉臉,氣得一時不知做何表情才好。身後朱瑾將行李箱放倒弄出不大不小的動靜來,他嚇了一跳回過頭:“小豬,你什麽情況啊?”

“你管不著,一邊兒去。”朱瑾頭都懶得抬一下,從行李箱中掏出兩套寫真。

俸思毅眼尖,一下子奪過去,興奮道:“這是咱們上次拍的?”

朱瑾敷衍地點了點頭,那意思是你還不傻。

俸思毅翻開寫真:“照得不錯啊,他們工作室不是說要一個月去取嘛,我怎麽記得才半月過去,這麽快?你怎麽做到的?”

“還能是什麽?”朱瑾伸出一隻手來,拇指和食指相互揉搓了幾下,“就加了點錢,讓他們趕個工期的事。待會兒梔子和鹿隊進來,給他倆一個驚喜。”

“行啊,小豬,有心了。”俸思毅讚歎,粗略地翻了一下寫真,忽然想到了什麽,“你就帶了兩套啊?不是人手一套嗎?我也盼著呢。”

朱瑾嗬嗬:“你?你想什麽呢?我這小行李箱,裝兩套寫真就夠沉的了,四套?我哪能搬得動啊。”

俸思毅小聲嘟囔:“那你又沒說,你要是說了,別說行李箱了,小爺連人都能扛上來。”

“俸思毅,你差不多行了,真當自己是主角了啊。美其名曰集體的寫真,實際上你和我就是一打醬油的,等梔子和鹿隊修成正果了,日後翻看時想的都是曾經一起製造過青春的回憶,你有什麽好盼的啊?”

說話間,梔子和鹿銜買菜回來,朱瑾迅速從俸思毅手中奪回寫真,朝他們飛奔過去,以至於沒聽見身後俸思毅酸溜溜地說:“你怎麽就知道我沒有期盼呢,我也想製造回憶的。”

朱瑾走到梔子和鹿銜麵前:“當當當,你們倆的,人手一份,回去慢慢欣賞哈。”

鹿銜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道了聲謝,將寫真暫時放到茶幾上:“你們歇著吧,我先準備午飯,過後再看。”說著徑直走向廚房。

朱瑾拉著梔子坐到沙發上去,從接到寫真的一瞬間,後者的心就狂跳得厲害。

梔子將寫真鋪在腿上攤開,一張張認真地看去,翻到最後一張時,她的臉紅得厲害。

整套寫真中,唯有這一張,是她和鹿銜單獨的合照。

當時拍攝將要步入尾聲,朱瑾和俸思毅兩人,一個去了衛生間,一個去更衣室,拍攝場地隻剩她和鹿銜兩個人,有工作人員提著一筐礦泉水過來,請他們自行取。

說來也巧,兩人竟然選中同一瓶,指尖觸碰到彼此的那一瞬兩人下意識地對視。就在此刻,一旁的攝影師摁下快門,將這一幕捕捉到鏡頭當中來。

就是這樣一個猝不及防的對視,梔子忽然就明白了什麽是一眼萬年。她還沒來得及掩蓋臉上的倉皇無措和羞怯,便已經淪陷在少年那比春風還和煦的微笑裏,甚至還催生出一絲妄想來,她妄想著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少年澄澈的眼眸中隻有自己的倒影。她不過是同他對視了幾秒鍾,可此刻在腦海中回想時,卻仿佛過了一光年那麽久。

朱瑾的目光也定在這張照片上麵,說起來,這是她和俸思毅又一次“聯合助攻”。

那時,朱瑾暗搓搓地想給梔子和鹿銜製造單獨拍合照的機會,可是依著這二人沉悶的性格,她又不能明說“你們倆單獨照幾張吧”,搞不好會令氣氛變得尷尬。

朱瑾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抓拍,一來擺拍顯得生硬不自然;二來她從專業角度分析,攝影這門藝術抓拍得來的才最珍貴。當然,前提就是要和攝影師打好招呼。

趁著拍攝中途休息時,朱瑾和俸思毅迅速達成共識。首先,俸思毅牽製住梔子和鹿銜的視線,朱瑾悄悄跟攝影師商量;其次,三方相互通氣以後,朱瑾和俸思毅借口離開,一個去衛生間,一個去換衣服,目的地不同,看上去也不會顯得太刻意,隨後的一切便是水到渠成。

說起“水到渠成”這四個字,朱瑾想起前兩天去工作室取寫真成片時,負責給他們拍照片的攝影師還打趣她:“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拍寫真撮合兩人交往的,太含蓄了吧,不知道你那兩位朋友進展怎麽樣了?進行時還是完成時啊?”

而此刻,她看著梔子喜滋滋的小表情,鬼使神差地歎了一句:“我看是快到完成時了。”

“完成時?什麽完成時?”梔子不明所以。

朱瑾搖頭,神秘兮兮道:“不可說。”

梔子懵懂點頭,發覺沙發另一頭俸思毅那邊有點低氣壓,她壓低嗓子問朱瑾:“俸學長這是怎麽了?”

朱瑾冷冷地掃了一眼,這人後腦勺都寫著“我正在和你賭氣,快來和解啊”。

她搓了搓手心,滿不在意地說:“網癮犯了唄,不用管他。”

梔子一副了然狀:“那我去廚房幫幫忙去。”

“去吧。”朱瑾埋頭扒著麵前果盤裏的瓜子,十粒十粒分成一堆,然後成堆收進肚子裏。

其間,一道哀怨的目光毫不避諱地投在她身上。

她抬頭,俸思毅卻別開眼,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臉上蒙著抱枕,身子往後一仰,睡覺!

她伸出腿蹬了幾腳,對方毫無反應,還傲嬌起來了?

