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心意半真半假

1.

慕鶯時是兩年前出現在大都會的。

當時舞廳擴建,許多地方都在招人,最缺的就是盤靚條順、知情曉趣的舞女。慕鶯時身材高挑,臉蛋漂亮,在舞台上的身段極是勾人,難得的是腦子也不蠢,曉得怎麽招人喜歡。於是,她甫一出來,便迅速成了上海灘最當紅的舞女之一。

沒過多久,混跡舞廳的人便都知道了“慕鶯時”這個名字。

隻是,男人們喜歡的女人,女人未必就喜歡,尤其還是這種地方出來的女人。幾乎毫無例外,那些有錢人家的太太小姐在談起慕鶯時都是輕蔑的,總會談起另外一些風塵。

可最近稀奇,她們講起她的時候,口氣變了幾變,那話裏除了驚訝,竟也帶了些嫉妒。她們說,慕鶯時真是撞了大運了,能跟李風辭。

舞廳裏,李風辭攬著慕鶯時的腰,手指放在那兒輕輕摩挲。大抵是因為做過了最親密的事情,他每回和她在一起,便總會下意識地做些小動作。

打發走一個舉著酒杯來套近乎的,李風辭將目光再度投向慕鶯時。

“上將不想和那人說話?”

即便做了那些事,慕鶯時對他的稱呼依然生疏客套。他對此在意,卻總覺得說出來就是自己輸了,所以從來不講,隻是湊近她的耳朵舔了一下。

“這是個找樂子的地方,誰喜歡被那些東西打擾?”

“哦?”慕鶯時歪歪頭,“我還以為上將是不信我,才不願當著我的麵談論公務。”

確實不信,她不可信,李風辭笑著喝了半杯酒:“又看上了什麽東西?”

慕鶯時嬌笑著倚在他懷裏,也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手指拂過頸上細閃的項鏈:“我近日覺得指上空空,抬手時,總襯不住這鏈子。”

“自己去珠寶行挑,挑好了記我的名字就行。”

她湊過去吻上他的側臉:“上將真是大方。”

正巧這時舞廳裏放了一首動感的歌,慕鶯時順勢站起來:“我也沒什麽好回報上將的,就給上將跳個舞吧。”

李風辭微笑鬆手,看她走上台去。

頭頂的彩光循來,在場的每位男士都挽著自己的女伴,但大半的眼睛都還是落在了慕鶯時的身上。男人的女伴們也不在意,在這種場合,女人不過是男人炫耀的玩意兒罷了。而她們也隻當掙個外快,對於身側的人沒有多少感情。

聚光燈下,慕鶯時豔光四射,美得迫人,頸上的銀鏈投了細碎光芒在她鎖骨上,把那一小片皮膚襯得更細白了起來。對上李風辭的目光,慕鶯時偏頭淺笑,明媚惑人。他忽然覺得,戒指之外,他也該再給她買一對耳環。

她襯得上全世界最華貴的珠寶。

可也就是在這時,燕斜風側身過來,附在李風辭耳邊說了些什麽。

李風辭眉頭一緊,什麽話也沒留下,便急急跟人走了。而慕鶯時再回到無人的座位上,聽大班講他離開的時候,也沒多少表示,隻是笑著拿起外套說一聲“知道了”。

他喜歡她,她跟著他,人前人後再怎麽繾綣親密又如何呢?終究是一場皮肉生意。

等到哪天,他厭了倦了,招呼都不需要打,隨時都可以走。是她要把他們的關係定成這樣,如今一切如她所願,她該開心才是。

慕鶯時又坐了會兒,在拒絕了幾個男人搭訕之後,自己離開了。

說是離開也不準確,實際上她隻是走到舞廳後門就被人截住。

那個男人的下巴上留著一小撮胡子,麵容冷厲,看起來不好招惹。但在看見他時,慕鶯時隻一頓便跟著他的腳步離開,直到進了一間地下室。

地下室裏燈光昏暗,潮氣和煙味混在一起,濃得嗆人。

眼前的人剛剛停步就轉過身,與此同時慕鶯時回身鎖門。她的動作幹脆,心卻一沉,好不容易攢了一抹笑,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一巴掌扇了回去。男人的力氣很大,那一巴掌打得她幾乎沒站住,整個人往後一倒,腰磕在門閂上,疼得她眼前一黑。

