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凜冬的煩憂

01

春節前夕。

赫爾蘇街四人組聚在餛飩鋪子玩撲克。

對麵報刊亭內,座機鈴聲驟響,春川爺爺不在,幾個小輩不約而同起身跑過去接。

薑周易身高腿長,搶先一步接到電話。

電話是春川爺爺遠在海南務工的兒子打來的,說是領導臨時吩咐春節要加班,除夕夜不能趕回來了,叫老爺子別費心準備一桌酒菜,免得浪費。

等春川爺爺回來,薑周易將話轉達過去,對方喝口茶水,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折騰這一趟,回家也待不了幾天,又浪費來回車票錢,有那錢幹什麽不好啊,夠給我小孫子買多少吃的了。”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可臉上落寞的神情藏不住,薑周易這孩子很懂事,私底下找其餘三個夥伴商量:“今年除夕夜,要不然大家都聚到春川爺爺家吧,老人家一個人太孤單了,大夥兒人多熱鬧,哄他開心開心。你們覺得怎麽樣?”

尹朝朝:“我在家是‘萬人嫌’,我舉雙手讚成。”

林雲卷:“我舉雙手雙腳讚成。”

何文昱:“聽哥安排,我沒意見。”

事情就此定下來。

除夕當天。

一行四人先到超市買了些禮品,而後風風火火趕到春川爺爺家。

老人家感動不已,沒聊幾句話,就要下廚包餃子。

四人組一聽,忙將廚房占領,對春川爺爺統一口徑:“這兒交給我們,您看看電視喝喝茶,等著吃現成的就好。”

老人家拗不過,回客廳歇著,不一會兒,敲廚房門:“除夕夜的餃子,莫忘了吃福氣啊。”

何文昱福至心靈:“福氣是一定要吃的。”

所謂的“吃福氣”是除夕夜家喻戶曉的習俗之一,將一毛或者五毛的硬幣清洗幹淨,就和著餡料包進餃子裏,百十個當中僅有一兩個,誰若是能吃到,來年就福氣滿滿。

尹朝朝對此深信不疑,且誌在必得。

幾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時,薑周易同她下戰書:“尹朝朝,一年一度的‘吃福氣’大比拚,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方吃到錢,另一方給兩百塊!”

尹朝朝眉頭都沒皺一下:“賭就賭,誰怕誰!”

爽快應戰後,尹朝朝煞有介事地思考了半分鍾。

在這半分鍾裏,她回憶了一下去年的戰況。

去年除夕,她是在薑周易家度過的。尹瀚生陪陳秋燕回娘家過年,她不願意湊這個熱鬧,尹瀚生便請薑海代為照料她幾天。

當晚“吃福氣”環節,是尹朝朝先吃的,吃到肚皮都快撐破了,也沒見到銀光閃閃的硬幣影子;而薑周易呢,最後才吃,伸出去的第一筷子,便吃到了硬幣。

思及此,尹朝朝今年決定轉換策略。她朝薑周易拱手:“您先請嘞。”心裏盤算著:等你吃到撐的時候,我再吃,那樣就能輕鬆撿漏啦。

然而,有一句老話怎麽說來著?

人算不如天算。

尹朝朝做夢都想不到,薑周易居然再次被命運之神眷顧了!

隻見他慢條斯理地拿起筷子,隨便夾了一個看起來很幹癟的餃子,放進嘴裏,一口咬下去。隨後,她聽得“哢嚓”一下,是硬幣硌到牙齒的聲音!

“你看,你又輸了。”薑周易吐出硬幣,揚揚得意地說。

願賭服輸,尹朝朝奉上兩百大洋。

薑周易笑得開懷:“真好,今年的第一份壓歲錢來了。”

尹朝朝鼓了鼓腮,沒說話。

她呆呆地看著桌上的幾大盤水餃,小臉一下子變得生無可戀起來。

好氣,但還是要保持微笑。因為街坊四鄰們說,正月裏生氣的話,一年都會是受氣包。

“我宣布,本次世界大對決薑老大獲勝!”一旁偷偷奸笑的林雲卷當起了公證人,繼而用官方腔調安慰失敗的另一方,“朝朝,不要氣餒,再接再厲,明年,明年你一定能贏。”

尹朝朝肩膀一聳,一副看破紅塵的表情:“我這個人就不適合打賭,逢賭必輸。”

“NO,NO,NO!”林雲卷搖了搖一隻手的食指,表情堅定,“你信我,明年我讓……”她湊近尹朝朝耳畔,音量卻沒壓下來,“我讓文子在塞錢的那個餃子上做個特殊記號,素三鮮的就在餃子邊上放點韭菜,要是香菇肉的,就放香菇,保證你能贏薑老大!”