朱瑾才不慣著他,仍舊自己玩自己的,瓜子吃夠了,翻出手機刷刷微博,忽然被一個微博話題引起了興致。手機相冊裏存了一堆寫真的電子版,她迅速挑了幾張好看的合照,湊成九宮格,發了出去。做完這一切,朱瑾勾了勾嘴角,露出月老一般巧配姻緣的欣慰笑容來。

因為沒有網絡,午飯過後,四個人圍坐在客廳一塊藏藍色地毯上琢磨如何消遣時光。

俸思毅憋了半天說:“彈腦門。”

朱瑾翻行李箱:“我昨兒新買了一款綠豆麵膜,還沒來得及開封呢,要不來一張試試唄?”

梔子想了想,從兜裏掏出一副撲克出來:“或者……打紅十?”

三個人發言完畢,齊刷刷等鹿銜裁決,鹿銜深吸一口氣,總結性發問:“矛盾嗎?”

三人齊刷刷搖頭。

片刻工夫過後。

四個人頂著一臉墨綠的麵膜,以輸了“彈腦門”作為懲罰玩起了“紅十”遊戲。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先前兩局,梔子和鹿銜都是一夥的,玩得一溜好戰術,將俸思毅和朱瑾兩個全抓住。

剛開始玩遊戲時,四人都抱著打發閑暇時光的心態,到後來全都認真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朱瑾接連輸了四五把後,焦躁地**了幾下頭發,俸思毅用胳膊肘捅她:“小豬,你手機消息響個不停啊,不去看看嗎?”

朱瑾壓著火氣點開手機,原來是剛才發的那條微博連著被十幾個人點讚。她掃了一眼,除此之外沒什麽大事,幹脆將手機關機,擼起胳膊繼續玩。

約莫個把小時過去,四個人都有些乏了,回房間睡了一覺。

等朱瑾再醒來時,將手機開機,嚇得從床邊掉了下去,她連睡衣都沒顧得上換,衝到走廊挨個房間敲門,急切召喚大夥出來。

就這樣,再次重聚在地毯上的四個人,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保持沉默。

俸思毅摘掉額頭上的眼罩,懶洋洋地問:“小豬,什麽事啊?難不成你中五百萬了?”

“去你的。”朱瑾瞪他一眼,以愧疚的目光注視對麵坐著的鹿銜和梔子,雙手合十,“其實吧,這個事跟你們倆有關……我可以老實交代,但你們倆答應我一定要保持冷靜。”

然後,朱瑾眼一閉,咬咬牙,跟連珠炮似的說道:“就是你們倆拍的那套寫真,我從手機相冊裏挑了幾張圖片傳到我微博上去了。我發誓我隻是想留個紀念的,但我沒想到突然被好多人關注,並且以一種奇葩的發展趨勢,上了……微博熱搜。”

“什麽?”俸思毅驚得合不上嘴,他拿過朱瑾手機一看,那條寫真的微博點讚過萬,轉發量過千了,腦回路驚奇如他,這會兒還沒心沒肺地笑,“你是怎麽做到的,一條熱搜好幾千塊都買不來呢!”

朱瑾此刻懶得收拾豬隊友,心虛地瞄著鹿銜和梔子的表情變化,甚至於悲壯地做好了以死謝罪的準備。

鹿銜看了一眼那條熱搜,九宮格配圖帶了個超話討論#那些年你遇到的最萌身高差#。梔子也湊過來瞧,他在餘光中清晰可見對方的耳根光速躥紅。鹿銜麵不改色地跟朱瑾說:“沒關係,約莫是一些營銷號的推貼操作,熱搜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用在意。”

朱瑾如蒙聖恩,挎著梔子胳膊回了二樓,邊走邊發誓從此金盆洗手重新做人雲雲。

俸思毅打了個哈欠,胳膊搭在鹿銜身上,笑得狡黠:“鹿哥,別說我沒提醒你啊,小豬這是有意攛掇你和梔子啊,改天把工資結一下。”

“滾。”鹿銜罵他一句。

俸思毅碰一鼻子灰,去冰箱裏翻雪糕吃。

鹿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中庸》有雲:執柯以伐柯,於媒人嘛,他自當是要感謝的。

03

華燈初上,晚飯問題亟待解決。

白天入住民宿時,鹿銜提議三餐自炊,俸思毅當時應承得最快,但眼下也是他最先叛變。

對此,俸思毅解釋得有理有據:“鹿哥,且不說做飯太費時費力而且飯後還要刷碗,您做的飯真是不好吃啊。”

鹿銜淘米的動作一頓,扭頭看向沙發上坐著的兩個女生,聲音冷了幾度:“你們呢?”

朱瑾當然不敢正麵和鹿銜抬杠,方才擅發微博之罪鹿銜沒追究她感激還來不及,此刻自當沒聽見裝傻。要問她為什麽會敬畏鹿銜?大抵是對方身上高嶺之花的氣場太強大,尤其鹿銜不笑的時候,明明眼裏波瀾不驚,但他隻是輕輕瞥你一眼,就讓人生出一種“我要完蛋了”的恐懼感。

而事實上,這朵高嶺之花在看到梔子點頭時,瞬間潰不成軍,妥協中帶著笑意:“那好,不做飯了。”

就這樣,四個人出了門,在民宿附近找了家烤肉店。長方形大桌,左右兩排靠椅,落座的時候,朱瑾和俸思毅相互使了個眼色,兩人坐到左側去,這樣一來,促成梔子和鹿銜坐到一塊。

等到所有菜品上齊以後,兩個男生自然地攬下烤肉的差事。

起初,食物烤好時鹿銜還象征性地問梔子一句:“這個要不要吃?”到後來幹脆問都不問了,直接往對方盤子裏麵摞,還時不時用眼神給對麵那兩個擼胳膊、挽袖子的吃貨施壓:“這盤肉烤好了先讓梔子吃,你們候著。”

