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仙界所謂兩百年才出一個的經世奇才也不過如此。

一、蘇葉一姑娘家都不介意,他卻在這時候矯情了起來,搖頭似撥浪鼓:“不行,不行,師父從小就教導我,男女授受不親,我若是背了你或者抱了你,豈不還得對你負責?”

蘇葉的身體在某一瞬間突然變得很輕,輕到整個人仿佛是飄著的。

意識到這一點時,她頗有些慌張地睜開了眼,卻看到了滿目鮮紅。

天為紅,地為紅,海為紅,萬物皆是紅。

莫名其妙看到這樣景象的蘇葉皺著眉四處環顧,可還未將整個世界看全,她所站的地麵便開始震**,熱氣撲麵而來。

她神色淡然地運起力量抵禦迎麵而來的熱浪,隨即,才發覺原來自己踩在了一隻巨龜背上。

她也說不清那巨龜究竟有多大,隻知道,站在它背上就猶如站在了一座孤島上。

巨龜馱著她在火海中暢遊了近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裏,天空的顏色逐漸由鮮紅往湛藍過渡,海水的顏色亦如此。又過了一個時辰,天空之上成群結隊地出現了一群群形似巨龍卻背生雙翼的怪鳥,海中更是時不時有形態各異的大魚躍出水麵。

巨龜一直馱著蘇葉往前遊,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她盤坐在巨龜背上,耐心地等待著目的地的出現。

巨龜繞過一座高聳入雲的高山後,一陣雜亂的扇翅聲傳來。

扇翅聲又混合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奇特怪叫聲,從四麵八方襲來。

她才準備祭出隱靈,便有一紅衣女子出現在她眼前。

隨著紅衣女子的出現,周遭的景象又發生了改變。

她足下的巨龜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轉而變成了一片碧綠的草原。

廣袤的草原上空,覆蓋著厚厚一層藤蔓,那看不清麵龐的紅衣女子迎風懸於半空中,她雙手高舉,寬廣的衣袖與裙裾不斷飛揚,仿若一朵水墨洇染開的青蓮,又好似一隻展翅翩飛的蝶。

整個畫麵看似空靈而唯美,實際卻殺機隱現。

紅衣女子足下的藤條密密麻麻交織成一片綠色藤海,它們不斷起伏,如同波浪般層層疊疊湧來,而那些被它們所籠罩住的獸,皆惴惴不安地伏在地麵瑟瑟發抖。

那是一股怎樣的力量,廣袤似海洋、幽深如黑淵,甚至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歇斯底裏的哀號聲同時響起,穿透了雲霄,悲戚得令人心悸。

淩駕於藤海之上的紅衣女子卻是眉頭也沒皺一下,她雙手交疊,掐著繁雜而古老的印訣。鮮血的味道霎時彌漫,猶如海潮般從紅衣女子腳底往上席卷而來。

那一刻,藤蔓底部一片鮮紅,藤蔓之上皆開出大朵大朵豔麗的重瓣紅蓮,死亡之花開滿大地,立於她身前的一群妖獸即刻喪命。

蘇葉被呈現在眼前的景象震懾住,絲毫不敢動彈,可距離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不過一刹那的工夫,叢林深處又跑出兩隻蘇葉隻在畫冊中見過的上古凶獸——饕餮和檮杌。

兩隻凶獸一現世,天地間又是一番巨變。

待到異象散去,那一直都看不清麵容的紅衣女子突然微微勾起了唇。不知為何,蘇葉明明是看不清她麵龐的,卻能十分清楚地感覺到她就在剛剛那一刻勾起了唇。

而後,蘇葉又見她纖細柔軟的右手朝虛空劃過,頓時覆蓋於大地之上的藤蔓紛紛瘋狂地扭動著身軀,散發著滔天的殺戮之氣。

饕餮和檮杌被這股氣勢所懾,焦躁不安地立在原地。

紅衣女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兩隻凶獸,少頃,她嘴角微微彎起,勾出一個涼薄的笑。

下一刻,那些瘋狂扭動的藤蔓竟猶如海潮般猛地拔高,席卷而去,毫無預兆地蓋住兩隻凶獸的身體。

奪目而耀眼的血再次噴濺而出,紅衣女子閉上了眼,輕嗅著縈繞在鼻尖的甜美血腥味。

又有兩條生命在染血紅蓮的盛開之中消逝。

佇立於此的蘇葉久久緩不過神來。

她仍抻著脖子在觀望,那麵容模糊的紅衣女子身影卻離她越來越近。

本能告訴蘇葉,紅衣女子是一個比顧清讓乃至蘇木和宗主都要危險數百倍的人物,可不知為何,她對紅衣女子卻無一絲懼意,反倒還有些許親切感。

蘇葉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了,眼睛突然變得很幹澀。她抑製不住地伸手去揉了揉,卻有兩行滾燙的**從她的眼睛裏流了下來。

這莫非就是眼淚?

可自己為什麽會流眼淚?

明明打有記憶以來,她都不曾流過這種東西……

蘇葉抬手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抹去了不斷從眼眶中冒出的淚。

蘇葉甚至還試圖朝那紅衣女子所在的方向跑去,明明那紅衣女子亦是朝她所在的方向行來,可為什麽眼看她就要與那紅衣女子觸碰到,她卻直接從那紅衣女子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一切又變了。

周圍的東西全都消失了。

蘇葉不懂亦不明白,她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

可不論她如何叫喊,四周依舊是空****的一片,什麽也沒有。

是呀,這裏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

蘇葉不自覺地捂住了左胸,那裏本該有顆紅彤彤的心在“撲通撲通”不停地跳,可為什麽她會覺得那裏很空?

“師妹!蘇葉!蘇葉師妹!”

是誰在黑暗中一聲一聲地呼喚她?

