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顧清讓•喜歡一個人是一門玄學。

顧清讓第一次見到蘇葉是在悅來客棧。

彼時的他被自家師尊好說歹說,被坑來當太阿門的活招牌。

他本就不情願親自出麵給自家門派招弟子,結果還遇上這等破事。

太阿門與悅來客棧可謂是老搭檔了,幾乎門中每次招收弟子都選在此處入榻,今年自然也如此。

顧清讓正率門中弟子馬不停蹄地往悅來客棧趕,距悅來客棧尚有近兩裏路,顧清讓便已嗅到一股衝天血腥味,他甚至都來不及與門中弟子解釋,便已握著劍衝了出去。

待他趕到悅來客棧之時,此地已滿地碎屍,而那惡鬼修羅一般的劊子手亦堪堪停止殺戮。

顧清讓並非從未見過這般血腥的殺戮現場,卻是頭一次見到下手這般幹淨利落的,仿佛眼前正在進行殺戮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台徹頭徹尾的殺戮機器。

顧清讓的劍尚未從鞘中拔出,那人便已停下手中的動作。

此時夜色太深,那人又恰好是逆著月光而站,從顧清讓的角度望去看不清她的麵容,隻能依稀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那是一個體形嬌小的少女,不論是手臂還是脖頸都纖細得不可思議,仿佛輕輕一折便能斷。

隻可惜從顧清讓所處的位置望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她的麵容,可僅僅就隻憑借那個剪影,便能叫人大致猜測出那定然是個容貌柔美的小姑娘,但更叫人不敢相信,眼前的血案正是這樣一個小姑娘一手釀造的。

那小姑娘不僅僅容貌不凡,身手亦是一等一的好,不待顧清讓靠近,她便已翩然離去,隻餘一道殘影抓心撓肝似的在顧清讓腦中飄呀飄。

顧清讓縱橫世間許久,還是頭一次叫人在自己手指縫中溜走。

如此一來,著實令他不痛快。

他尤自糾結著該不該追上去,那客棧掌櫃便已顫顫巍巍地從櫃台下爬了出來,哭天搶地地抱著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直哭得他腦仁發疼。

好了,這下也不必再去糾結到底該不該追了,人怕是早已跑得看不見了。

顧清讓對這客棧老板的嫌棄之情難以言喻,可他終究還是個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的修仙者,縱然再嫌棄,也得壓下心中的不悅去安撫那哭到幾乎要昏厥的油膩掌櫃。

待到那掌櫃哭到累了,他方才有了機會插話,問道:“你可知樓上死的都是什麽人?”

那掌櫃兩眼呆滯地搖了搖頭。

顧清讓悠悠歎了口氣,好吧,線索怕是也問不出了。

這時候藏在別處的夥計們也紛紛跑了出來。

興許是覺著自個兒而今這模樣著實太了,那本還緊抱著顧清讓大腿的掌櫃連忙鬆開了自個兒肥膩的“爪子”,裝模作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掌櫃本以為自個兒客棧裏的人都要死光了,隻餘他一個活口,又哪能想到,自個兒店裏的夥計竟一個都沒死。他不禁嘖嘖稱奇,輕聲自言自語:“瞧那小姑娘一副殺紅了眼的樣兒,還以為都要死了呢,嘖嘖,居然還都活著,也是稀奇。”

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旁默默聽著的顧清讓當下便判斷出那小姑娘定然不是什麽濫殺之人,也正因此,他更對她產生了好奇之心。

有誰說過,當你對一個姑娘起了好奇心,那麽便離愛上她不遠了。

顧清讓自然不會這麽重口味,莫名其妙就愛上了一個連臉都看不清的有原則的殺人狂。

可他與那殺人狂小姑娘的再一次相遇,可真真是叫人意外到立馬就能聯想到“緣分”二字。

顧清讓與蘇葉的第二次相遇是在太阿門選拔弟子當日。

顧清讓為人懶散,從來就不喜參加這些所謂的大事。

可他既被自家師尊忽悠出來見世麵,自然也就不能違背師命。

直至很多很多年以後,連那個殺人狂小姑娘也不在了的時候,他仍能十分清楚地記得,再一次與她相遇時的場景。

彼時正值暮春,山花爛漫,陽光和煦,他懶懶倚在一株枝繁葉茂的木棉花樹上小憩,而她就像一尾鮮紅的鯉,被洶湧的人群一路推移,一路擠入他視線裏。

明明那日的她穿著一身再低調不過的灰裙,明明周遭的小姑娘們個個衣袂飄飄,如他二師叔後院裏的牡丹花般姹紫嫣紅迷人眼,他卻偏偏隻看到了她一個。

該如何來形容他看到她第一眼時的印象呢?

