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鹿,蒙塵的明珠

【他的眼睛很像,很像,蒙塵的明珠。】

或許最先是嫉妒,但在看見天澤湖的波濤時心上的嫉妒早就成了擔憂。

危難麵前,最容易害怕的,或許真的是掛懷更多的那個人。

一如陸槐生。

一如林微陽。

“哥哥!”

林微陽連忙朝湖岸跑去,她目光緊緊盯著林墨鯢,而林墨鯢此時也已清醒了些,本欲轉身離去,哪知丹粟根本就不在意身後的漩渦,隻哀戚地望了一眼正與林微陽一同跑來的陸槐生,便咬著牙鼓足勁拉住了林墨鯢。

“你不能走。”丹粟近乎懇切地喚道。

林墨鯢待看到湖水異常的時候就已知丹粟的企圖,他原本還打算與丹粟套近乎借機知曉緣故,此刻瞧見她的動作分明就是要讓自己落入漩渦之中。

雖不知到底為何,但眼看著微陽也要過來,林墨鯢怎能讓她也身處危難,索性也不管是否會傷到丹粟,一把將其推開,便要往林微陽那裏去。

眼見林墨鯢離了她的桎梏,丹粟喉頭一緊,念及最近鎮上頻發的禍事,以及湖中言辭切切步步緊逼的那人,她此時竟也顧不上陸槐生了。

丹粟咬咬牙,不經意間給了陸槐生一個哀戚的眼神,隨後她雙手合十,微闔著眼眸,靜立在地上。背後是洶湧的波濤,碧水**漾。

再睜眼時,睫羽之下,是比血還要鮮紅灼人的雙眸。

她的手背上緩緩凝結出一層層紅色的鱗片,恍若利劍般直射而出,隨著她口中念的咒語一同射向林墨鯢。

既是鱗片,見之卻隻覺堅硬無比,層層漫出,霎時紅光漫天。

那紅光襯著丹粟略顯蒼白的臉,隻覺駭人恐怖。

旁人覺得駭人恐怖,陸槐生早已汗漬淋漓,渾身虛軟。他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堪堪與丹粟有著十來步的距離,卻怯怯不敢往前,單單微張著嘴不明所以,訝然間覺得恍如置身夢中。

但青天白日怎為夢,恨不得今朝不曾見。

他猶豫了良久,低聲輕喃:“娘子……”

丹粟自然是聽見了,她無奈地看了一眼陸槐生,麵上劃過一絲狠厲決絕。

但她此時已顧不上陸槐生,眼見著事情便要結束,不可再等,便咬緊牙關雙手越發發力,紅色的鱗片更是快了好幾分,直直朝林墨鯢射去。

不知林墨鯢腦中是不是還受著湖裏出來的混沌氣,愣是沒有感覺到身後丹粟的異常。但屠萌和林微陽卻看得一清二楚,眼看著詭異的鱗片就要射來,屠萌臉色煞白,驚呼道:“墨鯢小心!”

林墨鯢被這聲呼喚一驚,腳下微頓。

下一刻,就見林微陽已利落地出現在他麵前,並雙手環抱住他的腰部,翻身一轉。

他這時才看清楚身後的物什,但已然來不及了,微陽緊緊抱著他的腰,近乎用了全身的氣力,便要擋這勢如破竹的詭異鱗片。

林墨鯢呼吸一滯,沉聲道:“微陽!”

屠萌瞳孔猛睜:“微陽!”

利箭般的魚鱗與她僅有分寸的距離。

可是,卻到底停下了。丹粟沒料到林微陽會來這麽一招,她本性不壞,隻想要林墨鯢入湖了卻自己的一樁大事,並不打算枉害凡人。

丹粟臉色變了幾變,咬咬牙,幾經猶豫,迫不得已收回了魚鱗。

與此同時,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

林墨鯢立時拉住林微陽的手,將她拽到身後擋住,方才呼吸急促地說道:“你怎麽樣?沒事吧!”

