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薑心是尹心

01

青天白日,教學樓外懸掛著的一條條高考衝刺標語迎著仲夏時節溫熱的風搖曳招展,似一道盈目的風景線將校園裝點。

難得的一節音樂課,講台上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剛剛把多媒體設備打開,正要給同學們放幾首鋼琴曲做鑒賞,班主任劉仲忽然出現在班級門口。他先敲門,然後推開條小縫,接著探頭進來:“蕭師妹,不好意思,我打擾一下,有點事跟同學們說……”

班主任搶課流程走得明明白白。

沒等他話音落下,座位席上的眾同學紛紛怨聲載道:

“老劉!您又來!”

“一周一節的音樂課,您連搶大半個學期可還行?”

“不能看我們蕭曉老師人美心軟,您就一個勁地欺負她,霸占人家的課呀!”

音樂老師蕭曉二十五歲出頭,尹朝朝他們這屆是她帶的第一屆學生,女老師人美心善性格又軟萌,大家都喜歡得不得了,平日裏巴不得上一百節她的課才好,卻總是被劉仲無故攪和黃了。

這民怨的累積並非一朝一夕,眼下終於到爆發的時候了!

曲乾更是氣得臉都紅了:“老劉!您是不是太過分了,虧您跟我們蕭老師是校友呢,虧您一口一個師妹叫著呢,有您這麽對待師妹的嗎!搶課太頻繁,我抗議!”

結局當然是——抗議無效。

劉仲理都沒理曲乾一眼,和蕭曉相視一笑,後者拎起手提包留給大家一個溫柔似水的眼神便離班了。

曲乾身子往後一靠,白眼直翻:“我死了,麻煩大家給我點一首《傷心太平洋》。”

劉仲一個粉筆頭砸過去,他捂著腦門又坐直身體:“哎,我又活了,真好真開心。”

“行了,行了,你少陰陽怪氣的。”劉仲說,“我今兒來就一個事,那個,薑周易啊,你下課帶個男生到咱教學樓後麵的物料庫取一塊透明的留言板回來,上頭有六十四個卡槽的,你到那兒跟庫管大爺一說,人家就知道了。”

“留言板?卡槽?”薑周易有些好奇,“老師,這是要做什麽?”

“你隻管先取來就行,至於做什麽嘛,過兩天告訴你們。”劉仲賣完關子便走。

尹朝朝寫英語作文的筆尖一頓,和薑周易麵麵相覷,兩人異口同聲:“喲嗬,還挺神秘的。”

謎底在五天後揭曉。

彼時是個特殊的日子,六月七號,高考第一天。

一大早,劉仲拎著個小紙袋進班監督早自習時,十六班眾人正在懷疑人生。

懷疑人生的原因是他們居然不放假!也不曉得這年的日曆到底是怎麽個編排法兒,總之那三天,一沒碰上節假日,二沒碰上高考占考場,當舉國上下都在密切關注高考這幾天的情況時,高一和高二的學生們還在苦哈哈地享受學校一成不變的8+2套餐(注:8+2套餐是指高中生一天要上的八節課加早晚自習)。

劉仲撐著額頭無聲地笑了一會兒,接著安撫眾人:“行了,行了,大家都收收心啊。高考嘛,不用盼,遲早有來的那天。現在,大家把手頭上的事都停一停,我有點東西需要你們每個人都填一下。”

小紙袋裏裝著兩盒四四方方的卡片,正麵是筆記本上的那種格子,背麵是鯉魚躍龍門的圖案,右下角的一個燙金邊框,是留著給大家寫名字的地兒。

劉仲給每個人發下去一張,不苟言笑道:“同學們,今天是你們學姐、學長高考的日子,明年這個時候坐在高考考場的人可就是你們了。老師不知道大家對考大學這件事有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如果有,老師想誇上幾句,你能早早地有目標有方向已經很棒了,一定要不遺餘力地朝著理想努力才行;如果沒有,老師希望大家利用這三天的時間,認真去思考一下第一誌願要報哪所大學,九號上午課間操結束前,請大家放到班級後牆留言板上各自學號對應的卡槽裏。”

底下有人率先反應過來:“老師,您這些話一言以蔽之,不就是讓我們有備戰高考的儀式感嘛,但您這弄得未免太興師動眾了吧。又是留言板又是小卡片的,不至於吧?”

“不至於?怎麽不至於?”劉仲饒有興致地反問一句。

那人撓頭沒應聲。

劉仲拿起教案對著講台左扇兩下右扇兩下,積落在上頭的一層淺淺的粉筆灰便飛散開來,然後他手拄講台,眼睛向台下眾人掃視:“的確,生活中不必處處有儀式感,但有時候,儀式感是絕對不能少的。就譬如說高考百天誓師大會、十八歲成人禮,再譬如婚禮、孩子周歲宴,在人生中最重要的節點來臨時,恰如其分的儀式感是對自我的尊重,也是勉勵。

“眼下你們高二馬上結束,高中生活不過還剩一年,一年時光很快的,我希望你們能有一個為之奮鬥的目標,能嚴肅認真地對待這次所謂的儀式感……”

“啊……”曲乾非常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哈欠。

劉仲臉色一僵:“曲乾你怎麽回事?”

曲乾困得眼淚都要淌出來:“老師,我可以不填嗎?我就想做一條沒有夢想的鹹魚。”

劉仲眼珠一瞪:“曲乾!”接著咬牙發狠地把講台邊的戒尺攥到手上,“我就問問!你填還是不填?”

曲乾急忙正色:“填!”

不隻是曲乾,十六班大多數人雖然表麵上都做出一副對儀式感不屑一顧的樣子,但當真要在卡片上落筆時,沒有誰想也不想地寫個大學名字上去,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慎重起來。

因為“理想”是個神乎其神的東西,某種程度上,和“煩惱”這個詞很親密。沒有它的時候為產生而煩惱,有了它的時候又得為實現煩惱。更通俗一點來說,考大學的目標不好定,定得過高了,考不上丟臉;定得過低了,沒有前進動力。

於是整個下午,十六班都被一種既迷惘又焦躁的氛圍籠罩著,苦了幾位來班級上課的毫不知情的任課老師,一堂課說了好幾十遍“請大家精神一點”“××同學抬頭看黑板”“聽好了,題目我最後再念一遍”,心裏窩火又口幹舌燥。

“尹朝朝,第一誌願報哪兒?”放學值日的時候,薑周易拎著拖把進班上,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講台上,正擦著黑板的尹朝朝偏過頭,字正腔圓:“B大!”

“B大?”

“嗯!B大的漢語言文學!”一提起心中的理想學府,尹朝朝便滔滔不絕,“我高二開學的時候就研究過了,縱觀曆年高考錄取分數線,城市發展前景,學校教學水平及寢室條件,B大都是我心中的NO.1,而且最錦上添花的一點是學校裏麵自帶書店街和美食街!美食街就不用說了,書店街哎,類似誠品書店的風格,簡直是文學愛好者的天堂!”

