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落入決決淵

【汙泥中的蚯蚓,一朝改頭換麵,卻還來不及自我欣賞,心就有一次蠢蠢欲動。】

什麽叫雲泥之別?

大概真的是那種,第一眼看去,就覺得他真真是天上的謫仙,一舉一動清貴流華,點塵不染。而自己卻每每躲在暗處窺視著,幻想有朝一日能成為他的模樣,永生永世,讓所有曾詆毀過自己的人望塵莫及。

若能如此,願付諸一切,在所不惜。

若已如此,寧可拋卻所有,隻求高登一步。

他從來都是這樣,得不到的要得到,得到之後要更多,如此往複,尋求世間最珍貴的那個東西,不惜一切代價,包括生命。

可,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大抵是在汙泥裏待得久了,心已蒙塵,往上爬才是唯一夙願。阿鹿如是想著,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從前,在很久很久前,那時候他還是泥巴地裏艱難挪動的蚯蚓,笨拙的身子,令人嫌惡的外表,不管誰見了,都隻會感到惡心。

但有人在黑暗裏拉了他一把,他搖身變作天澤湖裏眾生靈追捧的仙子般的人物,擁有了令人羨慕的外表。汙泥中的蚯蚓,一朝改頭換麵,卻還來不及自我欣賞,心就又一次蠢蠢欲動。

他生而低賤,受盡侮辱。因緣複生於鹿角苔精靈中,但不夠,遠遠不夠。他想要更多,他要成仙,成為浩瀚世間無人敢忽視的存在,這已是他的執念。

思緒早已飄遠,他想要掙紮著睜開眼睛,但身體裏卻有一個意念在狠狠地驅趕他,費盡全力要趕他走。阿鹿不想走,他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他好不容易騙得了丹粟的仙靈,隻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

他還在掙紮,盡管已精疲力竭,徒留慘淡的喘息聲。

他不甘心,拚命地想要睜開眼睛,但渾身已無氣力,加之身體裏的那個意念竟頭一回如此堅韌,步步相逼。他再也忍受不住,眼皮緩緩垂下,須臾之間,再無絲毫聲息。

但阿鹿的身體裏,一個意念在急促地穿透重重阻隔,勢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的心髒忽然一突一突地跳動,驚擾了一旁等待的屠萌。屠萌驚訝不已,慌不迭跳起來做出防備的姿勢,叫喊道:“陸槐生,你看他怎麽回事,明明先前已經斷氣了,現在,現在竟又有了呼吸!”

陸槐生正哀戚地跪在丹粟身前,聽見屠萌叫喊時身軀陡然一震,驀地轉頭一看,就見阿鹿的胸脯在徐徐鼓動,看樣子是將要醒來了。

他大驚,忙起身拽住屠萌連連後退,又從屋裏翻出兩把木劍擋在身前,與屠萌一驚一乍地看著在地上緩緩動作的阿鹿。

屠萌偏頭小心翼翼地道:“他是不是要醒了?”

“應該是。”陸槐生咽了咽口水,小聲道。

說完,兩人都下意識看向**躺著的林微陽與丹粟,心底劃過絲絲狠厲。先前他二人見天降異端,便來天澤湖尋,卻不見人,兜兜轉轉才在小樹林的木屋將兩人找到,不想阿鹿也在,且屋中一派打鬥模樣。

再走近看時,才發現丹粟與阿鹿斷了氣息,而林微陽則昏倒在地。

他們不明先前發生了何事,心慌間隻好先將三人都帶回家,再請大夫醫治。可沒想到,剛剛回到屋裏將人安置好,就見阿鹿隱約有回光返照之勢。

“唔……小屠……”

還沒有見到阿鹿醒來,兩人身後便傳出一聲低吟,屠萌渾身一震,立即衝到了床邊,急聲喚道:“微陽,你終於醒了!”

林微陽隻覺腹中滾燙難耐,股股熱浪襲來,讓她腦中昏沉,臉上也是詭異地發燙起來。她睜開眼睛,便看見屠萌與陸槐生站在床邊,緊張地盯著自己。

“微陽,你還好嗎?”屠萌輕聲問道。

林微陽搖搖頭:“我沒事。”她身上著實黏膩,便要撐床起身,不想剛探起身子就感覺身邊有異樣,轉眼看去,竟是臉色慘白的丹粟躺在她身邊,已然全無氣息。

“丹粟姐姐?”林微陽猛然間醒過神來,適才發生的事情一幀幀傳到腦海中,竟是清晰萬分。

平靜天空突然驟生的驚雷,阿鹿早已生出的歹念,以及自己腹中滾燙的火珠。

昏迷前,她好似看到阿鹿瘋狂地朝自己奔來,而最後迷糊時,見到的卻是渾身傷痕的阿鹿倒在血泊間。她心下微驚,瞪大了眼睛四處望去,在看見倒在地上的阿鹿時,目光複雜地望向屠萌:“他……可是死了?”

