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看起來可真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一、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歸咎於那個名喚蘇葉的姑娘身上,自她死以後,太阿門中便再無顧清讓,有的僅是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那不停叫喚著的弟子匆匆趕來,而顧清讓的視線仍黏在那抹殘紅之上。

那弟子蘇葉也曾見過的,正是百年前與她一同在太虛秘境內結過伴的葉連召。

而今顧清讓已是門中長老,葉連召為首席弟子。

葉連召一見到顧清讓便行了個大禮,隨後才問道:“顧師叔,我方才察覺到了一絲可疑的能量波動。”他邊說這話,目光邊往蘇葉離去的方向瞥,顯然也是看到了蘇葉。

也就在這時,顧清讓那飄飛的思緒方才抽了回來。

他的容貌一如百年前那般俊美,可他的眼就像徹底死了一樣。

從前的他不說話的時候永遠都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距離感,而今的他身上同樣有那股子距離感,卻不再是蘇葉初見他時的那種宛若神祇般的感覺,他雖依舊活在你眼前,他的那雙眼卻早已死去,一如最初的蘇葉那般空洞死寂無一物。

顧清讓目光掃來的瞬間,葉連召下意識便覺心中一涼。

他那雙空洞的眸裏不曾透露出任何情緒,表情亦十分冷淡,卻又不同於百年前蘇葉初識他時的那種,現在的他對葉連召全然就是一副敷衍的態度:“不知道。”

葉連召欲言又止,目光灼灼地盯著顧清讓半晌,顧清讓方才又補充道:“大抵是個妖孽吧。”

葉連召心中的白眼幾乎就要翻破天際,這話說了不等於沒說,是個人都能看出方才逃走的定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礙於他們之間身份懸殊,葉連召總不能真指著他鼻子大罵“你這都說的是什麽廢話”。

他尋思片刻,方才又道:“那您為何要放她走呀?”

這下顧清讓可真懶得搭理他了。

葉連召亦算是對自家這位師叔了解頗深,便也不再與他廢話,道了句“師侄告退”,便欲追上去。

他前腳才邁出去,後腳都還沒跟上呢,便已被顧清讓拽住了衣領。

他仍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隻淡淡道了句:“別去。”

“為什麽呀?”葉連召這下是真不明白了,他目光仍定在了顧清讓臉上,仿佛想從顧清讓臉上看出一點端倪。

顧清讓隻淡然道出了一句十分傷人的話:“你去了隻會送死。”

顧清讓所言屬實,修為到了他這種級別,縱然就隻是遠遠看對方一眼便能看出對方的修為究竟如何。

顧清讓這話雖說得直接了些,葉連召倒是虛心接受了。

而今的顧清讓已是太阿門第一人,是放眼整個修仙界都堪稱魁首的存在。

不論他變成了何種模樣,太阿門人都將他奉為神祇。

顧清讓說完那話便走了,卻不是去往蘇葉消失的方向。

葉連召望著顧清讓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

從前的顧清讓風光霽月、疾惡如仇,縱然身為首席弟子卻從來都奔在一線。

而今的他與從前相比,宛如換了一個人一般。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歸咎於那個名喚蘇葉的姑娘身上,自她死了以後,太阿門中便再無顧清讓,有的僅是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如果說蘇葉與顧清讓之間的情就如同那瘋長的藤蔓,枝枝蔓蔓糾纏不清,卻又不斷在生長蔓延,那麽蘇葉與蘇木之間便是那被人斬斷主幹,卻又抽出新枝的樹。

她與蘇木就像是換了一種方式來重新認識。

蘇木與蘇葉再一次相遇是在蘇葉覺醒後的第三日。

此時的蘇葉就像一個問世不足三日的嬰兒,這個世界的一切於她來說都很陌生。

她漫無目的地在太阿山腳下遊**了整整三日,三日後再無去處的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墳前,她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般坐在自己墳頭上晃著腳玩。

此時已近日暮,蘇木又提著一壺酒來到她墳前。

此後不論再隔多少年,蘇木都總能想起,他與蘇葉再相遇時的場景。

西方天際燃起了一團玫瑰色的火燒雲,整片天都被染成紅與橘交織的色調,那個穿著一襲血紅嫁衣的女子靜靜坐在墳頭,傍晚的涼風徐徐吹來,一下又一下掀起她破爛不堪的裙擺,露出一截宛若白玉雕琢而成的腳踝。

看到蘇葉的刹那,蘇木心口猛地一抽搐,原本被他提在手中的那壺酒就這麽“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興許是酒壺砸落在地的聲響著實大了些,本還在自顧自望天發呆的蘇葉不禁微微側過了頭,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望著蘇木。

就在她目光掃來的瞬間,蘇木突然明白了何為一眼萬年。

這一百多年來他曾在腦中構想過無數次,再一次與蘇葉相遇會是怎樣一番場景。

可真正到了相見的時候,他竟緊張到手足無措。

他那兩瓣薄涼的唇才要張開卻又閉上,他甚至都不知與蘇葉重逢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麽。

到頭來還是蘇葉先開口,她微微眯著眼,滿臉戒備:“你是誰?”

