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大千世界

01

研究生複試通過以後,鹿銜一刻都沒停歇,接著籌備隨後而來的畢業設計。

攝影係的畢業設計是以學生影展的形式進行的,這意味著學生們在抽完選題之後,就要結合構思四處采風。

鹿銜抽到的選題和冰雪有關,拿到選題時他在網上檢索適宜采風的地點。此時距離哈爾濱國際冰雪節開幕還剩三天,有不少門戶網站報道預熱,鹿銜靈感乍現決定動身前往,他把想法跟梔子一說,小姑娘舉雙手讚成。

但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俸思毅知道了這事非要跟去。

俸思毅的原話是這樣的:“鹿哥,你說你到了那兒人生地不熟,攝影這行什麽艱苦的環境都遇得到,冰天雪地的你還真想讓梔子跟你一塊受凍啊。就是讓她自個待酒店裏,你能放心嗎?所以嘛,這個時候,就需要小爺出馬了,既能扛機器,又能照顧人。”

“扛機器可以,照顧人就算了。”鹿銜說完這話就後悔了,且不說兩男一女出去旅遊的場景有多怪異,俸思毅是典型的記吃不記打,保不齊像上次那樣趁他沒料到逗梔子喝酒。梔子心眼實,俸思毅央求幾聲,她也不好拒絕。但俸思毅接下來的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顧慮,俸思毅說:“把小豬也帶上,跟梔子做個伴嘛。”

鹿銜和梔子一聽,果斷成全俸某的小心思。

於是,原定的二人世界變成了四人行。

海城距哈爾濱不算太遠,坐高鐵過去需三個鍾頭。俸思毅火速預訂了位於溫泉山莊的酒店客房,梔子和朱瑾住一間,鹿銜和俸思毅住一間,兩個房間相連,相互間有個照應。

一行人當晚便入住酒店,舟車勞頓了一遭後,舒舒服服地泡個溫泉,一覺睡得又香又甜。

第二天清晨,梔子拉開窗簾,天氣預報預測的小雪真的降下來。房間正對著的樓宇平台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被胡同的疾風一吹,簌簌落下,地麵上幾隻跳躍的麻雀急忙撲扇著翅膀飛遠。

陽光正好,霜雪未消,的確是個適合外拍的日子。

梔子和鹿銜約定好早上七點鍾在酒店門口見,一塊去離溫泉山莊不遠的林中采風。

梔子六點鍾起來洗漱,朱瑾臥在**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還不忘撐著眼皮跟她打招呼:“注意安全啊。”一大早例假突訪,體寒星人朱某光速虛弱。

“你都這樣了,還操心我。”梔子有些心疼,燒了壺熱水灌到保溫杯裏,“多喝點熱水,不要下地走動。”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又灌了兩個熱水袋塞進被窩,“隔著衣服放到肚子上暖一暖,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很快回來。”

“好了好了,快走吧,梔子媽媽,鹿隊該等急了。”

梔子點頭,替她掖了掖被角。朱瑾兩眼對焦,這才注意到梔子頭發還濕漉漉的,發尖不時有水珠滴下來,驚訝道:“梔子,你好歹把頭發吹一吹啊。”

回應她的隻有倉促離開的背影,以及房門關上時,梔子隔著門喊的一句:“不用啦,戴著棉帽子一點都不冷,你好好休息啊。”

朱瑾氣得想捶床,也隻有梔子這個傻瓜會做出這種事,不想擾到她休息,連吹風機都不用。

懷裏的熱水袋很暖,她現在隻希望那個小傻瓜的英明決策被鹿銜發現,帶她吹吹暖風、吃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再出發。

而事實上,鹿銜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梔子滿心歡喜地朝他撲過去,還沒等她跑到他跟前,鹿銜就伸手抵著她腦門,沒留任何回旋的餘地:“回去。”

梔子一下子泄氣:“我捂得夠嚴實了。”

鹿銜用另一隻手捏了捏她沒藏住的一綹發絲,已經被冷風吹得跟方便麵一樣硬了。他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都凍出冰碴了,你想騙過誰?”