蘇葉費勁地皺了皺眉頭,試圖睜開眼去看,可不論她如何努力,上下兩片眼皮就像是被人用線給縫上了一般,怎麽都睜不開。

可那聲音未免也忒陰魂不散,就像遊魂一般不停地在她耳中飄**轉悠。

於是,蘇葉又試著努力掀開眼皮,這一次,禁錮著蘇葉眼皮的已不是線,而是兩團糨糊。是了,這一次睜眼不再似先前那般困難,終於有所鬆動了……

於是,蘇葉又試著掀了第三下,這一次,她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有微弱的光從那縫隙中透過來,她的世界終於不再是一片黑暗……

她看到了浮動在空氣中的塵埃,看到了沾滿露珠的蛛網,看到了顧清讓那纖長得不可思議的睫翼。

似是察覺到了蘇葉的蘇醒,顧清讓那本還微微垂著的眼睫頓時一顫。

此時,蘇葉究竟與顧清讓挨得多近呢?近到他們倆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一起,近到蘇葉甚至能感受到他鼻腔中呼出的熱氣。

蘇葉下意識地伸手將他往後推,可也就是這麽一推,她方才發覺此時此刻的自己竟無一絲力氣。

不知自己何時變得這麽弱的蘇葉隻得訕訕地收回手,像個瀕死之人般氣若遊絲地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他聲音裏依舊辨不出情緒,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我見你一直沒出去,便跟著進來了。”

蘇葉有些驚訝:“所以,我們現在依舊是在太虛秘境中?”

他微微頷首:“唔。”

聽完這話,蘇葉心中思緒萬千,最後仍是沒忍住問了句:“你不是一直都懷疑我是魔宗之人嗎?既然如此,又為何要進來救我?”

蘇葉刻意將話挑明了講,就是想看他究竟有何反應。

豈知他神色依舊不變,甚至還有些嬉皮笑臉:“我這不是仍處於懷疑階段嘛,總不能見死不救的。”

蘇葉不知他這番話中究竟有幾分是假幾分是真,她隻知此時的自己受了很重的傷,重到幾乎無法直立行走,若無他照顧,她定然得葬身在此處。

蘇葉對他自然有感激之情,可不知為何,瞅著顧清讓這副笑彎了眼的模樣,始終無法從唇齒間擠出“多謝”兩個字。

蘇葉盯了他許久,他亦像個傻子似的呆呆望著她。

都說太虛秘境的出入口一旦關閉,境內的世界就將永無白日,黑夜永恒,直至下次秘境的出入口開啟。

蘇葉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隻知打她一睜開眼,這境內的世界便已是黑夜。

蘇葉不知顧清讓究竟要與自己瞪多久的眼,不遠處的那堆篝火在風中飄搖,不停地發出“劈啪”的聲響。

蘇葉眨了眨眼睛,扭轉脖子,換了個姿勢與他重新對視。

他這傻子則像是終於醒悟過來了,很是苦惱地望著蘇葉:“我該如何帶你走呢?你大抵已經走不動了吧?”

這根本就是廢話,蘇葉渾身上下起碼得有二十來個血淋淋的窟窿,他雖已全部替她包紮好,她卻仍痛到脖子以下都無任何知覺。

蘇葉心中白眼早已翻破天際,麵上卻依舊平靜:“或扛,或背,或抱,任你挑選。”

蘇葉一姑娘家都不介意,他卻在這時候矯情了起來,搖頭似撥浪鼓:“不行,不行,師父從小就教導我,男女授受不親,我若是背你了或者抱了你,豈不還得對你負責?”

“……”這都什麽時候了呀,她都不介意,他還介意個什麽勁兒?

蘇葉簡直想一巴掌扇死這傻子,可她素來習慣了冷著臉見人,故而即便是真被他給惹怒了,麵上也依舊沒多少表情,隻冷冷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那你師父就沒教過你,看過姑娘家洗澡也是要負責的嗎?”

蘇葉也不明白,他究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總之,聽完她這話以後,他便整個人都不好了,先是傻愣愣地瞪大了眼,然後神色複雜地望了她一眼,隨後又單手托著腮,像是在認真思考著什麽人生大事。

“……”

饒是蘇葉情緒起伏再小,也著實忍不了這麽個傻子,卻又懶得再與他說話,隻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叨著:“沒錯了,這人一定是個傻子!”

蘇葉才在心中將這話默念了兩遍,便忽覺整個人一輕。

居然還真被他抱了起來?

這下終於輪到蘇葉震驚了。

蘇葉試著仰頭去看他的表情,他卻竭盡所能地撇開了腦袋,側著臉避開她的視線。

任憑蘇葉如何努力將脖子揚起來,都無法看清他的表情,隻隱隱看到他那漲紅了的側臉。

蘇葉不會呆到連臉紅是什麽都不懂,可她仍不明白,顧清讓突然臉紅個什麽勁?她甚至都想直接開口去問,可這個念頭才從腦中冒出便被打斷了,隻因她突然看到一道帶著強烈腥臭味的黑影疾風般朝她與顧清讓所在的方向衝來。

她既能發現,顧清讓又豈會發現不了,隻聽他輕聲道了句:“明明都將附近清理幹淨了呀,怎還有這麽多魑魅魍魎?”

都說太虛秘境的出入口一旦關閉,其內必會滋生數不盡的魑魅魍魎啃食仍留在境內的活人,蘇葉這次也算是長見識了。

顧清讓話音才落,便有一股特別的靈氣自他體內溢出,那四麵八方湧來的魑魅魍魎便如麵粉一般被擊打潰散。

蘇葉看得心驚膽戰,顧清讓的實力可見一斑,換作她,定然得花上許多工夫與那些東西纏鬥,方才能脫身。

魑魅魍魎被擊退,顧清讓繼續抱著蘇葉往前走。

蘇葉這次再也憋不住,不禁開口問了句:“我們去哪裏?”