屠萌猶豫著回道:“好像是吧。”

他話中有話,容不得林微陽多問一句,身邊的陸槐生就已迫不及待道:“木屋裏到底發生了何事?我家娘子是怎麽了?為何會成現下的模樣?”

林微陽暗紅的雙眸中忽而閃過一抹倉皇之色,這下屠萌與陸槐生方才意識到事情並非想象中的簡單。

屠萌訕訕地抬手指向林微陽,驚愕問道:“微陽,你的眼睛怎麽了?”

眼睛?林微陽抬手觸上眼瞼,一時驚訝了。

回想起昏倒前丹粟與阿鹿的爭執,林微陽恍然大悟,難道是丹粟的仙靈?她呼吸一滯,愣愣地看著同樣詫然不已的屠萌二人,緩緩開口道:“是,是丹粟姐姐的仙靈,誤進了我的身子裏……”

林微陽目光複雜地將先前的事情一一告訴了屠萌與陸槐生,她說得極緩慢,一字一句,生怕二人沒有聽懂,又輕聲道:“阿鹿想要殺死我,我實在忍不住,隻感覺腹中灼熱,像是烈焰在烘烤,抬手間紅光乍現,便什麽也不記得了。”

聽到林微陽的話,陸槐生仿佛被魘住,僵硬地問道:“娘子……所以娘子呢?”他頓了頓,發出哽咽的低喃,“娘子,娘子。”

林微陽咬著下唇看了一眼丹粟,而後勉強咬了咬牙,對陸槐生道:“對不起,是我沒能救下她。”

“與你無關。”陸槐生驀地站起來,強忍住腦內的一陣眩暈,疾步走到阿鹿身前,硬聲道,“是你,是你殺了我的娘子。”

他手中緊緊抓著木劍,“唰”的一聲刺去,長劍便指在了阿鹿的脖頸間。

陸槐生眉眼本是溫和的,此刻卻已極盡扭曲,麵露厲色冷冷道:“我要殺了你!”

但他還來不及動手,原本好好在地上躺著的阿鹿身上忽而泛起熒熒綠光,那顏色極為潤澤清透,看著與阿鹿從前那滿身的沉靜綠光不一樣。

陸槐生被嚇了一跳,拿著木劍訕訕不敢往前。

林微陽與屠萌見此情形,也從床邊走來,與陸槐生並肩而站,盯著阿鹿的目光中滿是戒備。

隻見阿鹿身上的綠光不淡反盛,大有照耀整個屋子的架勢。其光亮甚至還要衝出屋頂,直奔雲霄。但他到底沒有那般狂妄,堪堪將整座房屋照得綠意盈盈,而後在融融的綠光中,阿鹿緩緩浮起身來,飄至空中。

地上的三人驚訝不已,屠萌不知阿鹿又要鬧什麽幺蛾子,剛要說話,便見阿鹿已慢慢睜開了雙眼,霎時間萬物靜止,唯有他的雙目透著超脫於世間萬千繁華的色彩。

屠萌看著他的眼睛,忽而有片刻失神,然這還不算,阿鹿微一啟唇,問道:“你們都是誰呀?”

眾人更覺訝異,一時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偏生阿鹿目光灼灼,像是換了個芯子,讓人摸不著頭腦。他偏著頭眉頭微皺,似乎在思量著現在的情形,但想著想著忽然卻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飛到林微陽的麵前,嘟著唇眼睛滴溜溜地轉動。

這雙眼睛竟如此美麗,清潤貴華,全然不似往常時的灰暗無神。林微陽被他的眼神驚住,微張著唇麵色訝然。

但阿鹿卻眨了眨眼,柔聲說:“我識得你,小姐姐,我識得你呢。”

林微陽不記得自己與阿鹿有過牽扯,憶起先前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心裏對他隻有忌憚。偏生對著這雙眼睛時,她硬是無法發狠對他,隻覺奇怪不已,不由得問道:“阿鹿,你怎麽了?”

“阿鹿?”飄在空中的綠衣精靈一愣,歪著頭問,“誰是阿鹿?”