林微陽心裏一暖,搖搖頭:“我沒事。”

林墨鯢怔怔然看著她,見林微陽呼吸尚有些淩亂,剛想要抬手觸上她的臉頰,卻在頃刻間收回了手掌,訕訕地垂下了。

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林微陽一時心亂如麻,兀自垂眸咬著唇不再說話。

但丹粟豈能罷休,她雲手一拂,揮去手中紅光,負手冷冷望著林微陽:“此事與你無關,莫怪我不手下留情。”

林微陽還沒有說話,倒是先前呆住的陸槐生此時反應過來。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這邊走來,緊擰著眉頭,麵上盡是不知所措。他走得極慢,但每個步子都沉重得很。最後他停在丹粟的麵前,呆呆地望著她,眸中有暗暗的火苗,有飄忽不定的寒光,像是在看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

“你……娘子?”最後的兩個字他念得很輕,太輕,輕得像風。

飄飄然,不經意地就落入丹粟耳中。

丹粟望著他欲言又止,終是低垂下頭,輕喚了一聲:“相公。”

陸槐生嘴唇顫巍巍地動了動,近乎嘲諷地笑說:“我以為你不會喚我相公,書上不都說了眼下這般情景,都該是翻臉不認人的,或是隻道無端錯認,總不會是直言相對。”

丹粟微一蹙眉,囁喏道:“你我是結發夫妻。”

聽到這個答案,陸槐生不知是喜是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垂眼看見丹粟手背上的鮮紅魚鱗,苦澀一笑,緩緩問道:“所以娘子到底是誰?”

“我……”

丹粟輕咬朱唇,躊躇不堪言說。

果然到了直麵的那刻,才明白過往的猜測都是徒添煩惱,曾經心中練習許久的托辭在看見心上人無法捋平的眉頭時,都成了虛妄。

到底還是陸槐生忍不住問她:“你是……妖?”

沉默以對,對於丹粟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答案,但於陸槐生而言,答或不答,差別不大。

他喉頭哽了哽,目不轉睛地盯著丹粟許久,好半晌才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是我的錯。”

丹粟鮮紅的瞳孔驀地睜大。

她呼吸紊亂,急不可耐地走近握住陸槐生瘦削的手掌,近乎哀求地說道:“不,你沒錯!”

陸槐生掙開丹粟的手,一邊搖搖頭,一邊往後退,直退了好幾步後才猛然偏頭指向一旁的林墨鯢,反問道:“那他有錯嗎?你要殺他?”

說完後,他又緊緊地盯著丹粟,以及丹粟背後依舊洶湧怪異的天澤湖。

“沒有。”丹粟意外地搖了搖頭。

另外幾人的臉色都是一變,然後便聽見丹粟沉聲道:“我不是要殺他,我隻是要他進入湖中,不會傷他的。”

屠萌忍不住插嘴:“嘁,湖裏這麽奇怪,進去會不死?”

林微陽也走上前問道:“丹粟姐姐,到底哥哥與你有什麽深仇大恨,值得你如此行事?”

丹粟自然不會告訴他們自己的企圖,就在她還想要說什麽補救的時候,身後天澤湖中的湖水翻騰聲越發大了起來,她心上一緊,料想湖底的人已經等不及了,便也不再多說,咬咬牙,就要繼續施法。

“不要!”陸槐生下意識地走到林墨鯢等人身前攔住,對著丹粟沉沉地搖了搖頭。

過了會兒,他又一字一句道:“娘子,不要殺人。”

丹粟瞧見他一時間像滄桑了不少,想他定然還沒有接受自己的身份,卻還要強撐著身體去解救他人……

想到這裏,丹粟心裏就是一痛。

但長痛不如短痛,為了他們今後的日子,這件事情便不能不做。

一想到此處,她心中又是憤恨,又是痛苦,還有種與外人難以言說的無奈,種種情緒扶搖直上,於心頭輾轉反複,久久難安。

“相公,對不起。”