俸思毅和朱瑾一對視,悻悻地收回筷子,眼神回複:“您請您請。”

梔子即便是反射弧再長,也被鹿銜頻繁投喂的舉動攪得亂了心神。他的神態舉止是那麽自然,這種無形之中的親密感一下子就將她的思緒拉回到小時候。

那時她總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去食堂打飯,那年頭育幼院的夥食遠沒有現在好,多以素菜為主。偶爾食堂師傅做頓紅燒肉,大家夥一分,勻到碗裏就幾塊,因此孩子們都小口小口省著吃。每每這個時候,鹿銜都把自己碗裏的肉夾給梔子,怕她過意不去,還要一臉嫌棄地補上一句:“油膩膩的,看著就惡心,我不吃,給你吧。”

而現在,梔子篤定的是,那個她熟識的小遲真的回來了,於她而言,是天大的福分。

然而,福禍總相依,在她暗自歡心時,變故也悄然而至。

就在一行人吃飽喝足結完賬後,梔子忽然腹痛,急著要去廁所。當時朱瑾說要陪她去,她一口回絕“不用啦,我去去就回”。結果等她自己順著服務員指引的方向找過去時,她就有些後悔了。

通向廁所的走廊狹長而幽深,棚頂的照明燈忽閃忽閃,四周沒有監控,氣氛莫名有些詭異,梔子本就膽子小,這種時候思緒更是不可抑製地往恐怖片那個方向去想,腳下生風似的狂奔。

等她從廁所裏麵出來時,一股濃烈難聞的酒氣迎麵撲來,對麵男廁門口站著好幾個小混混,正不懷好意地衝她吹口哨。梔子心頭一沉,拔腿就要跑,不料那幾個人的動作比她還要快,迅速圍了過來令她進退不得。

打頭的黃毛掐滅手裏的煙蒂,笑得猥瑣:“美女,要不要跟哥幾個一塊玩玩去?”

梔子隻覺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連心髒都快停止跳動,她焦急地往後退,怎料對方人人多勢眾又步步緊逼,身子抵到牆的那一瞬,她雙腿都有些發軟險些站不住腳。

黃毛得逞地挑了挑眉,視線在她身上流連,語氣輕佻:“美女,你不說話,我可權當你答應了啊。”

就在這時,走廊裏忽然有一道陰森的聲音乍響——

“你動她一下試試?”

梔子覺得自己一定是嚇傻了,又或者是出現了幻覺,鹿銜仿佛從天而降,一腳踹向其中一個小混混,那些人就如被觸發的多米諾骨牌似的瞬間倒成一片。隻眨眼的工夫,她就被鹿銜拽到身後護著,俸思毅和朱瑾也隨後趕來。

鹿銜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罩在梔子的頭上,同朱瑾和俸思毅吩咐:“把梔子帶到一邊去。”說著又低下頭試探地問梔子,“還能走嗎?”

梔子想說話,可她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一個音來,連點頭的動作都有些木訥,根植在心底的荊棘叢像赤潮般肆意生長,仿佛連她的靈魂都絞殺殆盡。她緊緊拽住朱瑾的衣袖,無聲地乞求朱瑾將自己帶走。

身後一場戰火剛剛燃燒起來。

黃毛暴跳如雷地吼:“你算是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鹿銜目送梔子離開,再回過頭時眼裏的溫柔被陰鷙取而代之,他一字一頓,聲色俱厲道,“我告訴你!”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一腳朝對方胸口踹去,帶著十二分的力氣和怒火。黃毛當即吐了一地,臉色發紫,一陣猛咳過後險些要背過氣去。

鹿銜微微活動筋骨,在黃毛起身前,又一腳踩到他右肩頭,對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直喊饒命。

黃毛那群狐朋狗友急了,要衝上來加入戰局,卻都被鹿銜一個眼神嚇呆。一群剛步入社會的小混混,妄想著拿一身的流氓痞氣當炫耀的資本,殊不知這社會混得一點都不高級,充其量就是地痞無賴。是以,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狠決的眼神,像絕地反擊的餓狼,帶著滔天的戾氣。他們眼中的鹿銜嘴角扯了扯,笑得恐怖極了。

鹿銜蹲下身子,拍了拍黃毛發顫的肩頭,撂下一句狠話:“這世上真正厲害的隻有兩種人——什麽都有的和一無所有的。很顯然,你不屬於前者,而我是後者。”因為一無所有,無憂無怖,能豁出姓命去拚。

然後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居高臨下道:“有多遠滾多遠。”

隻是出趟門而已,發生這種不愉快的事實在是意料之外。

一行人原本約好晚上回來“鬥地主”,但現在誰都沒那個心情了,進了門各回各屋睡覺。

梔子的房間在二樓長廊最裏麵,關上門的這一刻,她一下子癱坐在**。

從烤肉店出來時就一直壓抑的恐懼終於釋放出來,在身體裏肆虐竄動。

明明她已經能接受旁人的眼光,明明適應了和陌生人交流,可為什麽今晚麵對那些小混混挑釁時,她仍無法做到厲聲駁斥,甚至畏懼得連一個字都講不出來,像個沒用的傻瓜一樣杵在那裏。小時候被俞東升嗬斥的時候是這個樣子,長大了還是這個樣子。

她身體僵硬著,努力克製自己不去回想,可一閉上眼那些痛苦的回憶又卷土重來。

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她第一反應是翻找背包裏的鎮靜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瓶蓋比以往難擰了許多,她越是焦急,它越是巋然不動,慢慢地,她的手也抖得厲害。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梔子急忙把藥瓶藏回背包裏,甩了甩手直到手抖的症狀有所緩解,才問道:“是誰?”