尹朝朝僵硬地揚了揚嘴角:“小姐妹,你怎麽回事,這麽大聲,他都聽見了!”

“有嗎?”大嗓門的林雲卷後知後覺地捂嘴。

話音剛落,一道冷冷的男聲回應:“我聽到了,你這招沒用了。”

林雲卷:“……”默默退下。

廚房裏,何文昱炒完最後一個菜端盤出來。

他四下環顧一圈沒見到春川爺爺的身影,有些詫異地問大夥兒:“春川爺爺去哪兒了?”

“奇怪了,盛餃子時還在這裏的呀。”林雲卷撓頭。

尹朝朝說:“剛剛人影一晃,這會兒應該在後廳吧。”

“你們先坐,我去叫人。”薑周易說著往外走。春川爺爺家是一個大院,前廳有廚房和客廳,中間有一條長廊連接後廳三個房間,他經過其中一間房門口,聽見裏麵傳來聲音。

門沒關實,透過細小的門縫,薑周易看見春川爺爺對著橘子奶奶的相片念叨:“老婆子,過年好啊。咱家兒子今年不回家過年了,我自個兒也沒孤單,咱赫爾蘇街上,街坊四鄰的孩子們都來了。小周易、小朝朝還有雲卷和文昱,你走得早,沒能看見他們長大的樣子……”

薑周易知道,春川爺爺是想橘子奶奶了。

早些年,春川爺爺和他的妻子橘子奶奶是赫爾蘇街上出了名的“神仙伴侶”,兩人一輩子沒紅過臉,就那麽相濡以沫地攜手走過三十年風風雨雨,隻可惜橘子奶奶身體不好,早在薑周易七八歲時便離世了。春川爺爺重情,未曾再娶他人。

薑周易在門外踟躕了一會兒,抬手叩門:“春川爺爺,吃飯了。”

屋裏的人忙拭了拭有些濕潤的眼角:“小周易啊,進來吧。”

薑周易看著相片中橘子奶奶慈祥和藹的麵容,不免有些傷情。他從兜裏掏出麵巾紙,遞給春川爺爺擦眼淚:“您一定很想念橘子奶奶吧。”

春川爺爺歎息一聲,嘴唇兩側的法令紋猶如刀刻,這使他看上去有些蒼老:“想,當然想啊,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哪有不想的?”

庭前種著幾株冬梅樹,枝頭淡紅色的小花冷豔又耀眼。年過半百的老人站在門廊上,眼神堅定,一如多年前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聲音朗朗:“可我不難過,我與她總會再見麵。”

當天吃過晚飯後,幾個小輩圍坐在老人身邊陪著看春晚。

電視信號突然中斷時,誰都沒慌張,自然而然地改嘮家常。

四人組有心逗老人開心,將自己的糗事大方分享。從孩童時期尿床一直聊到升小學、初中、高中,再後來不知道怎麽,一下子聊到了未來,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有人說:“春川爺爺,講講您和橘子奶奶的故事吧。”

一提到“橘子奶奶”,老人家便笑了。

那是尹朝朝第一次翔實地了解到春川爺爺的愛情故事。

三十幾年前,年僅十八的春川爺爺還是赫爾蘇街報刊亭的打工仔,而橘子奶奶卻是當時一家小有名氣的報社的記者。

一次古董店暗訪,橘子奶奶不慎暴露身份,對方表麵上是開門做正經生意的商家,暗地裏卻做倒賣文物的非法勾當。

犯罪頭目老奸巨猾,在發覺橘子奶奶並非真正的買家後,當即叫了一幫小弟去追蹤。

橘子奶奶陰錯陽差地躲進春川爺爺的報刊亭,兩人就此結緣,日生情愫。再後來,橘子奶奶頂著壓力將新聞報道出來,警方曆時一年半將犯罪團夥全員抓獲。

消息傳回赫爾蘇街時,春川爺爺已與橘子奶奶結為夫妻,並且橘子奶奶有了身孕。當時的街坊四鄰都勸這對新人搬走,以免這夥犯罪人員出獄以後伺機報複,橘子奶奶堅決不同意。

她站在院門前,一身正氣:“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新聞報道揭露的是世間肮髒事,我理應自豪,犯不著東躲西藏地過日子。我要坦坦****地生活,就在這條街上,哪兒也不去。他日有來尋仇的,盡管來。”

茶過三巡,春川爺爺聊到這兒,說:“你們橘子奶奶這人其實膽子挺小的,怕黑、怕蟲,還怕太陽曬。但那時真叫一個‘無所畏懼’,我聽了這話,更加堅定了一件事——她就我要找的那個人,有骨氣有魄力,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院門對麵,不知誰家開了音響,放的是劉胡軼的《從前慢》。