別人不清楚但薑周易清楚,雖說尹朝朝平日裏總是一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她其實是很有規劃意識的一個人,但凡是她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全力以赴。所以,他在問她的時候不是問“打算報哪兒”,而是問“報哪兒”。他知道她心中一定早有想法。

隻是——

薑周易摸了摸鼻尖,有點尷尬地問:“B大在哪兒?”

“F市呀!”尹朝朝聲音輕快。

“F市那麽大,你具體一點。”

尹朝朝擦黑板的小手忽然垂下,陷入沉思:“B大有好多個校區的,不同專業在不同地方,本科生和研究生也分開,讓我想想啊……”

薑周易無可奈何地捏了捏額頭,出言打斷她:“不用想了,你就說你要去的是哪個地方,這總記得吧。”

“慶熙路19號!”尹朝朝說著,一雙笑眼透露出十足的好奇,“薑周易,你問這個幹什麽呀?”

“沒什麽,隨便問問。”薑周易淡淡地說。

他先將拖把送回班級後麵的衛生角,接著回座拎起兩隻書包,一隻藏藍色,一隻米白色,款式相同,色調相配。

還沒等他邁步,尹朝朝欣喜又雀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薑周易,你今天是要幫我拎書包嗎?”

薑周易麵無表情地回頭,把尹朝朝的書包扔到她懷裏:“不幫!”

少年第一百零八次口是心非地否決。

但當他走到班級門口,回頭看了一眼他那抱著書包一臉失落的小青梅時,又沒忍住放下傲嬌身段:“尹朝朝,快點走,自行車後座借你。”

“好嘞!”尹朝朝粲然一笑,腳踩風火輪似的跑到門口,將書包往他懷裏一扔,完事兒抬腿就跑,急切的聲音中全是狡猾的成分,“薑周易,你先幫我拿著,我去個廁所,等我坐上自行車時再給我呀!”

又來!

薑周易又好氣又好笑,還很無語地大聲斥責:“尹朝朝你就這一招是嗎?”

“招不在多,管用就行!”尹朝朝揮了揮手裏的一長串衛生紙,一路狂奔不曾回頭,“送您一顆小心心!友誼小船永航行!”

身後,倚牆站著的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似乎看清了什麽事,冷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慈笑來。

尹朝朝你個小傻子,我大概是永遠拿你沒辦法了。

接連兩天淅淅瀝瀝的細雨過後,高考迎來收官。

同一時間,十六班教室後麵的透明留言板上的卡槽空位陸續被卡片填滿。

八橫八縱,六十四張,對應班上六十四名同學,各不相同的字跡之中,洋溢著同樣的信念與熱血。

場麵甚是壯觀,引得大家紛紛駐足。

這會兒工夫,劉仲沒在班上,有幾個兜裏偷揣手機的同學大著膽子拍照留念。

尹朝朝沒帶手機,索性兩手比了個相框,用自個兒的目光去記錄。

她剛剛看到第二排最右邊的小方格,身邊的曲乾便沒頭沒尾地來了幾句:“薑老大是不是走錯片場了,這寫的是什麽玩意兒?街道還是住址?”

語速很快,讓人分辨不清。

尹朝朝不明所以地偏頭看了他一眼:“嗯?你說什麽?”

曲乾抬手指了指卡片,問她:“我記得韓國是有個慶熙大學來著,薑老大難道要出國嗎?誌願卡上寫的是慶熙路19號哎。”

——B大在哪兒?

——慶熙路19號。

尹朝朝一愣,不久前的對話猶在耳畔,那個名叫心髒的小家夥卻仿佛漏跳了半拍,偷偷地裝了大半桶的桃子汽水回來,弄得她整個人又激動又無措還隱隱覺得心底泛甜。

就在此時,再次響起的曲乾的聲音將她拽回現實。

對方問:“朝朝,你臉紅什麽呀?”

如同朝著本就泛起波瀾的湖麵擲下一塊巨石,尹朝朝的內心一下子卷起層層巨浪。

“臉紅?一定是因為太熱了!我去外麵吹吹風!”

在羞赧情緒作用下,她扔下一句話便不管不顧地往走廊上跑去。

“不對,這裏麵有貓膩。”

幾乎是尹朝朝前腳剛離開班上,曲乾後腳便敏銳地覺察到一絲微妙。

他點開手機搜索界麵,手指唰唰唰地輸入“慶熙路19號”幾個字,搜索結果第一條就顯示,著名的B大某校區坐落在此處,再一對應學神尹朝朝的誌願卡,輕而易舉地破解其中玄機。

青梅竹馬暗搓搓地發糖了,曲乾想,他必須要助攻一下才行!

正巧方懿從他身邊路過順口問了一句:“什麽貓膩?”

曲乾瞬間想到一個小點子:“小方,你先別走,我能不能把你的誌願卡和薑老大的調換一下?”方懿的學號是二號,緊挨著一號尹朝朝。

作為CP粉的大粉頭子,曲乾斷然不能錯過任何促使二人同框的機會。

“行是行啊,這又不是什麽大事,不過,為什麽要調換啊?”方懿問。

“因為……”曲乾說得一套一套的,“因為我們是同桌呀,既然方懿和曲乾坐在一塊了,那讓方懿的小卡片和曲乾的小卡片挨著,是不是沒毛病?”

“沒,沒毛病。”方懿似懂非懂。

曲乾又說:“朝朝和薑老大也是同桌,那是不是同理可證,我說得在不在理?”

“在理。”方懿認同地點了點頭,轉身回座位做題。

曲乾獨自留在原地,眼望留言板,心底狂自豪:看!教室的牆多白,我萌的CP多登對!

02

時間的齒輪不疾不徐地轉動著,當新一批青澀稚嫩的學子邁入高中校門時,尹朝朝所在的文科十六班,班牌前綴已然從“高二”變成了“高三”。

一字之差,班裏學習氛圍的濃厚程度更上一個台階。

課間的時候,尹朝朝和薑周易的位置總有人拿著卷子圍過來請教六大科目上遇到的難題。

“大家都踴躍地來找我們幫忙答疑,這是非常好的事情,不過這幾天下來我發現一個問題,同一道解析幾何題,我剛剛給前一個同學講完,不一會兒又有一位同學來問,我就又得重新講一遍,弄得後麵的同學沒時間問就上課了。薑周易,不知道你遇到過這種情況沒?”中午在食堂排隊打飯,尹朝朝盛湯時問身邊少年。

“的確,這種事情時有發生。”兩人找了張桌子落座,薑周易問她,“那你打算怎麽辦?”