慕鶯時剛咬牙將痛呼咽下去,下一秒就被鉗住了下巴。

“你沒給他下藥。”男人嘴裏的煙酒臭氣毫不留情地噴在她的臉上。

“他不信我,我沒找到機會。唯一找到的那次,我下了藥,他不知為何沒中招,怕還是在防我。”慕鶯時討好地笑著,“您也知道,李風辭為人謹慎,對誰都防備,沒幾個人能進去他的圈子。”

男人打量她一眼。

“上次在他家裝的那個監聽器也出了故障。”他甩開她,在她的外套上擦了擦手,“我說,他是不是發現你做的事了?”

“雖然他不信我,但我想我未必就暴露了。李風辭心高氣傲,對於出賣背叛他的人從不手軟。若他真有證據,我恐怕也活不到現在。”

男人嗤了聲,打量她的眼神也變得不友好起來:“那可未必,你和別人可不一樣,你這樣的美人,再冷硬的男人也不舍得動手。”

慕鶯時撐著門站直。

她說:“李風辭可不是一般的男人。”

男人瞟她幾眼,冷笑了聲。

“上一次就算了。”他拿出個小盒子,“可若這次再不成,後果如何,你應該知道。”

慕鶯時眼神閃爍,接過盒子的動作卻是半點猶豫都沒有。

那盒子很小,圓圓的,也就一個半熟的荔枝那麽大。打開來,裏邊是深黑色的膏體,湊近能聞到淺淺的香氣。

“你可小心著,這東西不能多聞。”男人蹺著二郎腿看著慕鶯時,她那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明顯取悅了他。

男人指著盒子:“好東西,芙蓉膏。”

慕鶯時隻覺得大腦“嗡”的一聲炸了。

“他不是抽煙嗎?每次挑上那麽一點兒這東西,不用多,隻要指甲尖這麽一點兒。”男人比了比,“摻在他的煙絲裏。”

芙蓉膏比毒更厲害,一旦染上這玩意兒,除非是死,否則沒人能戒掉。

他們是想徹底毀了李風辭。

慕鶯時聽得悚然,麵上卻雲淡風輕,她笑著應道:“我知道了。”

男人越發愉悅起來。

“這東西難查,也沒幾個人會對煙有防備,你清楚我的意思。”他湊近她的耳邊,“這玩意兒不好弄,你可給我仔細著點兒,若再有差錯……”

地下室陰冷密閉,也不透氣,這裏的一切都是冷的,就連屋子中間擺著的那張桌子都帶有擦不去的血跡,叫人覺得壓抑。隻頂上一盞燈還在閃動,給這個空間帶來幾點沒多少增色的亮光。

再轉向男人時,慕鶯時的臉上盈滿了笑意:“您放心,我明白。”

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進來了一隻飛蛾,從燈亮到現在,它一直往那兒撲著。

而她低下眼睛,輕輕撫過盒子:“我不會讓您失望。”

2.

李風辭在上海不過暫住,住的地方卻比哪裏都豪華,吊頂的水晶燈、鑲了金邊的大理石桌麵,現在雖是夜裏,可從這兒往裏屋看,一片亮亮堂堂。若不是搭上了李風辭,她幾輩子都住不了這樣的屋子。

慕鶯時裹著浴袍窩在沙發上,她玩著自己的一縷頭發,聽著浴室裏傳來的水聲,整個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屋子裏總共有四間房,每間的門都敞開著,抽屜沒一個上了鎖,而他慣常用的煙絲就擺在桌上,還叫她替他卷。

慕鶯時不知李風辭是不是對所有女伴都這樣,她因此總想和他說些什麽,但又覺得,隻要自己提醒他,有些東西就會變。

更何況,李風辭這樣一個難看透的人,誰能猜到他想的是什麽呢?他的不信像信,信像不信,她根本猜不到他的意思,隻希望他最好不信自己。她更希望他是在考驗她,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不通過,順理成章地失去他的真心對待。

他若記得防她,就能安全一些。

將他抽屜裏的文件一一拍下,慕鶯時又細心地將它們擺回原處。

她低頭,看向地上的一根頭發。那是開抽屜時候弄掉的,它原先半夾在抽屜的縫隙裏,像是一個信號,尋常很難注意得到。

慕鶯時盯了它一會兒,最終也沒把它撿起來,隻將相機收進包裏就走向浴室門口。

她倚在門框上:“上將洗了好久。”

裏麵的水聲停了,男人一把拉開了門,白霧漫出,和他的擁抱一起撲了她滿懷。

“這麽點兒時間都忍不住?”