梔子心虛地笑:“沒,我隻是怕你等著急。”

“不著急,我等多久都行。”鹿銜挑了挑眉,“我數三二一,你再不乖乖回酒店,我直接扛上去。”

梔子一聽掉頭就要跑,鹿銜拽住她胳膊:“逗你的。”

最終,梔子還是被鹿銜帶回他和俸思毅住的房間,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老老實實地享受了“鹿托尼”二十分鍾的吹頭發服務。

等梔子紮了個馬尾從浴室裏出來,俸思毅還坐在電腦桌前打遊戲,兩眼布滿血絲,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亢奮。

梔子好奇地問鹿銜:“俸學長起這麽早打遊戲的嗎?”

鹿銜掃了一眼自昨晚開始就莫名抽風的人的身影,誠實搖頭:“不是起得早,他根本沒睡。”

這下梔子的好奇轉變成擔憂:“這樣下去身體能吃得消嗎?要不休息一下,或者跟我們出去看看風景也好啊。”

“小梔子,不用操心我,你們兩個去,我可不當電燈泡。”俸思毅冷不防開口。梔子一聽,中氣十足,應該沒什麽問題。

臨走前,梔子把朱瑾托付給俸思毅照顧,不過她沒講明對方大姨媽造訪這回事。雖說朱瑾和俸思毅平時像哥們一樣相處,但畢竟男女有別,這種時候以梔子對朱瑾的了解,她是斷不會啟齒的。

俸思毅答應得痛快,可等梔子和鹿銜一走,他就有點不知所措,恨不得拿腦袋撞牆。這種極端的情緒,他向來是很少有的,追根溯源還得從昨晚的“驚鴻一瞥”說起。

昨天晚上,一行人泡完溫泉之後各自回房,不約而同地肚子餓。鹿銜和梔子下樓去買消夜,俸思毅在溫泉裏泡的時間最久,吹了一會兒空調還是覺得燥熱,便進了浴室打算衝個澡。結果身上剛沾了點水,頭頂的洗發水泡沫還沒衝掉,他聽到一陣比催命符還急促的敲門聲,於是趕忙圍了條浴巾將下身蓋住,跑去開門。

門剛開了一條縫,朱瑾頂著一頭亂毛衝進來,衝他河東獅吼:“吹風機呢,吹風機在哪兒?”

俸思毅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朱瑾心領神會抬腳就要往裏衝,卻被俸思毅一把摁住頭。她氣得抽抽的,還沒等她吼完“俸思毅你搞什麽啊”,覆在頭上的手就已迅速抽開,頭頂傳來一道無奈的聲音:“裏麵地磚滑,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取。”

眨眼工夫,朱瑾將吹風機拿到手就打算回屋,俸思毅順嘴說道:“行了行了,就在這兒吹吧。”

如果能預料到後麵發生的事情,俸思毅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這句話,因為這句話的代價太大了。

當俸思毅折返浴室衝幹淨頭上的泡沫再出來時,朱瑾剛好吹完頭發把吹風機遞過來,俸思毅也不知道是腦子抽了還是腿抽了又或者手抽了,竟邁了一大步,還好死不死地用雙手去接。換作平常這是種禮貌之舉,可問題是此時此刻他身上裹著的浴巾本來就不緊實,在經曆了一番近乎作死的神操作後,飄乎乎地滑落了下來。

比春光乍泄更糟糕的是,他穿了一條印有小豬喬治的**,寶藍色,由無數個豬頭構成星空圖案,童真極了。

一想到這兒,俸思毅就覺得自己尷尬症要犯了。而為了將這個小插曲遺忘掉,他回到房間就開始打遊戲,從半夜十二點一直玩到現在。可越想忘記腦海裏的畫麵就越清晰,接連輸掉三場比賽後,俸思毅懊惱地捶著鍵盤:太丟臉了啊!

等到了中午,俸思毅還是拗不過自個的心思,給朱瑾送飯去。

敲了好幾聲門,裏麵沒人應。

他正思索著怎樣把飯四平八穩地係在門把手上,門從裏麵開了,朱瑾穿著灰色條紋睡衣,單手拄著門框,臉色不怎麽好地請他進來。

俸思毅把飯放到原木茶幾上,徑自坐到沙發上:“過來吃飯。”

“聞著就想吐了,我沒胃口,你自個吃吧。”朱瑾揉了揉太陽穴,又栽進被窩裏。

俸思毅察覺不對勁,走到床邊伸手探她額頭,幸好不熱。他問:“到底是怎麽個不舒服法,你說說?”

