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留在我身邊

01

莫裏一中的寒假安排從臘月十七放到正月十六,一放放四周。

時間看著挺久的,可日子過起來,就是彈指一揮間的事兒。

新學期開學,班主任劉仲頂著一個硬漢風的寸頭亮相十六班,引得女生們尖叫連連:“啊啊啊,老師,您太帥了!”

曲乾作為彩虹屁高手壓軸發言:“天哪,這還是我的班主任嗎?帥到讓人昏厥啊!老劉,一假期沒見,我老想老想老想您了!”

“煩人樣吧你。”

劉仲傲嬌地翻了個白眼,接著踱步走上講台:“開學第一天,沒有缺席的吧?有個事兒我得先跟大家說一聲,畢竟待會兒要收假期作業、發教材,我怕忙忘了。”

所有人立刻端正坐姿,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緊接著,劉仲宣布了一則爆炸性的消息:“這個周六下午,也就是後天,學校要求各班開家長會,屆時學生家長一塊出席,我有好多話要念叨念叨。”

消息一出,教室瞬間炸開了鍋。

尹朝朝挺直的小身板瞬間垮了。

這是她和尹瀚生冷戰的第十天,學校居然喪心病狂地要開家長會?豈不是存心將她置於尷尬之地嗎?

尹朝朝開動腦子裏的“柯南小劇場”,慎重地分析起眼下局勢來。

首先,學校要開家長會這件事,身為體育老師的尹瀚生不可能全然不知。這也就意味著,無論她通不通知,對方周六都會到場。

其次,既然尹瀚生不能不來,為了避免正麵交鋒,她就必須得溜。

所以,家長會當天,尹朝朝故意早早地到達教室,趁著尹瀚生還沒來,裝起了肚子疼,對劉仲說:“老師,我有點吃壞肚子了,去趟廁所行嗎?”

“快去快回。”劉仲正忙著布置場地,沒太搭理她。

尹朝朝快速回應:“知道了。”

等走到女廁所門口,她身子一閃,從旁邊的樓梯口逃竄。

她氣喘籲籲地跑了一路,終於抵達校門口。

她正想緩一口氣,不料竟和對麵從赫爾蘇街來的薑周易狹路相逢。

對方眸光中帶著打量,問她:“尹朝朝,你這是要去哪兒?”

“上,上廁所,我肚子有點疼。”尹朝朝捂著肚子,故意氣若遊絲地道。

奈何演技再高明,也架不住眼前人有一雙火眼金睛。

薑周易一語道破:“教學樓裏有廁所你不去,至於跑到校外來?尹朝朝,你膽子肥了啊,家長會都敢逃?”

“沒……沒有的事。”尹朝朝猛搖頭,神情慌張得像極了被捕快逮到衙門口的罪犯,“大佬,你聽我解釋。”

薑周易掀了掀眼皮,一把抓住尹朝朝的衣領:“解釋無效,跟我回去。”

忽然被扼住命運後脖頸的尹某人:“……”大佬果真是無情無義的存在呢。

回到班上以後,尹朝朝仍賊心不死。

她大張旗鼓地從書包裏翻出一片衛生巾,故意讓同桌少年看見。

待到視線相撞時,她有氣無力地說:“薑周易,我沒騙你,我真的得去趟廁所,生理期來了。”

薑周易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忽然貼心道:“那你快去吧。”

尹朝朝心底大喜,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還沒等她邁開步子,就被人強行拉回座位,屁股重重地撞了一下,痛得她想哭。

這時旁邊傳來一道冷漠無情的聲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生理期是六號到十二號,非常穩定。然而今天是二十一號,尹朝朝,你的謊言太拙劣了。”

尹朝朝錯愕地看著身邊的人,眼神複雜得像是在看變態:“你你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薑周易處變不驚道:“是誰平日裏跳脫得像瘋兔子一樣到處亂竄,一到那幾天坐不離席,連著一周猛灌紅糖水?你的生理期?抱歉,我沒興趣,但想不知道都難。”

尹朝朝正欲爭辯,薑周易忽然咳了兩聲,似在暗示她什麽。

她一抬頭,隻見尹瀚生出現在班級門口,瞬間心如死灰了。

家長會定在下午一點到四點。

劉仲欲揚先抑,在展望新學期之前,點名了上學期犯事比較多的幾個人,尹朝朝因為寫小說這事名列其中。

從劉仲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尹朝朝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偷瞄旁邊尹瀚生的臉色,對方的臉色並沒有多糟糕,反倒平淡得出奇。

通常這種情況下,尹朝朝的大腦會自動理解為“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所以她偷瞄完之後心更慌了。

三個小時的會議中途有個休息時間,是在兩點半的時候,休息二十分鍾,供家長們相互交流。

趁著尹瀚生和薑海聊天的工夫,尹朝朝將薑周易拽到走廊。她壓低嗓音問:“薑周易,你注意到老尹同誌的表情了嗎?”

“表情看上去很平靜,應該不會就‘離家出走’這件事找你談話了。”

“才不是呢!以我對他的了解,這肯定是醞釀大招呢!你說我該怎麽辦?還有四十分鍾,家長會就結束了,我現在溜行不行?”心越慌,語速越快。

“你覺得呢?劉仲和尹叔叔,哪個能放行?”

“都,都不太能……”

班級門口堆了幾箱買來的礦泉水,薑周易安排幾個男生發下去,順便塞給尹朝朝一瓶,點撥她幾句:“尹朝朝你有點出息行不行,跟自己親爸還擰巴什麽,聽話,把水給尹叔叔送去,借機會說句軟話,和好就是分分鍾的事。”

“不是,我,那個,他、我爸……”尹朝朝焦躁到語言係統出現混亂。

薑周易擠出個假笑,二話不說地將對方拎到班級門口,冷冷地催促:“趕快去。”順便同父親薑海交換了一下眼神。

薑海立即起身,以上廁所為由,從尹瀚生身邊走開。

尹朝朝沒有選擇,隻能硬著頭皮走到尹瀚生身邊。

她耷拉著腦袋,恭順地將礦泉水遞過去:“爸,您喝水。”

尹瀚生看她一眼,接過之後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水:“你不渴嗎?”

“不渴。”

“早上吃飯了嗎?”

“吃了。”

“這些天在你薑叔叔家住得習慣嗎?”

“還好。”

尹瀚生其實還想問“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搬回家住”,但他磨不開麵子。

尹朝朝也是,道歉的話醞釀了無數個版本,可話到嘴邊,像是燙嘴一樣,張不了口。

性格迥異的父女倆,從某個側麵來講,有著同樣的沉悶。

所以,三問三答過後,兩人徹底沒話聊了。

站在門口觀望局勢的薑家父子一對視,齊刷刷搖頭,各有怒其不爭的對象。

家長會下半場,劉仲講話的主題轉到新學期新展望方麵。

在談到老師和家長要相互配合督促學生學習這一話題上,有幾位善於表達的家長積極發言表決心,令氣氛輕鬆活躍起來。

好不容易熬到家長會結束,眾人相繼離席,尹朝朝剛剛想拎著書包開溜,誰知薑海突然說要請她和尹瀚生吃頓晚飯。

飯局安排在赫爾蘇街上的一家飯館裏,包廂是半開放式格局,雕花木門懸著一扇酒紅色的流蘇簾子,裏麵幹淨敞亮。

一頓飯吃得七七八八,薑海撂下筷子,先看了眼悶頭喝茶的尹瀚生,又看了眼東張西望明顯不安的尹朝朝,幹咳兩聲:“我說你們父女倆,差不多行了啊,冷戰還想持續個十年八年啊?趕緊和好得了。”

尹朝朝抿了抿嘴唇:“我也沒想冷戰啊,誰讓他那麽凶,還動手……”

她說著看了尹瀚生一眼:“當然啦,主要錯在我。所以這次我先邁一步。”

她倒了杯茶,敬尹瀚生:“爸,我跟您認個錯,是我不對,以後不這樣了。”接著話鋒一轉,活躍氛圍,“要是下次您還打我,我可就真傷心了,一個億都哄不好的那種。”

“沒有下回了。”尹瀚生羞赧地歎了一聲氣,拍了拍尹朝朝的肩膀,“爸爸不該打你的,回家吧,行不行?”

