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長情陪伴

那是我們,從還懵懂的青春,變成最重要的人。

“校園情侶誕生!新校區的希望!”

由陶薇親自操刀文案、多機位拍攝圖片的一篇公眾號文章以最權威的校內媒體身份向全校宣布了這一重磅新聞。

盡管文末的那句“本文章經當事人授權後發布”不過是在微信上給林枕書發了一則語音消息:“你們真的在一起了!我不管!這個新聞隻能由我來發!”

可當事人回過神來時,全朋友圈都被這篇文章刷屏了。

當林枕書結束晚課時,全校的態度已經從“哇,他們竟然在一起了”變為“看看看,就是他們倆”,又最後轉為了“哦,不就是他們倆嘛”。

確鑿的官方消息顯然沒有撲朔迷離的小道消息有意思,吃瓜群眾的熱情沒堅持多久,很快就轉向了畢業學姐的分手大戲。林枕書和諶珂這對校園情侶在全校的見證下修成正果,並成了新校區一道固有的、見怪不怪的風景線。

回到宿舍時,兩名舍友熱情地對林枕書送上祝福,恭喜她終於脫離了單身,順便旁敲側擊地打聽醫學部的其他帥哥。

而從前關係最要好的吳玲卻隻是看著她,一言不發。

林枕書一直知道吳玲最愛犯花癡,也從沒把她對諶珂的感情放在心上。但是想起昨天的吳玲憤怒的模樣,恐怕這次是真的對諶珂上了心。

左思右想,林枕書還是決定對吳玲道歉。

“玲玲,不好意思。我和諶珂的事情不是刻意瞞你的,隻不過事情發生得太快,情況也比較複雜,所以暫時沒和你說。我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她不是會輕易服軟的人,但是仔細想想,她確實不夠坦**和真誠,除了老朋友,很少再向身邊的人傾訴衷腸。她活成了一隻寄居蟹,縮進自己的殼裏,不願涉足外界。

經過一整天的緩衝,吳玲也不再如剛剛得知消息時那麽衝動,她有些僵硬地彎了彎嘴角,仍掩飾不住巨大的失落。

“沒……沒關係。本來……本來我也是沒機會的。”她凝視著林枕書,說道,“既然你接受他了,那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她甚至還沒資格成為對方的情敵,就已經輸在了起跑線。

林枕書點了點頭,全無成為勝利者的喜悅—這種事情,要怎麽分個輸贏呢?

第二天晚上,林枕書去找了沈淼喝酒。

本部校區的地理位置極好,周邊生活設施齊全,方圓幾公裏就有好幾個大型商場,方便得很。沈淼在這周邊租了個民宿,暫時住了下來。

校區附近有一條小吃街,小門麵擠擠挨挨,冒著煙火氣,火鍋店、燒烤店的霓虹招牌在晚上燈火璀璨,一派橙紅。

林枕書在一家燒烤店外找到了沈淼。最近天氣還不算太涼,門外仍擺放著簡易的折疊桌和塑料凳子,沈淼正吹著路邊的晚風,吃著熱辣的烤串。

“諶珂怎麽沒來?”沈淼抬了抬下巴,算打了個招呼。

提起這事兒林枕書就忍不住歎氣,自己開了瓶啤酒倒了一杯,無奈地說:“忙啊,忙點好啊。”

說什麽大學可以享受戀愛都是騙人的,她和諶珂在各自學院都是年級前列的好苗子,被各位教授盯得死死的。這廂林枕書剛翻譯完法語原文,那廂諶珂就開始練習解剖兔子。想要抽個時間吃頓飯都難得很。

沈淼問:“諶珂不是才大一開學嗎,怎麽都學解剖了?”

林枕書得意地說:“他可不是普通的新生。入學前諶珂的專業水平就已經達到了大二的要求,他們院長特別給他開綠燈,可以提前修高年級的課程。”

“都說艾斯伯格症患者裏容易出天才,看來諶珂這病也不算完全吃虧。”沈淼很是欣慰。

“話又說回來……”林枕書猶疑地問,“你以後還會繼續做心理醫生嗎?”

林丹青去世之後,沈淼再次放棄了自己的職業,回到了學術研究上去,放棄了與病人直接接觸。

很難說,是不是朋友的去世給她帶來的打擊太大,讓她再沒有治病救人的信心。

沈淼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來渝城?”

“不是為了見我和諶珂嗎?”

“才不是。”她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從前丹青和我在渝大上學時,就常常來這裏吃飯。”

林枕書如醍醐灌頂。

沈淼給自己倒了杯酒,接著說:“諶珂是我的最後一個病人,說起來也算是我主動放棄了他的,我那時隻顧自己悲傷,根本管不了他。所以,當我從導師那裏得知他的情況時,我真的很愧疚—是我推著他走到了那一步。”

林枕書一時啞然,這話實在太熟悉了,幾乎是她的內心獨白。

“我這才開始清醒過來,發覺這兩年過得渾渾噩噩,一事無成。”沈淼苦澀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隻是覺得來到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待一段時間,或許會有點答案。”

“你……”林枕書張了張口,想要說的話噎在喉嚨裏,卻什麽也講不下去。

最終,她隻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都不重要了。她這樣想。有些秘密隻適合留在過去,不必再問。

一個小時後。

“師父好!有什麽我能幫師父的嗎!”