“沒事。”朱瑾翻了個身,被子蒙過頭頂,擺明了請人走。

俸思毅第一反應是,吃炸藥了?直到看見床頭櫃上喝了剩點底的紅糖水,他才反應過來梔子說的身體不適是何意。他伸手去拽被子,朱瑾蒙著被子不撒手:“我說了我沒事。”

俸思毅沒轍:“等著,我買藥去。”

朱瑾這會兒鬆手了,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半死不活地吼:“你給我回來呀,買什麽藥啊,你知道什麽啊。”

俸思毅直勾勾地看她:“我這不等你說嘛,買什麽藥啊。”

朱瑾煩悶地抓了抓頭發,要不是因為肚子痛到撓牆的地步,她無論如何都不想開這個口,憋了好一會兒認命道:“我肚子疼。”

二十分鍾後,俸思毅買完藥回來,一身寒氣。

朱瑾披著棉被盤腿坐在**,看著他從黑色塑料袋裏一樣一樣地將藥擺出來,膠囊、衝劑,還有藥片,她驚訝不已:“搞什麽啊。”

俸思毅不以為意,倒了一杯水遞給她:“不知道你習慣吃哪種,所以都買了。”

朱瑾掃了一眼麵前七七八八的藥盒子,統統加一起少說也有兩百塊的樣子,她恨鐵不成鋼:“我就少說了一句,也不至於全買了啊。”

俸思毅撓頭:“怪我了?”

“不怪你怪誰,敗家子。”朱瑾照著說明書的用量,摳了四顆膠囊吃掉,眼珠子一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你去藥店怎麽說的?”

俸思毅一噎,半天答不上來。

朱瑾窮追不舍,他隨口扯了個答案出來:“女生每個月例行一次肚子疼的藥,行了吧?”

“噗哈哈哈!”朱瑾樂得前仰後合,然而大喜伴隨著悲劇,她笑得忘乎所以,連自己噌到床邊都沒察覺。在她險些要往後仰摔下床時,俸思毅眼疾手快將她撈了回來,接著一個天翻地覆,朱瑾直接摔到俸思毅身上,兩個人離偶像劇中狗血橋段之一的“倒地吻”就差一毫米。朱瑾頭一偏,鼻子重重磕在俸思毅鎖骨上。

兩敗俱傷。

等朱瑾捂著鼻子抬頭時,俸思毅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神中似有一種情愫在流動,她慌忙要起身,卻被俸思毅一下攬了回來。

“你不是問我去藥店怎麽說嗎,我這下老實告訴你。”

朱瑾覺得胸腔中有什麽東西好像義無反顧地要衝出去,她的腦子“嗡”地亂了起來,像是有顆石子扔到湖麵上,掀起一陣漣漪後又歸於平靜。這時,她聽他說:“我準女朋友肚子疼,喝紅糖水不管用。”

俸思毅頓了一下:“我換句話說,朱瑾,或許我們可以試著交往,不,準確來講,我想和你在一起,從‘哥們’到‘我們’。”

以上是俸思毅理想中的畫麵。

實際上是這個樣子的。

朱瑾捂著鼻子抬頭,一臉哀怨地盯著俸思毅瞧,手一挪開,兩股鼻血不嫌事大地流下來,朱瑾咬牙切齒:“你走。”

俸思毅慌忙去拿放在床頭的紙抽,唰唰唰往外拽紙巾時沒控製好力度,又不小心給了她下巴一肘子。

朱瑾一個深呼吸,將俸思毅從**踹了下去,氣沉丹田吼了一聲:“滾!”