尹朝朝笑了一下,輕輕地“嗯”了一聲。

血濃於水的親情,沒有誰會真的去計較對錯,吵過鬧過,終究會和好。

從飯館出來前,尹朝朝思忖著問尹瀚生一句:“陳姨晚上還沒吃飯吧,要不要給她帶點飯菜回去?”

尹瀚生聽了以後微微一怔,表情不知是驚喜還是欣慰來得多。

尹朝朝這孩子雖然平日裏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但她有自己的心事。家庭重組的這幾年,她對陳秋燕的態度算不上冷漠,但也絕不親熱,像今天這樣為對方考慮的話,還是頭一回說。

“爸,您能別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嘛。”尹朝朝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視線,別別扭扭地說,“您閨女大了,多多少少也懂點事了。”

她做不到愛屋及烏,但至少不吝嗇善意。

最終,尹瀚生在她的提議下,打包了一份清蒸鯽魚、一盅冬瓜羊肉湯,還有二兩米飯。

陳秋燕口味清淡,這兩道是她為數不多喜好的菜。

然而,陳秋燕這天卻沒動筷子。

她隻嗅了嗅,便捂著嘴往衛生間跑,立在馬桶前狠狠地嘔了起來。

心中仿佛有什麽事情呼之欲出,尹朝朝看了一眼身邊的尹瀚生:“爸,陳姨她不會是懷孕了吧?”

腦袋嗡了一下,尹瀚生聽見自己激動的聲音:“快,快去醫院。”

醫院裏走了一遭,尹家驚獲一個好消息——陳秋燕懷孕六周。

尹瀚生樂得像中了五百萬彩票一樣,在聽到醫生說陳秋燕身體不好要注重營養時,匆匆去商場買一大堆補品,將汽車後備廂塞得滿滿當當。

當尹朝朝這個生來就是被使喚的存在拎著七八個補品盒子上樓時,就看見先她一步進屋的老父親捧著繼母臉頰親。

尹瀚生媳婦長媳婦短地說個不停,陳秋燕笑他傻氣,尹瀚生也不反駁,說老來得子高興著呢。

陳秋燕問他:“你怎麽知道會是兒子,萬一是女兒呢?”

尹瀚生就答:“女兒怎麽了,女兒我也喜歡。”

恩愛,膩歪,簡直沒眼看。

尹朝朝將補品一股腦卸到茶幾上,故意咳了兩聲:“爸,陳姨,東西給你們放這兒,我回屋了啊。”

兩道幾乎重疊的聲音:“嗯。”

明顯帶著敷衍。

尹朝朝撇了撇嘴,自討沒趣地回了房間。

在那之前,她移步餐桌看了兩眼無人問津的飯菜。

清蒸鯽魚,三十八元一條,冬瓜羊肉湯,三十二元一盅,加上二兩米飯,總共七十二塊錢。

大腦的記憶存儲條自動播放服務員結賬時說的話,尹朝朝神經質又不失傷感地說:“現在看來,我的境地也沒比你們好到哪裏去。鯽魚兄、冬瓜兄、羊肉兄,與其看你們冷掉,不如來我肚子裏桃園三結義吧。

尹朝朝這晚失眠了,吃撐的。

母親何朝蘭的跨國電話打來時,尹朝朝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做踢腿運動,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間,激動得差點沒從**滾下去。

何朝蘭在一家外貿企業做行政高管,和尹瀚生離婚那年接受公司調動,去了新加坡分部。

在過去四年時間裏,何朝蘭隻回來過兩次,尹朝朝不知道有多想她。

所以,當尹朝朝聽到何朝蘭說她下個月便結束新加坡的外派工作回國時,笑得快要背過氣去。

電話那頭,何朝蘭也笑:“傻女兒,你輕點笑啊,樂成這樣,吵到你爸他們休息。”

尹朝朝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嘟囔一句:“有什麽好吵到的呀,他們今天樂得比我還歡呢。”

不知是那邊信號狀況不好,總之何朝蘭沒聽清:“女兒,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我是說有什麽好吵的,他們睡得比豬還沉!”尹朝朝一腳踢翻心底的醋壇子。

母女倆絮絮叨叨地聊了半個小時,等尹朝朝掛斷這通電話,隔壁那屋的“親爸後媽”組合已經從懷孕期間的飲食注意事項聊到給孩子起什麽名字,再到將來送孩子去哪所小學讀書了……

她耳朵靈,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對於尹朝朝來說,盡管她平日沒少被尹瀚生和陳秋燕的秀恩愛行為虐到,但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

而在這個有點不尋常的夜晚,她覺得心裏好像有什麽堅不可摧的東西逐漸破碎了,一種酸澀又苦悶的情緒被釋放出來,迅速在她體內流竄。

她將那個東西稱為希望——

父母複婚的最後一線希望。

在陳秋燕終於如願以償地擁有了一個屬於她和尹瀚生的完整的家時,尹朝朝也徹底失去了她的“家”。

重組家庭的戲劇性往往就在此處。

當新生命到來之際,總是有人歡喜,有人輾轉難安。

臨睡前,尹朝朝翻開日記本,在尹氏青春傷痛語錄那頁,寫下這兩句話:窗外月華如練,十七歲的少女拉上窗簾,顧影自憐道:“今夜,我可真是個悲傷的哲學家。”

02

何朝蘭回來的那天剛好是植樹節,莫裏一中延續曆年的傳統,組織學生們上午義務種樹,下午放假。

母女倆太久沒見了,一碰麵有好多要聊的話。

兩人找了一家日料店吃午飯,尹朝朝恨不得將眼睛長在何朝蘭身上,落座之後還犯起傻氣來:“媽,我不是在做夢吧。”

何朝蘭給她倒了杯果汁:“不是,你媽媽我確實回來了,以後不離開你了。”

尹朝朝笑嘻嘻地一口喝掉半杯:“那就好,我太久沒見您了,樂得快找不著北了。”

何朝蘭心裏有點酸,在過去分別的四年裏,她何嚐不想念尹朝朝呢?

但這個重逢的日子裏,她不想讓氛圍變得傷感,於是就故意逗尹朝朝:“女兒,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媽媽的眼神像什麽?”

尹朝朝咽下一口三文魚刺身,好奇地問:“像什麽?”

何朝蘭若有所思道:“就像我鄰居家的jomi,每當鄰居下班回家時,它就是這個表情。”

“jomi是?”

“哦,我鄰居家的愛犬。”

愛犬?尹朝朝哭笑不得:“媽,有您這麽比喻的嗎?母女重逢的溫情時刻去哪裏了?”

說完,兩人都笑了。

一頓風卷殘雲過後,母女倆才開始正式聊天。

兩人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就聊到赫爾蘇街上的老街坊,再然後扯到尹瀚生身上。

尹朝朝剛剛想說春川爺爺去海南的事,就聽何朝蘭問她:“女兒,你爸爸他是不是又要有孩子了?”