“我。”

單單一個字,梔子就聽出是鹿銜。

他的聲音像是一顆定心丸,令她安心了不少,梔子掩下情緒:“門沒鎖,進來吧。”

在鹿銜走進來的一瞬間,梔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問他:“你怎麽還沒睡?”

“快睡了,喝杯熱牛奶安神。”鹿銜假裝看不透她笑容下的牽強,遞了杯牛奶過去,“剛才的事,別往心裏去。”

“我沒關係。”梔子接過來,雙手緊握著炙熱的杯子外壁,她努力汲取著這份溫暖,試圖令僵硬的十指得到緩和,好在效果不錯,她終於有點安心了。

鹿銜坐到她身邊來,兩個人各自喝著杯中的牛奶,誰都沒再說話。

直到喝完最後一滴,梔子把杯子還回去躺回**,鹿銜替她關了燈。快走出門時,他又回過頭來,稍稍欠了下身,走廊一束光灑下來照清楚他的麵龐,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溫柔:“睡不著的話,就打電話給我,我不關機。”

一句話,勝過千萬種靈丹妙藥。

04

新學期開學,記者團春招工作展開。

新生麵試當天,梔子和朱瑾起了個大早,去教學樓幫忙布置麵試場地。

從鹿銜手中接過印有“外聯部”字樣的工作牌時,梔子還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昨天才剛剛參加完麵試,一轉眼都已經過去一年光景了。她一時感慨:“從前盼著大一新生入學,想著也有人管自己叫學姐,如今新生真的來了,你說,我怎麽覺得自己都老了啊?”

梔子腦筋一轉,迅速擺正立場:“不老不老,校門一跨步入社會,就是職場小鮮肉。”

鹿銜“哦”了一聲,轉身笑得欣慰。經過這一年的相處,他能清楚地看到梔子身上發生了某種好的轉變,整個人變得開朗了許多。他不知道梔子徹底遺忘從前的不美好要花費多久的時間,但他願意一直陪著她等下去。當然,他也始終相信,那一天不會來得太晚。

布置場地的工作比較瑣碎,好在前一天晚上記者團群裏有人發了三點攻略。第一,將教室裏的桌椅全部清理到走廊摞成排;第二,簡單打掃一下室內衛生,留三個麵試位置,一個應聘位置;第三,在門上貼好“應聘部門”標識。如此,便齊活了。

外聯部的教室率先布置完,梔子去對麵教室給朱瑾送水,打算幫忙看看哪裏還沒弄完。

結果進去一看,朱瑾像個大爺似的躺在桌子上,蹺著二郎腿聽音樂,一點都不急的樣子。

梔子好奇地問:“朱瑾,你們部門的成員還沒到嗎?”

“NO!”朱瑾搖了搖頭,拿過梔子的水咕咚喝了一口,糾正道,“不是沒到,是不會到。”

“為什麽?”

朱瑾聳了聳肩,眼神示意梔子往門口看。

梔子跟著投去目光,隻見俸思毅威風凜凜地帶了新聞學社的好幾個社員過來,那幾個社員也是實在,進了教室話都不說悶頭就幹活。

梔子破天荒地八卦了一回:“你和學長……這是什麽情況啊?”

“沒什麽情況,他自己願意來。”朱瑾不著調地答,可盡管這樣,還是叫心細的梔子捕捉到了一點貓膩。她曾在微博上看到過一句話,當你遇到喜歡的人時,連眼神都變得羞怯開始閃躲,而眼下的朱瑾就是這般樣子。

梔子看破不說破,路過俸思毅身邊時,悄悄地說了一聲“加油”。

對方回她一個風情萬種的眼神,接著狗腿子似的湊到朱瑾麵前邀功。

梔子從科技部教室出來時,碰見蔣福奇找鹿銜談話。

從旁邊經過時,她出於禮貌,跟兩人打了一聲招呼,不料被蔣福奇叫住了。

梔子囧,邁出去的腿悻悻收回來:“老師,您叫我有事嗎?”

蔣福奇點頭:“是這樣的,我和你鹿學長正商量著卡拉大賽拉讚助的事。咱們學院這屆大一學生會外聯部的孩子,有兩個打校辯論賽去了,人手正缺呢,我尋思從記者團借兩個過來。我們正好聊到你呢,你人就來了。”

“聊到我?”梔子有些驚訝。

“可不嘛。”蔣福奇容光煥發,“老師聽說前段日子公益項目大賽你寫文案的事了,當時你冷豔老師還誇獎你來著,這不,今天你鹿學長又誇了一回。老師就想,要不你跟著一塊去試試,就當鍛煉鍛煉。”

蔣福奇擺手:“這有什麽的,你想進隨時能進。”

蔣福奇會這樣說,完全出乎梔子意料之外,她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時蔣福奇的手機響了,他興許有別的事要辦,急著蓋棺定論:“俞梔子啊,別推辭了,我看你挺合適的,就這麽說定了。他撂下這句話,就匆匆走了。

梔子後知後覺,有些懊惱:“我應該馬上拒絕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自己一定不行?”身旁的鹿銜忽然開口。

梔子茫然地看他,鹿銜揉了揉她的頭發,聲音裏蘊藏著賦予人信心的魔力:“俞梔子,你可以的。”

05

卡拉大賽圓滿結束那晚,蔣福奇請台前幕後忙碌的同學們去他家吃火鍋。梔子因為跟鹿銜拉讚助沒少費力,成為蔣福奇點名邀請的對象。

這讓梔子原本擬定的比賽結束就溜走的計劃徹底落空,導員親自發話,她總不好拂了對方的麵子。況且這種時候,站出來拒絕的話,會凸顯出她不太合群。

思來想去,選擇就隻有一個——赴約。

蔣福奇的家離學校不遠,是一棟氣派的二層小洋樓,庭院空曠,中央擺了一張櫸木床,春日天氣好時可以躺在上麵曬太陽。

可若是到了冬天,莫說是躺了,靜坐幾秒鍾,褲子就會被積雪和寒氣浸透,透心涼。

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大一男生,趁蔣福奇不注意,竟將他打橫抬起來扔到上麵去“沾雪”。蔣福奇氣得發笑,踉蹌從木**爬起來,指了一圈:“好啊,你們幾個把主意都打到老師身上來了,回去看我不扣你們平時分,往你們檔案裏塞小字條。”聲音是顫抖的,連帶著鼻梁上的眼鏡跟著顫了顫,逗得大家哈哈笑。