她的容貌雖與從前相差甚遠,嗓音卻始終未變,依舊是那樣冰冰冷冷不摻雜一絲別的情緒。

蘇木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他從未想過覺醒後的蘇葉竟已忘了生前的一切。

他試圖走近些去靠近蘇葉,蘇葉眼中卻已有殺意隱現。

她又將那話冷冷重複了一遍:“你是誰?”

“我是蘇木。”蘇木的步伐已停下,他試圖擠出一個善意的笑,“小葉兒,你不記得我了嗎?”

蘇葉對眼前這個華服加身的紫袍男子當真無一絲印象,可“小葉兒”那三個字像一根極細的針,在她心口上狠狠刺了一下。

蘇葉又坐直了身子,目光一寸一寸地將蘇木細細打量著。

可不論她在腦中搜索多少遍,她都始終記不起這個人,唯一有感覺的,也僅僅是“小葉兒”那三個字。

蘇木瞧她神思恍然,不禁又悄悄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一如兒時哄她吃藥的時候。

他道:“小葉兒過來,木哥哥接你回家了。”

這一次蘇葉的反應很是明顯,她整個人都微微顫了顫,旋即用一種錯綜複雜的目光望向蘇木,她道:“我好像記得木哥哥這個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低低垂著腦袋,她試圖將記憶挖掘得更深,可不論她如何去回想,腦子裏仍是一片空白。

她想,眼前這人大抵是能去信任的,隻因一聽到“木哥哥”這三個字,她便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於是,她又問:“還有,我是誰?”

“你是小葉兒,名喚……樓璃。”

“樓璃?”蘇葉喃喃念著這個全然陌生的名字。

蘇木笑意盈盈地又將那話重複了一遍:“對,樓璃。”

“你說你要帶我回家,家在哪裏?”

蘇葉問起這一問題的時候,蘇木已悄悄靠近,他朝她伸出了手:“把手給我,木哥哥帶你回家。”

興許是這一刻他的神情太過溫柔,隻消一眼,蘇葉便已淪陷,不自覺地伸出了手覆在他手掌上。

二、蘇葉就像一隻將要狩獵的豹,雙目直勾勾盯著白芷的眼,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最後甚至像個登徒子一樣挑起了她的下巴,微微眯著眼道:“你看起來可真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蘇木帶著蘇葉回到了魔宮。

這一百年間他除卻在等蘇葉,還做了一件大事。

早在五十年前,蘇木便已成了這座魔宮的新主人,那是一場血的洗禮,殘酷到連蘇木本人都不願再去回想。他在魔宗中的口碑本就稱不上好,那一戰以後,他更是背負了弑父的罪名。

可那又如何?

他的世界裏隻有弱肉強食並無忠義廉孝,這些皆是蘇釋天教他的。

蘇木將蘇葉帶回魔宮的時候,整個魔宮都沸騰了。

“樓璃”這個名字像是生了翅膀般於一夜間傳遍了整個魔宗。

住在魔宮的日子裏,蘇葉總覺渾身不自在,她就像一隻被關在籠中的猴,不論去了哪兒,做了什麽,總有一堆人暗中觀望著。

著實被那群人看得不耐煩了的蘇葉不禁問蘇木:“為什麽總有人像看猴一樣望著我?”

其實這也不能怪蘇葉,魔宮中人也不是生來就這般八卦,他們之所以會這般詫異,不過是因自打蘇葉當年逃婚離開以後,蘇木身邊再未出現過任何一個姑娘,他就這般清心寡欲地獨自過了百年。

甚至宗內還有傳言說蘇木與蘇釋天一戰傷到了命根,從此便不舉。

此外,說他乃是斷袖的軼聞也有不少。

那些謠言縱然無根無據,可就這般肆無忌憚地傳了近百年,即便是假的也會被人視作真的來看。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蘇葉一來,魔宗那群教眾就像瘋了一樣四處打探樓璃的消息。

蘇葉對自己一下便成為整個魔宗焦點之事早就釋懷。

蘇木對她的寵幾乎已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她想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便為她建了一棟高聳入雲的摘星樓。樓上雖摘不到真正的星,卻被他嵌了近萬枚夜光石,每當入了夜,那些如星星一般亮的夜光石便在雲層中閃爍著,宛若真正的繁星。

蘇木對蘇葉的寵已毫無原則,宗內又有謠言在傳,說蘇葉是狐妖豔鬼化成的人,早就將蘇木勾得丟了魂。

唯有蘇木自己知曉,不論奉上多少東西在蘇葉眼前,都彌補不了。

蘇葉便這般徹底被他寵壞了。

她嬌縱蠻橫又任性,與生前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縱然如此,蘇木對她的寵也未有削減。