她最終隻說了這句,便猛然閉上眼睛,對著陸槐生一揮袖,陸槐生隨後軟軟暈在了地上。

屠萌趕緊過去攙他,手觸上陸槐生的鼻間。

尚有呼吸,他向著林墨鯢點了點頭。

看見屠萌的動作,丹粟倒是笑了:“你們竟然以為我會傷他,他畢竟是我的相公。”

屠萌有些不好意思,將陸槐生放平在地後,訕訕站在了林墨鯢的身邊,瞟了一眼丹粟,待看見她通紅的雙眼後,縮了縮脖子囁嚅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吸食男子精氣的妖精。”

丹粟聽了屠萌的話有些生氣:“我不是妖。”

屠萌暗戳戳猜測道:“神仙?”

可剛一猜完就哼了一聲,吐了吐舌頭道:“嘁,神仙會傷咱們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嗎?”

丹粟:“……”

不欲再與此人多說,丹粟再次施法,哪知林微陽又跑了出來,攔在林墨鯢身前,目光灼灼地瞪著她,似要與她一較高下。

林墨鯢走上前,拉下林微陽的手,對著她搖搖頭:“你別這樣。”

林微陽卻又再次抓起了他的手,死死扣住,手微微發顫,咬著牙道:“她不是凡人,你打不過她的。”

“你讓開!”丹粟毫不客氣。

林微陽索性不再和林墨鯢說話,轉身直麵丹粟,冷冷地看著她。

丹粟倒是被林微陽的樣子氣笑了,說道:“你打不過我。”

“我知道。”

“那你?”丹粟嘴角**了兩下,臉色有幾分難看,“看來你是不打算讓了?”

林微陽悶不作聲,但身子未動,已然告訴了丹粟答案。

丹粟露出個難看的笑容,眸子暗了暗,半晌後低低道:“那好。”說罷,便再度出手。

林微陽隻感覺眼前驀地閃過一抹紅光,再緩過神來去看時,就見一層層紅鱗如利箭而下。

林墨鯢想也不想地摟住林微陽的腰肢,往身側一翻,兩人摔在地上。屠萌見狀趕緊從束袖中掏出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丟了過去。

“墨鯢,接著。”

林墨鯢眼疾手快,攬著林微陽在地上一翻後,遂即翻身而起,接過匕首反扣在手腕上,而後對著直射而來的紅鱗毫不留情地劃過。

匕首到底太小,鱗片卻是源源不斷地射來,林墨鯢咬著牙既要防著林微陽受傷,又要防著鱗片,雖不至於手忙腳亂,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對方還是有法術的人。沒過多久,他就已支撐不住,汗漬淋漓,氣喘籲籲。

但丹粟顯然不打算放過他,在一旁施法的時候便不經意間轉移著位置,逐漸將林墨鯢二人逼至湖岸邊。一靠近岸邊腦中便又混沌起來,林墨鯢一時不慎,生生被逼得往後退。

林微陽驚呼:“哥哥小心!”

林墨鯢眼看著就要落入湖中,他連忙將林微陽推開,而後用腳鉤住岸邊的凹凸石壁,翻身而起。安全站在岸邊的一刹那,一片鮮紅的詭異魚鱗泛著寒光找準了目標,狠狠刺來,似要直入心房。

情急之下,林墨鯢根本來不及躲避,他甚至都還沒有看清楚魚鱗的樣子,就被一個柔軟的身軀緊緊抱住了。

林微陽替他擋了紅鱗。

“微陽!”林墨鯢一驚,慌忙要去看她的傷勢,但下一刻卻又被她使勁推開。與此同時,數片寒光熠熠的紅鱗片如利箭般刺入了林微陽的身體中。

她最後朝著林墨鯢看了一眼,便闔起雙眸,身子軟軟地向後倒去。

身後是泛濫著碧海波濤的天澤湖。

“林微陽——”

林墨鯢撕心裂肺地呼喊,縱身上前,毫不猶豫地跟著跳入了湖中。

轉瞬間,天澤湖上的漩渦像是聽從了主人的命令,緩緩消失了,整個大湖變成了往日平靜溫柔的模樣,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阿鹿,阿鹿,阿鹿……”

丹粟焦急地站在湖岸,對著湖底呼喊,卻久久不見友人上來。

她正疑惑著,身後哭啞了聲音的屠萌突然拽著一把匕首顫巍巍走過來:“你這個殺人凶手,我要殺了你!”