梔子被這笑聲感染,心底那種因為初到一個陌生地方而產生的束縛感被一掃而光,主動加入洗菜的女生隊伍中。正當她全神貫注地洗完麵前最後一捆蓧麥菜時,忽然眼前一黑,停電了。

梔子心髒猛地一抽,第一想到的是鹿銜怕黑這回事。

周圍有人舉著開著手電筒的手機引導大家往客廳走,梔子四下張望了一圈也沒看見鹿銜的人影,慌不擇路地逮住一個剛從外麵進屋的大一男生:“看見鹿銜學長了嗎?”

對方搖頭:“沒有。”

這時,身後的人群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好像是去地窖取爐子了吧……”

梔子腦袋“嗡”的一聲,想也不想就往門外跑,以至於沒聽到鄒笑笑在身後提醒她:“地窖裏黑,好歹帶上手機去啊!”

梔子滿心想的就是“快點,一定要快點找到鹿銜”,以至於踩著梯子下地窖時,腳底突然打滑,她反應不及,竟然墜了下去……

鹿銜“嘶”了一聲,語氣有些嗔怒,但更多的是無奈:“俞梔子,你還不起來,我的骨頭……咳咳……都要被你壓斷了。”

然而,有一種尷尬是你越想怎樣結果就越跟你作對,梔子嚐試了三次,都沒能從鹿銜身上起來,她泄氣地歎了一聲。

鹿銜覺得自己應該感謝的,除了朱瑾之外,還有這漆黑一片的地窖。即便咫尺之距,也叫人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他心底在笑,嘴上卻不饒人:“俞梔子,難不成你想長在我身上?投懷送抱嗎,嗯?”

半晌,趴在胸口處的小姑娘終於開口,氣若遊絲:“我……我可能扭到了腳踝……真的動不了了。”

這下輪到鹿銜傻眼了,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將身上的“重擔”平穩地扶到牆角坐好。

方才梔子“突然降落”,鹿銜聽到了“哢嚓”一聲響,這會兒得了空,他憑著記憶中的位置摸索過去,不出所料,梯子斷了。

“罪魁禍首”此刻百般自責:“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關你的事,木梯子年頭久了,都糟得很。”鹿銜蹭回梔子身邊,“帶手機了嗎?”

梔子聲音更蔫了:“沒有,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就想著找你了。”

鹿銜狀似不知情地問:“找我幹什麽?”

梔子支支吾吾地答:“你說過的……怕黑。”

鹿銜笑了:“如果剛剛不是你,我早爬上去了。況且,在你看來,黑暗恐懼症就是縮在角落裏埋頭哭泣嗎?”

“不……不是嗎?”

“當然不是,隻是在某些時候才會發作,夜深人靜夢中驚醒之類的。況且有時候轉念一想,黑暗未必不是一種保護色。”鹿銜攤開手掌,“正因為彼此之間看不到,即便臉上的表情露出破綻來,別人也無法知曉你的脆弱。”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心髒上鑿了一個洞,梔子忽然難過起來。她曾很多次預想過兩個人靜下心來解開心結的時刻,但從未料到他會在這一刻雲淡風輕地將這些年的痛苦用幾句話帶過。

她隻是靜靜地聆聽他說的每一個字,良久,她垂下頭,將一直想告訴他的話平靜地講了出來。

“那時候,我找過你。”

“我知道。”

梔子睜大眼睛:“你怎麽會知道?”

“上次去你那兒包餃子,你哥講的。”

以梔子對喜樹的了解,他斷然不會跟旁人講到這件事,除非他知道鹿銜就是小遲。可她從沒有在喜樹麵前暴露這個事實,他又是怎麽知道的?梔子絞盡腦汁地回想,突然記憶停留在某個點上,她想到夾在相冊夾層裏的那張小遲的照片,喜樹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但她選擇故作輕鬆地說:“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哥有沒有跟你說別的事?”

自從知道梔子患有社交恐懼症之後,他就明白他們肯定會有這一天,他決定聽從內心,握住梔子的手,坦誠地講:“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心裏都有一道跨不過的欄杆。這道欄杆啊,我的心理醫生稱為心理障礙。過去,我不知道你也處在同樣糟糕的境地,我一次一次將你推開,視若不見,不是討厭你,而是我羞於麵對你。說到底,是自卑。但現在我不打算這樣做了。我覺得,我們共同麵對會更好,嗯,就當作小時候,一起對付小霸王,好嗎?”

梔子沒有講話,她也不需要講話。

她用力回握住鹿銜的手,掌心相抵的溫度是最好的回答。

她知道他一定會想辦法帶她出去。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沒有懼怕。

06

隔天第一節方勝虎的思修課下課鈴打響後,鹿銜來梔子班上找她:“待會兒我和Rebecca去取禮服,晚上給你送過去。”

梔子朝他敬個禮,一本正經地回:“好的。”

鹿銜揉了揉她頭發,笑著離開了。

從女廁所出來的朱瑾撞見這一幕,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湊到梔子麵前,眼裏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拷問梔子:“俞梔子同學,我不過是和你分開了一個晚上,請問你和鹿隊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一大清早的上演摸頭殺,信息量有點大啊。”

“有嗎?隻是頭上落了點灰而已。”梔子裝傻。

“落灰?”朱瑾促狹地笑了笑,朝梔子腰間伸出鹹豬手撓來撓去。

梔子最怕癢了,很快招供:“是鹿銜的一個朋友要結婚了,他拜托我去當伴娘。”

“What?”朱瑾一個腦袋兩個大,“還有這種事?”