蘇葉就像是一株枝繁葉茂的薔薇,吞吐著甜蜜的毒液、張開她的刺籠罩整個魔宮。

變故也在這時候來到。

那是一個平靜的午後,一如從前度過的無數個普通日子一樣。

唯一打破平靜的是一個尖厲的嗓音,短促而音調極高,猝不及防地撕裂了虛空,就像一柄破空而來的短小匕首。

蘇葉本在憑欄眺望,卻被那一聲尖叫驚得皺起了眉頭。

此時的她正立於魔宮之巔摘星樓上,整個魔宮內的景象一覽無遺地落入她眼睛裏。

她能看到發出那聲尖叫的是個穿綠衣的低階婢子,而殺死她的青衣婢子卻不曾就此饒過她,又往她身上潑了一瓶化骨水方才匆匆逃離。青衣婢子所不知的是,自己那一係列毀屍滅跡的動作究竟引來了多大的後患。

也就那麽一會兒的工夫,便有穿著重甲的魔兵聞聲而來。

青衣婢子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不想突然從花叢中伸出了一隻手,將她一把拽了出去。

看到此處,蘇葉緊皺的眉心已全然舒展開,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兩名青衣婢子如陰溝裏的耗子般抱頭逃竄。

蘇葉若仍存有生前的記憶,她定然一眼便能認出,方才殺綠衣婢子之人是在太虛秘境內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鍾年年,而突然出現救鍾年年的則是她生前唯一的摯友白芷。

鍾年年與白芷之所以會潛入魔宮正是為了蘇葉。

蘇葉自墳塋中鑽出已有三載,也正因她再出世那三日的異象,這三年內修仙界從未放棄過對那異象的探索與追蹤,最終有人發現了她的殘墳,並且將那殘墳與魔宮連為一線,也就有了太阿門親傳弟子鍾年年與精英弟子白芷的這一番動作。

百無聊賴的蘇葉就像看戲似的望著白芷與鍾年年逃亡。

可也就那麽一恍神的工夫,那兩個女子竟突然脫離了她的視線,當那兩人再度出現在蘇葉麵前的時候,她們已換了副“麵孔”。

本被白芷拽著手腕不停往前跑的鍾年年突然居高臨下地扣住了白芷的手腕,她的聲音尖銳且刺耳,叫人想要裝作沒聽見都難。

“我抓住細作了!快來人呀!我抓住修仙界來的細作了!”

蘇葉身居高樓,縱然她目力再好也因距離太遠而看不清鍾年年與白芷麵上的表情。

可縱然如此,她仍覺鍾年年身上所散發出的那一股子氣息令她感到十分不悅。

白芷就這麽怔怔地站在原地,縱然被鍾年年引來的魔兵把劍架在了脖子上都未替自己辯解半句。

蘇葉本不是個愛管閑事之人,可不知為何,她看了總覺心中不是滋味。

在魔兵即將要把白芷押走之際,蘇葉那冷冷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就此傳入了在場所有人耳中。

“把那兩個女人一同給我帶過來。”

她話音才落,鍾年年臉上的表情便僵了。

魔宮的天是怎樣皆由蘇葉說了算,她既已發言,自無人敢忤逆。

臉上本無一絲表情的白芷在見到蘇葉的那一瞬間便瞪大了眼,她愣了足有半晌,直至押著她的魔兵們莫名有些不耐煩了,她方才盯著蘇葉喃喃道:“蘇蘇?”

白芷這一聲讓本在發怵的鍾年年將目光死死地定在了蘇葉身上,她與蘇葉不過是有著兩麵之緣——第一次,是在太虛秘境內;第二次,則已是蘇葉那完全僵硬了的屍首。她早就不記得蘇葉的容貌了,可這並不代表她已忘了蘇葉這個人。

直至如今鍾年年都仍能記得蘇葉死後,名震天下的太阿門首席弟子顧清讓的墮落。

彼時的她對蘇葉的了解也僅限於那些真假難辨的傳言,後來她與葉連召越走越近,縱然是結識了白芷,也仍對那個太阿門中無人不知的女子一無所知。

葉連召說蘇葉生得柔弱,卻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倨傲。

白芷一提起蘇葉便又是哭來又是笑,一會兒說她傻,一會兒又說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癡的姑娘家。

蘇葉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仿佛無一人能知曉,能看透。

鍾年年的目光牢牢黏在了蘇葉的臉上。

而今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張揚到毫不掩飾的絕世容顏,都說本身就生得好看的姑娘總會不經意拿自己的容貌去與別人進行比較,可自打她見了而今的蘇葉,便無端生出了一股自慚形穢之感,根本不需要去進行比較,那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全方位碾壓。

蘇葉的目光卻始終都在白芷身上遊走,她揮了揮手,示意閑雜人等退下,隨後又朝白芷勾了勾手指頭,笑意盈盈地說:“你被她出賣了。”

白芷沒有接話,她又笑著補充:“我看到了,你們都是細作,你救她一命,她反倒恩將仇報咬你一口。”

白芷仍未作答,本就覺著無聊得緊的蘇葉越發覺著沒意思,蘇葉就像一隻將要狩獵的豹,雙目直勾勾盯著白芷的眼,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最後甚至像個登徒子一樣挑起了她的下巴,微微眯著眼道:“你看起來可真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不待白芷作答,她又自顧自地補充了句:“還有,你方才喚我蘇蘇?蘇蘇又是誰?”