雲淡風輕的語氣,像是隨口一問。

尹朝朝卻心頭一震:“媽,您從哪兒知道的?”

話說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問得多餘了。赫爾蘇街一共就那麽大點兒地方,鄰裏街坊住著誰家有點什麽事都瞞不住。況且尹瀚生和陳秋燕根本就沒想瞞,前兩天還去對門雙胞胎家取經了呢。

何朝蘭笑著抿了一口茶:“回來路上,碰見個老街坊,閑聊了幾句。”

她瞄著對方的臉色,試探著問:“媽,那您聽了,介意不介意啊?”

“傻女兒,我有什麽好介意的。我和你爸都離婚多久了呀,他再娶再生都正常。”何朝蘭握住尹朝朝的手,“反倒是你,會不會難過啊?”

“說實話,是有一點的。”尹朝朝開誠布公地說。

一想到今後她不再是尹瀚生唯一的孩子,家裏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或者妹妹,心裏就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

何朝蘭深深地看了尹朝朝一眼:“這樣的話,媽媽給你辦轉學好不好?”

“啊?”尹朝朝冷不防被親媽何女士跳躍的思路驚得語噎了。

大腦緩衝了一下,她不解地問:“媽,好端端的怎麽聊到這兒了?”

“朝朝,媽媽是這樣想的。”何朝蘭拍了拍尹朝朝的手背,不疾不徐地向她解釋,“你爸一年到頭就掙那麽點工資,家裏房子還小,兩室一廳,等再過幾個月你陳姨孩子生下來住哪兒?總不能讓他們仨擠一屋吧,那也不方便啊。再說了,你升高三了,課業也重,晚上回家時孩子哭了鬧了多影響學習呀。媽媽在二中附近買了套小別墅,你過來住不正好嗎?”

尹朝朝還是沒聽懂:“媽,我去您那兒住可以,那也沒必要轉學啊。我這高三關鍵時期,就別折騰了吧。”

何朝蘭說:“正是因為高三是關鍵時期,我才想讓你轉過去。二中的文科師資力量比一中強,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不是?”

尹朝朝點頭:“那倒是,兩所學校各有各的‘打法’,我們一中曆年來都是重理輕文的。”

“媽媽有個大學同學正好在二中當年級主任,就帶你們這一屆,對方透露說眼下他們馬上要成立文科精英班,學生考大學的目標直奔北大北師,那學習氛圍不比你在一中好多了?”何朝蘭似乎想起什麽來,眼神幽怨地掃了尹朝朝一眼,“新學期你是不是還在十六班待著呢?不肯去文科實驗班?”

尹朝朝誠摯地點頭:“是的。”

莫裏一中的班級組成采取滾動製,根據每學期的期末成績排名決定學生們新學期的去向,文理科各設一個實驗班,隻有年級排名前五十的人才可以進去。

精英薈萃的地方,任課老師都是學校最優秀的,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擠進去。

尹朝朝卻與常人不同。

高一至今,她經曆了三次期末考。

每一次,她都毫無意外地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文科實驗班,然後毫無意外地拒絕搬出十六班。

因為在她心裏,十六班是最好的班級。

那裏有刀子嘴豆腐心的班主任,有親切和善的同學,學習氛圍也輕鬆自在。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有她的竹馬少年。

尹朝朝有一說一:“我高中入學時就在十六班,老師同學都熟悉,才不想走呢。再者說了,您女兒什麽實力您不知道嗎?我雖然人不在實驗班,但成績一直都是實驗班的水準啊。”

何朝蘭的表情變得很失落:“女兒,媽媽隻是想給你最好的條件,彌補這幾年欠缺的母愛而已。”

尹朝朝聽了以後心忽然一揪。

何朝蘭目光殷切地望著她:“女兒,媽媽不是想要勉強你做決定,你答應媽媽,再好好考慮一下,行不行?”

哀切又小心翼翼的口吻,一下子擊中尹朝朝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她望著何朝蘭殷切又憐惜的眼神,無法說出一個“不”字來。

她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點頭,說:“那好,讓我想想吧。”

尹朝朝揣著心事回到尹家。

尹瀚生正在廚房裏笨拙地拿著鍋鏟燉魚。

自從半個月前知道陳秋燕懷孕以後,他更加疼惜對方,主動攬下做飯的差事。

尹朝朝同他打了聲招呼:“爸,我回來了。”

尹瀚生同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點聲,你陳姨睡覺呢。”

牆上的掛鍾指向五點一刻,尹朝朝自言自語:“這個時間點?睡的是美容覺,還是回籠覺?好像都不對吧。”

尹瀚生聲音低低地嗆她一句:“安胎覺,不行嗎?”

“行,當然行。”尹朝朝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

鍋裏的魚慢慢收汁,尹瀚生把火調到最小,拿著一簸箕豆角坐到餐桌前。

他抬起眼皮看了尹朝朝一眼:“過來幫忙。”

尹朝朝無言乖乖坐過去。

豆角擇到差不多的時候,尹朝朝猶豫著說:“爸,我有點事想跟您說。”

就在這時,裏屋傳來陳秋燕的呼喚聲:“老公,我有點想吐了。”

“你先等會兒。”尹瀚生扔給尹朝朝一句話,便步履匆匆地往裏屋跑。

陳秋燕最近害喜害得厲害,尹瀚生一聽說對方想吃酸的東西,便屁顛屁顛跑到樓下小賣部買山楂糕。

等到山楂糕吃進嘴裏,陳秋燕又說渴了,白開水不行,必須是甜的,特指某家飲料商生產的冰糖雪梨。

尹瀚生又風風火火地去小賣部一趟,冰糖雪梨一買買兩箱。

尹朝朝臉黑如炭地旁觀著。

想起陳奕迅的一句歌詞,她內心忍不住自嘲:“還真是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啊。”

一番折騰下來,尹瀚生滿頭大汗地回到餐桌前,在尹朝朝對麵坐下。

他氣喘籲籲地問:“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麽?”

尹朝朝倒了杯水遞過去:“您先喝一口吧。”

尹瀚生一飲而盡:“說吧。”

“我媽回來的事,您知道嗎?”尹朝朝問。

“聽說了。”

“我下午和她見麵了,一塊吃的飯。”

“哦。”

“我媽在二中那邊買房了,想讓我搬到她那裏去住。”

“行啊。”

“我媽想讓我轉學。”

“行……”尹瀚生忽然反應過來,一臉驚訝地看著尹朝朝,“你說什麽?轉學?”

“是的呀,您沒聽錯。”

尹朝朝把何朝蘭跟自己說的話大致向尹瀚生講述一遍。

她本以為以對方的性格會說譬如“眼看著就要高三了,這種緊要關頭轉什麽學,簡直是胡鬧”之類的話,誰知道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媽媽說得沒錯,二中的文科教學水平的確比一中高,你在十六班繼續待下去,高考分數充其量在660到680分之間,但如果你轉到二中精英班去,成績一定還有上升的空間,說不定有機會突破700分,將來報考時有更多高校可以選擇。”

“所以,您希望我轉學嗎?”

尹瀚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替她分析利弊:“轉學有轉學的好處,但也意味著你要重新麵對一群新的老師和同學,會有一段磨合期,需要你自己調整心態慢慢去適應,在高二下學期這個時間點,顯得不那麽有利。當然如果你選擇留在一中熟悉的環境裏,就不必麵臨這種困擾。”

“道理我都懂,可我不知道怎麽去選擇啊?”