俸思毅:“……”這種特殊的日子裏,還真不是個告白的好時機呢。

“別氣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俸思毅賠笑著站起身,走到窗邊將半掩著的窗簾拉開,窗外又飄起雪花來,他回過頭跟朱瑾說,“下雪了,來看看啊。”

“雪有什麽好看的。”朱瑾嘴上說不要,還是蒙著被子蹭到窗邊。她偏頭看身邊人,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難得靜下來直視前方,神情專注的樣子像極了虔誠的信徒。她笑了一下,移開視線看向窗外,被大自然令人敬畏的力量折服。

漫天雪花乘著風飛舞給大地覆上一層純白,仿佛連同她那止於唇齒的秘密也一並封存。

02

雪勢越來越大,凜冽的寒風在山林間呼嘯著無孔不入地傳遞涼意。

將近一個鍾頭的采風過後,鹿銜捧著單反相機的手指凍得有些發僵,他翻了翻存儲記錄,好在拍到了幾張令人滿意的片子。他望了望天,將單反裝回包裏:“雪大了,我們回去吧。”

“好啊。”身後正蹲地滾雪球的梔子直起腰板,拍掉身上的雪,將兩隻凍得發紅的手迅速揣進衣服口袋。

隻是她反應再快也擋不住某人眼尖,鹿銜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別藏了,我都看到了。”身上兩個斜挎的攝影包一左一右卡在和腰部持平的位置,隨著鹿銜抬胳膊的動作輕微地晃了晃,像衙門口兩個威風凜凜的鼓,讓人不敢造次。

梔子企鵝漫步似的湊過去,悻悻地說:“也沒……沒怎麽樣。”

鹿銜垂眸,麵前的小姑娘朝他伸手,一隻被雪水冰得泛著紅的小手,手心向上,一副甘願領罰的討好勁。

他一聲歎息,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手攬進自個衣服口袋,替她暖手,嘴上還碎碎念:“這林間冷風颼颼,你倒好,我都將相機沒收了,還想方設法使喚自個的手,也不怕生了凍瘡。”

“好嘛,我知道錯了。”梔子立即道,“真的很凍手哪。”

“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保證下不為例。”

來時走的一段路,返程時似乎被延長了許多,再加上先前的腳印已經被大雪覆蓋,下山的鄉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溫泉山莊這一帶,民風淳樸,不少人家還保留著狩獵的傳統,年關將近,都盼著獵點野味奪個好兆頭。

因此,在雪地裏行走是極其危險的,說不準會掉進附近獵戶挖的陷阱中。

為了安全起見,鹿銜走在前頭,讓梔子踩著他的腳印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歸巢的鬆鼠在林間穿梭,晃掉了枝頭的雪,從樹下路過的梔子來不及防備,積雪兜頭揚下險些令她變成雪人。等她反應過來時,她恍惚瞥見一條蓬鬆的尾巴從視線中一閃而過。

聽到動靜的鹿銜回過身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疼的同時忍不住笑出聲。

梔子又羞又囧,幹脆站在樹下邁不動步了,鹿銜折回去拎著她走,邊走邊替她撣雪。

沒挪幾步遠,梔子鬼使神差地晃了下樹幹,接著一溜煙跑到兩米開外。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以鹿銜的機敏程度,想躲是可以躲開的,但他有心成全小姑娘一回,幹脆愣在原地裝傻,任由雪落一身。完事後,他問:“好玩嗎?”

梔子笑意盈盈地點頭。

鹿銜拍掉身上的雪,陪著她一塊幼稚:“那,允許你再來一次。”

於是,兩人又走到一棵雪鬆樹下,梔子認真地宣布遊戲規則:“那我數三二一,我們這次都不跑了好不好。”

“嗯。”

“那我數了啊,三……”

“一。”

鹿銜及時打斷,電光石火間,他俯下身去吻梔子冰涼的嘴角,與此同時帥氣地朝身旁的樹踢了一腳。瀑布般的雪應聲落下來,一小部分鑽進他襯衫領口,鹿銜小小地得逞了一下:“太冷了,要取暖。”

這個吻如同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卻讓梔子渾身的血液都跟著沸騰了起來,她久久緩不過神來,以至於身後一棵被蟲子蛀空了的樹木突然倒下來時,都忘了躲避。

鹿銜下意識地將梔子攬進懷裏,兩個人腳下是個斜坡,慣性使然,最後竟雙雙滾了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梔子瞳孔一縮,鹿銜的額頭被雪地裏的樹枝劃開一道口子,暗紅色的血珠不斷湧出來。她慌亂地掏背包裏的紙去擦拭,但腳踝處舊疾複發,鑽心的痛令她站都站不穩。

鹿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急切地道:“上來,我背你。”

梔子本能地搖頭,聲音有些顫抖:“不行,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你的腳踝要緊,眼下雪越來越大,我們必須盡快下山,我背著你,能快些!”