歌聲飄揚,穿透明亮幹淨的窗欞,低沉又深情的男低音在唱:“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尹朝朝鼻頭一酸,有點想哭。

她不是那種美滿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幼時父母離異,絕大多數的親戚也生活得不幸福,有的家庭充斥背叛,有的常年爭執不休,呈現一種四分五裂的狀態。

也因此,她毫不掩飾對春川爺爺和橘子奶奶的羨慕:“我想,能夠遇見可以攜手走一生的人,應該需要很大的幸運吧。我就算啦,運氣一向不怎麽好的。”

“傻丫頭,不許說胡話。”春川爺爺作勢要打她,最後隻是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麵露慈愛道,“父母那一輩的感情是他們自己的事,你一個小孩子,模樣長得好,又那麽優秀,將來不用你主動找,如意郎君自己就上門來嘍。”

老爺子看人看得準,說著,眼神朝薑周易那邊瞟了一下:“你說是不是啊?”

“咳!”正喝茶水的薑周易猛然一嗆,茶杯一下子掉到懷裏,亮紅色的普洱茶水噴濺而出,像柴火堆裏蹦出來的火星子,灼得他臉頰發燙,耳根泛紅。

再抬頭,對上一雙熟悉的笑眼,心像被人敲打的銅鑼,震顫得十分厲害。

02

正月初六,送窮神。按民間習俗,這天家家戶戶都要進行大掃除。

尹家。

尹朝朝萬萬想不到,這一掃,竟然掃出糟心事來。

她不過是上個廁所的工夫,藏在床底的一箱子小說便被尹瀚生陰錯陽差地發現了!

七八個大本子,隨便翻開一本都是密密麻麻的字,上頭的一筆一畫,凝聚了尹朝朝五六年的創作心血。

與此同時,她寫小說時有個習慣,會在本子右上角記錄創作日期。

她一度認為這習慣不錯,但在這一刻,她恨不得將右上角全部撕掉。

因為尹瀚生在翻騰的時候,發現了她近期使用的那一本。自打開學以來,她隔三岔五便記錄一段,最新一頁小說內容,日期正好是昨天。

尹瀚生氣得頭頂都快冒煙:“尹朝朝!你怎麽跟我保證的?不是說不寫了嗎?怎麽背地裏又偷偷摸摸搗鼓起來了?我看你是賊心不死啊!”

尹朝朝小聲爭辯:“您隻說上學期間不許寫,業餘時間也沒下‘禁令’啊。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寫點東西,自娛自樂怎麽了?”

“閑著也是閑著?”尹瀚生額頭青筋暴起,“尹朝朝,你是不是仗著自個兒年級第一了不起啊,我跟你說,就你這學習態度,遲早得完。”

“學習學習,又是學習。爸,您平心而論,學習上的事我什麽時候怠慢了,哪次作業不是認真完成的,哪回考試沒認真準備過?”尹朝朝據理力爭。

她平日裏很怕尹瀚生,但倔脾氣一旦上來,便管不了那麽多了。

她打起嘴仗來,也是毫不含糊:“我知道您想讓我考清華北大,但凡事都得有個度不是?人家老師都說要掌握勞逸結合呢!您管得也太嚴了吧。我一沒早戀,二沒打架鬥毆,寫點東西怎麽了?”

“混賬東西!”尹瀚生情緒上來,一巴掌揚了過去。

“啪”的一聲,尹朝朝隻覺左邊臉頰火辣辣地疼。

腦子裏一片混沌,跟糨糊似的,還是那種煮到沸騰直冒熱氣的糨糊。尹朝朝難以置信地睜大眼,聲音顫抖且帶著怒意:“爸,您打我!就因為寫點小說,您竟然狠心打我!您您您……”

尹朝朝“您”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麽來,麵前的人是她爸,她再生氣也不能吐髒字,更何況,她根本就不會罵人!

所以,如果這時你處在第三視角,就會看到這樣一幕好氣又好笑的畫麵——

梳著馬尾辮的小姑娘梗著脖子看著她的父親,臉色漲紅,氣得直跺腳,可憋了好半天,隻哀怨地喊出一句話:“您過分!”隨後,奪門而出。

然而,氣不過三秒。

當身後響起一道“嘭”的關門聲時,冷風颼颼的樓道裏,身穿單薄卡通睡衣、腳趿拉著棉拖鞋的尹朝朝便後悔了。

家門外太冷了!

她實在是被自己不留後路的行為蠢哭了!生氣就生氣,怎麽能連件羽絨服都不拿?鞋子都不換?並且,忘記拿鑰匙,兜裏一毛錢都沒有!