她點著手指在他胸口畫圈:“上將覺得短暫,鶯兒卻感覺漫長得很,”她抬起一雙霧蒙蒙的眼睛,“也想念得很。”

李風辭**上身,他剛剛衝完澡,身上還沒擦幹,這一抱弄得慕鶯時身上都是水。

浴室裏的熱氣蔓到了兩人身上,曖昧也開始升溫。

慕鶯時的嘴唇殷紅水潤,他輕笑,很快低頭吻住那片香軟。

他的吻總帶著攻擊性,尤其對象是她的時候,更像是在發泄些什麽。每一次吻畢,她的唇上都會帶上細小的傷口,是他咬破的。她也半撒嬌地提過一次,說他不懂憐香惜玉,那時他深深望她一眼:“你想我憐惜你?若你真那麽想,一開始便不會……”

慕鶯時仿佛半點深意沒聽出,嬌軟著身子纏上他打斷道:“女人嘛,在一些事情上難免要說違心話……上將應當曉得。什麽輕緩柔慢,說是這麽說,不過呀,比起它們,我還是更愛上將征伐的模樣,有一種血氣方剛的男人味兒在裏邊,讓人欲罷不能。”

李風辭聽完,抱著她便往屋裏走。

那次之後,慕鶯時再沒有說過相似的話,而李風辭也一次比一次更不在乎她的感受,連纏綿都像是懲罰,隻顧自己,不顧她。

被推倒在沙發上,慕鶯時的後腦撞到了扶手,磕得她一陣眼黑。李風辭動作急了些,見她這樣也是一愣,可他張了張嘴,到底沒問,隻繼續吻下去。

慕鶯時也沒有反抗,她溫順地環住他的脖子,眼睛輕輕閉著,對他是一副完全信任的模樣,好像他是她最親密的人。

李風辭離開了她的唇,撐著手在她肩膀兩側,就那麽低著頭看她。

慕鶯時沒想到他會忽然起身,她微喘著睜眼,眼底有霧氣迷蒙,似有不解:“怎麽了?”

先前的躁動莫名歇了下去,對上她的視線,李風辭有那麽片刻的恍惚。

他突兀道:“我想聽歌。”

“聽歌?”慕鶯時先是驚訝,接著便笑著起身。

她拉好鬆散的浴袍,遮住半露出的肩膀,走到收音機前邊:“上將要聽哪個頻道?”

“哪個頻道都不聽,”李風辭披起一件外套,“我要你唱給我聽。”

“上將意興闌珊,我還當是出了什麽大事,叫您對我不感興趣了。”她鬆了口氣似的,“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

水晶吊燈最下邊的墜子有些長,是一塊多麵切割的圓球。它將光折成好多麵,星星點點映在她臉上,似乎她也是水晶的一部分。

李風辭也不說話,就那麽看著她。

慕鶯時見狀,也就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他斜對麵。她其實不願再提過去,甚至不願多想,可她知道他想聽什麽,於是,她唱了出來。

“今夕何夕,雲淡星稀……”

這首歌出自一部電影,電影名有點兒意思,叫《人盡可夫》。當時她和阿姐好不容易溜進影院,覺得興奮又刺激。影院裏人多又黑,她們幸運,看完了一整部都沒讓人趕出來。

那是她們一起看完的唯一一部電影。

後來,兩姐妹在家常常會哼起電影裏的曲子。她們隻聽了那一遍,家裏又沒有收音機,也不記得具體曲調,就隨便哼,但也哼得開心。隻可惜,後來她阿姐在一場大火裏被燒得麵目全非,如今也隻能靠一堆管子插在身上活著。

她當時有多喜歡這歌兒,現在就有多聽不得。

“今夕何夕,溪水流,夜風急,隻有我和你。”慕鶯時唱著唱著,有些走神,“我和你患難難相依……”

“等一下。”

慕鶯時難得有些呆滯:“怎麽了?”