尹朝朝說:“我的想法很簡單啊,還記得咱倆之前定好的‘學習風暴計劃’嗎?我是覺得不如全班同學一塊學習好啦,既能充分利用晚自習的兩個小時,又能帶領大家共同進步,兩全其美。”

言簡意賅的幾句話,讓人聽了心底暖意盈盈,薑周易無言地注視著麵前善良又熱心的小姑娘,眼裏有欽佩。

薑周易想,他不是沒見過其他學習好的孩子,相反的,在過去近十幾年的求學生涯中,他見識了太多太多成績優異又性格迥異的人,有人恃才傲物,有人高冷寡言,也有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淡漠同學情誼。唯有尹朝朝,她就像個小太陽一直活躍在同學們周圍,哪裏有困難哪裏就有她遞過來的小手,平易近人又天真赤誠。

“喂,薑周易,你有在聽我講話嗎?”尹朝朝五官皺成一團,似乎很費解對方為什麽會溜號。

“我在聽啦。”一隻白白嫩嫩的手掌忽然闖入眼簾,薑周易回過神來,有笑意從心底湧到唇邊,有意逗她,“那怎麽行,尹師父,您不輔導我了啊?”

尹朝朝“噗”地笑了,尹師父這個稱呼是怎麽回事?

再仔細一想,的確,她是一堆題一摞卷地將他成績帶起來的。

說到成績,薑周易算是異軍突起的典範了,最近一次周考數學突破一百四十分,比她還多兩分,更讓她產生“這人不學理科可惜了”的想法。

想到這裏,她朝他拱了拱手:“小薑徒弟,你已深得我真傳,並且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酸不拉幾的聲音:“青梅竹馬的商業吹捧時間,朝朝、薑老大,你們倆可真是夠了啊。”

是曲乾。

這人不知打哪兒冒出來,手裏端著餐盤,一屁股坐到尹朝朝對麵,眼疾手快地夾走她盤子裏的一大塊紅燒肉往嘴裏送。

跟著曲乾一起過來的還有方懿,他輕手輕腳地坐到薑周易對麵,說:“朝朝,班長,我剛剛走過來的時候,隱約聽到你們倆的談話了,我覺得大家一起學習的這個想法特別好,你們有什麽想法的話大膽實踐吧,我嘴笨說不明白什麽,需要我幫忙的話我一定幫。”

“還有我,還有我!”曲乾一副義薄雲天的模樣,“帶領全班一起‘智’富這種事,怎麽少得了我小乾乾!”

眾人拾柴火焰高,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發揮腦洞,很快商量出一個對策——利用晚自習的兩個小時做“答疑會”。

尹朝朝做首輪部署:“答疑會就由我和薑周易輪流擔當主講人,一周一替換,負責解答同學們的問題。”

薑周易做第二輪部署:“方懿你是學委,心思比我們都細致,就請你負責整合一下當天班裏大家的問題,不管是知識點還是卷子,但凡是沒掌握的,統統不要放過。曲乾筆記做得好,負責整理每天答疑會上的重點和易錯點。我們一周打印一次,訂成小冊子,給大家發下去。”

曲乾和方懿齊齊點頭,四人達成共識。

事後,幾個人去到辦公室,薑周易作為代表,把想法說給劉仲聽,對方聽完之後拍大腿叫好:“好事!必須支持!小冊子的錢,老師給你們出!”

當天下午,薑周易就這件事短暫地開了個班會。

彼時是第八節自習課,大家都在座位上苦大仇深地和卷子做鬥爭,薑周易上台三兩句便將這事說明白,完事兒後問了一句:“大家覺得怎麽樣?”

底下起初鴉雀無聲。

隨後掌聲雷動。

眾同學一聽到有“答疑會”這等好事,紛紛點頭如搗蒜:

“太好了。”

“我願意參加,一百個願意。”

有人過於激動,大喊了一聲:“班長大人萬歲!”

接著,全班人都開始跟著喊了,聲浪一浪比一浪高,場麵震撼得堪比古代帝王登基大臣們高呼“吾皇萬萬歲”。

見狀,薑周易忙笑著喊停,他說:“大家不用感謝我,這想法是咱們班學神尹朝朝同學想出來的,大家要謝就謝她吧。”

於是,下一秒,大家紛紛轉頭看向尹朝朝,又換了口號:“學神在上,受我們一拜!”

正給前桌女生編頭發的尹朝朝急忙擺手,慌裏慌張地說:“別別別,受不住,我應該做的。”

待到聲浪緩緩落下後,尹朝朝衝著講台上的少年重重地眨了一下眼,那意思是,你跟我還弄這個?不需要解釋的呀!

薑周易回了一個沉沉的點頭,那意思是,我當然不能搶你功勞。

坐在第一排的曲乾撞見這眉來眼去的一幕,興奮地捅了捅同桌方懿的胳膊,然後,在對方抬頭看他時,非常做作地遞了個媚眼:“大家不用謝我,這想法是咱們班學委方懿同學想出來的,大家要謝就謝他吧。”

明擺著是說給薑周易聽的。

薑周易也確實聽到了,他冷笑一下,左手捏著一根粉筆頭,稍稍使力,掰成三段。

曲乾眼見不妙想跑,可惜他反應快,遠不及薑周易動作快,他剛從座位上起身,迎麵一個黑板擦拍到他額頭上,粉筆灰撲簌簌落下,糊了一腦門。

曲乾反射弧慢了半拍:“老大,你這是聲東擊西!”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粉筆頭上了,不曾注意到對方另一隻手竟將黑板擦夠到了!

“你說得很對,”薑周易眼疾手快,一個腦瓜嘣彈過去,在曲乾抱頭哭號的時候,他語氣遺憾地說,“不過那是剛剛,我現在是故技重施了。”

腦門往桌子上輕輕一磕,曲乾聲音暴躁又委屈:“老大,你欺負我!我自閉了!”

全班哄堂大笑。

第二天,“答疑會”開始實施,同學們參與度極高。當天晚上,方懿收集整理出來二十幾個問題,各個學科都有,尹朝朝耐心地一一解答,板書寫了好幾塊黑板,一站就站了兩個小時,兩個腿肚都酸酸的。

晚自習下課鈴響,薑周易第一個過去關切:“累不累?”

尹朝朝抻了抻腿,表情猙獰,聲音卻是雀躍的:“不累啊,我這才到哪裏啊,和老師們比差遠了!不過也隻有真正站到講台上,才能體會到老師們每天上課有多辛苦。”

薑周易點頭:“的確,像咱班班主任,平均一天要上四節課,一站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很不容易了。”他扯了扯尹朝朝的臉,“你也很棒咯,走吧,我送你回家。”

尹朝朝兩眼放光:“薑周易,所以說,自行車後座還可以借我咯?”

少年沉沉地“嗯”了一聲,尾音故意拉得老長,故意做出不耐煩的樣子。

他在心底講實話:借你,隻借你。

晚風輕柔,自行車穿越大街小巷,一路暢通無阻。尹朝朝哼了十來首歌的工夫,車子終於抵達何朝蘭的小別墅門前。

下了車,她忽然想到些什麽,對掉轉自行車頭的少年說:“薑周易,你先別走,等我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薑周易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見這小姑娘如同離弦之箭,一個閃身開門衝進屋子裏,不一會兒,便拎了兩大袋子東西出來,囑咐他:“這裏麵,一袋是核桃仁,補腦的;另一袋是枸杞**茶,明目的。核桃仁可香了,你回去多吃一點,枸杞**茶雖然不怎麽好喝,但加點冰糖味道就會好很多。別忘了讓薑海叔叔也喝一點,他老人家總是眼疲勞,多喝一點對視力好的!”