“順著你自己的心思來,爸爸尊重你的選擇。”

尹朝朝苦悶地垂下頭,二選一的選擇題,向來是她的軟肋。

尹瀚生摸了摸她的頭,叫她別皺眉頭,洗洗手準備吃飯。

衛生間水龍頭裏噴出的水流比較涼,尹朝朝洗完手之後又胡亂地搓了兩把臉,自我暗示道:“不想了不想了,吃飯。”

問題暫且被丟到一邊。

吃過晚飯後,尹朝朝便回了房間,打算認真思考一下轉學這件事。

不一會兒,尹瀚生敲門進來,說有東西要給她,要她過去旁邊臥室一下。

“給我?什麽東西啊?”尹朝朝好奇地跟過去瞧。

臥室門正對著一張雙人床,靠近門口的那側擺著一張胡桃色床頭櫃,三層式的,前兩層是抽屜,第三層是雙開門小櫃子,打開以後是個迷你保險箱,裏麵放著尹家所有的家當。

一番翻找過後,尹瀚生拿出一張銀行卡:“這卡裏麵有兩萬塊錢。”

“老尹同誌,看不出來啊,您這私房錢攢得夠多啊。”尹朝朝在一旁賊笑。

陳秋燕這會兒工夫和對門鄰居家的兒媳婦一塊散步去了,她自打懷孕以後性格變了不少,從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漸漸向左鄰右舍敞開心扉,也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現下屋裏隻剩尹家父女二人。

尹瀚生聞言偏頭看她,眼神有些複雜:“不是私房錢,是我光明正大攢給你的。”

“攢給我的?”尹朝朝不可思議地眨眼。

尹瀚生坐到身後床邊上,忽然拋給她一個問題:“朝朝啊,你覺得我再婚對象為什麽選擇你陳姨啊?”

“溫柔,乖巧,會撒嬌。”尹朝朝鄭重其事地回答問題,“陳姨身上具備吸引異性的三大優點,哪會有男人不喜歡啊?”

“不是那樣的。”尹瀚生搖了搖頭,眸光變得深遠起來。

片刻的沉默過後,他才繼續道:“是因為她不幹涉我的財政。”

尹瀚生說:“雖然說我和你媽媽的婚姻無法維係下去了,但你始終是我尹瀚生的女兒,無論我是否再婚,是否再有小孩子,都不影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他把銀行卡遞給尹朝朝:“你想搬去你媽媽那兒住,爸爸沒意見,這些年她一個人在國外打拚挺孤單的,你過去陪陪她也好。你不在家裏住了沒關係,咱爺倆在學校還能常見麵。但是你如果轉學到二中的話,我這邊學校家裏兩頭忙,平日就不能常去看你了。這卡裏的錢,你就當作生活費吧,不夠了再打電話找爸爸要……”

父愛如山,愛得深沉而內斂。

直到這一刻,尹朝朝才徹底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尹瀚生不是那種會噓寒問暖的父親,他不嬌慣孩子,從小就培養她凡事要親力親為。但不代表他沒有感性的一麵,他隻是不善於表達,好多話攢在肚子裏不說而已。

但她覺得自己不能再聽下去,再聽下去都要哭了。

她紅著眼打斷對方的話:“老尹同誌,您這是幹什麽呀,好端端的煽情做什麽?”

尹瀚生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聲:“誰知道呢?確實不符合我的性格。”

“您還知道啊。”感傷了一瞬,尹朝朝又恢複笑臉,“老尹同誌,我回屋啦。”

說著,她伸手要去拍對方腦袋。

尹瀚生眼疾手快,將她的手打到一邊:“去去去,沒大沒小的。”

尹朝朝扮了個鬼臉,樂顛顛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房門一關,她臉上的雀躍又被憂愁取代了。

大腦中有兩個小人兒在吵架。

一個在說:“尹朝朝,你就隻搬過去住好啦,不要轉學啊。你看老尹同誌今天一反常態地跟你說了那麽多真心話,還把銀行卡給你了,就說明他心裏是舍不得的呀。”

尹朝朝覺得這話有道理,尹瀚生雖然沒明說不希望她轉學,但話裏話外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另一個反對的聲音跳出來:“為什麽不轉學啊,你轉過去學習成績會更上一層樓的!尹朝朝,你再想一想,那天何朝蘭女士是怎麽跟你說的,你不想看到她傷心吧。”

尹朝朝閉上眼,腦海中浮現飯桌上何朝蘭黯然無神的樣子,可憐巴巴的,仿佛很害怕她會拒絕。

兩個小人兒越吵越凶,吵得尹朝朝偏頭疼。

糾結、猶豫、不知道如何選擇……

她上次麵臨這種情況的時候,還是四年前,何朝蘭同尹瀚生離婚,問她今後想跟哪一方生活?

這個問題的難易度相當於有人問“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隻能選擇一個喲”?

當時是尹瀚生幫她做的選擇。

尹瀚生跟何朝蘭說:“孩子的撫養權我可以給你,但是你一個人去國外工作本來就不容易,再帶個孩子會很艱難,不如讓朝朝在莫裏念完高中吧。更何況她接受了這麽多年中式教育,冷不丁去國外,孩子會吃不消的。”

到底是和平分手的兩個人,相互之間沒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怨懟。

何朝蘭知道尹瀚生是在為自己考慮,便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時至今日,一切如同曆史重演。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需要尹朝朝自己來選擇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在**焦躁地翻了幾下。現實啊,為什麽要讓人左右為難呢!

03

心裏揣著事情的時候,人就容易犯錯。

第二天一早語文課上,尹朝朝因為注意力頻頻溜號被劉仲趕去走廊罰站。

走廊的窗戶開著,陽春三月的微風灌進來,不算太冷,反而提神。

她剛剛找到一個絕佳的位置站著,班門便開了。

同桌少年威風凜凜地走了出來。

一前一後被攆出來,時間相差不到兩分鍾。

尹朝朝難免會驚訝,問他:“薑周易,你又是怎麽回事啊?”

薑周易自然而然地站到她身邊:“劉仲提問,沒答上來。”

尹朝朝嘖了一聲:“劉仲不是認為你無藥可救了,再也不會提問了嗎?”

薑周易上課愛睡覺,劉仲起初還管束幾回,最近完全放棄了,麵對一個學渣和睡神的結合體,他能要求什麽?在課堂上睡就睡吧,沒打擾別人就謝天謝地了。

薑周易一本正經地說:“或許,他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呢?”

尹朝朝露出一副“你說得都對”的表情,順著少年的話往下說:“然後,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你搶救不了?”

薑周易點頭,表示默認。

他沒告訴尹朝朝,他何止是搶救不了啊,他都快把劉仲氣死了。

這事解釋起來挺簡單的。

劉仲今天在課上講的是前天布置的文言文專項題,篇幅比較長。他講題之前總要通篇翻譯一遍,讓大家標注出古文高頻詞做積累。早上第一節課,大家都困懨懨的,所以他便讓同學站起來翻譯。尹朝朝因為溜號太明顯,首當其衝地被轟出教室。之後,教室就沉寂下來。劉仲要另找他人翻譯,這時候薑周易自告奮勇舉手了。

少年胸有成竹地站起來,那神態過於自信,給人一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感覺,一開口卻是:“老師,我不會。不勞您點名了,我主動去外麵罰站。”

劉仲被氣得身子一趔趄。

沒等對方發飆,他堂堂正正地走出了班級,全然不顧一眾目瞪口呆的同窗。

坦白點講,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挺欠揍的。

可是沒辦法,他一見到尹朝朝心不在焉的樣子就不由自主地跟著分心。

這會兒走廊裏沒什麽人,他單刀直入:“尹朝朝,你今天怎麽回事,居然上課走神了,難不成有心事啊?”