幾人皆是一驚,唯有陸槐生心有怨氣,忍不住嗤笑一聲:“你不就是阿鹿嗎?不然怎會出現在這裏,不然如何害了我的娘子?”

阿鹿聞言,更是麵露疑惑。他沉沉地向林微陽看去,目光中似乎有探尋之意,他說道:“可我隻認識你一個。”

屋中眾人,他本就隻識得林微陽一人。

這下就更奇怪了,屠萌與陸槐生對視一眼,麵麵相覷。林微陽也愣了許久,但她看著阿鹿的眼睛,那雙眼清亮絕美,與原先大不相同,不由得讓她心裏生出幾分猶豫,便問道:“你如何認識我的?”

綠衣的精靈驀地飄近了些,湊近林微陽,在她的麵前嗅了嗅,便兀自點了點頭說道:“就是剛才,我欲衝出結界,然久不得法,忽而感覺一陣燒灼,那結界竟被震破,我便重出生天,才知是你救了我。小姐姐,你叫什麽名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說的一字一句都清晰明了,但林微陽卻好像聽不明白,疑惑地打斷他的話,不解詢問道:“你說什麽,哪裏的結界?”

阿鹿笑了笑,如實道:“就是那該死的蚯蚓,許久前我被他占了身子,魂魄被困結界中。今朝多虧姐姐相助,才令我重出。”

他話音一落,屠萌忽然間有個念頭隱隱欲出,急問道:“你究竟是誰?”

“鹿角苔,天澤湖裏最美的精靈,鹿角苔。”

皇天恩澤,莫敢相負,唯化雨露,名曰天澤。林墨鯢曾經說過,這裏是個鍾靈毓秀的好地方,否則也不會有諸多小獸徘徊。他那時隻看到湖邊樹林眾獸徘徊,卻忘記了天澤湖內,應是更勝一籌。

因著靈氣富裕,天澤湖裏生靈遍布。而這其中生靈們最憧憬的,唯餘鹿角苔。

他天生美麗,不含絲毫凡俗之氣。一舉一動,都像是雲端的謫仙,不染庸俗。因著這副上天恩賜的容貌氣質,鹿角苔在天澤湖裏過得如魚得水,湖中幾乎大半的生靈都對他心生愛慕,又覺他不染纖塵,望而莫及。

這其中最甚的莫過於湖邊汙泥裏的蚯蚓。

“那條肮髒的蚯蚓,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在我化作原形的那日,強行占了我的身軀。”鹿角苔如是說著,似乎想到了那日的情景,皺了皺眉頭,很是難受。

其實若說鹿角苔單單憑借美色取勝,卻也不全。他身上還有個最討人喜歡的東西,世間隻此唯一,所以更顯珍貴。每每化作原形時,他會冒出一顆顆渾圓碧透的氣泡,幻化成美人魚的祝福,將諸多美好賜予他人。

憑借這個,他得到了湖中生靈更多的喜愛。隻是,每當化作原形時,他的靈力就會消失。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岸邊汙泥中的蚯蚓小獸乘機而入。

“他將我困入結界,到如今也不知過去多久了。我一直想要衝出來,卻不曉得他使的哪般術法,我使盡全力也出不來。如今多虧了姐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願聽姐姐差使。”鹿角苔恭敬地對林微陽頷首道。

眾人聽完,皆是心頭大震,屠萌感歎道:“原來如此。”

他看向鹿角苔,回道:“看來阿鹿便是強占你身軀的蚯蚓。”他哼了哼,嫌棄不已,“難怪我看他不順眼,陰陽怪氣的,原來是條蚯蚓。”

鹿角苔看了他幾人片刻,忽而道:“他……可是行為不端,做了壞事?”

林微陽驀地反應過來,眼睛亮了亮,誠懇道:“你既說要報恩,那可否將丹粟姐姐救下?她,她正是被阿鹿所害。”

陸槐生也慌忙懇求道:“是啊,求你救救我娘子。”

鹿角苔跟隨林微陽飄到床邊,俯身隻看了一眼躺在**的丹粟,便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救不了她。”

林微陽一愣:“連你也救不了?”