自行車有兩側把手,她一側掛一袋,保持平衡的同時,令車子增重五斤。

薑周易卻渾然不覺。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尹朝朝,聽著她嘰裏呱啦地講話。

記憶與現實交疊,今時今日站在他麵前的尹朝朝和小時候總跑到他家維修鋪獻寶的小朝朝身影重合。

十來年光景過去,承載他們童年記憶的赫爾蘇街變了模樣,他身邊的朋友同學換了一撥又一撥,人來人往的,隻有尹朝朝沒變,隻有她,一直在他身邊。

胸口悶悶的,有感性的情緒在發酵,他別別扭扭地問她:“尹朝朝,你怎麽一點都沒變啊?”

一句話裏麵有驚訝,有傷感,但更多的是感激。

尹朝朝沒理會其中深意,反駁他的同時也將他逗笑了。

她叉著腰說:“我怎麽沒變啊,我明明就有變得年輕貌美有才華!”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對,又忙撤回半句話,“年輕就算了,我小時候更年輕的。貌美有才華,就是我的變化!”

薑周易被這姑娘傻兮兮的一麵萌壞了,同她繞話:“照你這個意思,你小時候是年輕的,難道就不貌美,就沒有才華了?”

尹朝朝窘道:“好吧,我認輸了,我一點都沒變。”

四下看了看,夜幕更低了,她言歸正傳:“薑周易,你快點回去吧,再晚一會兒,薑海叔叔該擔心了。”

她站在別墅門口的小路燈下,暖黃色的光從頭頂傾灑下來,給臉頰染上一層柔柔的光暈,看上去軟軟的。

薑周易沒忍住,臨走前又捏了捏她的臉:“尹朝朝,明天見。”

“嗯,明天見!”小姑娘一點都不惱火,隻是咧嘴笑。

明天見,後天見,每天每天都要見。

03

多年以後,尹朝朝回望高三這一年,雖然繁重的課業日複一日無休止地重複上演,但她並不覺得迷惘抑或壓抑。在每一個晚自習下課、答疑會完滿結束的夜晚,她坐在薑周易的自行車後座上,一邊哼著跑調的英文歌,一邊靜靜地等待少年那句“尹朝朝下車,你到家了”的到來。頭頂的夜幕有時星光粲然,有時漆黑曠遠,她的心中一片祥和,隻覺青春如此,便是最好的。

從冬到春,再到又一年盛夏,他們一起經曆了一模二模三模四模,終於迎來高中最後一次班會。

班主任劉仲依舊是像風一樣的青年,匆匆推門,匆匆走上講台,開門見山道:“同學們,今天是大家高中的最後一天,明天就離校了,再有六天就高考了,學習是肯定學不進去了,那就最後開個班會吧。不定主題,每個人上來想聊點什麽就聊什麽,理想啊,煩惱啊,成長啊,都可以。”

那天是六月一號,兒童節。

一中後頭的一家幼兒園舉辦了一場“回顧童年”的照片展。

門口架著幾台音響,兒歌一首接著一首地放,主持人身上像是接了一百個話筒,音量大得不像話。

十六班眾人坐在教室裏,都能時不時聽到對方講話:“下麵,請××小朋友跟大家分享一下這張童年照背後的故事。”

劉仲看著台下一張張寫滿離愁別緒的小臉,忽然靈機一動,說:“在開班會之前,我也跟你們這些大朋友說聲六一快樂,不過我這兒沒童年照看,黑曆史倒是有一堆,大家要不要看?”

“要!”尹朝朝率先回應一聲,聲音興奮。

早在一周前,所有課程便結束了,眼下大家純粹是在教室養身板。

尹朝朝想,管它黑曆史還是白曆史的,先湊個熱鬧再說。

劉仲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憋著點笑:“那,那就看吧。”

尹朝朝還有些納悶,是自己這一聲喊得太豪邁了嗎?班主任沒事笑什麽?

結果一看到投影屏幕時,她傻眼了。

劉仲放出的第一張黑曆史照片竟是她的!

照片上,她雙手環著腦袋,後背佝僂著,神情極度痛苦,像仙俠劇裏被特效火焰灼燒的大反派,傻到讓人不忍直視。

班級裏的笑聲是在一瞬間爆發的,當天未能見到這一幕的人,把笑都補上了。

曲乾樂得最很,差點沒從椅子上滑下來,幸災樂禍地說:“這張照片我記得,是去年有一回流感,老師進班沒收辣條的那次,哈哈哈,畫麵太美了!”

尹朝朝羞愧得直想拿腦袋撞桌子,額頭剛要碰到桌麵,被同桌少年伸過來的手掌穩穩接住,她一下子愣了,聽見對方淡淡地說:“別撞了,你這顆腦袋可是要金榜題名的,撞壞了全班都跟著心疼。”

全班都心疼,你是全班的一員,所以你會不會心疼呀?

尹朝朝笑嘻嘻地眨著眼,正襟危坐:“嗯,我會好好保護它的。”

後麵劉仲又陸陸續續放了許多同學的黑曆史照片,有上課吃方便麵被抓包的、站在凳子上玩“金雞獨立”摔得人仰馬翻的、入學軍訓時曬成小黑球愁容滿麵的,窘態百出,各有笑點。

最後一個主人公是薑周易,他的照片有點特殊,以一個合集形式出現。

起初幾張攝於“睡神”時期,少年整天在課堂上睡大覺,永遠枕著那一側肩膀,保持同一個睡姿,側顏輪廓優美,尤其是下頜,有著不輸日漫美少年的精雕細琢。

緊接著的是,修燈管時的照片和主持元旦晚會的照片相繼出現。

最後一張,是不久前答疑會上的抓拍,少年握著筆頭,神情專注地望著黑板,台上尹朝朝在講課,他聽得一絲不苟。

真是好看呀。

尹朝朝支著下巴想,像個稱職的小迷妹,嘴角越翹越高之際,聽見前排有男生調侃道:“老師,您這也太偏向了吧,班長這哪是黑曆史啊,分明是美少年上進史。這樣一比,我們其他男生成啥了。”

她不滿地噘了噘嘴,能言善辯道:“我說張建偉,你清醒一點好不好,班長本來就沒有黑曆史呀。”

被叫作“張建偉”的男生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鏡,局促地笑了一下:“隨口一說,學神息怒。”

尹朝朝傲嬌地晃了一下腦袋,有點小蠻橫地哼了一聲。

手心裏忽然塞進來一顆蜜糖味軟糖,尹朝朝還沒明白怎麽回事,耳邊響起熟悉的少年音,傲嬌的語氣中隱匿著心滿意足:“會說話的小孩有糖吃。”

接著,同側校服口袋忽然一沉。對方出手闊綽,軟糖塞了滿滿一口袋,尹朝朝垂眸一看,笑得顴骨升天:“班長大人是美少年!本美!本少!本年!”

