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輕舟,你在委屈什麽呢

1.

在今天之前,沈輕舟從沒想過,世間事能夠巧到這個份上。

這段時日許知遠看著心情很好,一樣是早出晚歸,卻半點兒沒有從前的疲憊感,也不知是在做些什麽。沈輕舟對此好奇,卻礙於身份不敢多問,倒是今兒個,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好奇的這樁心事給解了。

許家小院種了些花,那些花大多金貴,即便好好照料,每一季也會蔫掉幾株,救不活,便要更換。這些雜事一貫是翠媽管的,偏巧她今日不適,去不了花市拿花,沈輕舟見狀便將事情領了過來。左右他休養得差不多了,又許久沒出門,能出去轉轉也好。

新運來的花苗大多健康,隻有幾株葉子發黃,沈輕舟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把那幾株換了,這才小心地抱著花苗往回走。

那花苗根上包著土,沈輕舟起先沒注意,直到走到一家小店門口,被那玻璃一晃,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上不曉得什麽時候被弄髒了。他細細將土拍幹淨,又望向玻璃,原本是想看身上還有無髒汙,不料,他望進窗裏,看見了一雙人。

現在將近中午,正是吃飯的時候,店內生意很好。

許知遠和金夙姍相對坐著,誰也沒有發現沈輕舟。沈輕舟卻愣著往後退幾步,像個偷窺者,揣著一顆惴惴的心站在了窗邊。他猶豫片刻,本想離開,不想多看,眼睛和腿卻同時背叛了他,他沒做出一件想做的事。

不同於平日的西裝革履,今日許知遠穿了一件長風衣,看上去輕鬆隨意。在沈輕舟眼裏,這樣的許知遠像他又不像他。

金夙姍喜好甜食,不愛正餐,許知遠為了哄她,給她點了一碗糖蒸酥酪。

這家店的甜品小巧,每一樣都是一小份的,幾口就沒了,也不占胃。

許知遠在點完之後笑著同金夙姍打商量:“吃完這個,你可就沒有理由再賴著不吃飯了吧?”

金夙姍轉了轉眼珠,同他做個鬼臉:“可萬一我吃完這個就飽了呢?”

“那你下回就再也別想吃到甜品。”許知遠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我還管不了你了。”

金夙姍捂著額頭後退,她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臉上卻是笑吟吟的。

“你這麽凶,我不和你出來了,省得你欺負我。”

許知遠笑著搖頭:“好好好,不凶你,但飯還是要吃的。”他以目光代手撫過她側臉,“你未免太瘦了些,還是養養為好。”

說話期間,服務員端了一碗酥酪上來,兩人隻顧著看對方也沒注意,還是等金夙姍想嚐一口酥酪,才發現那服務員沒拿勺子。許知遠見狀也沒有再喊人,而是親自去拿了一個過來。拿來之後,他從懷裏掏出帕子擦了擦,這才遞過去。

沈輕舟離他們不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可他們的動作他看得清楚分明,連一點微末的細節都沒有錯過。

懷中的花苗抱得太久,他的手臂有些僵了,於是他換了動作,將花苗整了整。他蔥白的指尖上沾了點土,濕漉漉的,也沒處擦,這感覺不太好。他無意識般又抬了頭,恰好瞧見金夙姍吃完了酥酪,許知遠點了點自己的嘴角向她示意。金小姐沒懂,對麵的人見狀無奈,拿起桌上的帕子便為她擦了嘴角。

街角的樹葉開始變黃了,葉尖都有些枯。

沈輕舟走過那處,有一片被蟲蛀過的樹葉落在他的腳邊。

他頓了頓,蹲了下來。

沈輕舟撿起那片葉子,捏著葉柄在指間轉著。

比起什麽都沒有,他其實是得到了。

有些東西是不能比較的。

半晌,他突然笑了笑,低聲自語,問的是一句連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話。

“沈輕舟,你在委屈什麽呢?”