屠萌哪裏打得過她,兩人僅交手了兩三下他就被丹粟掐住了喉嚨挾著。

屠萌狠狠地瞪著她,一雙眼睛睜得極大。他急急地喘了幾口粗氣,咬著後槽牙張牙舞爪地抵抗著丹粟的掣肘。

“他們不會死。”丹粟淡淡道。

屠萌呼吸一頓:“當真?”

丹粟將他放開了,屠萌大口呼吸了幾下後又急急忙忙跑到湖邊,往下麵看:“這湖好深,他們當真無事?”

丹粟走到陸槐生跟前,將他扶起來,才答道:“湖裏我事先已布好結界,旁人誤落並無大礙。”

岸邊觀察的屠萌一愣,轉頭皺眉道:“旁人?”

丹粟如實告訴了屠萌:“我本意隻要林墨鯢落湖。”

屠萌被嚇了一跳,忙過來喝道:“那墨鯢會怎樣?這湖裏到底有什麽?為何非要他下去?你到底想幹什麽?”

不知是屠萌說的哪句話觸到了丹粟的心坎,她竟有些臊意,似乎並不想直麵這個答案。於是她看著陸槐生,垂眸給他吐了一絲靈氣。待看到陸槐生睫毛微動,將要醒來的時候,才慢慢開口道:“天機不可泄露。”

屠萌臉都漲紅了,著急嚷嚷道:“什麽天機要人命作賠!”

丹粟聽了這句,仿佛被觸到了心裏最難堪的角落,她艱澀地說道:“總之,林墨鯢不會死。”

阿鹿答應過的,他不會死。

隻是需要他身上一點點,一點點的東西而已。

丹粟想到這裏,眸中亮了一亮,望向不遠處的湖麵,那裏還是很平靜,像是什麽都沒有。但丹粟知道,湖裏藏著一個少年,是她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她相信他所有的話,就像當初她相信自己下山後會遇見此生最愛一樣,義無反顧。

瞧,她現在遇見了陸槐生,愛上了陸槐生。

年年歲歲的時光,總算沒有白白辜負。

“娘子,娘子……”

耳邊傳來虛弱的呼喊,喚回了丹粟的視線,她連忙低頭看去,就見陸槐生已睜開了雙眼,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陸槐生近年來越發消瘦,丹粟每每看著他時都心疼得不得了,如今見他怔忪地望著自己,不由得苦澀一笑,抬手觸上他瘦得有些凹陷的臉頰,掌心輕輕地蹭了兩下,低聲說道:“相公,我在。”

空氣中似乎很寂靜,陸槐生望了望四周,隻看見屠萌孤零零坐在岸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他聯想到昏倒之前的事情,驀地抬起頭驚慌地尋找起來。

陸槐生握著丹粟的手,緊了緊,沉聲問道:“林公子他們呢?”

丹粟垂下眼睛,睫羽將眸色全然遮住,讓人看不清分毫。

陸槐生微訝,走到湖岸邊上,站在屠萌的身後問他:“人在哪裏?”

屠萌悶聲悶氣道:“落湖了。”

陸槐生呼吸一滯,驚得他立時轉過頭去,目光緊緊凝望著丹粟,喉頭哽了好幾下,才發出艱澀至極的聲音:“你殺了他們?”

“他們不會有事的。”丹粟依舊這般說。

陸槐生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屠萌狠狠抓了一把頭發,哀怨的臉上盡是無措:“你隻說無事,無事,可到底也沒有告訴我,這湖裏究竟有什麽,如何讓我放心?”