“若我沒記錯,那一處的詞應是患難相依,但你唱的是難相依。”

可能是沒想到李風辭聽得這麽認真,慕鶯時微頓之後很快笑開,她坐進他的懷裏:“我唱的歌我自己曉得,沒一處的調子是對的。曲子都不對了,還管詞做什麽?”

李風辭冷著臉道:“不吉利。”

慕鶯時笑得更開心了:“上將竟會在乎這些?”她哄人哄得熟練,是在客人們身上練出來的,可也正因為這份熟練,顯得不怎麽真心,“上將是有福之人,身上戰功累累,定能壓住災禍煞氣。便是真有難,上將身邊那麽多人,哪會沒一個可相依的?”

“那若是你,你願與我相依?”

李風辭抱住她,吻上她的發,燈色裏兩人耳鬢廝磨,說什麽都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這種時候,什麽情話都是不作數的。

慕鶯時仰頭吻住他,唇齒交纏間說出的句子不完整,但足夠討人喜歡。

“自然,鶯兒整個人、整顆心都是上將的,恨不得這輩子都和上將相依在一起……”

她覺得這應當是他想聽的,哪個男人都喜歡聽這樣的話,而他聽完也確實把她抱得更緊了,緊得箍進懷裏,弄得她骨頭都疼。

若非原先那個輕柔的吻又疼起來,慕鶯時還會以為自己想得沒錯。

今夜也不曉得是怎麽了,她覺得他反常得很。

“你……”

李風辭在一吻之後喘了口氣:“你知道嗎?很多人都想要我死。”

慕鶯時有那麽片刻的僵硬:“上將說什麽呢?”

“你想嗎?”

時間在這一刻停住。

這句話來得太奇怪,除非他是知道了些什麽。

被他抱在懷裏,身上染著的是他的體溫,慕鶯時卻覺得冷。也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虛偽。說著不想害他,說著想他清明,可當他真有這跡象,她又開始恐慌,又開始害怕他真知道了。

“我自然不想。”她靠在他的肩上,“如果可以,我希望上將能平安一生,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她說話總是真假參半,甚至大多都是假的,都是逢迎時的漂亮話。她清楚,李風辭也明白,因而也沒指望這回他能信自己。可信不信,她都還是希望他能回她一句話,哪怕是不當一回事的調情的話。

但他就這麽沉默著,直到書房裏傳出電話鈴聲,他放開她,進去接了電話。

李風辭接電話時關了門,說話聲音也小,慕鶯時聽不見他說什麽,便隻看著門發呆。

李風辭這個電話接得有些久,她呆了半晌,看見桌上還擺著那煙絲,一頓之後便拿起煙紙來包了幾根。她常給他卷煙,不管是在外麵還是在家裏。很多人都知道,那個給她命令的男人也正是因此才想出了芙蓉膏的主意。

夜裏下了小雨,在半空中,有半數飄成了雪,從窗口看去,能看見細細的雪花。可當它們落在地上,又都化成了水。多麻煩,下來是雨,落地是雨,為什麽要費勁結那麽一會兒的小雪呢?

李風辭握著電話,鬆了口氣一般:“果然不出所料。”他說著,望向門口,仿佛透過那扇門看見了門外的人。

“上將,既然確定了慕鶯時是那邊派來的人,我們要不要……”

“要什麽,殺了她?你長的什麽腦子?”李風辭低下眼睛,“現在對她動手,無異於打草驚蛇,你是想給那邊提個醒兒嗎?”

電話那頭的人被罵得一愣:“對不住上將,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李風辭深吸口氣,正是這時,他看見地上掉落的那根頭發。

這抽屜果然被打開過。

“行了,你繼續查下去,等到時候再說。”

說完,他掛了電話。

他的身後有一個書櫃,書櫃裏立著許多書,可他轉頭,看向的是玻璃櫃門。玻璃的反光裏清楚映著他的臉,那張臉上隱隱帶著怒意。

李風辭覺得生氣,可氣著氣著,他又笑了。這種把戲他見過不少,來人裏,慕鶯時並不是最高明的一個。

有什麽可氣的?他不是早就察覺到了嗎?