風在林間肆虐地呼嘯,仿佛在向他們下最後的逐客令。梔子縱然是不忍,但也不敢違背鹿銜的命令,她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背上,兩隻手傻乎乎地舉著單反。鹿銜偏過頭看她,風雪太大,他隻能半眯著眼,氣勢削弱了不少:“傻丫頭,你以為手擎著相機,這重量就落不到我身上了?聽話,好好背身上。”

聽起來很輕鬆的一句話,梔子還是察覺到了鹿銜在強撐,可這種時候,她沒辦法戳穿他。

她偷偷抹了把眼淚,聽他的話乖乖照做了,又把自個的棉帽子摘下來擋在他頭上,替他遮雪。鹿銜沒注意這些,他憋著一股勁往酒店方向走,根本沒空停歇。

另一邊朱瑾和俸思毅也漸漸感到不安,眼看著雪勢越來越大有吞並山河的架勢,梔子和鹿銜兩個人的電話全都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一連打了十幾通都無法接通。

起初俸思毅沒當多大回事,從前他和鹿銜出去外拍時常常遇到沒有信號這回事,但時間分秒過去,他的眼皮狂跳個不停。

俸思毅並非迷信的人,但這時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和朱瑾一對視:“不等了,出去找。”

結果,他剛把羽絨服裹到身上,一陣比剛才更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朱瑾先他一步跑去開門,被眼前的一幕嚇出了尖叫雞模式:“你們……這是怎麽弄的啊!”

“出了點狀況,我沒大礙,梔子腳踝傷了,走不了路。”鹿銜氣息不穩地說。

俸思毅和朱瑾趕忙過去搭把手,梔子雙腳剛一落地,下一刻鹿銜直直地倒在地上,沒了意識。

梔子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一下子跌坐在地,急切地朝鹿銜撲過去,失心瘋似的吼:“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場麵一下子變得失控,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朱瑾也慌了神,撥號的手指止不住地抖,俸思毅一把奪過去:“我來。”

救護車來得很快,來接人的醫護人員將鹿銜抬到擔架上,對其餘三人說:“裏麵隻能再容納一個家屬,其餘人自己想辦法過去。”

“我去。”梔子不等她說完,心急如焚地爬上車。

車門迅速關上,梔子聽見朱瑾在外麵喊:“梔子不要怕,我們兩個馬上打車過去。”

她一低頭,一滴滾燙的淚珠掉到手背上。跟車的小護士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路上一直安慰她說有醫護人員在不會有事的,總算在到達醫院前讓她止住眼淚。

03

好在經過一番檢查,鹿銜隻是輕微腦震**,身上隻有額頭這一處皮外傷,創麵不大,已經第一時間做了縫合處理。

興許是最近籌備畢業設計身子有些疲憊的緣故,鹿銜遲遲沒有醒過來,梔子有些坐不住又去問了醫生一次,對方語調輕鬆地說:“他要睡就讓他睡唄,年輕人還非得時刻黏著啊,睡到自然醒就好了。如果他醒來後出現頭暈嘔吐的症狀,最好觀察幾天再做出院打算。”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她也不好再去打擾,隻能盼著他醒過來。

俸思毅和朱瑾去樓下買盒飯回來,就見一尊望夫石傻傻地守在床頭,朱瑾過去勸:“梔子,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吃幾口啊。”

“沒關係,我還不餓。”梔子說著話,眼神卻沒從鹿銜身上移開,從晌午一直盯到太陽都落了山。

俸思毅將筷子一撂:“梔子,你大可不必這麽看著,醫生都說了鹿哥睡醒就好了。你不吃不喝地在旁邊守著,鹿哥還沒醒,你再把自己餓出個好歹,傷了身體怎麽辦?再說鹿哥就在這兒睡著呢,還能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不成?”