“去個安全的地方讓你歇歇。”顧清讓如是道。

沒有白日的太虛秘境內很暗,暗到蘇葉幾乎都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這裏的夜很靜,是那種沒有一丁點聲音,仿佛周遭沒一樣活物的靜,而顧清讓的腳步聲又格外輕,隻有偶爾踩過枯枝爛葉才會發出一丁點聲響。

顧清讓的懷抱很暖,完全不同於蘇木的。

從前被蘇木抱著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小少年,少年人的胸膛總歸不夠結實,加之他又極愛漂亮,從來不肯多吃,生怕會長胖,所以他的懷抱雖暖,卻有些硌人,被他抱著其實並不舒服。

而顧清讓呢,他看似瘦削,胸膛卻比想象中柔軟,被他這樣輕輕地抱著,一晃一晃地向前走,蘇葉隻覺自己的眼皮有些沉沉的,困意襲了上來,瞬間席卷全身。

蘇葉再次醒來是在一個山洞裏。

篝火在洞中忘情地跳躍,暖橘色的光打在顧清讓白皙的臉上,無端給他增添了一分小女兒般的嬌羞。

蘇葉還以為自己睡蒙了,從而產生了錯覺,然而當她睜大了眼,再度盯著顧清讓看的時候方才發覺,不是她眼花也不是篝火映照的效果,而是這廝真在嬌羞啊!

顧清讓被蘇葉這麽一盯著,麵頰的緋紅一路染至脖子根不說,甚至都不敢與她對視,在她目光掃來之際,連忙垂下了那長長的眼睫來躲避她的目光。

蘇葉簡直被他這一舉動給惹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才欲開口去詢問,顧清讓便說出了一句令她想吐血的話:“你我若能活著從這裏走出去,我定然會想辦法對你負責。”

“咳咳咳……”猝不及防間聽到這話的蘇葉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淡定如她也沒法再淡定下去了,她把頭搖得似那撥浪鼓,誠惶誠恐地說,“不!不!不!我不需要你負責,我是魔宗之人,仙、魔勢不兩立,你可別對我負責!”

一直死纏爛打用盡各種方式“逼問”蘇葉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的顧清讓頓時就樂了,他從未想過,蘇葉竟這麽輕易就承認了自己是修魔者的身份。早知如此,他該早些與她說這番話才對。

然而,現在的重點卻不是這個。

他微微笑著對蘇葉道:“我知道。”

知道你個棒槌!

蘇葉簡直一臉蒙,全然想不到他這又是鬧的哪出。

顧清讓卻又開啟了話癆模式:“實不相瞞,在你睡著的時候,我獨自思考了很久。每個人都是要成親的,不論是修仙者還是修魔者都避免不了,我覺得修仙者與修魔者結合在一起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也就蘇葉是個不正常的,換個正常人來聽顧清讓這番話,怕是得驚得下巴都落到地上。

然而,蘇葉的關注點卻不是這個,著實受不了顧清讓再囉唆的她強行打斷了他的話,冷冰冰地道:“哦。可我這個修魔者嫌棄你們這些修仙者,我堅決不同意,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顧清讓一臉委屈,眼巴巴地瞅著蘇葉。

蘇葉卻不為所動,依舊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甚至還滿臉嫌棄地將頭撇了過去,強行避開顧清讓的目光。

接下來的時間,蘇葉都不打算再去搭理顧清讓。

她身上的傷好得還算快,隻是身子骨依舊虛弱。顧清讓一邊替蘇葉療傷,一邊又要提防著隨處可見的魑魅魍魎,況且他與蘇葉兩個大活人每日都需進食來保持體力,而如今的太虛秘境內食物匱乏到令人發指,顧清讓常常需要去很遠的地方覓食打獵,所幸他找的這個山洞還算隱蔽,從未被山崖下飄**的魑魅魍魎尋到。

成為半個廢人的蘇葉隻能像塊望夫石似的杵在洞中盼顧清讓覓食回來。

今日一如往日那般,被顧清讓封了結界的山洞口傳來一陣細微的波動,蘇葉頓時抬起了頭,以為顧清讓回來了,卻不想闖入她眼簾的是密密麻麻擠成一片的魑魅魍魎。

蘇葉從未如此害怕過,以她而今的實力單挑四五個倒不是問題,可眼前分明就有成百上千個啊!

在那團黑影擁來之際,蘇葉渾身汗毛幾乎都豎起來,她不想坐以待斃,被這麽一群惡心的東西啃食殆盡,可才將隱靈祭出,那群即將撲來的魑魅魍魎卻停在了一米開外,出人意料地伏跪在她身前。

她腦子裏那根弦依舊緊繃著,卻不及先前那般恐懼。她甚至都未弄清眼前的狀況,顧清讓便突然回來了,結界外先是傳來一陣靈氣波動,緊接著,她便見濃墨一般堆在眼前的魑魅魍魎被自洞外傳來的靈氣波動震碎,化作灰塵散開在她眼前。

一襲白衣、紅著眼的顧清讓闖了進來,他就如一抹穿過塵埃的新雪般,落在蘇葉身前。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蘇葉即便是想阻止都沒機會。

她本想張嘴說些什麽,嘴唇卻一直在輕顫,話都被堵在了喉嚨口,默了默,她終究還是選擇放棄。

那一日,蘇葉依舊什麽都沒說,尚被蒙在鼓裏的顧清讓加強了洞口的結界。

可那日所發生之事著實太過詭異,蘇葉始終無法釋懷。

待在山洞中的時間枯燥而漫長,顧清讓在的時候倒還好一些,他不在之時蘇葉簡直無聊到要長毛。

從前的日子明明也是這麽枯燥,她為何卻從不覺無聊?