“果然什麽都瞞不住你。”尹朝朝比畫了一個誇張的大圓圈,“心事有這麽多。”

薑周易給了她一個眼神——少賣關子。

於是,尹朝朝便事無巨細地跟他講了一遍。

她心裏像是有一團亂糟糟的毛線,揪不開扯不斷,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怕少年聽糊塗了,又怕他聽煩了,最後還特意挑出個重點來:“其實住哪兒都好說,就是我媽想讓我轉學這個事挺頭疼的。薑周易,你幫我拿個主意好不好?”

天邊一片蔚藍色,幾簇潔白的雲團以肉眼無法窺見的速度慢慢浮動著,少年將視線投過去,看似陷入神遊的狀態,卻默默地一字不落地將她的話聽完。

他偏過頭,盯著對方清澈的眼睛,誠心正意:“不要走。”

他說:“尹朝朝,留在我身邊。”

簡單的兩句話,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尹朝朝聽得臉頰發燙。

這一瞬的心情很奇妙,忐忑又喜悅,像是突然間被人灌了一勺蜜糖。

周圍很安靜,她紅著臉,聲音輕輕地答應他:“好。”

這天放學以後,兩人一塊去往何朝蘭的小別墅。

在是否轉學這一問題上,盡管尹朝朝的心底已經有了一個傾向性的答案,但是她欠缺對何朝蘭講述的勇氣。

而薑周易的陪同恰好彌補了那部分欠缺。

他明白她的猶豫不決,是因為不想令父母之中的任何一方感到失落。

從校門出來的時候,他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之前,他告訴她:“別緊張,有我在。”

等到抵達小別墅門前時,他又對她說:“一切交給我。”

多年以後,當尹朝朝回憶起他們成長的漫漫時光時,薑周易總是有這樣的本領,短短幾句話,便讓她心中那艘名為“忐忑”的小船永遠擱淺。

看著麵前的門,尹朝朝點了點頭,摁響門鈴。

不過五六秒鍾,何朝蘭開門相迎。在看到尹朝朝身後的高個子男生時,她愣怔了一下,旋即笑著開口:“是小周易吧?都長這麽高啦?”

“何阿姨,好久不見。”薑周易微微點頭,麵帶微笑的樣子宛如謙謙君子。

何朝蘭說:“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我記得剛離開赫爾蘇街那年,你的個子才到你爸爸肩膀,現在都長成大小夥子了呀。不過模樣倒是沒怎麽變,還跟小時候一樣好看。”

“何阿姨,您過獎了。我哪裏還能比得上小時候,模樣都長殘了不少。反倒是您,越來越年輕了。”

何朝蘭這才反應過來,衝二人道:“光顧著說話了,你們倆快進屋吧。”

正是吃晚飯時間,尹朝朝捂著幹癟的肚子進了屋,饑餓感驅使她往飯桌前跑。

桌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廚房也沒有半點開過火的跡象。

她腦筋一轉,扭頭問何朝蘭:“媽,今晚是要出去吃嗎?”

何朝蘭點了一下頭,對薑周易說:“周易啊,給你爸打個電話告訴他一聲,說晚飯不在家吃了,阿姨帶你倆下館子去。”

“行,我這就打。”薑周易說。

他和尹朝朝青梅竹馬那麽多年,雙方家長都拿對方孩子當作自家親生的,蹭吃蹭住是常有的事,根本就沒有“忸怩”一詞可言。

何朝蘭說:“現在想一想,阿姨有好幾年沒跟我們周易一塊吃飯了,也不知道你的喜好變沒變,我記得以前啊,你最喜喝雞蛋羹,一天三頓都不膩。”

“現在還是一樣的。”冰箱冷藏室裏放著一大堆雪桃,尹朝朝挑了一大一小去洗,洗完以後大的遞給薑周易,自己啃了一口小的,邊嚼邊搶話。

何朝蘭點了點尹朝朝的額頭:“你呀你,吃桃子都不忘摻和一聲。”

尹朝朝自豪地揚了揚下巴:“吃桃說話兩不誤嘛。”

薑周易在一旁笑著沒說話,思緒不知不覺間飄到很久以前。

他想起母親周怡離世的那個夏天。

那是2009年,他在莫裏市實驗小學讀小學,母親周怡是學校對麵實驗中學的曆史老師。

那時候,小學放學比中學早半個小時,薑周易每天放學後都會去中學門衛室等周怡下班。

門衛大叔是個會彈吉他的大齡文藝男青年,曲子一彈便停不下來。

薑周易數著七八首的樣子,周怡便會拎著手提包出現在他視線中,笑著同他招手,說一聲,“兒子,回家了。”

但是那天,薑周易沒能等來那一道熟悉的聲音。

周怡突發心髒病,倒在她無數次踱步的講台上,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是薑周易記憶中最為黯淡無光的一段日子。

父親薑海像是被人抽走靈魂一般,一夜間蒼老了許多,也頹廢得厲害。

他把自己鎖在維修鋪裏,胡子不刮,衣服懶得洗,隻是在不遺餘力地折磨自己——每逢月上三更便爬起來修家電、拖地、洗碗、甚至把家裏最大的拚圖相冊一遍又一遍拆開重組,之後對著漆黑的房間發呆,靜坐到天亮。

那段時間,薑周易被何朝蘭接來尹家暫住。

小少年一下子失去母親,像丟了大半條命一樣,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旁人聊天時他就在旁邊靜靜地坐著,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卻總是因為被某句話觸動到頻頻流淚。

薑周易吃著吃著笑了,笑得眼淚成串往下掉。

他哽咽著說:“阿姨,您做的雞蛋羹跟我媽媽做的味道一模一樣,明天也給周易做一碗好不好?”

何朝蘭摸了摸薑周易的發頂,紅著眼眶說好。

那以後,隻要薑周易來尹家做客,他的麵前必定擺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

這天晚上,亦是如此。

何朝蘭帶著兩個孩子去了自己朋友經營的一家小飯館。

在尹朝朝拽著薑周易琢磨點什麽菜的時候,何朝蘭同朋友打了聲招呼,借廚房一用。

片刻後,她做了一碗雞蛋羹,端到薑周易麵前:“阿姨好久沒做這道菜了,也不知道手藝退化了沒有,周易啊,快嚐嚐吧。”

薑周易一下子紅了眼眶:“謝謝阿姨。”

他立即舀了一勺,顧不上燙地送進嘴裏,之後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來:“味道一點都沒變,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看著何朝蘭,她的眉眼和周怡逐漸重合。

誠然,這不過是一種轉瞬即逝的錯覺,但對薑周易來說,已經足夠了。

至少在那一刹,那種暌違已久的溫暖又重新回到他身邊。

等到所有菜上齊之後,何朝蘭一邊給尹朝朝盛山藥排骨湯,一邊問她:“媽媽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該來的總會來,尹朝朝自知逃不過這一環節,老實說道:“媽,我正打算搬到您那兒去住,不過……”她看了薑周易一眼,見對方同她點頭,心裏稍稍有些底氣,“我決定,不轉學了。”

何朝蘭盛湯的動作忽然停滯下來,語氣聽起來遺憾又失落:“怎麽就不轉學了呢?”