當然,她也不是沒想過轉回身敲門請繼母陳秋燕扔一身衣服出來,但那樣做實在太掉鏈子,弄不好尹瀚生又會逮住機會教訓她,並且叫囂:“你有本事就別回來!”

尹朝朝覺得,離家出走這種事,主動權要掌握在自己手裏。

所以,她愣是硬著頭皮往樓下跑,一門心思往赫爾蘇街上跑,維修鋪、餛飩攤、小發廊,還有報刊亭,避風頭的地方有的是。

結果剛出單元門,就迎麵和一個人撞了滿懷。

“尹朝朝,你趕著去投胎嗎?”熟悉的少年音,略帶嫌棄。

尹朝朝不用抬眼瞧便知道對方是誰。

被尹瀚生掌摑的委屈感遲遲地湧上心頭,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抽抽搭搭地向他告狀:“薑周易,老尹同誌,動手打我了。”

模樣忒可憐,薑周易看得心頭一顫。

再一看對方單薄的穿著,他立即將自己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讓對方穿上。

凜冬之際,少年剛去修理了一家住戶的冰箱,客戶住八樓,樓內電梯壞了,他爬上爬下,出了一身的汗,這會兒外套一脫,寒意洶湧地往骨子裏鑽。明明他自己也冷,嘴上卻說:“尹朝朝你別推托了行不行,讓你穿你就穿,到時候凍出個好歹來,別說我沒救你。”

羽絨服很長,直到腳踝位置,尹朝朝霎時覺得溫暖了許多,破涕為笑。

薑周易睨她一眼:“你到底怎麽回事?”

尹朝朝把自己和尹瀚生爭執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薑周易聽完以後說:“別告訴我,你離家出走,一點裝備都沒有?”

尹朝朝原地轉了一圈,那意思是,一切如你所見。

“實在是胡鬧。”薑周易恨鐵不成鋼地問,“那你有去處嗎?”

“沒有。”

“那就跟我回家。”

“好。”語氣幹脆歡快,和寵物店裏被人領養的小狗喊“汪”如出一轍。

乖乖的,眼神中充斥著信任。

薑周易失笑:“尹朝朝,你什麽時候如此聽話了?”

“我一直都很聽話的。”尹朝朝仰起小臉,反問他,“所以說,聽話的小孩有獎勵嗎?”

“你想要什麽獎勵?”

尹朝朝眼珠子一轉,指著對麵街道上一家開著的奶茶店:“我想喝杯珍珠奶茶!”

“那你想吧。”

“不能給我買嗎?”

“不能。”

十分鍾後,尹朝朝手捧著薑周易買來的珍珠奶茶,穿著薑周易的羽絨服,昂首闊步地走進維修鋪。

十二分鍾後,薑海知道尹家父女爭執的事情(尹朝朝添油加醋的版本)。

二十分鍾後,離家出走的尹朝朝同學從她善良的薑海叔叔那裏得到了薑家閣樓的暫時居住權。

人間自有真情在。

03

政治講到必修哲學部分時,老師說得最高頻的一句話便是“凡事要從辯證的角度看問題”。

尹朝朝對這個知識點爛熟於心。

就拿這次準備不足又略顯莽撞的離家出走來說吧,尹朝朝自個兒分析著,某種程度上,它並非壞事一樁,相反的,在尹瀚生管束不到的地方,她可以自在暢快地寫小說了。

饒是這樣,她也免不了出現靈感枯竭的時候。

當天晚上,薑周易上閣樓探望時就見一片漆黑的房間裏,尹朝朝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溢出慘白的光打在她臉上,她耷拉著腦袋,頹廢且幽怨。

那畫麵有些詭異,並且富有視覺衝擊力。

他被嚇了一大跳:“尹朝朝,你這大晚上的扮鬼呢?”

埋怨一句,本能地抬手開燈。

房間重現光亮。

大腦從“卡文”造成的宕機狀態中恢複過來,尹朝朝問:“薑周易,你怎麽來了?”

“給你送點東西。”薑周易將一個小熊維尼的行李箱拎到她麵前。

尹朝朝一臉問號:“行李箱?你送我這個幹什麽?”再揉了揉眼,覺得這箱子看著有點眼熟,“我家也有一個,和你送的這個一模一樣哎。”

“這就是你的。”

“啊?”

“剛剛尹叔叔來過了,讓我把這箱子給你,裏麵裝了些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似是想起什麽,薑周易從兜裏掏出一遝錢,“還有這兩千塊錢……”

“別別別,別給我!”尹朝朝一下子往後躥了兩三米,表情驚悚。

薑周易向前兩步:“尹朝朝,你別這麽一驚一乍的行嗎?看清楚了,這是錢,不是炸藥。”

“就是因為它是錢,我才更不能要啊!”尹朝朝後退半步,苦著一張臉說。

她深呼吸一下,忐忑地問:“薑周易,老尹同誌是不是要把我逐出家門啊?”