這個問題,蘇葉無法給自己答案。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待到她身上的傷愈合得差不多,顧清讓恰好又外出覓食打獵的時候,蘇葉試著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依舊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偶有幾隻魑魅魍魎在外飄**。

立在原地不動的她本以為那些玩意兒發現了她便會不顧一切地撲上來,結果卻十分出人意料,那些魑魅魍魎非但沒有攻擊她,反倒像是怕擾到她一般默默退散了。

蘇葉越發迷茫,明明她親眼見過那群玩意兒是如何不要命地往顧清讓身上撲,即便被他身上的靈氣衝得缺胳膊斷尾都仍像瘋了一般地擁來。

在她陷入沉思之際,顧清讓突然回來了。

他仍穿著一襲白衣,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裏顯得格外紮眼,隻是這一次他手上未拿任何東西,尚未開口與蘇葉說話,眼睛便已笑得眯了起來:“葉兒,快跟我走!”

蘇葉還蒙著,卻已被顧清讓扣住手腕,不由分說地一路狂奔。

直至狂奔的顧清讓停下步伐,抵達此番的目的地,蘇葉方才知曉顧清讓究竟要做什麽。

這處與境中其他漆黑一片的地方不同,明顯有光透進來,那光雖稱得上是微弱,卻也仍能照亮腳下的路。

蘇葉覺著奇怪,下意識地抬頭去望天,卻見頭頂仍是一片漆黑。

既然如此,那這光亮就定然不是從天上照下來的。蘇葉猶自納悶著,顧清讓卻神秘兮兮地對她一笑,手指向長滿苔蘚的某個山坡上:“你再看看那裏。”

蘇葉的目光順著顧清讓所指之地望去。

那是一處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山坡,乍一望去,除卻覺著苔蘚生得有些厚再無別的感想,可若盯著那處再仔細看上一看,便會發覺那裏的苔蘚仿佛會發光一樣。

蘇葉心中頓時有了答案,她撇頭望向顧清讓。

顧清讓但笑不語,隻微微朝她頷首,不待她開口說話,他便握住了蘇葉的手拽住她直往那山坡上撞。

尋常人這般撞上去怕是要把腦瓜子都給撞破,而顧清讓卻在撞擊的時候讓靈氣覆滿自己與蘇葉全身。

蘇葉能感受到自己與顧清讓撞擊山坡時的那股力,身上卻無任何疼痛感,緊接著她又覺眼前倏地一亮,突然出現的強光使她一時間睜不開眼。

不同於太虛秘境中那股子帶著陳腐之氣的味道,蘇葉縱然還沒能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強光睜開眼睛,卻已率先吸到混合著草木花香的新鮮空氣,耳畔是輕輕拂過麵頰的風聲、悠揚輕啼的鳥鳴。

當她完全適應強光、睜開雙眼的時候,蘇葉方才發覺自己與顧清讓正手牽手站在一片鮮紅的扶桑花海裏。

他們從太虛秘境中出來了?

蘇葉疑惑地看向顧清讓,顧清讓點了點頭,彎著眼朝她笑。

蘇葉連忙甩開了他的手,他卻也不惱,隻道:“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

這種東西蘇葉就從未有過,她的任務尚未完成,除了回太阿門並無第二個選擇。

她默了默,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她這一路跑來蹍碎了不少花,原本潔白的鞋麵也染上了幾分豔紅,甚至還有幾隻粉蝶正圍在她腳邊轉。

“去太阿門。”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並無任何多餘的情感。

不知為何,顧清讓卻從她身上看出了一絲落寂。

有些話本不該由他去問,他卻禁不住將那話說出了口:“你……都在太阿門待了整整半年了,真不需要回去?”

他說的回去,自然是指回魔宗。

若蘇葉真想回去,他也不是不能在這時候選擇放手……

都說無人能逃出關閉了出入口的太虛秘境,以蘇葉如今所呈現出的實力,即便與外人說她已喪生在境內都無人會懷疑。

蘇葉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任務尚未完成,我回不去。”

事已至此,蘇葉與顧清讓堪稱共患難過的生死之交了,況且打一開始顧清讓便知道蘇葉是帶著目的來太阿門的,她無須再說謊去掩耳盜鈴。

二、一種名為難堪的東西密密麻麻地爬滿她的身體,那些不斷在她體內發酵壯大的負麵情緒統統叫囂著要爆發出來。

顧清讓與蘇葉的回歸無疑在整個修仙界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隻不過蘇葉一回去便“藏”在了無妄崖底,對外界的風起雲湧並不知情。

有了在太虛秘境內那些日子的朝夕相處,蘇葉終於不再如從前那般抵觸顧清讓。

至於顧清讓,他亦不再似從前那般有事沒事追著蘇葉問“你究竟是不是魔宗之人”,畢竟蘇葉已親口說出答案。

然而,令蘇葉真正感到窒息的是,自打他們從太虛秘境出來以後,顧清讓每日見了她的第一句話便是:“真不要我對你負責?”

蘇葉壓根兒就懶得搭理他。

可除了每日不嫌煩地問上這麽一句,顧清讓倒也沒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兩人的相處方式一如從前,宛如一對真正的師兄妹。

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蘇葉有時候甚至會冒出這樣的念頭,覺得日子一直就這樣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奈何天不遂人願,現實給蘇葉狠狠甩了一巴掌。

太阿門開始不停有人離奇死亡,除非蘇葉一直窩在無妄崖底,否則不論她去何處,都立馬會有人喪命。

起先死的是梨花白小院裏那個名喚何盼的、曾照料過蘇葉的雜役弟子,緊接著死亡就像瘟疫一般蔓延開,不論蘇葉去了何處,下一刻就會有人死去。

一兩次可以說是意外,可接二連三地發生意外,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隨著死掉的雜役弟子的增多,就連白芷都發現了這個規律——不論蘇葉去了何處,下一刻就會有人死去。