白芷心中百感交集,沉默良久才道:“是我認錯了,你和我一個故人生得很像,可她早就死了,死在了一百多年前。”

蘇葉對白芷口中的故人倒是頗感興趣:“她怎麽死的?”

“是誤殺,她死於自己最愛的人劍下。”

像是絲毫未感受到白芷話語中的情緒,蘇葉仍是笑意盈盈,十分不以為然地道了句:“真是個無聊的故事。”

蘇葉那短暫而悲情的一生就這麽被率性地定義為無聊,換作從前白芷定然要撲上去與人爭執,而今的她雖未有行動,卻也仍忍不住替蘇葉爭辯了一句:“他們是真心相愛,錯的是那個世間。”

蘇葉對那樣的故事顯然完全不感興趣,任憑白芷如何去說她也不理,待到白芷閉嘴不再提那事,她方才又笑嘻嘻地道了句:“不過,我瞧你還挺順眼的,你別回那勞什子修仙界了,留在魔宮陪我玩可好?”這句話明明是疑問句,她卻壓根兒就沒準備給白芷回答的機會,她尾音才落,雙眼便微微眯了起來,原本浮現在她眼睛裏的笑意**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冷的殺意,“至於另一個人我著實不喜,你看該如何來處置,該不該殺?”

白芷被她這眼神看得渾身發顫,原本還在自欺欺人,強行將她與蘇葉扯上關係的白芷頓時就否認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的蘇蘇是那麽傻的一個姑娘,明明生而為修魔者,卻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正道修士都要柔軟癡情,又豈是這副模樣?

蘇葉對白芷起了興致,開始套她的話,一會兒問她叫什麽名字,一會兒又問她是哪個門派的。

白芷一個字都不肯透露,嘴巴就像是被人給封上了似的。

蘇葉著實無聊透頂了,連聲對白芷道:“你這人可真沒意思,若再令我提不起興致,當心我把你給殺了哦。”

她說這話的時候始終都是笑嘻嘻的,白芷卻隻覺遍體生寒。

確認自己無法從白芷口中挖出一個字的蘇葉,索性又喚人將鍾年年給抓了過來。

在眼角餘光瞥到鍾年年的刹那,她麵上的笑便已**然無存。她一把拽住鍾年年散亂的發,目光森冷地問道:“你可知她是何人?”

蘇葉力氣極大,就那麽輕輕地一抓,鍾年年便被拽掉了大把頭發,她尚未來得及開口作答,便已痛得流下淚來,而後隻聽她斷斷續續地道出了白芷的身份。

也就是在這時蘇葉方才知曉,白芷不僅僅是太阿門中的精英弟子,還是四大修仙世家之白家嫡長女,同時又是四大修仙世家之首葉家大少爺葉連召的未婚妻。

白芷這樣的出身著實尊貴無比,蘇葉便越發不明白如她這樣的世家大小姐何須涉險潛入魔宮當細作。她雖有這樣的疑惑,卻也不曾將這事放在心上,反而又重重拽了一把鍾年年的發,繼續皮笑肉不笑地逼問著:“你倒是說給我聽聽,為何要陷害她?”

鍾年年一聽這話下意識就要反駁,可她尚未開口,便又有一股力順著她的發絲直達頭皮,她疼得幾乎就要哭出聲。

她好不容易搭上葉連召享了近百年的福,又豈經得住被人這般折騰,當下便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當年蘇葉死後不久,白家便與葉家定了親,而那時出身貧寒的鍾年年好不容易跨階搭上葉連召,又豈會這般輕易地鬆口?她倒也要多謝白芷對葉連召壓根兒就沒意思,否則又豈會給她這麽多機會在葉連召眼前瞎晃。

明明是她有意傍葉連召在先,她卻一口咬定自己與葉連召真心相愛,白芷是那要打散他們這對鴛鴦的棒槌。正因如此,她才處處看白芷不順眼,隻是從前的她一無權勢二無天賦實力,縱然使計成了門中親傳弟子,卻也仍無法與白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來抗衡,權衡之下她自然隻得忍著。

三、白芷怔怔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她終於明白,天真的要變了。

聽完鍾年年的自述,白芷一臉不敢置信。

興許是鍾年年已預料到自己的結局,她便徹底地放飛自我了,平素裏柔柔弱弱的她瞪大了眼,用怨毒的目光盯著白芷,咬牙切齒,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同一句話:“若不是你,我和他早就在一起了!我恨你,時時刻刻都恨不得弄死你!”