薑周易有些好笑地說:“尹朝朝,你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麽東西啊!尹叔叔說了,今天的事是他衝動了,是他不對,不應該跟你動手,讓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你。等你什麽時候氣消了,再回尹家。”

“老尹同誌有這麽好?”有幾分受寵若驚的語氣。

“你問我,我問誰,你自己父親你不了解?”

頑固、別扭,刀子嘴豆腐心。尹朝朝在心底細數尹瀚生的三大特點,努了努嘴:“那他怎麽不自己給我送上來呀?”

“尹叔叔親自送上來,你能接嗎?”

“不能,我磨不開那個臉。”

“那不就對了。”薑周易再次把錢遞過去,“行了,這回放心拿吧。”

尹朝朝樂了:“說實話,老尹同誌出手這麽闊綽,我還有點愧疚了。”

父女吵架,吵完不過三秒鍾便各自後悔,接著又用另一種方式去彌補。

可謂世間常態。

“那你早點睡,我下去了。”

“不行!你等我一下……我有一個忙想讓你幫。”尹朝朝指了指筆記本電腦,“我卡文了,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尹朝朝,你難道不知道我語文作文打多少分嗎?”

滿分四十分的大作文,每回都卡在三類文那檔,班主任劉仲的原話是:“也就字跡好看一些,否則給你十五分都嫌多。”

話雖如此,當尹朝朝一臉央求模樣拉著他到電腦前時,他並沒有表現出抗拒來。

那樣說一不二的少年,在他的小青梅麵前,一向原則盡失。

再說回看小說這個事,和大多數男孩一樣,薑周易在念高中前也有過一段對小說癡迷的時候,書看得多了,對小說章節的劃分、情節的安排以及各種寫作問題,都了解得十有八九。正因如此,他大概瀏覽了一下尹朝朝寫的東西,很快發現症結所在。

他嚴肅認真地指出她所犯的毛病:“尹朝朝,你這篇小說走的是輕鬆平淡的校園風格,但有的部分又過於狗血和悲劇,這是問題之一。再者,這個打醬油的男N號描述的筆墨過多,但兩章看下來,他並沒有起到推動劇情的作用,所以,我覺得你是否可以把他刪掉,這是問題之二……”

說到這兒,薑周易嗓音頓了一下,麵前少女那一臉崇拜的小表情使他暫時分心,他故作冷傲地問:“尹朝朝,你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做什麽?難不成幾句話,就讓你崇拜了?”

“崇拜哪裏夠,在您這兒,我是膜拜。”

照舊拍了一句馬屁,在那之後尹朝朝恢複正形,同他訴說煩惱:“你說的問題我也意識到了,但我不知道怎麽改。”

尹朝朝將自己網文界麵的評論區調出來,薑周易掃了幾眼:“評論呈兩極化,有誇讚的,也有貶低的,這是很正常的情況啊,你就為這個苦惱?”

尹朝朝點了點頭,語氣聽起來有些沮喪:“每次發文底下的評論區都有各種聲音,我做不到忽視,心裏掛念著一句‘寫出來的東西不能讓大家失望’,可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覺得無力感越來越重的樣子,靈感也缺乏了……”

“原因很簡單啊,是你缺乏主見。”

薑周易撥弄著鼠標,將近期的評論仔細讀了一遍,收起臉上一貫玩世不恭的神情,指點迷津:“你看看你自己是怎麽做的,今天有人跟你說故事沒火花,你就去加人物強行用配角帶戲。明天有人跟你說這個配角不討喜,你便讓他在下一章領盒飯。到頭來,都是讀者想法,哪裏還是你構思出的小說呢?更何況,在讀者劃分兩派的情況下,你順應他們的心思去寫,寫出來的東西不自相矛盾才怪了。”

他扳正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尹朝朝,你寫小說不就是為了開心嗎?我希望你能夠不忘初心,堅持自我的寫作思路。世界那麽大,喜歡你的人會繼續喜歡,不喜歡你的你也強求不來,不是嗎?”

窗明幾淨的小閣樓裏,月光鋪了一地。

少年的話擲地有聲,像警世鍾一般將尹朝朝從迷途中喚醒。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肯定的語氣:“薑周易,你說得對!”

薑周易挑了挑眉;“所以,你知道這麽做了?”

尹朝朝沉沉地“嗯”了一聲,忽然話鋒一轉:“不過,我倒是發現你和我們家何文昱弟弟越來越像了。”

薑周易看著麵前上演“永琪式歪頭殺”的某人,笑著問:“哪裏像?”