丹粟聽他這樣說,沉默了片刻,而後又走到岸邊,與屠萌並肩而站。

她皺了皺眉,對著湖麵上喊道:“阿鹿,阿鹿。”

陸槐生問她:“誰是阿鹿?”

丹粟站在湖邊皺眉看了許久,都不見湖中出現動靜,隻好低聲道:“我的一個朋友。”

陸槐生“唔”了一聲:“似乎從未聽你提起過,他住在湖裏,難道他……也不是尋常百姓?”

丹粟沒有答話,眼睛再度看向湖麵,隻見那碧綠清透似錦緞的湖麵上,起伏著一圈圈微微的漣漪,漣漪由小到大,又由大變小,像極了在水中追逐嬉鬧的孩子。

見此情景,丹粟發出一聲輕笑:“阿鹿。”

站在她身邊的屠萌驀地雙目睜大,極其驚愕地望著湖麵:“那……那是……”

陸槐生也走上前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也是嚇了一驚。卻見原先平靜溫和的湖麵上,在那一圈圈波光粼粼的漣漪中心,緩緩出現一個人影。

“那人……”卻又不是人。

屠萌脫口而出的話隻說了兩個字就生生頓住了,他猛然間睜大眼睛仔細去看,隻見那影子說是人卻又不是,若說不是人,分明又如人一般身形。

奇怪的是,他頭上長著兩隻綠色鹿角狀的觸角,雙腿僅到膝蓋處就成了淡綠色的青煙,讓人實在疑惑那青煙之是否還有他的腳。

他就這樣漂在湖上,墨綠色長發打著卷兒垂下,一直垂到青煙朦朧處。

白得恐怖的臉上是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眼形極好看,不偏不窄,大小得宜,眼尾略略上挑,本該是貴氣十足的,可他眸光並不明亮晶瑩,裏麵灰蒙蒙的。

屠萌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在老家,替某位富貴少爺提親時偷瞄到的明珠。

他的眼睛很像,很像,蒙塵的明珠。

他終於來了。

丹粟很開心,直直望著前方飄在湖上的綠色少年,笑道:“阿鹿,你來了。”

阿鹿神色有些奇怪,不似往日對丹粟的熱情,淡淡地說道:“我來了。”

丹粟滿含期待地問他:“可以了嗎?”

阿鹿忽然間眯起眼睛,戒備地打量著丹粟身邊並肩站著的屠萌和陸槐生,他淩厲的目光一寸寸從兩人的麵上劃過,像是不屑。

被打量的兩人對視一眼,心裏更是奇怪起來。

“阿鹿?”丹粟試探著喊了一聲。

阿鹿這才收回目光,漂在湖上對著丹粟皺了皺眉:“他真是林墨鯢?”

丹粟明白他說的定是落湖的那人,便點點頭道:“是他,錯不了。另外還有一位女子,是他的妹妹,叫林微陽。”

阿鹿今天說話陰陽怪氣的,且冷淡得緊,丹粟心裏覺得詫異,又問他:“你今日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阿鹿頓了一下,淡淡道:“我沒事,倒是林墨鯢……”

屠萌驟然驚住,急問:“他怎麽了?”

阿鹿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究竟是不是林墨鯢?若真是他,為何身上根本就沒有可以讓我成仙的仙物,就像一個死人,沒意思。”

聽到他的話,屠萌心下一慌,趕緊問道:“什麽成仙,什麽死人,你說清楚!墨鯢怎麽了?”

丹粟也不解地看向他。

“嘁!”阿鹿嘴角挑起一個嘲諷的角度,冷冷看著三人,“硬邦邦的大男人,不堪一擊,連那女子都比不上,落入湖中便成了浮屍一具,我見著無趣便隨意扔了。”

屠萌的臉色唰地變白,驚慌叫道:“你胡說八道!”