白芷的表情由不敢置信轉為悲戚,自蘇葉死後,她一直將鍾年年視作身邊最為親近之人,她覺得這個姑娘柔弱可憐,需要人來照顧,從來都是真心真意待鍾年年,又豈想到會有今天。

全然不顧身旁表情各異的兩個女子,蘇葉完全就是一副看戲的狀態,她鬆開拽住鍾年年頭發的右手,在鍾年年那吹彈可破的臉頰上輕輕拍了拍:“挺好的,這故事可比先前那勞什子蘇葉的有趣多了。”

話音才落,她的指甲便伸了出來,每一個指甲蓋上都塗著鮮紅的蔻丹,宛若一根根閃著寒芒的毒針。

大抵是感受到了來自蘇葉身上的殺氣,鍾年年即刻噤了聲,而危險卻比她想象中來得更早。

蘇葉雙手快如疾風,飛快自她臉上劃過,鍾年年甚至隻能感覺到一陣風拂過自己的麵頰,又隔許久,方才有痛意自她麵上傳來。她驚慌失措地捂住了自己的臉,可不論她如何用力摁著傷口,都仍有鮮血自她指縫中流出來。

縱然鍾年年已快失控,蘇葉卻仍覺不夠,甚至還笑意盈盈地拿了塊鏡子給她。

此時此刻,鍾年年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那張臉上,她甚至都未去想蘇葉突然遞來一麵鏡子是何用意。

她將鏡子匆匆奪了過去,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蘇葉雖隻是輕輕劃了鍾年年的臉一下,可她指甲裏藏有劇毒,隻需那麽輕輕一劃,鍾年年的右臉的傷口便一點一點地潰爛。待鍾年年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她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蛋早已不複存在。

一旁觀望的白芷看得直倒吸冷氣,蘇葉卻仍是那樣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既然你說你們是真心相愛,那麽,不論你變成何種模樣,他都該一如既往地愛你才對。”

語罷,她又換了種語氣撇頭望向白芷,笑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你說,我要不要放了這個女人呀?她定然咽不下這口氣,若回去了,想必會想盡辦法壞你名聲,四大修仙世家之白家長女勾結魔宗魔女,唔,想想都覺得有意思。”

白芷著實看不透這般反複無常的蘇葉,她試圖從蘇葉眼睛裏找到那麽一絲漏洞,可蘇葉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甚至連浮現在臉上的笑都不曾深入眼睛裏,她的眼一片死寂,一如百年前那般。

白芷垂著腦袋思索了很久很久,方才憐憫地望著已然要魔怔了的鍾年年,終是搖了搖頭。

她並非什麽大善人,知道自己被背叛的那一刻早已怒不可遏,可若是讓她在這時候殺了鍾年年她又辦不到,更何況,她認為毀了一個以自身容貌為籌碼不斷往上爬的姑娘的容比直接殺了對方更叫人絕望,至於她的名聲是否會被毀,那已不是現在該考慮的問題。

看到白芷選擇的蘇葉又是一聲輕笑:“真瞧不出你的心腸這麽好,可你別忘了,她的容貌是因你而毀哦,除非她能重新換一張麵皮,否則她這一輩子都得頂著這張爛臉。既然如此,你說她該不該恨你入骨?”

白芷沒有接話,她的選擇依舊是放了鍾年年。

蘇葉倒也是個幹脆利落之人,既然白芷說了要放,她便真把鍾年年給放了。

白芷的人生也因此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的她是修仙世家的大小姐,而今的她卻擔起了婢女的職責。就連蘇葉自己都不明白,她為何會這般親近一個修仙的女子,甚至將衣食起居都交給了對方打理。

蘇葉這般胡來,起先蘇木也頗有微詞,可又拗不過蘇葉,索性就由著她瞎鬧好了。

往後的日子裏白芷與蘇葉形影不離,蘇葉雖時不時折騰著她玩,卻從未真正傷害過她。直至有一日,白芷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你為何總要將我帶在身邊?就不怕我半夜殺了你?”