鬧鬧哄哄了一陣子以後,班會正式開始。

薑周易作為主持人,負責掌控全局,按照學號順序叫人發言。

尹朝朝是第一個上台做畢業總結的。

她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登台發言多次,對這種場合一點都不拘謹,先朝台下眾人鄭重地鞠上一躬,而後站得像棵小鬆樹,大大方方地講話:“我很慶幸自己高一入學時就能和大家相遇,成為十六班的一員,在這裏度過輕鬆美好的三年時光,和大家一起進步,一起成長……祝願大家高考旗開得勝,取得好成績!”

發言完畢,尹朝朝朝台下再鞠一躬,與此同時,掌聲響起。

後麵相繼有同學被叫到講台上發表畢業總結,大家聆聽得十分認真,掌聲時斷時續持續了將近兩個鍾頭。

曲乾是倒數第二個上台的,他發言結束後,眼見著薑周易要從台上下來請劉仲給大家做總結,忙伸手拽對方一把:“老大,我們每個人都說完了畢業總結,你還沒說呢!”

“是啊,是啊,班長你還沒說呢!”

底下六十多個人也不糊塗,都等著這一刻呢。

薑周易邁下講台的那隻腳又收了回來,笑了笑:“本來想躲的,沒躲成,那我就說說吧。”

尹朝朝兩手托腮,目光柔柔地注視著台上的人。

在莫裏一中她是老師家長眼中的好學生範本,更是同窗們讚不絕口的學神。

這樣的人,本該是為自己驕傲的。可在她心裏,值得驕傲的另有其人。

那個人是薑周易,是她永遠欽佩的少年郎。

和煦的暖風透過紗窗湧進教室,將校服兩側的衣角吹得向後翻,少年利索地將拉鏈拉到胸前位置,正了正衣領,照舊先鞠一躬,笑容明朗。

他淡淡開口:“也許很久以後,我會這麽回想當年,我不過是不喜歡學習的男孩子,就像水果店的婆婆不喜歡有人誇她胖,有啤酒肚的年級主任不喜歡吃香菜。

“除此之外我不曾吝嗇我的善良,不曾冷落夢想,我尊敬恩師禮讓同學,不曾辜負我的小姑娘。即便我以後是個維修師傅,隻賺了一點錢,也美好地度過了青春時光。”

……

“最後,祝願大家金榜題名,收獲一個繁花似錦的盛夏。”

少年話音輕落,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起。

那是一天之中,陽光最為明媚的時刻。

04

翌日,莫裏一中一千三百五十名高三學生離校。

當晚十六班謝師宴上,劉仲做開場白:“這眼看著高考就要來臨了,考前注意事項嘛,我知道你們都聽煩了,但我還是得嘮叨一遍,要不然不放心。

“考試要帶的身份證和準考證千萬不要忘了,但如果真就不小心落在家裏也別慌,考點外頭都有流動警車,一定要第一時間向警方求助;塗答題卡的時候一定要細心點,準考證號那一欄不能忘記填;英語和文綜選擇題多,一定要做一部分填塗一部分,省得最後題都答完了,沒時間塗答題卡;語文作文字跡工整些,判卷老師願意多給分;咱們這數學高考題難度都是串換著來的,去年的題簡單,我估摸著今年或許會難點。但無論考場上遇見什麽樣的難題切忌心亂,要想著‘題難大家都難,我不會別人也不見得會’,選擇填空是最易丟分的兩大項,要用心去做。大題一旦碰見什麽三角函數啊、數列啊、概率問題啊,第一時間就著手去做,後麵的兩道壓軸題一共也沒多少分,做完第一問直接扔下,回頭去檢查前麵的答案,大家夥按照我這方法,數學過百分是沒問題的。

“再有就是考試前這幾天,像什麽海鮮啊、涮串啊、麻辣燙啊、路邊攤上的烤冷麵啊,但凡是生冷油膩的東西,大家都別碰了,讓父母做點清淡的東西,省得到時候吃壞肚子,影響考試發揮。”

看似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高中三年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刻,劉仲像是送子女出征的老父親一樣絮絮叨叨地囑咐了很多話,底下六十多個腦袋靜靜地聽著,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起來。

劉仲歎了一聲氣,感慨萬千:“我就知道,我這話不能說,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哭哭啼啼的幹什麽,畢業了還不好啊。”

尹朝朝低著頭剝瓜子,悶悶地說:“畢業當然好啊。”

眼淚在眼眶打轉,她眨了眨眼,忍下情緒又說:“老劉,我們大家這不是,舍不得您嘛。”

尹朝朝帶的頭,底下的人都開始抹眼淚,像第一天被爸爸媽媽送去幼兒園的小朋友,一臉的離愁別緒,一臉的可憐兮兮。

劉仲心裏也不舒服。

說不舍,他這個做班主任的更不舍,到底是從高一開始便由他帶著的班,從最初的人名對不上臉,到現在每個人的生日、手機號、家庭住址都爛熟於心,感情很深厚了。

他今年也才三十歲出頭,沒比他們大多少歲,家裏有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妹妹在讀中學。雖說平日裏他總是一副嚴肅麵容,但他的心是柔軟的,看這群倒黴孩子像看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樣。

弟弟妹妹們哭了怎麽辦?

劉仲拎著個紙抽挨座走了一圈,誰要是眼眶通紅,他就遞兩張紙過去,別扭著關心道:“眼淚別掉了啊,再掉讓你留級,再念一年。”

曲乾正哭得慘絕人寰,一聽這話,哭聲馬上就停了:“那拉倒吧,眼淚收回。”

劉仲“哎喲”一聲,揶揄他:“怎麽著,一提留級小臉就放晴了,塑料師生情啊。”

曲乾笑:“老劉,咱們是鋼鐵師生情,但無奈的是,高三是熔爐,我實在不想再體驗一回。”

劉仲瞥他一眼,對其餘人說:“都學學曲乾這覺悟啊,畢業有什麽的呀,以後真想一中的一草一木了,大可以回來看看,母校的大門永遠為大家敞開。”

大家夥紛紛感動地點頭,唯獨曲乾劉海一甩,大有看清未來的覺悟:“您可快拉倒吧,到時候,門衛都不讓我們進。”

一句神回複,傷感氛圍頓無,歡聲笑語重新被帶到飯桌上。

這場謝師宴快要結束的時候,來了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嘉賓。

是大家的音樂老師,蕭曉。

當劉仲麵帶幾分羞赧地邀請對方入座後,忽然道了一句:“是時候給大家介紹一下了,蕭曉,既是你們的音樂老師,也是我的女朋友。”

尹朝朝一口汽水差點沒噴濺出來:“老師,您和蕭曉老師,什麽時候的事啊?”

劉仲柔柔地看了蕭曉一眼,說:“是你們高二放寒假那會兒吧。”

“準確點說,寒假結束的前一天,是我和你們劉老師正式交往的第一天。”蕭曉溫聲細語地補充道。

尹朝朝後知後覺,打趣劉仲:“怪不得您開學之初還換了硬漢風的發型,原來是人逢喜事呀。”

曲乾小聲地埋怨兩聲:“這麽大的事,您怎麽等到畢業了才告訴我們呀,之前一點風聲都不透露,老劉,您這過分了啊。”

劉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我一個嚴查早戀的班主任,不讓大家寫情書遞字條,扼殺了不少情愫,結果一轉臉,告訴大家自己談起戀愛來,這不是明擺著氣人嘛,這像話嗎?”