太阿門又開始不太平。

蘇葉從鬼門關走了一趟,這個經曆本就已被傳得神乎其神,再加上不斷發生的離奇死亡事件,她就被某些弟子認定是被惡鬼附了體。

白芷自然是不會信這一套的,隻是那些雜役弟子的死相未免太過駭人,不是七孔流血地漂在鋪滿花瓣的浴池裏,便是腸穿肚爛地立在了某個角落裏,身上還開滿了豔麗的花。

蘇葉比誰都清楚,這種詭異至極的殺人方式正是出自蘇木的手筆,同時,她也明白,此刻的蘇木定然躲在了哪個她所不知道的角落裏看著她,以這種方式來對她進行告誡。

蘇葉從未如此害怕,這種情緒是她以前從不可能會有的。

正因為從前的她不曾擁有一切,便也不曾畏懼一切,因為她沒什麽可失去的,而今卻不一樣,她好像喜歡上了這裏的平靜,這種不必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旦習慣了,她便再也不想回去。

恐懼如潮水一般湧來,一點一點地侵蝕蘇葉的身體。

她又開始整晚整晚地睡不著。

蘇木已經停止殺人,卻仍未給她傳達任何訊息。

等待中的每一刻都是煎熬,蘇葉再也承受不住這種壓力,不管不顧地喚來那隻能口吐人言的夜鴉。

是夜,晚風又起,吹散了山間剛升騰而起的霧氣。夜鴉的扇翅聲劃破了夜的寧靜,不過須臾,它便穿透夜色而來,落在蘇葉單薄的肩頭上。

抓起蘇葉那封信的時候,夜鴉渾身都透露出一股名為“為難”的情緒,它那雙猩紅的眼盯著蘇葉看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小的就實話實說了,您這封信,少主可不一定會看。”

即便那夜鴉不多嘴提醒,蘇葉自己心裏也明白,哪怕她送去再多的信,蘇木也都不一定會看。

正如夜鴉所說,蘇木果然沒回信。

蘇葉不死心,又接連送去了幾封信,那些信卻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沒有音訊。

蘇葉越來越不明白蘇木想做什麽。

他那人素來都給蘇葉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縱然與他相識這麽多年,她卻從未看透過他。

而今,她能做的也僅僅隻有等。

變故發生在七日以後。

七日後恰逢三月三,正是劍氣宗每年來與太阿門進行“交流”的日子。

這所謂的“交流”,說白了就是兩家弟子的比試。

兩大門派的比武自然不是什麽人都能上去插一腳的,太阿門會從每一屆的精英弟子中挑選出十位弟子來與劍氣宗的十位弟子進行比試。正因隻需挑選十位弟子,“廢材”蘇葉便這樣逃過了一劫。

兩派的數十對精英弟子比試完之後,便由兩派的首席弟子來壓軸比試。

蘇葉是魔宗之人,修仙門派弟子之間的切磋與她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她自是懶得出去看,直至輪到白芷上場,她方才提起了精神,準備看一看。

她不看倒還好,一看真真是不得了。

打完瞌睡的她一睜開眼,映入她眼簾的便是蘇木那張臉。

此時,她恰好歪倚在樹杈上,蘇木便這般不動聲色地站在了這株老樹前。

他高大挺拔,加之蘇葉此時所倚的那樹杈也並不算高,以至於她睜開眼的一瞬間便對上了蘇木的臉。

這突如其來的驚嚇使蘇葉整個人都呆住了,本欲伸懶腰跳下樹的她便這般僵在了原地,兩眼發直地望著蘇木。

這麽久過去了,蘇木依舊沒怎麽變,除卻輪廓比少年時期稍硬朗更像個男兒以外,一切都沒變。

他這個人早就黑透了心肝,卻生了一副十分具有欺騙性的好皮囊,別的不說,光是他那雙水光瀲灩、似笑非笑的含情目,就不知能騙到多少無知的小姑娘。

蘇葉從未想過蘇木會在這種時候出現,甚至某一瞬間,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某一場噩夢。

蘇木何許人也,說是蘇葉肚子裏的蛔蟲都不為過,別說蘇葉此時正一臉癡呆地望著他,哪怕他就是隻看到蘇葉一根頭發絲都能猜到她心中在想什麽。

於是,他當即便出聲嘲諷了蘇葉:“嘖,小葉葉啊小葉葉,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呆。”語罷,他那隻不安分的“爪子”便搭上了蘇葉的臉。

蘇葉都還沒緩過神來呢,蘇木那隻修長的手便已捏住了她臉上的肉肉。他的力道並不輕,目的就是為了讓蘇葉趕緊清醒。不過須臾,蘇葉那肉肉的臉頰上便起了一道紅印,一直處於放空狀態兩眼呆滯的蘇葉也終於清醒,眼睛裏十分清晰地浮現出了一絲恐懼。

蘇木將蘇葉的眼神變化盡收眼底,他不禁又眯了眯眼睛:“你可真是傷透了我的心啊,小葉葉。我們這些年不見,再見麵你非但不開心反倒怕了起來,嗯?我有這麽可怕?”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尾音微微上揚,滿是道不盡的妖嬈。

蘇葉卻被那一聲“嗯”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在蘇木麵前她總是這般無所遁形,宛若透明,莫說她根本不屑去裝,即便是裝了,也能輕輕鬆鬆被蘇木所看透。

既然如此,她便索性什麽都不說,等待蘇木開口。

果不其然,蘇木心知自己在蘇葉這兒套不到任何話,便也不再繼續調侃她,直奔主題道:“明日顧清讓將與劍氣宗首席弟子一戰,你把這個給他吃下去。”語罷,便有一枚漆黑的藥丸躺在他掌心。

蘇葉有些遲疑,遲遲未接那枚丹藥。

蘇木卻已挑起了眉:“怎麽?舍不得?”

蘇葉仍未接過丹藥,而是冷著眼反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蘇木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你倒是出息了,看來那太阿門的首席弟子可不一般啊。”

蘇葉不知蘇木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可她非把這事弄清楚不可,當即又道:“顧清讓的身份非比尋常,你若是直接命我投毒,我這條命怕是也得直接交待在這兒了。”

“你大可放心,這不是毒藥,隻是普通的散靈丸罷了。他吃了這個不會有事,頂多就是渾身靈氣堵塞無法調動罷了。”

蘇葉又問:“那你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平白無故讓我給顧清讓吃這個?劍氣宗與你又有何關聯?還有上一次我為何會在太虛秘境外看到你,秘境內我遭人突襲可是你的手筆?”