將花苗帶回許家,沈輕舟也沒同翠媽打招呼,自個兒就將枯萎的那幾株給換了。

他見過外邊的野海棠花樹,生得好的能長到三層小樓那麽高,倒是這院裏栽的,怎麽長都超不過一人高,還總愛枯。說是珍貴品種,要精細養著才能活,說到底,不過就是這花兒不適應這個地方。

若不適應,怎麽精心照料,它都是要死的。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沈輕舟栽著花苗,喃喃念著。

他從前聽人說起,講這詩裏的木瓜、木桃、木李,其實都屬於海棠一係,能被寫進這麽美的詩裏,這花兒也確實招人喜歡。

將土按壓緊實,再站起來,沈輕舟有一瞬間的眩暈。他穩了穩身形,再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下來。

他竟是在這兒蹲了一下午。

算算時間,飯點早過了。翠媽又不舒服,沈輕舟歎了口氣,往外走去,原是想著隨便尋些東西墊墊肚子,但真到了飯館,他又沒了胃口。沈輕舟隻在飯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便離開,遊魂似的,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

逛著逛著,他聞見了一股酒香味。

他腳步一滯,拐向了酒香來源處。

2.

街上月光清亮,籠在身上卻成了薄紗,罩得沈輕舟暗了一層,模樣、表情都看不真切。偶有路人回首,也多是因為他身上的酒氣。

他不記得自己喝了幾瓶,但算一算該是不少,否則也不會掏光了身上的錢都不夠,還要同那家老板賒賬。

有一個詞叫“過猶不及”。沈輕舟想,雖然這麽解釋不太對,可似乎也說得通,他酒量太好,好得喝不醉,便是不好。

此時此刻,他很想醉,想要大醉,清醒的感覺太糟糕了。

沈輕舟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一個說法:謊話重複千遍就是真的。那麽,若他當自己醉了,或許過會兒,他便真能醉了。這個想法有些荒唐,但他覺得可以試試。

原先平穩的步子變得淩亂起來,沈輕舟眼睛一眨,眸中便帶上了水霧,整個人的氣質登時變得迷蒙。大抵是在台上待得久了,他入戲總是很快,雖然未必真沉浸了進去,但那些東西外人是看不出來的。

偶爾他也會想起一句老話,說戲子無情。戲子倒未必真無情,隻他們一時哭一時笑,看著善變,有情也叫人不敢輕信,索性將他們全判成假的,籠統道他們隻知逢迎,沒有真心。

可是……

他喝一口酒:“都是人,人怎麽會沒有心?”

有心也要被誤會,所以說,幹這一行真虧。

“真是虧啊!”

沈輕舟身子一歪,踩著地上的泥水,腳滑撞到牆上,摜得胳膊疼。他也不想再動,索性停在了那兒,未料到自己剛剛順勢坐下,就聽見有個人在他身邊停住了腳步。

“你怎麽了?”

仿佛三九天順著脖頸滑下了個冰塊至背脊,沈輕舟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身前的人背光站著,臉上戴著個小麵具,很孩子氣的東西,和他周身的冷然氣息十分不搭。

這麵具是金夙姍送許知遠的,許知遠原本是戴著好玩,戴了會兒就準備摘,但或許是此刻沈輕舟臉上的驚愕取悅了他,他搓了搓手指,就這麽蹲下來。

許知遠隔著一層麵具與沈輕舟對視:“喝醉了?”

他這一問太響,比那驚雷更能炸著沈輕舟的耳朵。

先前被壓住的酒氣在這一瞬蒸騰成霧,慢慢浮了上來,攪得沈輕舟大腦一片混沌。他睜眼,看見了八歲那年的變故,看見了久違的許知遠。

沒有人知道這短暫的一秒裏發生了什麽,就連沈輕舟自己都摸不清。然而,再開口,他吐出的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沈輕舟說:“是陌生的朋友嗎?”