“是挺不像話的,”曲乾話鋒一轉,“分手吧。”

十六班眾人口誅筆伐:“曲乾你說的像人話嗎?”

曲乾笑道:“大家別激動,我開玩笑的。”

然後,他身子往凳子上一仰,生無可戀地歎了一聲:“女神變師母,我哭了,給我……”

“給你點一首《傷心太平洋》。”眾人齊齊地說。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了,陸續有人提議集體去看一次電影,體驗零點狂歡。

薑周易善意地給劉仲放行:“老劉,這群孩子我看著,您陪蕭曉老師過二人世界去吧。”

劉仲感激地眨了眨眼:“看好他們。”

劉仲和蕭曉下了樓,身後一個班的人齊刷刷跟在後頭。

到了門口,劉仲說:“行啦,大夥兒別送了,回去吧。高考都好好考,給老師爭點氣!”

尹朝朝紅著眼眶:“老劉,您和蕭曉老師一定要好好的,我們可喜歡她了,您不許欺負她呀。”

劉仲應聲:“放心吧,尹朝朝,我們倆呀,隻有你蕭曉老師欺負我的份兒。”

尹朝朝滿意地笑了一下:“那還差不多。”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該囑咐的也都囑咐完了,劉仲最後看了大家一眼,揮了揮手:“同學們再見。”

十六班全體同學齊齊道:“老師,一定要幸福啊!”

夜色很濃,劉仲和蕭曉上了一輛出租車,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

尹朝朝看著身邊自始至終都很平靜的人:“薑周易,你早就知道班主任和蕭老師在一起了是不是?”

薑周易淺淺地笑了:“也不是很難猜,你看老劉每次搶課的時候,其他老師是什麽反應,蕭老師又是什麽反應,一目了然。”

“確實是這樣啊。”尹朝朝想,其實喜歡一個人的情緒是藏不住的。每次劉仲來占課的時候,其他任課老師總會先嗔怪兩句,之後不情不願地下了講台,還得半開玩笑地說劉仲兩句:“我的課不能白占,劉老師改天得補回來啊。”

唯有音樂老師,像是早就知道對方會來一樣,劉仲一推門進來,她就乖乖退到一邊去,臉上笑意盈盈。稍稍留心的人便會發現,劉仲來音樂課時,襯衫衣角格外平整。

“剛剛下樓時,老劉說我們青春正好,而他的青春已逝,我覺得這句話是不對的。”少年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也沒解釋原因。

尹朝朝卻明白這其中的意思:“是啊,就這一句是不對的。”

尹朝朝想,誰人曾青春,誰人正青春,哪裏有明顯的界線呢?

劉仲雖然不複十八歲的模樣,可他在每一屆學生的青春裏都占據一席之地。

風華正茂,又血氣方剛。

05

第二天一早,尹朝朝剛洗完頭發,幹發帽還沒摘,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

她接起來,電話那頭的曲乾火急火燎的聲音響起:“祖宗喂,你起沒起床啊,大部隊都到校門口集合了,就差你一個了!”

尹朝朝都能腦補出對方說這話時苦大仇深的表情,她把幹發帽一摘,撥了撥額前碎發,出門工作準備就緒,裝傻時間開始:“集合,集什麽合?”

“尹朝朝同學,你昨天沒喝酒,不要玩失憶。”

尹朝朝笑:“行了,給我五分鍾,馬上到。”

昨晚散夥飯之後,十六班全員又去看了場電影,散場後大家約定翌日一起去寺廟上香拜一拜,考前求保佑。電影結束時將近淩晨,尹朝朝便回尹家住了。

掛斷電話,她一路小跑過去,用時不到五分鍾。

人群裏一打量,結果發現,班長不在。

“我說話不管用,薑老大不去。”曲乾的聲音裏有著天大的委屈,“老大說他這人沒什麽信仰,為了考試去求神拜佛,是‘偽信’,佛是不會保佑的。”

尹朝朝:“……”薑家大佬的原則性讓人自愧不如。

可薑周易最後還是去了。

因為曲乾在朋友圈裏曬了一段小視頻。畫麵起初是遠景,一群人擁在許願樹底下爭先恐後地掛許願牌,緊接著鏡頭一轉,尹朝朝側身出鏡。

小姑娘正手執狼毫,嘴唇緊抿,小心翼翼地在許願牌上寫字。

寫了上下兩句。

上半句——奉上我二分之一的幸運。

下半句——願薑家少年金榜題名。

一筆一畫,盡量周正的字體,其中兩三筆有幾分出自他手的神韻。

視頻最後幾秒,曲乾毫無征兆地大喊:“瞧見沒有,這就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啊,我酸了,朋友們,檸檬樹下見!”

聲音裏透露著一股酸勁兒,酸得人骨頭都要酥了。

薑周易猛地把手機一扔,心髒狂跳。

次日天光微亮,他一個人去了寺廟,誰都沒告訴。

寺廟建在青山上,四周蒼翠,向下俯瞰,莫裏市城區街道整齊劃一,一覽無餘。

寺門緊閉,還不到開放的時候。

他在寺外台階上安安靜靜地坐了半個鍾頭。

一直等到掃地僧人開門,他撣掉一身浮塵,進殿,上第一炷香。

他跪在佛前的蒲團上,虔誠地合上眼:“佛祖啊佛祖,周易此行別無所求,隻請您不要將她的幸運給我,我會憑自己的實力考上B大的。”

寺外鍾聲敲響,餘音繞梁,大殿之上經久不息。

少年三叩首,再抬頭時,眼眶一熱,到底還是有所求了。

“求您保佑我的小姑娘,年年歲歲,不經風雨,喜樂長寧。”

06

高考來臨。

太陽公公善意回避,換雨神當差。

淅淅瀝瀝的雨像是一層自帶降溫效果的屏障,將萬千考生同酷暑隔絕開來。

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一直到高考結束,天邊初霽。

之後,曆經大半個月的等待,高考成績出爐。

幾家歡喜幾家憂愁,回校填報誌願的那個下午,尹朝朝在教學樓走廊上走了一路,發現各班的氛圍都很微妙。

有人大哭,有人放肆地笑,如同涇河與渭河,雖然狹路相逢,卻互不幹擾。

最魔性的還要數十六班。

不知道何方神聖貢獻出來兩個KTV燈光球,青天白日的,天藍色窗簾一拉,六十幾個人在教室裏群魔亂舞,一邊蹦還一邊唱:“拜拜全國一語文數學和英語……政治曆史和地理,拿走拿走別客氣。”(注:全國一指全國一卷。)