鹿角苔看了看丹粟,又疑惑地望著林微陽,如實說道:“這位仙友的仙靈如今在姐姐的身軀裏,我的靈力尚淺,沒有辦法取出。”

“原來如此。”陸槐生一時神色黯然,感歎之後便沒有再說話了。

他走到丹粟的身旁坐下,竭力控製自己的顫抖,神色滿是哀傷。

林微陽心中酸楚,又問道:“那如何能救?且仙靈現在我體內,著實讓我不安。”

鹿角苔想了一下,輕聲答道:“這也不難,找個仙力高深的來便是。隻是,這方圓百裏,除開天澤湖外,我也沒有幾個認識的仙友。”

“那天澤湖內呢?”屠萌忽而問他。

鹿角苔長籲一聲:“隻歎我被蚯蚓占了身子,許久不曾接觸湖中生靈,現下也不知誰的靈氣濃鬱些。不妨待我回到湖中問問,再尋辦法。”

陸槐生一頓,隨即拱手道:“多謝。”

鹿角苔回了他一禮,後又看向林微陽,眼睛裏閃著亮光:“那我便回湖中去,姐姐可要隨我去家裏玩玩?”

林微陽怔了怔,猶豫著搖頭:“我是凡人,怎能去呢。”

鹿角苔見她怔然地望著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答道:“姐姐現今有了仙靈傍身,自然可以入湖。”

“你說什麽?”林微陽聲音驀地澀住,用力吞咽了一下才不可置信般道,“我可以入天澤湖?真的可以?”

她說得很輕,像是生怕聽錯了般,語氣卻又十分鄭重,像是鼓起了全身勇氣才問出這話。鹿角苔不明白她為何這般,隻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當然可以。”

林微陽紅瞳中的亮意越發明顯,過了許久,她垂下眼睛,睫羽將眸色全然遮住。又忍不住抬起雙手捂住臉,發出低低一笑。

身旁的屠萌似乎感受到了林微陽的喜色,也情不自禁道:“太好了。”

林微陽重重地點頭,看向鹿角苔,輕聲道:“帶我去,我要找一個人。”

“找誰?”鹿角苔詫異地問道。

林微陽無端低低淺笑,心頭似有萬語千言,一時難得說清,須臾後才緩緩啟唇。

“我的相公,林墨鯢。”

鹿角苔聽林微陽講述了先前諸事,也得知林墨鯢早已落入天澤湖多日,丹粟久尋不見,隻道林墨鯢怕是早已屍入魚腹。

說到此處,她的話被鹿角苔打斷,鹿角苔搖頭道:“湖中生靈良善,應當不會吃人。”

林微陽驚疑不定:“當真如此?”

鹿角苔解釋道:“雖然我久不曾與他們聯係,但他們的品性我心裏明曉得緊。天澤湖並非尋常湖泊,其中靈氣乃是上古殘留,養就生靈萬千,皆屬良善之輩。”

屋中寂靜一片,鹿角苔話音落後,許久不聽林微陽回複。

他詫然轉身看去,就見林微陽呆愣愣地坐在桌前,垂眸望著桌上的茶盞,不知在想何事。

鹿角苔沉默了片刻,走上前飄在林微陽的身後。

倏而,他微闔眼瞼,兩臂張開,在周身化出一團淡綠色的光暈。那光暈柔和清潤,清淺舒緩,柔柔的光芒傾瀉而出,從鹿角苔的身上緩緩度入林微陽的周遭。

兩人通體泛著綠芒,漸漸的,不隻是柔和的光暈,還有一顆顆圓滾滾的水潤氣泡由下往上飄**,直至在林微陽的頭頂停住。一眼看去,林微陽渾身上下都被光暈與氣泡籠罩,好不新奇。

少頃,林微陽隻感覺周身舒適萬分,股股清爽傳入體內,讓她煩躁的心,須臾間就消停了下來。

過了片刻,林微陽輕歎一聲,偏頭問道:“很舒服,你做了什麽?”

鹿角苔睜開眼,抬步坐在她身邊,手撐著下巴抵在桌麵,笑道:“是美人魚的祝福,送給你,希望你每日都如今朝般怡然自得。”

鹿角苔的葉端,會冒出顆顆氣泡,幻化成美人魚的祝福,這是他最受人歡喜的地方。鹿角苔眸光微動,笑道:“姐姐相信世間有美人魚嗎?”

林微陽眉梢微微挑起,點了點頭:“如今我相信了。”

鹿角苔覺得他和林微陽很有緣分,不然為何每每與她說話時便覺通體舒暢,像是許久前便與她熟識。今朝再見,心內很是滿足,如清風起,琅琅沉浮,翩然柔情。他笑了笑,輕聲說道:“我不知道美人魚在何處,但上天令我能感應得到它們,又讓我擁有著美人魚的祝福,可以將世間所有的齟齬,化作清風和煦。”

林微陽不覺感歎道:“這是你的因緣所致。”

鹿角苔眉毛一揚,瞳中泛著徐徐流光,忽而說道:“我最近常在想,我與那蚯蚓,在他人看來,可謂是一在天,一在地。可為什麽上天會贈我諸多好物,卻獨獨讓蚯蚓平淡一生?”