尹朝朝尬笑,捂著肚子:“媽,一會兒回來說,我先去趟廁所。”從薑周易的位置路過時,她朝對方擠了擠眼,做口型:靠你了。

薑周易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到求助信號。

尹朝朝前腳剛出包廂,何朝蘭的聲音後腳便又響了起來。

不過,這一次她的聲音很低很輕,外麵的人根本聽不見。

何朝蘭悄悄地對薑周易說:“小周易,你待會兒幫我勸勸朝朝吧,二中那邊學習條件那麽好,她不轉過去多可惜呀。”

薑周易笑著搖了搖頭,欲言又止:“阿姨,您說別的事我都能幫著勸一勸,但抱歉,這次我站在尹朝朝這邊。”

何朝蘭似乎沒料到薑周易會這樣說,表情先是錯愕了一下,隨後被愧疚取代:“小周易,你不明白,阿姨出國在外這幾年,一想到朝朝這孩子我這心裏就愧疚。我那時沒能陪著她一塊長大,如今就想著無論什麽東西都想把最好的呈現給她,也算是我的一份補償吧。”

“阿姨,我明白您的心意。可是在與您分別的這幾年裏,朝朝雖說常有想念您的時候,但即便如此,她都有健康快樂地長大,並且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缺失什麽,所以您也不用補償什麽。”薑周易說。

何朝蘭歎了一口氣:“小周易,阿姨也不怕與你說實話,我多少擔心朝朝這孩子會跟我疏遠了。你尹叔叔後娶的那位妻子我見過一麵,比我賢惠多了。”

話說到這兒,薑周易便懂了。

他一下子明白何朝蘭心中的顧慮所在,不等對方挑明,他便出言安慰:“阿姨,我知道您心有擔憂,擔心這幾年的分離會使得朝朝與您疏遠,擔心她在與陳阿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走得近。但我想說親人的地位是不會被取代的,更何況尹朝朝不是那樣的孩子。她有努力地去接納陳阿姨,是出於她對尹叔叔的愛。至於對您,她該是如何便還是如何,這是對您的愛,兩者一點都不衝突。”

十七八歲的少年還不曾成家立業,思想卻早已成熟得與成年人無二。他看得通透,三言兩語便令何朝蘭撥開雲霧,放下介懷的心。

“我們周易真的是長大了,也成熟穩重許多,今天何阿姨聽了你的一番話,真是自愧不如,一把年紀了還糾結這個。也罷,朝朝想怎麽樣啊,就都隨著她吧。”何朝蘭喝了一口熱茶,衝薑周易欣慰地笑了笑,“小周易,阿姨真的很感謝你能一直陪在我們朝朝身邊,我也好,她爸爸也好,我們都是不善於表達的父母,很多時候不知道怎麽去走進小孩子的內心世界。但是你不一樣,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比我們更了解她。”

薑周易聽了怪不好意思的,連連擺手:“阿姨,您別這麽說。說到了解,我了解尹朝朝的還沒有她了解我的一半多呢。”

這話怎麽聽怎麽有點小粉紅的氣息,何朝蘭露出八卦的目光,說:“像你們這個年紀啊,正是好時候,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情誼呢。”她一眼瞄到薑周易羞赧垂頭摳手指的小動作,心中像是有了一塊明鏡照著,她大膽地說:“小周易啊,何阿姨有個事一直沒跟你說。你恐怕還不知道吧,你媽媽在世的時候可是跟我做了約定的。”

“什……什麽約定?”薑周易驀地抬頭,心底陡然生出莫名其妙的緊張感。

“媽,薑周易,你們倆聊什麽呢?聊得這麽熱鬧?”尹朝朝這時回到包廂裏,何朝蘭的說話聲驟然停止。

“沒什麽,隨便說些有的沒的。”何朝蘭打馬虎眼道,“快回來吃飯,菜都要涼了。”

尹朝朝點了點頭,再次從她的竹馬小少年身邊經過時,注意力被對方明顯泛紅的雙頰吸引過去。

她好奇:“薑周易,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啊?”

“熱的。”

“熱,熱嗎?”尹朝朝懷疑地眨了眨眼。

包廂裏冷風開得很足,她一身雞皮疙瘩都快要吹起來了,薑家大佬居然還嚷著熱?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差距有這麽大嗎?

她抬手摸了一下薑周易的額頭,嗯,沒發燒。

再瞄一眼對方順著臉頰流淌下的汗珠,嗯,這人的確很熱。

於是,她回座以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搭在椅背上的校服上衣穿起來。

拉上拉鏈之後,她心一橫,把空調調低兩度。

04

傍晚時分,殘陽如血,兩人一塊回到赫爾蘇街上。

長街熱鬧,飄著飯菜香,尹朝朝帶著一身的煙火氣回到尹家。

她要搬去何朝蘭那裏住,常穿的常用的自然要帶過去。

她還要告訴尹瀚生自己不轉學了,要他把銀行卡趕快收回去。

她活了十七年,兜裏從來沒揣過這麽多錢,盡管不是現金,但抱歉,她這人在金錢上挺的,上街時兜裏超過五百塊錢就會提心吊膽,生怕被人偷了或者丟了。

所以,進家門以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像扔燙手山芋一樣把銀行卡還回尹瀚生手裏:“老尹同誌,我不轉學了,這兩萬塊錢還您,我拿著它都睡不好覺了。”

“這才多少錢呀,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尹瀚生哭笑不得地揶揄她一句,大腦遲緩地捕捉到她前半句的重點信息,“你說什麽,不轉學啦?”

茶幾上放了一壺水果茶,蘋果、檸檬、西瓜三種水果混合的,酸酸甜甜的。

尹朝朝給自己倒了一杯:“對呀,不轉學啦,不過從今天起我要搬去何女士那兒住。”

小小地抿上一口茶,她又說:“所以,恭喜老尹同誌,今天以後直到家裏新成員誕生,您成功解鎖二人世界。”

“去去去,沒個正形。”尹瀚生嘴上嫌棄,心裏還挺樂和的。這丫頭去哪兒住都無所謂,不轉學就行,能讓他在學校裏常見到就行。

尹朝朝哈哈笑:“那我去收拾衣服啦。”

衣櫃裏的衣服不多,尹朝朝隻把當季的幾身行頭整理出來,其餘的現穿現回來取。

盡管尹瀚生嘴上不說,但尹朝朝知道,如果她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拾掇走,老父親心裏會不舒服,沒準還會酸唧唧地問她一句:“收拾得這麽幹淨,你以後不回來啦?”

她當然不會不回來,也不可能會給尹瀚生這樣問的機會。

她覺得老父親感性的一麵,還是少見幾次比較好。

一是因為淚點低,二是因為哭完以後第二天醒來醜得不像話。

半個小時後,行李打包完畢。

尹瀚生訝異地看了看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尹朝朝失笑:“爸,您不至於吧,一見女兒‘金盆洗手’,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尹瀚生裝凶:“呸呸呸,什麽‘金盆洗手’啊,別給自己亂用詞。”

他走到尹朝朝跟前,意味深長地說:“你今天能主動把這箱子交到我這兒,說明自己真的想開了。我其實不是反對你寫小說,我隻是怕你以後回想起來高中的時光,無論學習也好,愛好也罷,沒有任何一方麵是全身心投入進去的。

“當下你的身份是高中生,高考便是唯一的目標,我希望你能夠用盡全力好好拚搏一回。至於寫小說,放到大學吧,到那時我給你買電腦,買書桌,讓你有個好的創作環境。”

又是掏心掏肺的一番話。

尹朝朝又想笑又想哭:“老尹同誌,您怎麽回事,最近話變多了呀,倒是有些知心大人的樣子。”

“知心大人?”尹瀚生覺得這稱呼好奇怪。

他問尹朝朝:“那依你看,我以前是什麽大人?”