蘇葉聽罷很是實誠地回了句:“首先,以你的那點能耐還不足以殺我;其次,我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她們都令我覺著惡心,唯有你能令我安心。”

說這話的時候,蘇葉已不是那個張牙舞爪且陰晴不定的魔女,她眼中帶著一絲淡淡的迷茫,露出這樣一副表情的她麵上已無半點攻擊性。

白芷怔怔望著這樣的蘇葉,她仿佛透過這張臉又看到了另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肉臉。

她不知道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生得能有多像,是否真能在不刻意模仿的情況下做到連神態都一模一樣,那一瞬間,她甚至都覺得蘇蘇又回來了。

早先便已在心中否認她們是同一個人的白芷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突然篤定眼前之人定然就是她的蘇蘇,可她仍舊什麽都沒說,隻默默在心中想著,定然要想辦法弄清一切。

蘇木如每個普通的修士一樣,每日都需練功,蘇葉卻不用。

近些日子,蘇木閉關修煉的時間越來越多,打理魔宮的重任便落到了蘇葉身上。

這是在蘇木閉關的第八日。白芷剛端來一盅燕窩走進蘇葉房間,便發覺她渾身無力地癱在**。

白芷見狀,連忙放下手中的白瓷盅,疾步走向她床畔。

直至走近了,白芷方才發現她整個人紅得像一隻剛從鍋裏撈出來的蝦,她下意識伸手去摸蘇葉的臉頰,指尖才觸及,整個人便如同被火灼燒到了一般縮了回來。

她心中大駭,又輕輕喚了蘇葉幾聲,蘇葉卻毫無反應,像是陷入了昏迷。

白芷已無法再淡定,連忙衝了出去,想喚醫者來看蘇葉。

她所不知的是,就在她衝出蘇葉寢宮的那一刹,那緊緊裹在蘇葉身上的褻衣便被不斷自蘇葉體內傳出的熱能燒得四分五裂。待到白芷領著人回來之時,整座寢宮都已坍塌,幾近鮮紅的詭異火焰不斷舔舐著尚未燃燒倒塌的房梁,火光衝天,哭喊聲與房屋倒塌聲交織成一片。

白芷被嚇得驚在原地發抖,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才離開不到半盞茶的工夫,這裏就已徹底變了樣。

就在她發愣之際,一抹紫色人影沒命地往正在燃燒著的火焰中衝。

那是一直都在閉關,多日不曾露過麵的蘇木。

一般的凡火根本無法近他的身,而那火卻邪乎得很,非但色澤鮮紅如血,溫度也比尋常的火焰高得多,蘇木根本無法再深入。

那火就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妖,風吹便漲,水潑不滅,不消片刻那偌大的宮殿便已被燒成一捧劫灰。可縱然如此,那火仍在燒,就像一朵朵綻開在虛空夜色中的紅蓮,它越綻越豔,越燃越旺,甚至整個空間都被它灼燒得開始扭曲變形。

白芷的心情一變再變,此時的她已不知該用何種語言來表達自己的震驚,她且哀且悲,可那些情緒最終都被震驚所取代,此時此刻呈現在她眼前的場景著實太令人驚駭——那些如紅蓮一般鮮豔的火焰竟已將地麵燒穿。

原本立著宮殿的地麵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洞,它占地麵積算不上多大,卻叫人一眼望不到底,仿佛直接連通著地獄那頭,打它出現的那一刹,在場所有人皆感到一陣不適。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感覺,仿佛一下從夏夜跨到了寒冬,白芷隻覺自己渾身汗毛都冷到豎了起來。

一股子陰冷而潮濕的邪氣就這般肆無忌憚地自那深洞中釋放而出。

白芷怔怔盯著那洞看了許久,方才看清那深不見底的深洞中竟滿是密密麻麻的鬼物,而在所有人眼中本該化為灰燼的蘇葉卻奇跡般地生還了。

白芷本欲上前扶起躺在一堆鬼物之上的蘇葉,可她的腳尚未踏出,一直在旁的蘇木卻先她一步衝了過去。

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就在蘇木即將靠近的那一刹,蘇葉身上竟綻出了猩紅色的光。

一股滔天的能量猛地將她從地上掀起,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她穩穩托在了半空中,她身上所散發出的光芒越發耀眼,甚至逐漸轉變為一股正在暴動的能量。

此時不論是蘇木還是白芷,皆愣在了原地,仰頭看著仍飄浮在半空中的蘇葉。

蘇葉身上的光芒已越來越暗淡,身上的紅芒卻越來越盛越來越濃,不過須臾就已變得殷紅似血,像個繭子似的將她緊裹其中。

蘇木仍目不轉睛地在盯著蘇葉看,那緊緊裹住蘇葉的紅芒卻似一朵紅蓮般綻開,與此同時,一股足以毀天滅地的強大力量自蘇葉體內席卷而來,蘇木即刻被掀飛,甚至連一直站在遠處觀望的白芷及諸多婢子都遭到波及。

蘇木與白芷皆身受重傷,蘇葉卻始終飄浮在半空中,直至覆蓋在她身上的紅芒一層又一層地綻放開,剝離出她的身體,她方才失去支撐,徐徐落了下來。

蘇木身受重傷,已無力去接住不斷往下墜的蘇葉。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蘇葉將重重摔倒在地之時,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麵卻綻出了一朵碩大的紅蓮,而蘇葉則輕輕落在了紅蓮那柔軟的花瓣上。