梔子認真地點了點頭,昨晚她聽鹿銜說這事時,她的驚訝程度不亞於朱瑾。

那時她和鹿銜在地窖中利用裝土豆的幾個木箱子疊羅漢得以從地窖中逃脫出來,等到吃完火鍋同學們散夥之後,鹿銜顧慮梔子的腳傷帶她回自己的公寓包紮。其間,Rebecca視頻通話撥過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梔子認識了鹿銜口中的心理醫生,和她打了個照麵。

Rebecca和喬將在一周後舉行婚禮,之所以如此倉促,是因為Rebecca發現自己懷孕兩個月了。按照她和喬的約定,一旦懷了孩子,她就必須安定下來,扯證結婚。

Rebecca在視頻中跟鹿銜抱怨,婚期太急,她的閨密們都來不及從美國趕到,伴娘團都湊不齊。

鹿銜看了一眼身邊的梔子:“The bridesmaid is ready.(伴娘準備好了。)”

就這樣,梔子稀裏糊塗地應了這門差事。

現在想想,真是壓力山大。

晚上,鹿銜如約來梔子住處送禮服。

剛一進門,迎麵撲來一陣酒氣,梔子貓著腰用抹布擦茶幾,臉頰紅得像熟透了的桃子,她傻笑著朝他撲來:“要抱。”

鹿銜垂眸盯著眼前小小的發旋,將梔子打橫抱到臥室去,而後折回客廳,冷眼審視沙發上低頭扣手的兩個人,質問道:“誰給她喝酒的?”

“是他!”朱瑾一記飛腳把俸思毅踢出去。俸思毅打了個悠長的酒嗝,“撲通”一頭栽倒在羊絨地毯上,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鹿銜扶額:“這到底怎麽回事?”

朱瑾搓了搓小手,俸思毅這個豬隊友每次闖禍之後都得由她來背鍋也就算了,關鍵是她總得在鹿銜淩厲目光注視下捋直舌頭做解釋,長此以往,她會有心理陰影的好嗎?但是這些牢騷她不敢發,她隻是將俸某的“犯罪”過程敘述了一遍:“鹿隊,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梔子因為當伴娘這事有點緊張,俸思毅這個狗頭軍師就說喝點酒會緩解焦慮。趁我去樓下打包三碗餛飩的工夫,這兩個人就喝了起來,等我回來時,就已經晚了。”

鹿銜眸子一沉:“你們這是胡鬧!”

“是是是。”朱瑾把俸思毅踹醒,連拉帶拽將他拎到玄關。

俸思毅跟著迷迷糊糊換了鞋,朱瑾回過頭對鹿銜說:“我們這就撤了。”

“哐當”一聲,房門被關上。

鹿銜捏了捏眉心,轉身回到臥室去看梔子,結果發現人根本不在**。鹿銜滿屋子找了一通,最後,竟是在衣櫃裏將人找到的。

“出來。”他蹲下身子朝她伸手。

“我不要。”梔子晃著腦袋,眼神迷離,手心的抹布都攥熱了也不知道。趁鹿銜不注意,她從他臂彎下麵鑽了出去,跑回客廳,又繼續擦茶幾,邊邊角角全都不放過。

鹿銜隻得跟過去,一邊給她穿鞋,一邊哄著她:“已經很幹淨了,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我不。”梔子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嘴唇噘得老高,能掛上水壺的那種。

鹿銜哭笑不得,耍酒瘋,還真是不好惹呢。

他耐著性子問:“為什麽不啊?”

“我……我緊張。”梔子朝鹿銜眨眼睛,連wink發射(拋媚眼)也不自知。

鹿銜神色晦暗了幾分:“你再眨一下我看看。”

“好啊。”梔子的臉又湊近鹿銜幾分,這一次兩隻眼睛使勁地閉上又睜開,連五官都跟著用力。試了幾次都沒成功wink,她歪頭看他,“不會了哎。”

“我教你。”鹿銜抬起梔子下巴,一個吻印在她唇上,“學會了嗎?”

梔子呆呆地點頭。

鹿銜笑道:“那到你了。”

他不過隨口一說,梔子竟真的親了過來,像個小猴子似的,左親一口右啄一下,毫無章法。

鹿銜有些動容:“這算哪門子親法?”

下一刻,他鄭重其事地吻了回去。

梔子迷迷糊糊著,喃喃一句:“好甜啊。”

第二天早上梔子醒來時,鹿銜就坐在床頭眼神溫柔地注視她。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直到對方開口:“該起床了。”

她怔了一下,條件反射似的鑽進被窩,身體縮成一團,沒一會兒內心掙紮著露出腦瓜,怯怯地問:“我昨天……我們……”

“你昨天喝醉就睡了,我在客廳收拾完殘局就回去了,剛剛才過來,別胡思亂想,什麽大事都沒發生。”

“哦……那就好。”梔子看了看自己,衣服還是完好的,不知道怎麽臉紅得更厲害了。

“醒了就起來吃早餐吧。”鹿銜淡淡地說,臉上赫然寫著“正人君子”幾個字。

梔子懵懵懂懂地點頭,跟在鹿銜後麵往廚房走。

客廳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鹿銜做這一切時傷透腦筋的模樣。她隱隱覺得愧疚,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後勁還沒過去,記憶完全處在斷片狀態。聽到鹿銜雲淡風輕的話,她心中就隻有兩個字“幸好”。幸好她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畢竟老人都說酒後吐真言,要是她一不小心向他告白了,那可真是闖了大禍。

飯桌上。

鹿銜剝了個茶葉蛋給她,她咬了一小口,邊緩慢地咀嚼著,邊就著碗裏的白粥咽下,早餐吃得心事重重。

“俞梔子,你昨晚親了我。”

鹿銜猝不及防地講出一句話,將安靜的氛圍打破。

“咳咳……”梔子猛地咳嗽不止,驚悚地看著他,“我……我……真的嗎?”