尹朝朝咧了咧嘴角,擠出一個雙下巴,嗓音沉沉:“以前啊……”

她搖了搖頭,有點小狡猾:“我不說,說了會挨打,我又不傻。”

兜裏的手機鈴聲響起時,尹朝朝第一反應是:時候不早了,該回何朝蘭那兒去了。

尹瀚生說:“我開車送你回去。”

尹朝朝笑嘻嘻搖頭:“不用啦,您在家陪陳姨吧。”

尹瀚生說:“那怎麽行,這天都黑了,我這兒離你媽媽的住處橫跨大半個市區呢。”

尹朝朝把手機屏幕亮給尹瀚生看。

來電人姓名顯示的是“薑周易”三個大字。

尹瀚生這下不再堅持了:“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尹朝朝點頭,迅速按下接聽鍵,一邊說話,一邊拎著行李箱往玄關走:“薑周易,你在樓下等我一下,我已經往下跑啦。”

臉頰不小心壓到免提鍵,少年擔憂又嫌棄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尹朝朝,你是不是傻啊?當自己是百米衝刺冠軍嗎?慢慢往下走,我不催你。”

尹朝朝回頭看了尹瀚生一眼,兩人臉上都掛著一絲尬笑。

“老尹同誌,我走啦!”尹朝朝說完,開門溜了。

門關上的那一刻,尹瀚生嘀咕一句:“這個薑周易啊,敢這麽說我女兒呢……”

語氣中充斥著怨念。

他像是難以置信一般把這句話重複了兩遍,而後,卻欣慰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尹瀚生這個做老父親的人,發現他女兒每天圍著轉的傲嬌小少年長大了。

成了他可以信任的孩子。

更成了於尹朝朝而言護身符一般的存在。

尹瀚生望著窗外暗淡下去的天空,內心一片祥和。

05

隔天第一節課照舊是語文。

為了洗刷昨天留給劉仲的不良印象,尹朝朝頻頻舉手發言。沒了憂心事,她現在心情特別舒暢,學習的熱情更是一路飆升到頂峰。

日後十六班眾人回想起高中上過的課記憶大多模糊,唯獨對這節語文課記憶猶新。

記憶猶新的原因是學神尹朝朝太亢奮了。

亢奮到什麽程度呢?

和電視劇《武林外傳》裏因為吃人參補過了頭而瘋狂暴走追趕朝陽的佟湘玉不相上下。

當然,話說回來,眾人這一天還是很感謝尹朝朝的。

多虧她一人包攬下劉仲所有的提問,六十幾名吃瓜群眾開小差開得明目張膽。

尹朝朝本人對自己的表現也很滿意。

哪承想,下課鈴響,劉仲從講台上下來,指著她忽然來了一句:“尹朝朝,你跟我過來一趟。”

“老師,您……您找我什麽事啊?”依舊是熟悉的辦公室裏,尹朝朝提心吊膽地問。

劉仲剛坐回自己的辦公位,抬眼一看,尹朝朝不動聲色地後躥了一大步,不知道情況的人見了,還以為是隔壁組的老師找她談話呢。

劉仲氣笑了:“尹朝朝,我又不能吃了你,你站這麽遠幹什麽,趕緊過來,我有好東西要給你。”

“好東西?給我的?”尹朝朝遲疑了一下,最終湊到劉仲跟前。

劉仲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紙袋子,遞給她:“上學期你不是參加咱們市舉辦的青少年作文大賽了嘛,主辦方將證書郵寄來了,全市唯一一個一等獎,你拿到了。”

尹朝朝長舒一口氣:“老師,您怎麽不早說啊,我還以為您因為昨天我溜號的事要懲罰我呢。”

“我是那麽愛計較的人嗎?”劉仲撐著額頭,“我知道你今天上課那麽積極是想彌補一下昨天溜號的過錯,所以我由著你來了。我是你班主任,很多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在其他任課老師麵前,你可不許胡來啊,好好聽課,課堂上不許有情緒。”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尹朝朝拎著小袋子步伐輕快地回到班上。

這學期課業加重,課間的時候班裏玩耍打鬧的身影日漸減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努力著,或是背書,或是做題,學習氛圍因為高考的日漸逼近而變得濃厚起來。

這是天大的好事。

尹朝朝看在眼裏,心中也欣慰。

唯獨有一點她沒想到的是,在那一眾悶頭學習的小腦瓜之中,也包括她的同桌少年。

“轉學風波”過後,薑周易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上課不再打盹,會努力聽課,老師布置的作業也自己做,連一向當作擺設的空書包也漸漸被書本和卷子填滿。

尹朝朝當時正在喝水,差點沒一口水全噴到前桌後腦勺上:“抄筆記?您……您有筆記嗎?”

“從前沒有,不過馬上就有了。”薑周易從書包裏翻出一個筆記本,嶄新的,看上去有一枚硬幣那麽厚。

俗話說得好,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雖說尹朝朝不清楚薑周易是被什麽契機觸動到了,從而決定加入學習大軍的,但竹馬少年想要逆襲這件事她是一萬個支持的。

她把筆記本遞過去,對方接過以後大致翻了一遍:“練了一學期的字,總算有點長進。”

尹朝朝聽出來對方是在誇自己,有些得意:“是吧,我也覺得我進步一點啦。”

薑周易像是被人綁架了似的違心地說:“豈止是進步一點,進步非常大。”

然後,他便開始埋頭抄筆記。

尹朝朝反正也是無聊,就支起下巴在一旁看著,少年字跡工整雋秀,看得人賞心悅目。

偶爾碰到辨識不清的單詞,他筆尖一頓,尹朝朝便立即探頭過去解釋。

少年寫一行念一行,念一行背一行,那專注的神態尹朝朝隻覺得似曾相識,在腦海中稍稍回想一番,可不就是和維修家電時一模一樣嘛。

欣慰、驚詫、好奇心快要爆炸,尹朝朝終於忍不住問:“薑周易,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突然間就變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樣子了呢?”

她總是有奇奇怪怪的腦洞時刻:“難不成我昨天晚上睡覺跌進了時空隧道,在那裏停留了好多天,一覺醒來以後看似是第二天,但其實我中間錯過了很多重要時刻,譬如你痛定思痛決心做好功課?”

少年奮筆疾書的動作放緩,視線從本子上移開落到尹朝朝臉上,有些好笑地問她:“尹朝朝,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是外星語吧!”

尹朝朝不以為意:“那不然嘞,你怎麽解釋?”