這還是蘇木頭一次聽蘇葉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一時間,他竟有些小驚喜。蘇葉在他麵前那叫一個惜字如金,縱然是拿木棍去敲都憋不出半個字的那種。

驚喜歸驚喜,該解釋的他會與蘇葉解釋,不該說給蘇葉聽的,他自然也一個字都不會多說:“你隻管執行任務便可,別的無須多問。至於你說的太虛秘境內所發生的事都與我無關,突襲你的那夥人,我與宗主已調查清楚,正是上一次被你所剿的那夥叛黨的餘孽。”

蘇木既都已這麽說了,蘇葉便知自己再也問不出什麽了。

至於那枚散靈丸,蘇葉自然也得收下。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什麽,同時也相信蘇木不會在這種事上欺騙她。

因為蘇木的攪和,蘇葉自然錯過了白芷的比賽。

所幸白芷實力強悍,一上場便贏了個大滿貫。

接下來的比賽,蘇葉已無心去看,她滿場都在尋劍氣宗的那名首席弟子,卻又遠遠看到了蘇木與顧清讓並肩走在一起。

一個不好的念頭瞬間湧上心頭,蘇木莫不是以劍氣宗首席弟子的身份來的?否則劍氣宗與太阿門之間的比鬥他去摻和什麽?

這個念頭才打心中冒出,遠處與蘇木相談甚歡的顧清讓便朝蘇葉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蘇葉頗有些心急地走了過去,果不其然,下一刻顧清讓便開始介紹道:“這位是賀斂之,乃劍氣宗首席弟子。”

蘇木望向蘇葉的眼神頗有些玩味,蘇葉卻不想再麵對蘇木,於是匆匆告辭。

顧清讓樂得朗聲大笑,對蘇木道:“賀兄莫見怪,我這師妹膽子小,怕生得很。”

“不礙事,不礙事,小姑娘天真爛漫得很。”望著蘇葉逐漸遠去的背影,蘇木的笑容逐漸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玩味。

蘇木這人看似輕浮,實則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他來太阿門可不僅僅是為了震懾蘇葉。

蘇葉固然重要,可還遠遠不到要他親自出場的程度。

他來此處自是有著別的目的,順帶嚇一嚇許久不見的蘇葉。

數月前他人仍在北方極寒之地,卻意外得到一件寶物,因為有了這件寶物,他才會提前回到魔宗總舵。

這寶物名喚“千麵”,看起來隻是一張薄薄的人皮麵具,戴上卻可千變萬化。更妙的是,戴上這“千麵”以後,甚至可用意念去操控能讓誰看到你真正的麵容。這也就是為何他堂堂魔宗少主上了太阿門卻無一人認出,隻有蘇葉知道他是誰。

賀斂之雖是劍氣宗首席弟子,可比起顧清讓來說簡直就是個無足輕重的路人甲,早在劍氣宗的人來太阿門之前,蘇木便已暗中殺了賀斂之取而代之。

他的目的是要借賀斂之的身份重傷顧清讓,先使兩派心生芥蒂,到劍氣宗的人下太阿山的時候放出賀斂之已死的消息,再做些手腳來嫁禍給太阿門之人。如此一來,本就暗中較量千百年的兩大修仙門派必然會起內訌,然後他便會不斷加深兩派矛盾,從而攪亂整個修仙界。

蘇葉並不知蘇木的目的,卻始終覺得心中慌慌的。

顧清讓平日裏從不在外多作逗留,今日卻因他太阿門首席弟子的身份不得不在外應酬。

蘇葉一回到無妄崖底便開始憂心忡忡地盯著那枚黑漆漆的丹藥。

縱然她知曉蘇木的心思,太阿門與劍氣宗的事也輪不到她一個魔宗之人來操心,她唯一擔心的是顧清讓,不知這一枚藥丸入腹,究竟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傷害?

這大抵是蘇葉長這麽大以來頭一次因自己是魔宗之人的身份而感到難過。

她不得不完成蘇木所交代的任務,卻又不想傷害顧清讓,著實左右為難。

顧清讓今夜回來得格外晚,蘇葉在他房門口等了足足兩個時辰,方才將他等來。

無妄崖底的霧氣很重,每逢深夜,屋外的霧氣便濃得直叫人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蘇葉手捧一碗甜湯,等著等著便睡著了。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顧清讓臥房的**。她一個鯉魚打挺,連忙從**蹦了起來,四處張望著去尋找那碗甜湯。

蘇葉聽罷連忙點頭。

顧清讓又彎著眼睛問:“是給我喝的?”

蘇葉一愣,複又點頭,顧清讓這才又笑著問道:“可是你親手熬的?”

“不是。”蘇葉如實道,“是我差那些紙片小人給熬的。”

“唔,那也沒關係,至少是你親手端來的。”顧清讓話音才落,便仰頭將那碗甜湯一口飲下,速度之快簡直令蘇葉咋舌,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止,那碗甜湯便已見了底。

顧清讓繼續調侃蘇葉:“喝完啦,不愧是師妹親手端來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蘇葉已不知自己還能說些什麽,兩股複雜的情緒在她心中不停地攪和,她那原本空****的胸腔像是突然被填得滿滿當當,一股無言的壓抑感霎時自胸腔裏噴湧而出,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隻覺自己渾身發冷無力。

蘇葉突然不知該如何去麵對如此信任她的顧清讓,一種名為難堪的東西密密麻麻地爬滿她的身體,那些不斷在她體內發酵壯大的負麵情緒統統叫囂著要爆發出來。

她覺得自己再也無法麵對顧清讓,明明顧清讓還有話想要與她說,她卻匆匆忙忙從**爬了起來,趿著鞋一溜煙打顧清讓房裏衝了出去,這架勢仿佛顧清讓房間裏有會吃人的老虎似的。