李風辭這麽對自己說,說完之後,他走了出去。

“打完電話了?”沙發上的女人歪著頭對他笑,“要不要吃煙?”

他勾著嘴角走過去,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慕鶯時低呼一聲,雙腿纏上他的腰,而李風辭就這麽抱著她走回了臥室。

“這樣好的晚上,吃什麽煙?”

他伸手把燈關上,窗簾卻半開著,借了外邊路燈透進來的一點昏黃光亮,李風辭狠狠吻住慕鶯時,欺身而上:“專心。”

她也不多問,隻順著這個當下,淺笑應他:“好。”

3.

次日清晨,李風辭在**醒來,慕鶯時早就不見了。

李風辭早在第一次將她帶來的那天就說過,說這房子不留人過夜。當時他這話是因氣她輕浮隨口說的,她卻記下了,每次過來,不論多晚、天氣如何,一番旖旎過後都會離開,從未在這兒留宿。她對他的話總是很放在心上,若非身份,她應當是他最好的情人。

這張床很大,一個人躺著有些空。

李風辭隱約記得慕鶯時是洗完澡走的,她進去時是淩晨,現在浴室裏的熱氣早散去了。他從浴室走到客廳裏,看見她卷的那幾根煙,隻停了一會兒,就把它們掃進了垃圾桶,連帶著她碰過的煙絲也都掃了進去。

她的煙卷得好,可他不敢抽。

沙發墊很軟,鋪在上邊的墊布還是李風辭帶著慕鶯時去選的。那時他對她雖有懷疑,結果到底也沒出來,他還願意好好待她,不似如今,隻想折騰她。

但也就是那日晚上,燕斜風過來給他報了個信兒,說在她身上查到了一些東西。

他雖有準備,可真聽見這個消息,還是覺得腦子裏哪根神經跳了跳,即便修整了一夜也沒平靜下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他其實辨不清楚,說失望也不像,說氣惱也不像,說被人背叛了,可她一開始就暗示過自己不願同他當真心情人。

他糾結反複,通宵沒睡,第二天見她卻是休息得好,一副無事模樣。他冷笑一聲,忍不住地挑刺兒。從她的話,挑到她的人,再到她的言行,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得過分,偏她一直忍著,對他巧笑迎合,像是一個完美的木雕娃娃,半點感情都沒有。

興許真是被她那副平和樣子氣狠了,李風辭沒嚐到報複的快感,便越加狠厲,一句話沒過腦子就衝出來。

他說:“聽說你以前住的那條小巷燒死了很多人?你倒是命大,沒死在那場火裏。”

這句話之後,她的臉色終於變了變。

慕鶯時挑眉,眼裏帶上了點兒攻擊性,雖然她很快便掩下去,他卻還是捕捉到了。

“上將知道那場火?那是一場野火,根本沒有人管。您若不提,我還當這火隻燒進了巷子,隻燒進了我的眼睛,除此之外,都沒出那條街。沒想到它還燒得這麽有名,連上將都聽說了。”頓了頓,她又說,“不過它已經過去很久了。”

見她終於換了表情,李風辭有那麽片刻的爽快。原來她也不是沒有心肝,她也是能被話刺到的。可在此之後,他又有些不忍。

她倒是什麽也不在乎,沒多久又笑開:“謝謝上將幫我記起來。”

如果說那天之前他們中間還有些溫和繾綣的感情在,在那之後,便什麽也沒有了。

沒有人覺得奇怪,沒有人發現他們的改變。即便是他的心腹燕斜風也隻當他們一開始便是錢貨兩訖的豔情交易,隻當他是因為被騙心情不佳,隻當他是覺得身邊留著一個眼線不好處理才會鬱悶煩躁。

心思藏在心裏,誰的都是,除非說出口,不然沒人知道。

偶爾李風辭也會恍惚,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慕鶯時於他怎麽就這麽特別,一句話不說都能影響到他。他想,總不可能是他喜歡上她了。

總不可能,他喜歡上了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