“難不成我會主動去親你嗎?還是你覺得,我是那種會乘人之危的人?”鹿銜沉著臉,飆起演技來。

“不不不,我沒有。”梔子急忙擺手,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氣氛突然間冷下來,梔子埋著頭不敢再去看鹿銜,可被負罪感填滿的心此時已經超負荷。她帶著視死如歸的決心,蔫巴巴地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那該怎麽辦?”

搭在桌子上的手忽然被炙熱的掌心覆蓋,她驚訝地抬起頭,鹿銜含笑看她:“那就隻能負責到底了,俞梔子。”說著他騰地起身靠她近了一些,近到呼吸都拂到對方臉上,“換句話說,你要不要考慮跟我在一起這回事?”

這應該不是夢吧?梔子失神的一瞬間,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此刻,她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點頭,笑容裏帶著傻氣。

鹿銜伸出雙手去捧她的臉,像看珍寶一樣看著她:“那麽,今天就是第一天了。”

梔子眨了眨眼睛回應。

下一刻,鹿銜直直地吻了過來,低沉的嗓音像是放在罐子裏的蜜糖,一滴不漏地傾灑在她心上:“記好了,這次是我主動的。”他嘴角上揚,加深了這個吻。

梔子和鹿銜對外公布戀情時,攝影係一年一度的招生宣傳片工作開啟了。

蔣福奇正愁沒演員報名,一天午休在食堂碰見他們二人手牽手,果斷將重擔甩了過去:“老師早就看出你們倆很登對啦,男才女貌的,肯定特別上鏡。咱們學院招生宣傳片,要不試試?”

鹿銜搖頭:“老蔣,學院安排我們下周去報社實習,我沒空。”

“沒事啊,我給你開實習證明,特批你不用去了。”蔣福奇說著,又看了看梔子,“你呢?”

梔子想了想:“老師,我這學期課程排得滿。”

蔣福奇又是大手一揮:“沒事啊,我到時候給你假條不就好了嘛。”

沒了後顧之憂,兩個人應下這門差事。

拍攝的時間不到一周,剩下的交到科技部那邊做後期。

朱瑾和石竹熬了幾個通宵,趕在期末考試月之前,將成片做出來送到蔣福奇那兒審核。蔣福奇十分滿意,請他們這幾個主創吃飯,地點就定在他家裏,由師母主廚。

俸思毅因為上次誘導梔子喝酒這事,至今被鹿銜列為黑名單,落座時躲他躲得遠遠的。蔣福奇搬了兩箱酒隨後進屋,不明所以地揶揄他:“你們倆平時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到了酒桌上坐得這麽遠?怎麽今兒要各自為營拚拚酒啊?”

俸思毅嗆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來,坐在他身邊的朱瑾“友好”地幫他捶背:“蔣導,您可就別逗了,俸思毅近期戒酒了。”

“戒酒?因為什麽啊?”蔣福奇從紙箱子裏拿啤酒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問。

“沒什麽,闖了點小禍。”朱瑾給俸思毅夾了個圓溜溜的麻圓,笑著瞪他,“吃好。”

蔣福奇繼而看鹿銜,手裏的酒瓶還沒等他遞過去,就被梔子攔下來:“蔣導,他開車來的。”

蔣福奇失笑:“這都有人管著了啊。”

正端著一道菜進來的師母聽見了,拿話噎他:“老蔣你什麽意思,合著我沒管你是怎麽著。”

“沒沒沒,媳婦你說哪兒去了,我不是那意思。”蔣福奇看著屋子裏的五個學生,一對已經修成正果,一對也馬上要成雙成對,隻剩石竹一個單身狗。他看破不說破,躥到石竹旁邊,“來吧,跟老師喝點。”

七菜一湯上齊之後,這頓飯才正式開始。

梔子偷偷用餘光去瞟鹿銜的臉色,自從上次醉酒之後,她現在是禁酒令在身,立誓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眼下鹿銜倒是挺滿意她這樣做的,夾了塊肉送到她碗裏,做口型:“乖。”

當天晚上,鹿銜開車將俸思毅、朱瑾還有石竹三個人都分別送回家後,並沒有直接回家。

梔子吃得肚皮很撐,兩個人又在沃爾瑪逛了一大圈,囤了大量的零食和日用品,順帶走走路消化下。

鹿銜沒回應,直到結完賬回了家,梔子累得窩在沙發上小憩,他替她墊枕頭,才開口道:“隻有我們兩個在一塊的時候,你可以喝。酒桌上局勢亂,我怕稍有不慎沒看住你,叫你喝多了怎麽辦?醉酒的滋味不好受,我會心疼。”

梔子憨憨地笑,她情不自禁親了他一下:“Yes,sir!”

其實啊,酒不醉人,人自醉。

08

自打步入六月份,攝影係招生宣傳片就在學校官網的輪播屏上循環放映,隨著點擊率的上升,鹿銜和梔子的人氣也與日俱增。關注度一上來,就少不了八卦。某天,不久前登上熱搜的那組寫真再度被網友挖出來,兩人直接晉升A大最強情侶,還是門麵擔當的那種。

等到國慶之後,那些衝著鹿銜神顏來的大一新生驚訝地發現,她們粉的學長不光有顏值,還有才華。校園裏五塊LED大屏幕正滾動公示研究生推免名單,在一眾來自金融、會計、稅務係的標準學霸臉之中,鹿銜那張帶著幾分異域風情的厭世臉,高貴又出眾。

一天中午。

梔子從教學樓出來,鹿銜已經在約定好的花壇邊等她,身後幾個穿軍訓服的大一女生,頻頻露出癡漢笑容。

梔子假裝板著臉走過去:“不跟你的一眾女粉絲打聲招呼嗎?”