尹朝朝進班裏待了一會兒,被吵到頭大,慢慢往班外溜。

薑周易掃了一眼屋內亂象,拽起小姑娘衣袖:“勉為其難,救你一命。”少年聲音含笑。

小賣部對尹朝朝來說永遠是最好的去處。

兩人進了門,人手一支雪糕,便往倉庫旁邊的休息室裏鑽。

休息室成立之初是為了方便同學們泡桶麵時落腳,麵積不大,靠近門口處放著兩台飲水機,裏頭擺上三五張小桌子。

現今格局大變,四麵牆上各安置一塊橫板,板子下方放著高高的吧台轉椅,尹朝朝坐在上頭啃著雪糕,兩隻肥嘟嘟的褲腿晃來晃去,像是在**秋千。

周圍陸陸續續有人坐下,有人離開,都在談論填報誌願這件事。這個時間點,高一和高二還沒有下課,能在小賣部裏閑逛的也隻有他們這群高考完的“無業遊民”了。

說到填誌願,尹朝朝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人,十八歲的薑周易依舊保持年少時的冷傲,但那已經不再是他氣質的主要構成,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和穩重。少年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和她一模一樣的眼鏡,即便沒有度數,看起來也毫不違和。

她一直沒問他要報哪所大學,當初在誌願卡上無意間掃到“慶熙路19號”時,她的心裏有一瞬是盛滿蜜糖的,因為那條路上隻有B大,但眼下已經過去一年時光,她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否有變化。

“薑周易,”她下定決心,問他,“你打算……”

“尹朝朝,我們在一起讀大學吧。”

尹朝朝一愣。

薑周易站起身來,扯了張吧台轉椅,和她麵對麵坐著,眼睛裏全是認真:“高二那年,你不是問我怎麽突然間就變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樣子了?我那時候跟你說‘為了讓你不後悔轉學,我得成為更好的人’,這兩句你還記不記得?”

尹朝朝呆呆地點頭,她沒料到,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清楚記得。

“現在這個答案更新了,”薑周易說,“尹朝朝,我們在一起讀大學好不好?”

“當然好啊。”尹朝朝笑得像個小傻瓜。

薑周易拍了拍她的腦袋,少女的星眸中映出自己的笑顏,他的聲音又輕又溫柔:“那說定了哦。”

尹朝朝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

隻是小傻瓜有小傻瓜的困惑,從小賣部出來以後,她跟在少年身後,悄悄地喃喃:“可是薑周易,你還沒告訴我怎麽斷句呢?到底是‘我們在一起,讀大學’,還是‘我們,在一起讀大學’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因為一個“在”字,有了歧義。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尹朝朝肅然起敬,偷偷地立誓:“看來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學習漢語言才行。”

他說:“尹朝朝你個小傻瓜,當然是前者啊。”

不容置喙的一句話,什麽時候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來呢?

薑周易篤定,這一天很快會到來,他要耐心等待。

兩人回到班上時,群魔亂舞的時刻已經結束。

班主任劉仲正在講台上拆牛皮紙袋子,所有人乖巧地坐在座位上,等待誌願卡的下發。

在進班級的那一瞬,尹朝朝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恭謙地朝劉仲點了點頭:“老師好!”

一中的文科狀元,總算逮住本人,劉仲哪能輕易放過,手一擺:“尹朝朝,你過來。”再一抬眼,看見她身後的文科第二,又是一句,“薑周易,你也過來。”

兩個小孩大跨一步,一前一後站著,臉上笑容燦爛無比,像排隊領賞來的。

劉仲感歎:“考試考得好就是不一樣,你倆都春風滿麵的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尹朝朝問,“老師,您叫我什麽事啊?”

劉仲關心:“第一誌願報哪兒啊?”

“B大漢語言文學。”

“想當老師啊?”

“嗯,想跟您一樣,當個高中老師。”

“別了吧,尹朝朝,高中老師多累啊,讀個研,小女孩留在大學當輔導員多好。”過來人的血淚。

“我覺得高中很好啊,和十七八歲的學生們在一塊,那樣我無論多大,都覺得青春沒有遠去,永遠年輕。”天真無邪的語氣,卻很堅定。

尹朝朝小小地狡猾一下:“而且啊,寫小說也有取之不盡的素材呢。”

劉仲樂嗬嗬地點頭,“規劃得不錯,我讚同。”

他視線一偏,落到尹朝朝旁邊的少年身上:“薑周易你呢?報哪兒?”

“B大曆史係。”

底下響起一陣曖昧的起哄聲。

有幾個看熱鬧的膽子大,一個勁兒地喊:“B大!B大!青梅配竹馬!”

薑周易心底賊笑:這幫人真夠“是非”的,不過我喜歡。

劉仲咳了兩嗓子,音浪總算停歇,他繼續正兒八經地問:“曆史學專業出來是考古、科研,還是當曆史老師?”

“都可以,這專業就業還行。”薑周易說,“不過我想去文博館,我媽媽是曆史老師,她一直想去那兒工作的,我也算完成她的心願。”

薑周易的家庭情況劉仲是了解的,母親早逝,被父親一手拉扯長大,十幾歲的大男孩難得不叛逆,還知道賺錢,頂好的少年了。他欣慰地點了點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歎道:“好孩子啊。”

“老師,發不發誌願卡啦?”底下有人催。

劉仲這才反應過來:“扯遠了,險些忘了正事。哎哎,尹朝朝,薑周易,別回座啊,順手發一下。”

“來了!”兩道聲音重疊,帶著點兒喜悅。

早在高考成績出來以後,班上各個同學便和家人商量完了誌願填報哪兒,有的在心裏給理想學府羅列出一二三,有的幹脆記在本子上。

總之,全都心中有數。

誌願卡從發下來到收齊上交,用時半個鍾頭。

陸陸續續有好幾個班級宣布放學,走廊上有人狂奔,有人撒歡似的大喊:“解放啦!”

歡聲笑語交織,熱鬧嘈雜,傳遞著分別的信號。

十六班眾人卻坐得安穩,遲遲不肯從座位上起身。

劉仲笑著朝大家揮手,一臉瀟灑:“行啦,同學們,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誌願卡都交啦,還在教室坐到什麽時候?都走吧。”

“老師,最後再給我們唱一首歌吧!”不知道誰吼了一嗓子。

“唱啥?”

全班異口同聲:“《新貴妃醉酒》。”

一首歌,祭出一撥回憶殺。

是高一入學那會兒吧,班主任和學生的見麵會,劉仲一首《新貴妃醉酒》驚豔亮相,硬漢模樣的男人,嗓音條件奇好,反串唱起來能以假亂真。

劉仲揉了揉太陽穴,譴責道:“你們能不能行了,都要畢業了,還想拍點黑曆史留著?”

幾十個偷舉起來的手機相繼放下。

最後一排,薑周易悠悠開口:“您唱什麽我們聽什麽。”

班長大人一放話,全班立即附和:“對!您唱什麽我們聽什麽!”