“就是你剛剛講道理的樣子啊,不苟言笑,又很中肯,你們倆都是……都是人生導師的節奏!”尹朝朝對自己的總結很滿意。

“行了吧,我哪能跟文子比,人生導師?我連數學的函數題都‘導’不明白。”薑周易一副“你這是天方夜譚”的表情。

尹朝朝卻不以為然,細數他的優點:“你別不信啊,我給你分析一下,你看看你,維修東西無人能敵吧。再說做主持人、做演講,所向披靡吧。我覺得你是那種做什麽事都能做得很棒的人,前提是你肯去花心思。至於學習,就是一件需要勤奮的事,肯用功,就會有收獲,我相信,你絕對行的。”

好一番肺腑之言。

聽得薑周易心裏怪樂嗬的。

但他嘴上不說,一副“雖然我收到了你的‘彩虹屁’,但是我很傲嬌,絕對不會說你誇得好”的樣子:“那可不行,我得給你剩一個優點。”接著捏了一下她的臉,懶洋洋道,“下樓了。”

等人走出房間,尹朝朝腦筋才轉過彎來:“剩一個優點給我……唉,這人真是,我除了學習好以外,就沒別的優點了嗎?”

“沒有。”樓梯處飄來少年篤定的聲音。

尹朝朝輕哼一聲,說實話的人一點都不可愛。

04

元宵節。

春川爺爺的兒子終於從海南回來探望老父親。

春川爺爺姓肖,名春川,橘子奶奶姓程,名宛,膝下一子,叫肖程。和肖程同行的還有他的一對雙胞胎兒子和賢惠的媳婦,一家四口在夕陽落山之際抵達赫爾蘇街。

過了客流量高峰,鄰裏街坊們聚在巷口吃茶聊天,一見有故人歸,相繼起身相迎,順帶逗一逗虎頭虎腦的雙胞胎。兩個孩子開朗,不知被哪句話戳中了笑點,在媽媽懷裏樂得撲騰起來,像兩條頑皮的小鯉魚,場麵熱鬧且溫馨。

肖程一家此次回來,不是簡單待幾天,而是要將老人接到海南養老去。當兒子的大學畢業便去外麵闖**,近幾年也攢了些積蓄,兩個孩子還小,用不著操心成家立業的事,就想著孝順老父親。這不,父子一見麵,兒子便將這一心窩子的話倒出來。

鄰裏街坊都羨慕不已,誰知當事人卻堅決不同意。

肖程不解:“爸,您這是做什麽?”

“我年歲大了,還能去哪兒呢?老一輩都講究落葉歸根,我在這街上住得太久了,不想走了。”老人家有他自己的顧慮,“你和兒媳又是工作,又是帶孩子,已經很累了,我再跟過去添麻煩?這像話嗎?”

“爸,您怎麽能這麽說呢?那老一輩人還說養兒防老呢,您既然把我養大成人,您的後半生兒子就得管著。早先是生活條件不好沒底氣跟您開這個口,現在您兒子也賺了些錢,別的都不想,就想將您接到身邊頤養天年,您得成全啊。”

這邊兒子苦口婆心地說,街坊四鄰中年紀最長的張爺爺也跟著勸。

張爺爺年近古稀,凡是看得通透,一針見血地說:“川子啊,你聽你張哥幾句勸。眼下咱們這幫老人年紀一天比一天長,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說句不好聽的話,誰知道哪天兩眼一閉就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呢?樹欲靜而風不止,孩子大了想盡孝,你要給機會啊。”

尹朝朝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春川爺爺,您就聽肖程叔叔的話吧,一塊去海南生活,以後真到了分別那天,誰都不留下遺憾啊。”

前兩年,春川爺爺有一次心髒病複發倒在巷口,是赫爾蘇街上的鄰居們一塊送到醫院的,醫生說幸虧趕來得及時,否則再晚幾分鍾,就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

事後,老爺子從鬼門關回來,怕遠在他省的兒子擔心,愣是囑咐左鄰右舍不要將事情告知,直到現在,肖程一家都不知情,但尹朝朝清楚,並且一直心有餘悸。

聽到肖程叔叔說要將春川爺爺接走,她不知道有多麽替老人家開心,一個勁地勸:“春川爺爺,您不是總念叨自己的兩個大胖孫子嗎?這回跟肖程叔叔住過去,每天都能見到啦,平常接孩子上下學,閑下來再一塊去公園玩,多好的事啊。”

一對雙胞胎也是人精,聽了尹朝朝這話,忙從媽媽懷裏躥下來去抱爺爺大腿,一邊兒一個,仰著肉嘟嘟的小臉撒嬌:“好爺爺,跟我們一起住嘛,一起住好不好?”