顧清讓看得直失笑搖頭,待到蘇葉那小小的背影徹底融入夜色,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合上了門,轉而望向那已然被他喝空了的碗,神色頗有些複雜。

三、她也不知該為自己長得像條狗而悲,還是該為自己長得像條狗而喜,總之,蘇葉是真為難了。

山穀裏的夜很涼,蘇葉隻著單薄的衣裙在霧氣中奔跑難免會有些冷。

這星星點點的涼意匯聚而來,一點點驅散她的困意。

回到自個兒屋裏時,她外衫幾乎全被霧水給沾濕,縱然如此,她也不管不顧,直接和衣躺在了**。

她全部的困意都已散盡,這一整夜她都未睡著,躺在**翻來覆去地想,她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她這樣的人天生少根筋,從來不懂情愛為何物,而今能困住她、且使她輾轉難眠的,便也隻有那一點愧疚之意。

她自幼在魔宗長大,除卻蘇木與宗主蘇釋天再也沒與別的人相處過。

不論是蘇木,還是蘇釋天,對她都不薄,縱然不曾讓她體驗過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卻也幾乎是有求必應,但是,他們隻是在培養她。

顧清讓不同,他是唯一一個不抱有任何目的對她好的人,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他這人是不是有些傻?若不是因為他傻,又怎會做到這種地步?

翌日清晨,天剛亮,顧清讓便著一襲白衣站在了蘇葉房門口等待著。

蘇葉不曾從顧清讓臉上看出一絲異樣,也正因此,她盯著顧清讓的目光便越發肆無忌憚。

她的目光著實太過熾烈,縱然是顧清讓都有些受不住,隻得朝她報以一笑:“葉兒師妹,有話但說無妨。”

這時,蘇葉才發現不妥,連忙心虛地低下了頭,訥訥道:“沒什麽,什麽都沒有。”話音才落,她便落荒而逃,徒留顧清讓一人一臉茫然地杵在原地。

顧清讓與蘇木的切磋安排在下午,整個下午便也隻有那一場比試。

蘇葉昨晚整整一夜都沒睡,待到了演武場上困意才席卷上來,她尋了個舒服的地方靠坐著,一整個上午都在補眠。

待到她醒來的時候,原本坐在她身邊的人早就都不見了,她身上被人蓋了一件雪白的大氅,一看那顏色和款式,便知是顧清讓的。

盯著這件被披蓋在自己身上的大氅,蘇葉一時間又有些感慨。

感慨過後,她不禁又是一愣——也不知現在是何時了,最後一場壓軸賽開始了沒?

思及此,蘇葉連忙掀開大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去尋找顧清讓。

她才走了不到十步,前方便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嘈雜之音。

有人在歡呼,亦有人在叫罵,太多不同的聲音夾雜在一起,直聽得人腦仁發疼。

蘇葉知道定然是比賽開始了,她連忙加快了步伐朝演武場所在的方向跑去。

待她走到演武場上時她方才發覺顧清讓與蘇木的切磋早就開始了,而今正比到最激烈的時候。

高台之上,蘇木一襲青衣手握長劍,竟也散發出了劍修的凜冽之氣,至於顧清讓,他則依舊著一襲白衣,宛若一抹飄浮在紅塵濁世間的雪,他看上去和往日裏沒什麽不一樣,蘇葉卻是一下子便瞧出了區別,他身上沒有了那股子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壓。

她不知,這是否因為他體內的靈氣被堵塞所造成的。

蘇葉心裏有些發毛,胸口莫名堵得慌,偏生這時候顧清讓目光瞥來,在她身上淡淡掃了一眼。

今日台下圍觀之人何其多,她不明白他怎就能一眼便從人群中找到自己。此時此刻,她隻覺自己已無所遁形,像是被顧清讓一眼就看透了一切。

她想躲藏,想避開這一戰,來個眼不見為淨,落在地上的腳卻像是紮了根,不論她如何在心中告訴自己“快離開這裏”,都始終無法邁動一步。

短暫的停頓以後,台上兩人再度纏鬥在了一起。

蘇木從前用慣了他那柄折扇,而今卻是頂著賀斂之的臉去用劍,所以始終舞不出那種行雲流水般的感覺,可縱然如此,這樣的他與完全無靈力支撐的顧清讓比試也完全夠了。

而蘇木這臭不要臉的,在明知顧清讓體內靈氣堵塞的情況下還要開口去刺激他:“顧兄可是瞧不起賀某?為何從始至終都不曾結印?”

他一語落下,比前一刻更為淩厲的劍氣便毫不滯留地朝顧清讓麵門攻去。

一擊接一擊,看得蘇葉心驚膽戰。

顧清讓顯然有些力不從心,那張令人驚歎的麵容上滿是焦慮。

台下觀看的人早已鬧翻了天。

有人在喊:“修仙界所謂兩百年才出一個的經世奇才也不過如此。”

有人在罵:“大師兄你在做什麽?可千萬不能輸給那劍氣宗的小白臉啊!”

還有人似看出了顧清讓的不對勁之處:“不對,你們別吵了,難道就沒發現大師兄從始至終都未引出靈氣?”

此言一出,台下頓時又炸開了鍋。

台上與顧清讓比試的“賀斂之”,嘴角噙起一絲冷笑。

顧清讓無法引出靈氣,從頭到尾都在躲避;“賀斂之”卻招招致命,不給顧清讓一絲喘息的餘地。不到半盞茶的工夫,顧清讓那襲雪白的衣便綻出朵朵殷紅的血色梅花。

蘇葉看得心驚膽戰,連眉頭都揪在了一起。

白芷不知打哪兒鑽了出來,拍了拍蘇葉的肩,一臉擔憂地道:“蘇蘇,大師兄他究竟是怎麽了?”