一股說不清的感覺油然而生,白芷突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給重重撞了一下。

她不傻,自然明白而今呈現在自己眼前的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麽。

相比較白芷錯綜複雜的心情,蘇木顯然要興奮得多,他處心積慮想讓蘇葉覺醒,卻不想竟真有實現的一日。

他強忍著不斷在身上蔓延著的劇痛感,想要上前一步抱住蘇葉,蘇葉卻在他指尖即將觸及自己之際睜開了眼。

可蘇葉的眼神是那樣陌生,她不過是輕輕掃了蘇木一眼,蘇木便覺遍體生寒。

他強忍住心中的不適,佯裝生氣地捏了捏她的臉:“臭丫頭,你可嚇壞我了,該如何來賠償我呢?嗯?”

蘇葉的眼神卻像極北之地的冰一般冷,她靜靜注視著蘇木,隔了許久許久,方才道了一句:“我已經想起了一切。”

蘇木的笑僵在臉上,蘇葉的語氣從始至終都冷淡至極:“一切都出自你手吧?”

蘇木明明知曉蘇葉話中的意思,卻不曾接話,而蘇葉卻在這時候笑了,那笑冷到人骨頭縫都在發涼:“你有一個那麽好使的法寶,先是仿他的筆跡將我騙去那塊山石上苦等,再扮作我的模樣給他和師尊投了毒,你為了使他對我恨之入骨,當著他的麵殺了他師尊,甚至還一根一根地挑斷了他的經脈……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毫無阻礙地進行著不是嗎?”

蘇木無從辯解,一切皆屬實。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做好了被蘇葉看透一切的準備,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他方才知曉,原來對世間一切事物都已無所謂的他竟也會感到難堪,他甚至連抬頭再看蘇葉一眼的勇氣都無。

蘇木就這樣一直保持著沉默,而白芷卻不知在何時靠近了蘇葉,她麵帶笑容,眼中洋溢著難掩的喜悅:“蘇蘇,真的是你?你什麽都記起來了?”

蘇葉的目光這才落至白芷身上。

她望向白芷的目光明顯沒有望著蘇木時那般冷,卻也不複從前。

白芷被蘇葉盯得一陣瑟縮,平複片刻以後,她方才喃喃道:“蘇蘇……你能否放我回去?”

蘇葉卻突然笑得意味深長:“你不必再回去了,再過不到十年,整個修仙界都將不複存在。”

蘇葉的話不亞於晴空之下突然落下一道晴天霹靂,白芷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她終於明白,天真的要變了。

是夜,無妄崖底霧氣蒸騰。

顧清讓難得睡了個早覺,卻不知為何他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穩,他明明早已睡著,夢裏卻總有一抹纖細的白色身影不停圍著他旋轉。

他看不清那人的麵容,看不清那人的著裝,隻知她著了一身白,麵頰微微有些鼓,叫人看了便想伸手去捏一把。

那人影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明明是伸手便可觸及的距離,卻又如同一瓣在風中飄搖的落花般被吹得很遠很遠。

他那顆在胸腔之中靜置了百年的心髒像是突然又活了過來,它猛地一陣收縮,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悸動驟然傳遍全身。

原本靜靜躺在**的顧清讓不禁渾身一顫,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

此時有晚風襲來,掀起了素色的窗簾與掛在床架外的輕紗,一張令顧清讓魂牽夢縈的麵容就這般映入他眼簾。

他維持著將要起身的動作,怔怔望著那張不斷在他眼前放大的臉。

顧清讓幾乎都要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那暌違百年不見的人兒如他在夢中所見一般穿了件雪白的衣。那衣服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太阿門的服飾,明明門中有數以萬計的女弟子都曾穿過,卻無一人能穿出她的風韻。

顧清讓怔了半晌,方才起身,便有一柄冷冰冰的劍抵在他肩胛骨處。

那涼意鑽入他的皮肉,深覆骨髓,冰得他渾身一顫。蘇葉那比劍更冰冷的聲音亦隨之傳來:“我今日是來還你這一劍的!”

溫熱的鮮血頓時飛灑而出,落在素白的帷幔上,猶如綻開了一朵朵殷紅的梅。

刹那,顧清讓有許多話想要與蘇葉說,可那些話尚在舌尖打著轉,他的意識便已散盡。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正如百年前的蘇葉那樣。

若真如此,似乎也不錯。

翌日清晨顧清讓仍是醒來了,那柄仍插在他肩胛骨上的劍在無聲地告訴他,昨夜所發生的一切皆不是夢,蘇葉來了,刺了他一劍便又離開了。

他肩胛骨上的傷口已停止流血,傷口已然凝結,他怔怔倚在床頭發著呆,眼角餘光卻不經意瞥見蘇葉昨夜留下的字條。

字條上書曰:“我已還百年前的那一劍,至於你的命,我十年後再來拿。”