許知遠挑眉,心道他這是醉得人都不認識了?也好,左右無事可做,索性陪他玩玩。

“是。”

沈輕舟鬆了一口氣似的。

平日撐著他的那股子精氣神全被抽幹淨,此時,他整個人癱在牆角,氣質靡頹,毫無風華,和街邊醉鬼沒什麽兩樣。

他帶著酒氣打了個嗝兒,語氣輕鬆,閑聊似的:“朋友,你知道嗎?我心裏有了一個人。”

許知遠蹲得腿麻,又見沈輕舟放鬆舒適,幹脆學他的模樣,坐在了他的身邊。

“是嗎?”

沈輕舟打量許知遠一眼,突兀地笑了:“喝酒嗎?”

許知遠將他遞來的酒瓶子推了回去:“不用。”

沈輕舟也不介意,就著那一推便又喝一口。

“我喜歡那個人很久了,可發覺不久。在發覺時,我想過許多。”他咂了下酒香味,“我想,倘若日後我還能成婚,婚後有了兒孫……罷了,我這狀況,還是不要禍害人家的好。不過,便是我這輩子都走脫不出,以後也想收養一個孩子,不單是為了養老,其實我很喜歡孩子。到了那時,我若給他取名字,定要在那名兒裏加個‘知’。”

許知遠明顯愣了愣:“哪個知?”

“知道的知,也是不知的知。”沈輕舟說完便笑了,笑著笑著又沉默下去,良久才再開口,“我曉得我們沒有可能了。但我總忍不住想,這餘生的親係裏,不論是哪兒,能再多沾著他一個字都是好的。我別的也不奢望了,隻想求那人一個‘知’。”

月色昏暗,沈輕舟低垂著眼,臉上帶笑,可許知遠總覺得那笑浮於表麵。許知遠被酒氣一熏,架著人下巴便把沈輕舟的臉抬起來。

與此同時,那麵具的掛耳斷了。

沈輕舟在看見那張臉的時候明顯一慌。

他不是不知道麵具下是誰,可有些話,隔著麵具說和摘下麵具說,到底是不一樣的。

在掛耳斷開那一瞬許知遠便鬆了手,他著急扶住麵具,生怕它摔壞,因此錯過了沈輕舟眼底的情緒。等他再抬頭,看見的是一張醉醺醺的臉。

許知遠直覺自己錯過了些東西,可這感覺太過奇怪,不過剛剛閃現就被他拋之腦後。

“你喜歡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沈輕舟癡癡地笑,似乎回憶起了什麽甜蜜的事情。他說:“知夏,叫知夏,是我們戲班子裏的小丫頭。”

許知遠看著這個笑容,想起了金夙姍。

“看你這模樣,那丫頭想必極是可愛。”剛一說完,他又不懂了,“那為什麽說不要禍害人家?”

沈輕舟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就這麽盯著許知遠,如同直視太陽的孩子,刺眼也不移開,隻等自己驚慌不已的心漸漸平穩下來才又說道:“我在明是個戲子,在暗又拿著刀槍,這日子過得,不是假意逢迎就是刀口舔血,怎麽說都沒個安定,這還不是禍害?”

他的眼神太過清明,不是醉鬼該有的。

許知遠一挑眉:“醒了?”

沈輕舟騙不過許知遠,什麽時候都騙不過,於是也不再裝醉。

他頷首:“少爺。”

俯仰之間,他逐漸拾起沈輕舟的氣度,不再是那個醉鬼。

“是我把你領上的這條路。”許知遠把玩著麵具,“聽你剛剛這話,是在怪我?”

“哪能啊?”沈輕舟微微笑了,模樣卻極為認真。

甚至,當許知遠對上那雙眼睛,還錯把它當作星河閃爍的縮影。

夜風輕輕,月影幢幢。

沈輕舟望著許知遠,賭誓一般:“遇見您是我的福分。不論往後如何,哪怕是傷是死。”

他擲地有聲:“我這輩子都怪不起少爺您。”

3.