纖細、嬌弱,仿佛一折便能斷了去。

更令他覺著神奇的是,明明他從未看過她的正臉,為何他就能一眼篤定眼前的小姑娘便是那夜所見過的殺人狂?

很多東西從來都是解釋不清的,他這人素來就有個好習慣,不論是何事,覺著想不通了便不再去想。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想不通的事放一放,指不定哪天就能想通了呢?

顧清讓終究還是太年輕,情愛之事究竟又有幾人能徹底想通透呢?

彼時的顧清讓全然被好奇心所驅使,在明知蘇葉來太阿門定有別的目的的情況下,仍未揭穿她。

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中,所以,對那時的他而言,蘇葉不過是他漫長到沒有盡頭的歲月裏的一點調劑罷了。

再次想起蘇葉時,是在他二師叔的後院裏,兩個正在給牡丹施肥的外門弟子正在悄悄咬耳朵。

“聽說玄女峰上新來的那個是個廢材!”

“可不是嘛,剛來的時候陣仗那麽大,還以為她將會是下一任首席弟子呢,結果連引氣入體都學不會。”

兩人越說越來勁,連手上的活計都顧不上了,一旁屈著腿在涼亭裏納涼的顧清讓不禁雙眼一亮,他都快忘了,門中竟還有個這麽好玩的人。

顧清讓本欲當下就跑去找蘇葉,奈何他家二師叔非留著他吃過晚飯才肯放人,如此一來,待他趕到玄女峰時天都已經黑了。

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告訴過他,夜闖女兒家的閨房是件多下流的事。

那夜本就不勝酒力的他偏生又被自家二師叔灌了不少酒,整個人踩在棉花上似的飄。

這是他頭一次來玄女峰,費了好大的勁兒方才尋到蘇葉入住的小院梨花白。

他尤自糾結著該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出現在蘇葉麵前,上天便已替他做出了選擇。

他一個不留神,腳下便踏了空,隻聽“撲通”一聲響,整個人便如那滑下鍋的春卷似的一路往下滾。

最令人感到絕望的一幕就此出現了。

他竟滾到了梨花白的浴室裏,而蘇葉又恰好在池中泡澡……

所謂孽緣大抵便是如此吧,連他自己都不曾想過,不過是滑了一跤便能引出這般多的故事。

往後的日子裏,他常能聽到有人將“蘇葉”這兩個字與他的名字聯係在一起,他對這種事從來都不甚在意,縱然傳得滿城風雨他都不曾上心,隻一味糾結著那名喚蘇葉的小姑娘究竟是何人,來他太阿門又究竟有何目的?

他雖常被人說不諳世事,可好歹也是太阿門中所有小姑娘家最想嫁的男子,在他走出無妄崖後的這三年裏什麽樣的姑娘沒見過?

可他呀,是真真沒見過蘇葉這樣的姑娘。

她明明生得如琉璃娃娃一般冰雪可愛,卻從未笑過,甚至,她都不曾露出過任何活人該有的情緒與表情。她縱然是站在你眼前,卻像是隔了十萬八千裏的距離,那樣的遙不可及。

這大抵是他長這麽大以來頭一次感受到挫敗為何物,不論他在她眼前如何晃悠,如何恐嚇,如何挑逗,她都不為所動,她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就那麽靜靜地站在那裏,不悲不喜地注視著一切。

顧清讓覺得,自己怕是要魔怔了。

往後的日子裏,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名喚蘇葉的小姑娘,明明她一如既往的麵癱,他卻已觀察入微到,能從她一成不變的表情裏看出諸多情緒,然後他便笑了。原來,她也擁有活人的諸多情緒,會不耐煩、鄙夷、嫌棄,甚至也會因某日的飯菜做得格外可口而感到開心。

慢慢地,他便發覺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個小姑娘,想看她如普通姑娘一般抿著唇笑,想看她如普通姑娘一般皺著眉鬧,再往後他便做了個連自己都覺瘋狂的決定,他將蘇葉帶回了無妄崖底。

很多很多年以後再去回想,他方才發覺,那竟是他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她會皺眉嫌他煩,她會含著淚水與他道歉說對不起。

原來她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姑娘,也會傷心也會難過,也會歡喜也會愉悅,隻是她將一切都藏得太深,若不去深挖,便無人能發覺她的這一麵。

喜歡一個人從來都是一門玄學。

或許是某日陽光恰好照在她凝脂般的麵頰上,你又剛剛好從此處經過,看到了這一幕,便就喜歡上了。

又或許是某個瞬間,她於不經意之間說了一句話,那話恰好隨風**進了你心房裏。

總之是各有各的理由,卻又無一人能解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