最終,老人一抹眼淚,妥協道:“那就搬去吧。”

四下看了看家中大院,又說:“不過,這宅子不能賣,我以後倘若能走得動便一年回來看幾次。若是真到了身歸西方那天,便將我火化了,骨灰盒拿回莫裏,和你媽葬到一塊去,我怕她孤單。”

生同衾,死同穴。

春川爺爺臨去海南前,曾來過薑家一趟。

報刊亭要出兌,趕在盤點資產前,老人家特意給尹朝朝送來好幾捆她愛看的雜誌,並且給了個大紅包,說是感謝她一直以來幫忙打理攤子。

尹朝朝哪裏肯要,倔脾氣上來,滿屋子躲著推辭:“春川爺爺,您這禮我不能要。”

老爺子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強:“不行,孩子,我特意來一趟,你必須都收下。”

兩人強了半天也沒強出個結果來,最後各退一步。

尹朝朝僅把雜誌收下,領了春川爺爺的好意。

而春川爺爺也終於聽勸,將紅包收回去給自己兩個孫子花。

分別時,老人家拍了拍尹朝朝的發頂,依依不舍道:“小朝朝啊,你雖然不是我們肖家的孩子,但春川爺爺一直把你當作親孫女看待。你父親尹瀚生呢,性子是火暴了些,有時候說話做事會令你傷心,但他其實很愛你,隻是表達不出來而已。你離家出走,他不知道有多惦記呢。聽爺爺的話,早點回去服個軟,然後和好吧。”

尹朝朝紅著眼眶點頭答應。

維修鋪門外響起汽車喇叭聲,肖程的聲音從車裏傳來:“爸,時間不早了,得趕飛機了。”

尹朝朝將人送到門口,壓抑著難過的情緒,鄭重地說了一聲:“春川爺爺再見。”

一老一小擁抱一下,就此作別。

尹朝朝日後回想起這天,因為春川爺爺的離開,記憶裏總是蒙著一層傷感色調,老人家的每一句叮嚀都令人記憶猶新。

05

“周易,洗洗手吃飯了。”

“來了,爸。”

“哎,朝朝去哪兒了?”

“閣樓呢,我去叫。”

晚飯照舊是四菜一湯,薑海對吃有研究,做飯從來不對付。今天這桌有紅燒魚,魚是他跟幾個朋友去水庫周邊釣的,一條六斤多,釣了一下午。

鍋蓋一掀,香味直直地往閣樓上撲去,給薑周易開路。

到了門口,他敲了兩下,沒人應。

他起初以為尹朝朝睡著了,豎起耳朵一聽,裏麵傳來細微的抽噎聲。

薑周易一怔,小丫頭八成是因為春川爺爺搬去海南的事傷心了。

說起來,尹朝朝這小孩挺重感情的。她小時候尹瀚生有一次買了條活魚回來,她說什麽都不讓殺說要養著,還把自己洗澡的小水盆借給魚兒住。五六斤的胖頭魚,根本就不是能安心當寵物的主兒,一到晚上直撲騰,弄得一地水不說,還害得半夜上廁所的尹瀚生連著三個晚上摔了大屁股蹲兒。

尹瀚生又氣又無奈,雖說守護女兒的童心很重要,但也不能讓他把老命搭進去吧。更何況那魚就是用來吃的,剛買時還新鮮,被尹朝朝“悉心喂養”了幾天後,已經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了。他認真思考了一通,最後趁著尹朝朝上幼兒園的時候,一不做二不休,把魚燉了。

尹朝朝放學回家看到一鍋燉魚傻眼了,愣是哭了一天一宿沒吃飯,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眼神也渙散了,把尹瀚生嚇壞了。

那時何朝蘭還沒和尹瀚生離婚,前者知道這事以後讓後者跪了一下午的搓衣板。一直到新任女主人陳秋燕進門,“魚”都是從尹家菜譜上除名的狀態。

而這一切的一切,竹馬少年薑周易都十分清楚。

除此之外,他還知道尹朝朝這人哭的時候有一個禁區。

那就是,千萬不能勸。

任由她哭的話,三分鍾就能停,一旦有人哄,就會哭號個沒完。

所以,當薑周易發現閣樓房門沒鎖直接推門進去,對上尹朝朝那雙哭腫的眼睛時,他表現得十分淡定:“吃飯了。”

尹朝朝抽抽搭搭地“嗯”了一聲,一眨眼,兩滴豆大的眼淚又從臉上滾落下來。

薑周易走上前,將手機裏的相機功能打開,調整到前置攝像頭,呈給尹朝朝的同時問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哭得有多醜?”