吼完,他就偏頭看著丹粟,急切地詢問:“你不是說了,他們不會有事嗎?到底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丹粟也是驚愕至極,這和原先商量的根本不一樣。

她望向阿鹿:“阿鹿,我分明在湖中設了結界,是不是被毀了?”

阿鹿搖搖頭。

丹粟睜大雙眼,喃喃自語道:“那是怎麽回事?”

見岸上的三個人皆是滿臉慌亂傷懷之色,阿鹿好生看不得,冷冷地“嘖”了好幾聲,又繼續陰陽怪氣說道:“我本想著吸他的靈氣便可成仙,如今看來也是無望了。”

他本是忽然感傷,才這樣說了一句,說完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後背一涼。

阿鹿倒吸了一口冷氣,驀地捂住嘴,看向岸邊,果然看見丹粟驚愕不已地望著自己,滿臉都寫著不可置信。

“吸靈氣?”

阿鹿聽她的疑問,不由得微微變色,心道竟說漏嘴了,剛準備打哈哈補救一下,就又聽丹粟說道:“當日你說他身上有成仙法寶,所以我才將他誘來,你說不會傷他,難道都是假的?你,你,你……”

丹粟險些嚇得岔氣,撫著胸口處喘息質問道:“你這是要他的命。”

阿鹿不以為然,抬了抬下巴倨傲道:“賤命,死不足惜。”

這不是阿鹿,從前的他熱情、愛笑、愛鬧,雖然喜歡覥著臉向自己要這要那,雖然性子圓滑世故,但他是自己下山之後遇見的第一個朋友,她很是珍惜。

賤命,死不足惜。

這是她第一次從阿鹿的口中聽到這樣殘忍至極的話,丹粟眨了眨眼睛,“啪嗒”一聲,滾燙的淚珠滑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生命,對於丹粟來說,從來都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因為來得不易,所以她格外看重,甚至可以為此付出一切努力。

可阿鹿,卻輕飄飄的,將她當作珍寶的生命,踐踏丟棄。此時此刻,她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生氣還是失望,隻有一種蒼涼的感情無端在她心裏奔來跑去,久久不能停息。

“阿鹿,他真的死了嗎?”丹粟呆呆地抬眼看他,輕聲問道。

阿鹿不明白丹粟臉上的表情,隻當她在責問自己,語氣更加生硬道:“浮屍一具,我隨手把他丟了,誰知道有沒有湖裏的妖魔鬼怪吃掉?真是倒黴,白白出來一遭浪費我的靈力。”

他懊惱地甩了甩腦袋,又施恩般地瞥了眼岸上眼淚汪汪的三人,煩躁道:“我回去了。”

“等等。”丹粟驀地喊道。

阿鹿撈了一束長發挽在指尖,懨懨道:“又怎麽了?”

“你……”丹粟抿了抿唇,她眼中亮亮的,含著希冀,問道,“你為什麽要騙我?”

阿鹿頓了一下才輕飄飄道:“騙就騙了,沒為什麽。”說完後就化作一團青煙落入了天澤湖裏,轉瞬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丹粟至此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過往種種,不過是他為了所求使的手段而已。

他天生臉皮厚,想要玩耍,就死乞白賴地懇求她;想要珍奇好物,就心口不一地巴結她;想要成仙,就說盡好話,覥著臉皮,失了自尊。但當一切化為泡影時,就冷淡無情了。

說什麽天澤湖水清淺淡,不及你我相知情。知己浮生唯一二,相交相逢無還期。

丹粟的眼眶中逐漸濕潤起來,仿佛一眨眼,蓄滿的淚水又要落下。

守在她身邊一直安靜不語的陸槐生慢慢抬手放在她的肩上,將她按入懷中,丹粟的雙臂緊緊環抱著他的腰,埋頭悶聲哭了起來。

陸槐生伸手一拂,將她頭上的小葉拂去,望了一眼喪氣的屠萌,發出聲聲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