紅蓮業火重新現世的消息一下傳遍九州大地。

現如今的年輕修士們或許會對這玩意兒感到陌生,可對那些曾經曆過三百年前的三界亂戰的修仙者來說,“紅蓮業火”這四個字不亞於專收割人命的死神,哪怕距離那一戰已過三百年,仍有人能清晰地記得修仙界被紅蓮業火所支配的恐懼。

紅蓮業火與修羅一族息息相關,紅蓮業火現世,原本在地底蟄伏三百餘年的惡鬼道再度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惡鬼道乃是鬼族的統稱。鬼族之人既有天生的,亦有蘇葉這般死後由戾氣凝結而成的,他們仿佛天生便帶有神力,無須如修仙者或者修魔者那般通過修煉才能獲得力量。

仙族遠居九重天宮,從來不問世事。

世間便隻餘人、鬼兩族仍活躍。

其中惡鬼道最為凶殘,人族從來都是處於被惡鬼道按在地上欺負的狀態。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近萬年,直至惡鬼道中最驍勇善戰的修羅一族沒落了,人族方才尋到崛起的契機。

大名鼎鼎的修羅女赤焰姬便是在三百年前降臨人間。

三界之中有很多關於赤焰姬的傳說。

她是世間最後一個修羅女,亦是近萬年來血統最為純正的修羅,聽聞其容貌傾城,有移山倒海之神通,曾統領惡鬼道近千年,使日漸式微的惡鬼道重返榮光。

修羅一族本為惡鬼,卻有足足以媲美仙族的力量,乃是當之無愧的人形殺器。

赤焰姬的神通是否被世人誇大已無從考證,可她曾擁有的六界第一神物紅蓮業火卻是名副其實的恐怖。

蘇葉的覺醒與惡鬼道的回歸於人族而言無異於一場人間浩劫,天下蒼生皆被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

沒有人知道這憑空現世的修羅女究竟想要什麽,自打她現世以來便再無任何行動,可縱然如此,她的存在也仍叫所有修仙門派提心吊膽。

時光轉眼即逝,不過一睜眼一合眼,十年便已過完。

陰風颼颼的鬼族宮殿裏,白芷正在替蘇葉梳妝。

時隔十年,蘇葉原本齊腰的發已長至腳踝,她卻不曾將發盤作髻,僅僅是用一根暗紅色的絲質發帶將那三千青絲鬆鬆綁在腦後。

眼看她的妝就要梳完,一直保持沉默的白芷突然問了句:“你今日真準備去殺他?”

蘇葉不曾回她的話,她卻仍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當年明明都是蘇木使的計,更何況他對你有所留情……”

白芷知蘇葉心意已決,便也不再繼續。

鬼族大軍與蘇木手下十萬修魔者,皆已站在城牆下待命。

蘇葉一襲紅衣立於城牆之上舉著重劍高唱:“重振我鬼族榮光,不死不休!”

城牆下的大軍亦跟著高唱:“重振我鬼族榮光,不死不休!”

……

那一戰持續了整整三年,不論是修仙界還是鬼魔聯軍皆傷亡慘重,迫不得已之下三方隻得緊急停戰。

也就是在這時候,方才有人發覺,兩方陣營的大將蘇葉與顧清讓皆已消失不見。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這樣的結局與三百年前那一戰一模一樣。

有人說蘇葉與顧清讓皆已葬身在對方劍下,還有人說他們相愛百年,終於尋了個機會一同私奔離開。

究竟是哪種說法更符合事實已無人知曉。

突然失去主心骨的兩方隻得停戰。

後來所發生的一些事已不存在於後世的傳說之中。

蘇木吞並了鬼族,仍有一舉吞並三界的野心。白芷早在蘇葉出征前便被她放了回去,那一戰結束後的第五個年頭,葉家終於向白家提了親,修仙界中實力最為鼎盛的兩大家族聯姻,一時間又在修仙界卷起了千層浪。

出嫁前的那一夜,白芷著一襲喜服來到了太阿山腳下那曾埋葬了蘇葉百年的墳塋前。

月光下,她看到一抹人影斜斜歪倒在墓前。

那人一襲紫袍氣度不凡,正是多日不見的蘇木。

大抵是從未料到二人會在此處遇見,目光相撞的那一刹,二人皆愣了一愣。隔了良久,白芷才聽蘇木醉眼蒙矓地說:“聽聞你今日要出嫁了,她若還在,定會高興得像個孩子吧。”

也不知究竟是他今夜喝多了酒,還是因為他真有所感慨,明明白芷不曾說一句話,他卻像個話癆似的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你說,若我如那小子一般能為她放棄一切,從頭至尾都對她溫柔以待,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睛裏有白芷所看不清的情緒在不停翻湧。

而白芷卻僅僅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她的視線落至天際飽滿的銀月之上,思緒卻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或許吧。”

“時間到了,我該蓋上喜帕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