劉仲說:“那我就唱一首《愛因為在心中》吧,祝願我們十六班的每一個熊孩子,在今後的人生中,都能一帆風順,平安喜樂。”

他起了個開頭,教室裏的聲音一點點會聚起來:

用音符畫一個圈

經過都會被紀念

我想愛永遠會留在你心間

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夢

即使彼此不相同

能夠與你分享

無論失敗成功都會感動

愛因為在心中

平凡而不平庸

一曲終了,青春完滿落幕。

聚在一方的人兒,各自奔赴未來。

尾聲

B大,新生報到第一天。

尹朝朝病倒了。

她早就聽說過“水土不服”這回事,卻從來沒體驗過。

從莫裏市趕到F市,飛機、輕軌、公交車、出租車,交通工具基本乘了個遍才抵達慶熙路19號。一路舟車勞頓的,天氣又熱,在學校食堂吃頓米粉的工夫,人便頭暈目眩、幹嘔得厲害。

好在身邊少年了解這症狀,第一時間向食堂甜品屋的阿姨要了碗蜂蜜水來,尹朝朝硬撐著喝了大半碗,翻江倒海的胃才乖巧下來。

頭重腳輕暫時難緩解,尹朝朝幹眨著眼,聲音弱得像小綿羊:“薑周易,我好困啊。”

她腳下忽然一空。

薑周易一刻也不敢耽誤,直接將人背起。

食堂側門正對女生寢室樓五棟,漢語言文學係大一新生被安排在一二層,從食堂阿姨那兒打探到可靠的消息,他一路跑過去的。

像偶像劇裏的經典場合一樣,他伸手探她的額頭,她下意識握住:“薑周易,你去哪兒啊?”

人生地不熟的,依賴感倍增。

“辦入學手續。”

B大新生報到一共有三天,第一天來的新生少,多半是遠途來的,到校之後都忙著安置行李,這一天報到處的手續辦得最快。

尹朝朝可憐兮兮地眨眼:“明天再去也可以呀。”太虛弱了,她小小的抗議聽上去像在撒嬌,“你忍心把我一個人扔在寢室嗎?室友們都沒來啊。”

寢室是六人間,眼下隻有她一個人到了,其餘五張床,四張空空如也,一張上頭有一個鋪蓋卷、一堆行李袋,想必是有人先她一步到了,但要處理事情,遲遲沒見人影。

“曆史學和漢語言都是大係,人多,明天報到的話,你或許要等我等得更久。”薑周易溫聲溫語,神情帶著憐愛,“早辦完早利索,未來兩天都陪你。”

聽到最後半句話,尹朝朝素白的小臉上才有點笑意,方才幹嘔得太厲害,這會兒聲音沉沉很不舒服:“嗓子太澀了。”

薑周易一聽,從書包裏翻出一包水蜜桃軟糖。來時在家那邊的小超市裏買的,知道小姑娘喜歡吃,他一下子買了八袋,直接將貨架拿空了。

他把包裝袋拆開,剝了一顆,遞到她唇邊。尹朝朝張了張嘴,一秒接收。

他滿意地笑了笑:“你好好睡一覺,”再給她手心塞了幾顆,“醒了給我打電話。”

太困了,困到眼皮子打架。

她好像說了聲“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隻記得寢室門關上時發出一道細微的聲響,甜甜的水蜜桃味在唇齒間擴散,伴著她入了夢鄉。

尹朝朝這一覺睡得挺久的。

醒來時,黃昏已至,天邊落日餘暉,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像是一幅色彩強烈的印象派畫作,霞光灼目。

寢室裏依舊沒人。

尹朝朝坐直身體,稍稍緩了一會兒神,摸到枕邊的手機,第一時間給她的小少年打電話。

那頭幾乎是秒接,四周有點嘈雜,聲音實打實地關切:“睡醒了?”

尹朝朝本能地點了點頭,想著對方看不到,輕輕地“嗯”了一聲,之後問:“薑周易,你在哪裏啊?”

軟綿綿的小奶音,薑周易聽得心都快萌化了。

他都能想象出對方此刻耷拉著腦袋,一臉茫然又迷迷糊糊的樣子,聲音裏藏不住笑意:“學校食堂,餓不餓?想吃什麽,我帶過去。”

尹朝朝摸了摸幹癟的肚子,咂了咂嘴:“餓了。”

她這一天也沒吃什麽東西,睡醒一覺之後,元氣恢複了不少,一提“吃”這個詞就來勁了:“漢堡!學校食堂有漢堡嗎?”

“能!當然能!不誇張地說,我現在能吃下一頭牛!”饑餓感使人熱血沸騰。

薑周易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的確中氣十足,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地:“那麽請問能吃下一頭牛的尹朝朝同學,你隻要漢堡就夠了嗎?”

“唔,當然不夠啦,”尹朝朝說,“你那兒還有什麽?說來聽聽。”

薑周易抬頭看著攤位前的招牌,辛辣的選項自動屏蔽掉,一邊甄選,一邊告訴她:“漢堡有牛肉堡、鱈魚堡、蝦堡、田園堡,要哪個?”

“蝦堡!”

“雞米花要不要?”

“要!”

“蛋撻要不要?”

“要!”

“月亮燒要不要?”

“要!”

“紅豆派要不要?”

“要!”

“男朋友要不要?”

“要!”

等等!男,男朋友?

尹朝朝隻覺腦袋忽然嗡了一下,周身血液在刹那間翻湧,心跳毫無征兆地加快,連呼吸都忘了節拍。

電話那頭的人沒再講話,她也保持沉默,隻有急促的呼吸聲和奔跑聲透過聽筒傳來,像緊密的鼓點一樣不間斷地提醒她這通電話並沒有結束。

可能是過去很久,也可能隻是一瞬間,一道平穩又飽含笑意的聲音鑽進她的耳朵:“下樓,你要的男朋友到了。”

尹朝朝幾乎是手腳並用地下了床,以她過去十八年裏最快的跑步速度一溜煙衝到樓下。

寢室樓門前有棵香樟樹,少年身姿筆直地站在那兒。

間隔沒幾米,尹朝朝每走一步,心花怒放的聲音就變大一點,少年嘴角上揚的弧度也增加幾分。

“薑周易,你……”到了跟前,勇氣卻有點不足,她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緊張得語無倫次,“你剛剛,是在向我……”

“‘我們在一起,讀大學。’尹朝朝,斷句應該是這樣斷的。”不容置喙的一句話,堂堂正正地說出來。薑周易想,他終於等到這一刻。

尹朝朝一下子紅了臉,他是在回答她當初的喃喃之問。

薑周易盯著她,目光灼熱:“尹朝朝,我這一生沒什麽信仰,唯獨對我們是天生一對這件事深信不疑。”

他說:“我們已經是大學生了,談戀愛不算早戀了。”

他說:“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想讓我們兩個的名字出現在一張結婚證上麵的那種喜歡,想七老八十時一起散步、一起染黑發、一起掉光牙的那種喜歡。”

他又說:“尹朝朝,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最後說:“我等這一天,真的等好久了。”

“我也是呀,等了好久了。”

眼角不斷有熱淚湧出來看熱鬧,尹朝朝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這一生,從總角之宴到耄耋之年,我都想和你一起走。

“薑周易,我那麽喜歡你。

“全世界最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