鹿銜笑著搖頭,伸手去拿她胳膊上挎著的書包,拎在手中掂了掂,有點心疼她:“怎麽背這麽重的東西?”說著不動聲色地背到自己肩頭,又體貼地替她按肩膀。

揉捏的力度恰到好處,梔子舒服地閉目養神,說話都有點懶洋洋的:“沒辦法啊,這學期的專業課都是講理論的,再加上大學英語、思修這些全校都要修的,書包想不兢兢業業地替我這個主人服務都難。”

“那看來下次我得去教室門口等你了。”

梔子猛地睜眼,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秀恩愛會引起民憤的,班裏同學會強烈譴責我。”

鹿銜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牽起梔子的手,做出十指緊扣的動作,故意在空氣中停留好幾秒後,才塞進自己衣服口袋裏,他眼神溫柔地看著她,遺憾的語氣裏中還帶著點嘚瑟:“那不好意思,請他們一定要譴責到底。”

同樣的句式,梔子小時候也聽他講過。

那時候,育幼院的小霸王帶著一眾弟兄橫亙在她和他之間,非逼著他選擇:“你今天要是還給她分飯吃,就是跟我們作對,小心我連你一塊收拾。”

那時,鹿銜的個頭稍稍比同齡人高些,他幾下撥開人群將梔子拽到身側,麵無表情地盯著小霸王,擲地有聲道:“那不好意思,我就是要和你作對。”

自從梔子和鹿銜在一起後,許多認識他們的人都說鹿銜變了,從寒帶冰山變成熱帶海水,就連朱瑾也忍不住調侃她:“梔子,你這戀愛談得也算功德一件了。”

這個季節的風還帶著熱氣,天邊高掛的太陽普照大地,空氣中的塵埃不知疲倦地跳舞。

去往食堂的小路上,有環衛工人正揮舞著巨大的掃帚清掃樹葉,所到之處塵土飛揚。眼見就要和他們狹路相逢,鹿銜下意識將梔子護到裏側去,卻發現小姑娘一直在抿嘴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看腳下的路,他好奇:“樂什麽呢?”

梔子“啊”了一聲,笑盈盈搖頭:“沒樂什麽,我們快走吧,我都餓了。”

鹿銜做了一個要彈腦門的假動作,梔子抿緊嘴巴,睜大眼睛,搖著頭,那意思是不可說。

鹿銜一副了然狀,一般這個時候,梔子小朋友的腦回路又變得奇特了起來,於是他不打算追究下去:“知道餓了,那待會兒多吃點。”

梔子忙不迭地點頭,就在剛剛她的腦海中突然蹦出個奇怪的問題——該用什麽動物去形容彼此。她心中有一個答案,等到在食堂打完飯坐下來時,她將問題拋給鹿銜,想聽聽他怎麽說。

鹿銜沉思了一會兒,認真道:“我不是凶猛的大老虎,你也不是柔弱的小白兔,我們隻是努力認真地在活著。如果是一種動物的話,我想我們是刺蝟。”

“刺蝟嗎?”

“對,是刺蝟,沒有強大到與世界抗衡,卻不遺餘力地保護自己的小世界。”

梔子往他碗裏夾了個雞腿,聲音很輕也很堅定:“我也是這麽想的。”

刺蝟滿身是刺,唯獨肚皮那一塊是柔軟的。在受到外界威脅時,它們會縮成一個團。但當遇到所愛時,它便會將懷抱敞開。他們便如同兩隻刺蝟,豎起一身的刺,卻將肚皮那麵展露給對方。他們擁抱在一起,無所畏懼。

從食堂出來以後,兩個人碰見了林天際。

林天際向來對鹿銜青睞有加,知道他獲得研究生推免資格之後,關切地問道:“想好考研報什麽學校了嗎?清華美院的攝影係在全國排名都是靠前的,有沒有想法去哪裏?老師有大學同學是那兒的教授,你要是想,我可以寫推薦信知會一聲。”

“老師,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不打算去北京,我想留在海城,留在A大讀研,繼續念下去。‘清美’實力是很強,但我校也不比人家遜色。況且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海城這地方待久了,便也不想走了。”鹿銜說到最後一句時,下意識地看了眼梔子。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林天際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小子哪是地方待久了不想走,分明是有女朋友才這樣的。

但他看破不說破,一來他們能再續師生緣;二來讀大學未必隻修學業,戀愛也是一門課。他從前一直都擔心以鹿銜孤僻的性子會抱著相機過一輩子,但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兩個人成雙入對的,尚好的青春便是如此了,其餘的一切隨緣就好。

等到了寢室樓下,梔子拉著鹿銜不撒手,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雖然我還不是很懂考研擇校這回事,但清華美院真的是個好機會,更何況林老師還能推薦……而且……而且你不是說將來想去北京嗎?留在海城會不會有些屈才,我總覺得你應該往更高的天地去飛才對。”

鹿銜彎下身子,下巴抵在她肩頭,雙臂從她腰間穿過將人緊緊摟住,語氣中滿滿撒嬌的意味:“我不想去了。”

梔子從他懷抱中抽身,奶凶奶凶地問:“為什麽?”

鹿銜伸出右手食指,點了點她的鼻尖。

“因為你啊。”

“因為我想和你一起畢業一次。”

“之所以想去北京,前提是要有你在的北京。”

其實我有好多的理由,都是和你有關,容我慢慢講給你聽,俞梔子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