北平城人多熱鬧,尤其到節假日時,長街之上更是摩肩接踵。

現在是傍晚,已經到了飯點,周圍彌漫著飯菜的香氣,沈輕舟卻半點胃口都沒有。他坐在雅北樓包廂,偶爾看一眼窗外,樓下進出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

有時候沈輕舟也會疑惑,他們的好心情到底是哪兒來的?大家都是人,怎麽他就遇不上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

他的手才好不久,其實遵循大夫的話,他應該多多休養,隻是不巧,正是那個時候,戲院張老板聯係上了他。不是什麽好事。張老板先是同他客套,沒多久就表明了意思。他說,有個大人物要來北平,那位爺最愛聽戲,指明了要聽他唱。聽聞他手傷著了,也體諒來著,說,若他傷還沒好全,不做動作,單唱也是行的。

沈輕舟是在許家接的這通電話,當時許知遠也在邊上,原本是說若他不願意唱便替他出麵推了這一樁,卻在聽見那大人物的名字時改了口,讓他去了。

張老板沒騙沈輕舟,許知遠也確有考量,那位爺真是個人物。單說人物還輕了些,事實上,講他手眼通天都不為過。那可是明麵上的鐵將軍,實際裏的大軍閥,說出名字,沒幾個人不曉得。

那位爺是李風辭。

外邊都傳,說他陰晴不定,手腕鐵血,不好應對。因此,在接觸他時,沈輕舟十分仔細,生怕自己哪裏惹了這主兒不高興,遭了災禍。

這麽注意下來,那李風辭倒也沒怎麽著他。沈輕舟沒在那兒遭什麽罪,但他覺得累,分分秒秒都緊繃著,小心翼翼應對待人,真是很累。

而更讓他疲憊不安,他也不願承認的一點,是關於許知遠。

雖說從前在沒有活兒的日子裏,許知遠也不怎麽聯係他,但現在和那時不同,他就是有一種直覺,覺得許知遠要步向另一個地方,要準備拋下他了。

沈輕舟啜一口桂花酒,撚起一塊切好的月餅。恰時天邊月輪升起,另一邊的夕陽卻沒有完全落下,墨藍天幕與晚霞纏綿著,起初還各有顏色,慢慢又被風給攪得均勻了。

在天色暗下時,他咬了一口月餅。

他果然還是不喜歡這種甜食,不過到底是這個日子,全當應個景吧。

在他放下月餅之後,包廂的門被人從外推開,許知遠摘了帽子掛在門邊。

“我不是叫你先吃嗎?怎麽還沒上菜?”

幾乎是在看見許知遠的那一時間,星光便落在了沈輕舟的眼裏。

“我先前不餓,便想著等等少爺。”

許知遠和服務生打了招呼後,在沈輕舟的身邊坐下:“其實不必等我,我晚上還有約會,飯就不吃了。今日我找你,隻是要說一件事兒。”

許知遠的模樣太過嚴肅,每回他這麽嚴肅,沈輕舟都會有些不自然。這份異常從心裏蔓延到身體,他的四肢因此而僵直。他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表現出來,手腳卻已經開始冰涼了。

可他還帶著笑:“少爺要說什麽?”

沈輕舟露出這個笑時,許知遠第一眼看見的是卑微。

從小到大,十幾年裏,沈輕舟在麵對他時總帶著不自覺的卑微,他能夠猜到那份卑微是哪兒來的,可他不明白,這種東西怎麽能夠保持得那麽久。

如今的沈輕舟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他應當清楚自己價值才對。

許知遠的嘴唇很幹,他有些渴了,於是將杯子往那兒輕輕一推,沈輕舟幾乎是在他做出這個動作的同時便起身給他倒茶。這是一種習慣,哪怕他因為緊張而渾身僵硬也不會忘記動作。

“我要結婚了。”

沈輕舟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濺出來些,有一滴正巧濺在了許知遠搭在桌麵的手背上。沈輕舟曉得那茶有多燙,他立馬放下茶壺,好像那水濺在了他身上,他周身一麻,望向許知遠的眼神幾乎帶上了驚恐。