“呸,俸思毅你會不會說話?”朱瑾狠狠地踹了他腿肚一下。

俸思毅吃痛,委屈地閉嘴。

梔子打起精神來,看了看窗外,時候已經不早了:“朱瑾,俸學長,你們兩個先回酒店去吧,這兒我看著他就行。”

“那怎麽行啊,我哪兒放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啊。”朱瑾情緒一上來,肚子就一陣一陣抽痛,“我跟你一塊等。”

梔子搖頭:“好了好了,我自己真的可以的。這病房對麵就是護士站,值班醫生和護士都在,沒什麽不放心的。況且你現在肚子還痛,晚上疼得滿地打滾怎麽辦,我可顧不過來了。你乖乖跟俸學長回去吧,有事我會打電話。”繼而看向俸思毅囑咐他,“俸學長,朱瑾就拜托你照顧了。”

梔子一旦倔起來,任誰都勸不住。朱瑾不情願地妥協,被俸思毅拽走時還一步三回頭叮囑她:“記得把飯都吃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目送兩人離開,梔子又坐回到原位,床頭櫃上的盒飯蓋子上結了一層水珠,她伸手摸了一下,飯還熱乎乎的。可直到它涼掉,她都沒動筷子。

除了守著鹿銜,她現在不想做任何事。

鹿銜醒過來的時候,額頭處的傷口隱隱作痛,他下意識地伸手去觸碰卻沒控製好力度,嘴裏發出“嘶”的一聲悶哼。

趴在床頭上、用胳膊拄著腦袋睡著了的梔子聽到動靜,猛地睜開眼,看見他醒了,鬱鬱寡歡的小臉一下子轉晴,高興過頭了,連說話都變成二倍速:“醒了?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肚子呢?肚子餓不餓?想吃什麽?我下樓去買。”

“你待在這兒就好,哪兒都不許去。”鹿銜揉了揉太陽穴,好在頭暈目眩的症狀有所緩解。

梔子扶著鹿銜坐起來,鹿銜四處打量,直到目光落在床頭櫃上已經冷掉的盒飯上,他轉頭有些心疼地看梔子:“我睡著的這段時間,你一直都沒吃飯嗎?”

“嗯。”梔子誠實地點頭。不過說來也奇怪,在這之前,哪怕從早到晚粒米未進,她都沒覺得餓,但就是鹿銜這一問,餓意忽然就萌生了。她靦腆一笑,“就……現在吃也來得及。”

“不行!”鹿銜搶先把盒飯沒收了,隨手擱到另一側的床頭櫃上,“這盒涼了不能吃了。”

梔子仰著頭哼唧,腳下卻躍躍欲試地挪步子:“別呀,怪浪費的。”

鹿銜一點都不買賬:“說了不許,就是不許,俞梔子,你非要氣得我頭疼才罷休嗎?”

梔子聽了立即繳械投降:“好好,我不吃,不吃行了吧。”

明明一顆心已經被取悅到了,表麵卻仍裝出一副傲嬌二世祖的模樣,鹿銜眼皮子一耷拉:“俞梔子,我餓了。”

“我馬上去買!”

“等等,”鹿銜指了指窗台上一摞的外賣宣傳單,對梔子發號施令,“拿過來。”

梔子小宮女似的呈上去,鹿銜翻了一遭,最後敲定一家全國連鎖的飯館。大店在宣傳物料這一塊,用來印刷傳單的紙張要比其他商家厚一些,油墨也比較高級,食品衛生也相對好些。

鹿銜三下五除二點了好些道菜,兩個床頭櫃合並到一塊都堆得滿滿的,梔子埋頭吃飯一臉饜足。結果一抬頭見鹿銜遲遲不動筷,她困惑地問:“怎麽了?不合胃口嗎?”

“沒有。”鹿銜猶豫道,表情略微有些擔憂,“我隻是在想,要是喜樹知道我不光把他的寶貝妹妹連累進了醫院,還讓她吃外賣,指不定會殺過來揍我一拳。”

虧了梔子還以為是什麽嚴肅的事,她急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著,結果聽到這兒時倏地笑了起來:“唔,那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著伸出一隻手來,手指並攏,掌心那側朝向他,“擊掌為證。”

鹿銜也將自個的手遞過去,順勢將她的牢牢握住。

窗外是斑斕的夜景,少年瞳仁明亮,笑容比滿天星河還要璀璨,聲音像清澈的泉水叮咚落在她心上。

“如此,鹿某不勝感激。”