“果真是偏心嗎?”鹿角苔愣了愣,怔然問道。

林微陽沉思片刻,目光觸及鹿角苔發亮的瞳眸,忽然想起先前阿鹿蒙塵般的眼睛,驀地含笑道:“誰說偏心不平呢,一切皆在初生的那刻定下了,雖說阿鹿原形平淡,但他卻不知自己實乃登天好物。”

“咦?”鹿角苔略略疑惑。

林微陽兀自笑道:“汙泥中的地龍,貌醜低賤,卻是一味好藥。清熱定驚,通血活絡。阿鹿自輕自賤,臨到死時尤不知若能好生修煉,將來命途可觀。又何必豔羨他人,生生斬斷了自己的活路。”

鹿角苔驚訝不已,心中無端起了幾分悵然,又失笑道:“姐姐竟還知藥理?”

“從前在家時,母親教過一些。”林微陽回道,說完後心頭卻是一涼,她閉了閉眼,發出一聲喟歎,“離家太久,有些想念了。”

“我也是。”鹿角苔悶悶道,又問,“姐姐的家在何方?”

林微陽驀然抬頭,順著半開的窗戶望向遠方,那裏山脈縱橫,雲遮霧繞,整座山仿佛藏身在雲端之下,讓人看不清楚。她望了許久,久到鹿角苔打了個嗬欠,才淡淡收回目光,眼底滑過一絲黯然。

“是一個很遠的地方,我的親人都在那裏,等著我們回去。”

“是嗎,可我好像沒有親人。”鹿角苔悶聲答話。

林微陽垂下眼來,淡淡道:“我許久不曾回家了。”

很想,很想它。

丹粟的仙靈雖然在林微陽體內,但畢竟不是她的東西,且微陽隻是凡體,恐難消受。鹿角苔便用靈力助她一臂之力,使其中仙靈能在她腹中安生存放幾日。

林微陽本不會使用法術,入湖時也虧得鹿角苔幫了忙,才能在天澤湖裏好生尋找一番。可終究還是如丹粟所說,湖中並無林墨鯢的身影。

尋找多日,鹿角苔都已疲憊不堪,林微陽倒是還有勁兒,多番在湖中探訪。

屠萌坐在岸上苦等,許久之後,黃昏漸起時,才瞧見湖麵漣漪。他慌忙站起身,就見鹿角苔與林微陽一前一後上了岸。

他忙問道:“怎麽樣了?”

林微陽神色黯然,低頭不語。她身後的鹿角苔緩緩飄來,對屠萌道:“不曾找到。”

屠萌瞬間也傷心了,他跟上林微陽,幾人同往天澤湖岸上的涼亭走去,涼亭裏有早先屠萌備好的清茶。鹿角苔啜了一口,不由得轉頭看向林微陽,隻見她一雙紅瞳十分黯淡,眸中寂寥,一時也傷懷道:“姐姐別擔心,我會再幫你找的。”

屠萌歎氣道:“竟已經這麽久了。”

他們不曾數著日子等待,但也知時間太久,都已心念半喪。

鹿角苔對林微陽很有好感,自然隨時觀察著她,忽然看見她紅色的眸子忽暗忽亮,猛然間有幾分熟悉,但隱約又覺得自己想錯了,這番心緒波動間,自然被旁人察覺到了。

屠萌見他神色頗為奇怪,便問道:“你在想什麽?”

鹿角苔不由得抬起頭來,又看了看林微陽的眸子,呼吸驟然一頓,恍然大悟般道:“我知道了!”

幾人不解。

鹿角苔興奮得很,急急飄到林微陽眼前,驚詫道:“我知道他會在何處了。”

“在哪裏?”林微陽騰然起身,麵上大喜。

鹿角苔幽幽道:“若他沒有被魚蝦吃掉,便定然是落入了湖裏的一處隱蔽之地。此地名喚決決淵,藏身於湖底幽暗處,終日不見陽光,黯然隨波逐流。”

“決決淵……”

“隨波逐流,所以它沒有固定的地方。這處深淵,深不可測,詭異難擋。藏在湖底,因緣尋得。”鹿角苔沉著臉,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