頭頂的風扇吱吱嘎嘎地轉動著,周圍是窸窸窣窣的翻書聲。

薑周易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笑著說:“為了讓你不後悔沒有轉學這件事,我得成為更好的人才行。”

少年輕描淡寫的語氣中揣著一顆決心。

心裏想著:“我一直都不要求自己必須要成為優秀的人,我覺得平庸一點也無所謂,但就是得知你要轉學的時候,我心裏是害怕你要走的,我知道這有點小題大做,畢竟一中和二中就在一座城市裏而已。但在那一瞬我想到了高考,到那時我如果再對你說‘留在我身邊’就是自私的行為了吧。所以啊,我要開始努力才行。”

他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說:“尹朝朝,我想要好好學習了,你幫幫我吧。”

“好啊!”尹朝朝輕輕地說,眼睛裏不斷有笑意跑出來,海誓山盟一般的語氣,“是你說要好好學習的,說話要算數。”

二人學習小組自此成立。

學渣少年的翻身仗不好打。

尹朝朝認真琢磨了一個晚上,輔導方案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最後濃縮出一套“學習風暴計劃”。

內容簡單來說是這樣的:每天利用晚自習的兩個小時做輔導,輔導的內容圍繞當天各科老師講的知識點展開,易錯的、高頻的、送分的,第一時間查漏補缺。

第二天在班裏碰麵,尹朝朝第一時間就把想法和對方說了。

她是真的希望她的小少年能夠把成績提升上來,那種雀躍又殷切的眼神在薑周易看來就像黑夜的火炬一樣,輕而易舉地將他的鬥誌點燃。

於是,他毫不遲疑地點頭:“好。”

兩人一拍即合。

薑周易腦子聰慧,從前一門心思想賺錢,有意疏於學業,如今對學習上起心來,很多問題“一點就通”。

“學習風暴計劃”執行了兩三個月,他的成績進步飛快,排名更是穩坐火箭一般上躥,不但擺脫了班裏倒數第一的“頭銜”,還順利步入年級排名中上遊。

高二下學期第三次月考,直接衝進年級前五十名,在十六班內一鳴驚人。

成績單下達那天,可把劉仲高興壞了。

語文課臨下課十分鍾時,他忽然說要把時間交給薑周易,請對方上講台跟同學們分享一下提高成績的秘訣。

突如其來的發言邀約像極了六月說降就降的暴雨。

尹朝朝聽得頭皮一麻,這種場合怎麽和“逢年過節當親戚圍坐在一桌時自己被長輩點名說祝酒詞”一樣尷尬呢?

不隻是她,在座的同學都開始麵麵相覷,心底不約而同地猜測班長大人會做何反應。

薑周易隻是怔了一下,便毫不忸怩地走上講台:“既然班主任給了我這十分鍾,我總不好意思拒絕是吧。說到提升成績的秘訣,我認為這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除了靜下心來按部就班地學習,沒什麽好辦法。當然啦,學渣班長忽然逆襲這件事是挺讓大家驚訝又好奇的,我呢,也總結不出什麽金科玉律來,大家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我,沒有問題也可以隨便聊聊各個科目是怎麽學的,你們班長被請到講台上一次也不容易,大家都給點麵子。”

幾句幽默風趣的開場白,一下子就將氣氛活躍起來。

有人盯著成績單上薑周易那欄看了兩眼,被“數學”那欄的數字驚到:“班長,你能跟我們說說數學是怎麽提升的嗎?130分哇!太厲害了吧!”

薑周易入學之初摸底考的數學成績是十八分,單科排名全校倒數第一,劉仲有好幾次在氣頭上就喊他“薑十八”,這事大家都記得。

薑周易認真琢磨了一下,條理清晰地說:“數學的話,我是分三步來的——第一步背公式記例題;第二步買套練習冊將裏麵所有的題目吃透,一遍不行做兩遍,兩遍不行做三遍,這時候不要著急刷題,一定要清楚自己的盲點、易錯點在哪裏;第三步刷題環節,不要盲目去刷題,要有側重點地去攻克自己不會的知識點,每攻克掉一個難點時先別高興,要試試自己會不會舉一反三。三步都完成得差不多以後,就要去鍛煉自己了解出題人意圖的能力,掃一眼題目知道哪裏打了馬虎眼或者哪裏是解題關鍵,這一點我還在摸索當中。”

文綜那三科是一個厚積薄發的過程,要記憶的東西太多,不像數學有一定技巧可言。

在曲乾看來,自家老大能在短時間內把分數從一百四五提升到二百一,隻有兩種可能——

其一是玄學上說的逆天改命,其二則是這人一直深藏不露。

聯想到對方的物理天賦,他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薑周易醞釀著道:“政、史、地三科就是一個背教材,不過書本太多,知識太雜,要有技巧地去背。我自己琢磨的方法是,長句變短句,短句記住動詞。譬如政治書裏常常會出一種題談作用意義,那肯定就有促進了、提高了、改善了之類的詞,先背動詞個數,接著去記後麵搭配的名詞。就比如說提高生活水平、改善生活質量之類的,慢慢培養出語感,記東西就快了。”

薑周易回答得認真,邏輯在線的同時也通俗易懂,兩個環節的小互動吸粉不少,原先大部分抱著看熱鬧心態的人也積極踴躍地舉手發言。

十分鍾的經驗分享不知不覺走向尾聲。

薑周易做總結:“大家別聽我今天有模有樣地說了這麽多話,其實作用都不大,成績之所以能迅猛提升,是因為……”說到這兒的時候,他將目光投向最後一排保持小學生坐姿的尹朝朝,視線相接之際,對方朝他豎起大拇指,他回了一個明朗的笑,接著說,“是因為尹朝朝同學,我的學神同桌,多虧她一手提攜。”

此言一出,底下一陣曖昧的起哄聲。

起哄不過三秒,下課鈴及時響起,後者將前者輕鬆蓋過。

薑周易朝台下一鞠躬,再抬頭時眼前什麽東西忽然一晃。

一個泥鰍似的身影飛速躥到最後一排,將他的位置占領,黑皮膚,小方臉,一臉殷勤樣。

不是曲乾還能是誰?

曲乾抱著一盒藍罐曲奇湊到尹朝朝身邊,蓋子一掀,笑容諂媚得沒眼看:“我親愛的學神朋友,朝朝同學,吃餅幹呀。”

尹朝朝麵無表情:“不吃,我怕是榴蓮味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從上次被曲乾坑了吃榴蓮糖以後,她現在警戒心非常重。

不出她的意料,曲乾又做出一副神傷的樣子,並且語氣還挺委屈:“朝朝,我向你發誓,這次我絕對不是奔著惡作劇來的。”

委屈沒用,尹朝朝不買賬:“有事說事,別委屈得像個吃不著小紅帽的狼外婆似的,我看著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曲乾憨憨一笑,也不拐彎抹角了:“早就聽聞您素來博學多才,能不能也給我補補課呀?”

“給你補課可以,”尹朝朝撚了撚指尖,“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

“我懂!”曲乾一點就透,“補課費嘛,應該的,要多少,您盡管開口。”

“一小時五百塊?”曲乾眉毛挑得老高,憤憤然,“尹朝朝,你這收費怎麽比外麵一對一的輔導班還貴啊,你不如去搶錢好了!”

尹朝朝攤手,一臉無辜:“我為什麽要搶錢?這是為你私人訂製的價格,我要搶,也是搶你的。”有點小蠻橫的語調,擺明了在故意氣人。

曲乾不服氣:“我有私人訂製的價格,那薑老大呢?”

尹朝朝口型誇張:“他呀,我一毛都不收。”

“你,你這是差別對待!”

“你說對嘍。”尹朝朝朝他扮鬼臉,“我願意,你能拿我怎麽樣?”

曲乾哼了一聲:“青梅竹馬了不起啊!”

尹朝朝同樣回了一聲哼:“就是了不起,反正你沒辦法比。”

尹三歲和曲二歲的世紀大對決,後者慘敗。

胸口仿佛中了一支紮心箭,曲乾悲憤交加地走了。他今天穿了一套熒光綠的運動服,因為演技用力過猛,背影看上去像一條暴走的毛毛蟲。

有點哀怨,又十分滑稽。

尹朝朝樂得哈哈大笑。

那笑聲太魔性,讓人一閉上眼,腦海中便能浮現出一隻大鵝。

大鵝迎風奔跑嘎嘎叫,尹朝朝叉腰落座哈哈笑。

薑周易板著臉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偷偷咧開嘴角。

他不是愛笑的人,唯獨在她身邊時,笑的次數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