這問題,蘇葉沒法答。

隨著時間的推移,蘇木的招式越發淩厲,若說他起先隻不過是耍戲法般地逗顧清讓玩,那麽從現在開始,他可是準備動真格了,蘇葉甚至都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殺意。

蘇葉被嚇得小臉刷白,心突突直跳,幾乎就要衝出胸腔。

眼看蘇木那一劍就要落下來,而顧清讓的動作又明顯變慢,蘇葉隻覺腦子裏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被人“砰”的一聲撥斷了。

現在的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隻想著顧清讓一定不能有事。

心未動,身子已然先一步替她做好抉擇。待她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事的時候,人已經落到了演武台上,替顧清讓擋住了那致命一擊。

大抵是從未料到蘇葉會來這麽一出,蘇木隻得於千鈞一發之際收回那一劍。

他這一劍本使出了十成力,蘇葉這麽一撲,他便生生卸去了八成力,最後仍有兩成落在了蘇葉身上。

被劍氣所傷的刹那,蘇葉“哇”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她雖受了些傷,傷得卻並不算太重。

而此時的蘇木顯然已經動了怒,他眼中殺氣滔天,偏生還在抿著嘴笑。

“好!好!好!”氣到已經說不出別的話的他咬牙連道三聲好,卻也並無下一步動作,不過意味深長地剜了蘇葉一眼,便提著劍跳下了演武台。

這大概是蘇葉第二次看到顧清讓露出這般急切的神色來,上一次還是在太虛秘境內,她受重傷無法動彈被一群魑魅魍魎圍攻的時候……

起先的時候顧清讓是真緊張得不得了,隨後瞧蘇葉並無大礙,方才舒展開了那緊皺著的眉頭,甚至還像個傻子似的彎著眼朝蘇葉笑。

蘇葉不知顧清讓為何突然笑得這麽傻,可一看到他笑,她便也隻覺心頭一暖,連帶被他緊緊抱著而按疼了的傷口也仿佛不那麽疼了。她的目光與顧清讓緊緊膠著,萬般無奈地道了聲:“你別是個傻子吧。”

顧清讓仍在笑,可不知為何,他本有些清冽的聲音裏帶著些許撒嬌的意味:“我才不傻呢。”

一場壓軸賽便以這種方式收了場。

蘇葉與顧清讓俱被抬回了無妄崖休養。

顧清讓那常年神隱的師尊突然出現,將顧清讓與蘇葉罵了一通,又突然失蹤了,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待到所有來探病的人都散去的時候已經入了夜,偌大的房間裏麵隻剩蘇葉與顧清讓兩人。

蘇葉傷得很輕,隻是簡單地上藥包紮了下便已無礙,倒是顧清讓傷得還比較重,不得不躺在**。

今夜格外靜,靜到連晚風拂過竹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蘇葉坐在床畔盯著顧清讓看了許久許久,方才道:“藥是我下的,下在了那碗甜湯裏。”

顧清讓卻絲毫不感到意外:“我知道,在我喝下那碗甜湯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蘇葉聽完這話眼睛一陣發澀:“那你知道了又為何還要喝?”

“我若不喝,你豈不是又完不成任務了?你在這兒待了這麽久卻一個任務都沒完成,次次都被我破壞了。”

蘇葉聽罷久久都未說話,隻覺胸口悶悶的,眼睛也是越發酸澀。

她沉默了半晌,方才勉強擠出三個字:“你真傻。”

“傻”明明是一個用來罵人的字,落到顧清讓耳朵裏卻像是在誇他似的,他又樂顛顛地彎起了眼睛:“哎,沒事兒,這麽一點點皮肉傷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麽,很快就能恢複的。”

蘇葉本就不會說話,被他這麽一講,越發不知該說什麽了,隻得點點頭。

顧清讓的話卻還沒說完,他又神秘兮兮地朝蘇葉眨了眨眼:“不過,作為補償,你得再給我揉揉腦袋。”

今日的蘇葉尤其好說話,別說隻是讓顧清讓揉揉腦袋,就是顧清讓說讓她以身相許,她都不帶猶豫的。

她立馬就將腦袋伸過去了,卻仍是有些無奈:“你就這麽喜歡揉我腦袋?”

這個問題把顧清讓也給問蒙了,其實他原本是想捏蘇葉的臉來著,可捏臉既然不可能,那就退而求其次揉腦袋吧。隻是揉著揉著他便上了癮,讓他不禁回想起兒時的一些事。

思及此,顧清讓便老老實實地說了:“在我很小的時候曾養過一條大黃狗,那條大黃狗最喜歡被我揉腦袋了,我也最喜歡揉它的腦袋。每逢我挨了師尊的罵,傷心了、難過了,總會去揉一揉它的腦袋,再難過的事隻要揉一揉便能統統都忘了;開心的時候,我也喜歡揉它的腦袋,揉著揉著就能變得更開心。”說到此處,他不禁頓了頓,望向蘇葉的眼,“其實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這雙圓溜溜的眼和阿黃生得極像,所以我一看到你便想捏捏你的臉,揉揉你的腦袋。”

她也不知該為自己長得像條狗而悲,還是該為自己長得像條狗而喜,總之,蘇葉是真為難了。

就在蘇葉神色複雜地被顧清讓揉著腦袋的時候,窗外忽而有一道人影如鬼魅般地飄過。

看到那道人影的一瞬間,蘇葉就僵住了。

顧清讓發覺蘇葉的身子在一瞬間繃得很緊很緊。

察覺到她整個人都有些不對勁,他連忙問道:“怎麽了?”

蘇葉仍維持著那個動作,她愣了好一會兒才一把拍開顧清讓的手,一臉不耐煩地道:“你才像狗,你全家都像狗。”

話音才落,她便像箭一般地衝了出去,徒留顧清讓一人躺在**。

那道黑影不是別人,正是蘇木。

蘇葉才從屋裏衝出,蘇木便已消失不見,可她也不能就這麽放棄,隻得鍥而不舍地跟在後麵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