04

鹿銜出院的那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冰消雪融,陽光也正暖。

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身子骨也結實,額頭受傷處的皮肉愈合得很快。醫生拆線時一氣嗬成,不到五分鍾就處理好了術後工作,醫生人也幽默風趣,完事還故意咳了一嗓子。

鹿銜全程平淡處之,醫生這一咳明顯是逗梔子的,陪護人員比病人還緊張,臉上大寫著“提心吊膽”四個字,都不敢睜眼。

直到鹿銜說了一句:“真的好了,可以睜眼了。”

梔子這才緩緩睜開眼簾,結果發現一屋子的人都盯著自己瞧,忽然有點不好意思,俸思毅和朱瑾來得很及時,避免她一度尷尬到臉紅。

鹿銜這次住院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將近一周的時間。梔子一直在醫院陪護,三餐跟鹿銜一塊吃,晚上睡在家屬陪護椅上。醫院的環境不錯,陪護椅能拉伸成一張單人床,梔子個頭小,足夠解決住宿問題。至於俸思毅和朱瑾那邊,鹿銜醒了以後就讓他們先回學校了。一來住在酒店費用也不小;二來光勞累梔子一個人他就夠愧疚的,沒必要讓大家一塊守著,更何況他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不過是幾天沒見,俸思毅染了一頭紮眼的橙紅色頭發,發尾還弄成卷毛,遠遠地看像是一團火燒雲飄進病房裏。俸思毅興衝衝地問:“梔子,瞧我這新發型怎麽樣?你就說靚不靚吧?”

梔子看得一愣:“靚,挺靚的。”

鹿銜這時插話進來,毫不掩飾地嫌棄:“俸思毅……你是有什麽想不開的嗎?本來上躥下跳就像個猴,這回倒好就是了。”

俸思毅毫不在意:“小爺我就算是猴,也是那花果山水簾洞裏的美猴王。”

鹿銜又毒舌:“嗯,也對,被佛祖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了,瘋癲了點也在情理之中。”

俸思毅歎:“我跟一個外聯部談判鬼才較什麽勁呢。”轉身去了一牆之隔的衛生間,有意無意地聽他們聊天。

梔子在一旁偷偷撿笑,不經意間發現朱瑾腦袋上戴著的棉帽子遲遲未摘,有些納悶地看她:“這屋裏也不冷啊,朱瑾你怎麽不摘帽子啊?”

“一言難盡。”朱瑾生無可戀,在梔子困惑的目光注視下,心不甘情不願地摘掉帽子,露出一頭比孔雀羽毛還要絢麗多彩的顏色,藍色發絲間透著綠,綠中還摻雜一抹黃,像極了印象派畫作混合的底色,並且發質是肉眼可見的糟糕,和鋪在馬廄裏的幹草別無二致。

梔子瞪大眼,不可思議地問:“這……這是怎麽弄的啊?”

“別提了。”朱瑾抓起床頭櫃上盤子裏放著的水果,顧不上洗了沒洗憤憤地咬了一口,“我常去的學校侯傑那家理發店新招了一個學徒,那小子不知道是腦子抽了還是失戀發瘋了,一直跟我叨叨自己那點破情史。我就隨口安慰他幾句吧,他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說什麽都覺得跟我投緣要找我處對象,我沒同意,結果頭發就給我染成這德行了,氣死我了!”

梔子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忍不住笑:“染個頭發也能這麽戲劇化,果然是擁有一個有趣靈魂的朱瑾同學。”

“你還笑我!”朱瑾蘋果也吃不下去了,她正想讓鹿銜管管自個女友,結果一扭頭,對方依舊麵無表情,隻是微微**的嘴角出賣了他此刻在認真憋笑。

朱瑾認栽:“笑吧笑吧,大不了等幾個月頭發長了,我換家店!”

梔子急忙正色,想方設法寬慰她:“其實吧,我覺得你這樣子也挺好看的。”

鹿銜默契地接過話茬:“跟俸思毅的很搭。”

俸思毅的附和聲從衛生間傳來:“就是就是,朱瑾你聽到沒有?”

朱瑾哼了一聲,扭頭朝那個方向看去時揚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