尹朝朝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裏那個眼睛腫得像桃子、臉紅得像烤乳豬頭一樣的人,大腦忽然放空了:“這人是誰?好醜啊。”

薑周易這時說:“我敢跟你保證,如果你保持現在的掉眼淚頻率,第二天一早醒來,一定會成為十六班眼睛最小的人,一條縫,勉強能睜開的那種。”

尹朝朝笑了一下:“薑周易,我知道你這是在變著法地安慰我,讓我不要再哭了。”可笑著笑著表情又落寞下來,聲音跟著哽咽,“可是我真的好難過啊,薑周易,春川爺爺去海南和子女團聚這是好事,我為他老人家高興來著,可是樂著樂著我就想起我自己的爺爺來了。”

尹朝朝的爺爺是在她讀小學三年級時過世的,老爺子住在鄉下,心髒病發作,走得突然,沒給子女留下一句話。

這也是尹朝朝不敢觸碰的心結所在。

直到現在,她都不能相信前一天還在電話裏勸她不要總和尹瀚生吵架的爺爺,允諾她期末考第一就送她一輛自行車的爺爺,會在第二天以一種倉促又猛烈的方式黯然離開。

這樣的傷痛,她經曆過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所以,她才會那樣不遺餘力地勸春川爺爺去海南和子女生活。

因為人世間雖有千萬磨難,但最讓人懼怕的,是“後悔”和“遺憾”。

閣樓靜悄悄的,尹朝朝的聲音很輕很低,像太陽出來後房簷下半化不化的小雪人,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想找個地方坐下,坐到尹朝朝身邊去。

他沒說話,隻是將肩膀借了出來,然後眸光溫柔地看了尹朝朝一眼,表示自己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肩膀忽然一重,熟悉的洗發水香味鑽進鼻腔。

他再次聽見她說話的聲音。

她說:“薑周易,春川爺爺跟我說了好多的話,你聽到了嗎?”

她說:“他老人家跟我爺爺說的話一模一樣,我想我爺爺了。”

她說:“可是我爺爺已經不在了,他離開這個世界太久了,久得我都快忘記他的樣子了。”

她又說:“薑周易,你說爺爺是不是怪我了,怪我不聽他的話總和老尹同誌吵架。所以好多年都不讓我夢到他啊。”

帶著哭腔的幾句話,聽上去讓人有些心疼。

薑周易微微側頭,伸手摸了摸靠在肩膀上的發頂,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不會的,尹爺爺不會怪你的,他一直不出現在你的夢裏,是因為他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得很好啊。就像我媽媽一樣,她知道她的兒子一定在很努力地生活,所以她在她的世界裏啊,就可以一心一意地當好曆史老師,繼續教書育人啦。尹朝朝你是知道的,我媽媽工作起來很拚的。”

“我曾經問過春川爺爺是否想念橘子奶奶,他當時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想啊,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哪有不想的’,另一句是‘可是我不難過,我們總會見麵的’。這兩句也代表著我的心境。”

十七歲的少年喉結滾了滾,聲音篤定:“分別這種事情,我們一生中會遇到很多次的,無論是生離還是死別,但尹朝朝你要清楚一點,愛是一直都在的。”

“對不起啊,勾起了你的傷心事。”尹朝朝吸了吸鼻子,腦袋依舊保持靠肩的姿勢。

她沒有抬起頭來去看餘光裏少年的正臉,她也不敢抬頭,因為她清楚,失去親人的痛苦,是綿長而永不消弭的。她不曾抬頭卻也知道此刻她的竹馬少年也一定紅了眼眶,因為要守護男子漢的自尊心,在強忍著想哭的情緒。

她在心底默數了十個數字,聽到少年以雲淡風輕的口吻說:“我沒事啊,我都習慣了,才不難過。”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的竹馬少年啊,總是很懂事的樣子,懂事得讓人心疼。

沉默了一會兒,尹朝朝覺得自己沒那麽難過了,一拍肚皮:“薑周易,我餓了。”

“我也餓了,下樓吃飯吧。”

“好。”

“等下,你先去衛生間洗把臉,別讓我爸看出你哭過了。”

“我眼皮都哭腫了哎,能瞞得住嗎?要不要貼個麵膜?但那好像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啊。”

“尹朝朝,你是不是傻?”

兩個人各自冷哼一聲,一前一後下了樓,都偷偷地揚起嘴角。

走在前頭的女孩在想,不枉我犯傻一回,你終於笑了呀。

跟在後麵的少年在想,小傻子總算恢複話癆狀態,看來心情好多了吧。

廚房裏香氣四溢,煮飯的高壓鍋吱吱響,慷慨激昂得像是在講道理,說沒有什麽傷痛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