“少爺……”

“行了,不過是點茶水,至於這麽大驚小怪?”許知遠皺眉擦手。

沈輕舟卻並未因此消去多少不安。

許知遠繼續說:“我從前以為權勢名利多重要,現在想想,這些東西實在犯不上拿命來換。這段時日我做了些打點,也將那些不幹淨的東西盡數處理了,往日裏讓你做的那些事情,今後怕是不需要了。”

茶香嫋嫋散在周圍,沈輕舟卻從中聞到了一絲澀味。

“輕舟,往後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兒,安生過活,好好唱戲。前麵做過的那些事,若有沒收完尾的,你還可再聯係許家。無論如何,交情一場,我會保你一命。”

說這句話的時候,許知遠給人的感覺像是一位長輩,嘴裏說的都是為你好,偏生沒說到聽者最在意的地兒,反而戳到了他的痛點,叫人既不想聽也不想接受,心頭堵得慌。

“我記得你說你有一個喜歡的姑娘,叫知夏?”許知遠道,“既然你不必再擔心自己朝不保夕,或許,你也可以同那位姑娘說明你的心意。”

沈輕舟低低地笑了起來,像是諷刺,像是不甘,像是有苦難言。

“多謝少爺記掛。”

他嘴裏道著謝,表情卻不是那麽回事兒。

“你這是什麽態度?”許知遠明顯感覺到了。他讓沈輕舟安心唱戲,原本是好意,不料沈輕舟這般不知好歹,“你是不願安生,被人打順了,準備死在暗殺場裏嗎?”

許知遠做少爺做慣了,尤其是在沈輕舟麵前。他從來都是被捧著的。他自以為對沈輕舟有所肯定,但或許在心底也還是把沈輕舟當一個下人,是不能也不被允許忤逆自己的下人。

有些東西沈輕舟從未在意,可情緒是會發酵的。而加劇它發酵的,往往就是這些不曾在意。

“若按這個委婉的說法,那少爺當真是在為我著想,我也是當真該感謝少爺。”沈輕舟起身,“然若還有下次,少爺大可直說。就說以後用不上我了,讓我卷鋪蓋走人,去戲班好好唱戲。除非緊急,否則不要再和許家有什麽聯係。這不是更痛快?”

許知遠沒想過沈輕舟會這麽駁自己,心火一激湧上頭來:“你這是什麽意思?沈輕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從哪兒出來的了?瞧你這話是看不上唱戲,那你是願意回去當你的小娼妓?”

有些話不是話,是刀子,是片在身上的利刃。

許知遠觸的是沈輕舟的逆鱗。

很奇怪,沈輕舟覺得自己應該大怒,心裏湧出的卻隻是悲苦。

許知遠大抵是氣極了,連個眼神也不想再給沈輕舟,拿著外套就要出門。

就在他出門的時候,沈輕舟忽而開口。

聲音低低,無波無瀾,沒有人味兒。

他問:“少爺以為戲子和娼妓有什麽差別?”

許知遠停下了腳步,身後的人頓了頓,唇邊帶上點笑。

沈輕舟說:“若是台下坐著什麽達官顯貴,在看戲時也看上了一個人,少爺以為戲院會為了護著我們而開罪那些老爺嗎?

“便不是戲院,便是您。我跟著少爺十五年,可將我和李風辭一比,您還是知道該舍哪個。誰都知道該舍哪個。但被舍的那個,後果如何全憑運氣,是死是活,誰在乎呢?”

那話是埋怨的話,語氣卻平和,仿佛再簡單不過的敘述,湊在一起,居然叫人不忍多聽。

許知遠沉默了一會兒,最終也沒說什麽,就那麽離開了。

他不清楚沈輕舟的心情,也沒去看沈輕舟的模樣,好像沈輕舟隻是一件東西,隨手可扔,不足為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