一個穿著運動外套、戴著發帶的愣頭青來到了燒烤攤,他朝著沈淼畢恭畢敬地打招呼,恨不得九十度彎腰鞠躬。

沈淼看了眼對麵睡死過去的林枕書,揉了揉太陽穴,頭疼地說:“那什麽,我記得你也是新校區的學生吧?你回去的時候順路把這家夥送回去吧,她宿舍號我等會問一問發給你。”

愣頭青看了看這個喝得滿臉發紅的女生,揉了揉腦袋,呆呆地問了句:“師父,這是你朋友?”

沈淼斜眼冷哼:“再問一句試試?你是不是不想讀研了?”

“不不不!我這就送她回去!”愣頭青慌忙閃到一邊,又問,“那師父你怎麽辦?”

“我?”她挑眉,“我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愣頭青:“師父威武!”

“低調低調。”她謙虛一笑。

林枕書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一覺睡醒,全宿舍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對勁。但是不管她怎麽問,都沒人願意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不就是昨天跟沈淼出去喝了酒吃了串嗎?然後她就回來了啊。

對了……她是怎麽回來的?

她宿醉後實在起不來上早課,原本以為同一節課的吳玲會幫她點個到,沒想到回籠覺一睡醒,輔導員就發來消息質問她為什麽曠課。

林枕書奇怪地問吳玲:“你今天怎麽沒幫我點到?我……”

“你自己不上課關我什麽事?我為什麽要幫你?”吳玲搶過她的後半句話,懟得她腦子發蒙。

什麽情況?這個姐妹你怎麽又開始陰陽怪氣地講話?

林枕書被噎得無話可說,沉默了半晌後還是忍不住問:“昨天晚上誰送我回來的?”

聽到這個問句,一直冷漠臉的吳玲終於抬起了頭來,她眼中明旺旺地一團火瞬間被澆了一把油。

“你問我?你不應該最清楚嗎?”吳玲冷笑,“你多厲害呀。有大一學弟做男朋友,還要去勾搭大四的學長。”

林枕書捕捉到了奇怪的詞語:“大四的學長?什麽學長?”

吳玲隻當她故意裝傻,懶得搭理她,戴上耳機背過身去。

見對方不理,林枕書也不再多問。她一覺睡到了中午,肚子早就餓得不行了,把耗光電量而關機的手機插上數據線充電後,她揉著肚子往食堂走去。

剛剛走出宿舍樓,一輛停在路口的路虎車突然鳴笛,一個黃色頭發的男生從車上走了下來,熱情地朝她打了聲招呼:“嘿,學妹!”

林枕書瞧了瞧四周,然後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問:“你……認識我?”

黃發男生瞪大了眼睛:“我是駱銘啊,你不記得了?”

她仔細地想了想,對這一頭黃毛實在沒有印象,果斷地搖了搖頭。

“昨天晚上你可不是這麽講的!”名叫駱銘的這個人急了。

林枕書凶巴巴地瞪他,斥道:“怎麽說話呢你?我見過你嗎?能不能注意點分寸!”

駱銘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拍了拍大腿,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昨天晚上我送你回來的時候,你不是跟我聊得挺好的嗎?你答應我的事情可不能反悔!”

“我答應你什麽了?”她突然害怕,自己不會喝醉了說出自己銀行卡密碼了吧?

他瞧了瞧人來人往的四周,壓低了聲音:“這種事情,就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了吧。”

林枕書心驚肉跳,她到底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啊?

駱銘瞧著卻很坦**,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啊?走,學長請你吃飯去。吃什麽食堂啊,走走走,我們去館子吃!”

二話不說,他一把將茫然又驚恐地林枕書推進了自己的車裏。

車開出去很遠後,站在宿舍樓內的吳玲才緩緩地走了出來。她雙手攥成了拳頭,因憤怒和不甘而變得麵目可憎。

流浪的橘貓跑到她的腳下討要食物,用尾巴蹭了蹭她的小腿。

“走開!”

吳玲大吼一聲,一腳踢在了橘貓的肚子上。可憐的小東西嚇得不輕,撒開腿跑回了灌木叢裏。

飯店裏,林枕書吃完一碗小麵後,終於聽明白了駱銘的話。

“你的意思是,你今年考研,想要讓沈淼當你的導師?昨天你送我回去的時候,我答應了你會說服沈淼收下你?”

駱銘點了點頭:“你可總算是明白我的意思了。”又補充道,“不過你能不能禮貌一點,怎麽能直呼師父的大名呢?那可是我未來的師父!”

她恍然大悟:“原來沈淼……老師,打算留在渝大教書啊。”

“你斷片也太嚴重了吧。昨天不是都告訴你了嗎?你怎麽全都忘了?”他哀怨地吐槽,“昨天為了把你送回去我多辛苦啊。宿管阿姨不讓我送你進去,別人又拖不動你,我隻好說我是你男朋友咯。我可吃了大虧呢!”

“那真是麻煩你……”林枕書突然反應過來,“你說你是我的誰?”

駱銘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地說:“男朋友呀。不然還能說什麽?”

林枕書齜牙:“是你的頭!”

林枕書想要立馬回去和吳玲解釋清楚,然而等她回到宿舍時,幾個舍友都已經走了,她在微信上發了許多條消息,也一直得不到回複。沒多久又到了上課的時間,她隻好先離開。

等到兩門課程結束,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林枕書剛剛打開宿舍門就意識到氣氛十分不對勁,回到自己的書桌前,不知為何竟變成一團狼藉,一束香檳玫瑰枝葉散落、花般凋零,如同被人狠狠地踐踏過一般。

她沉著臉問:“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舍友吞吞吐吐地說:“是昨天那個學長送過來的。”

“我知道。”她的目光變得冷冽,“我是問,是誰搞成這個樣子的。”

舍友不敢多言,隻是忐忑地朝吳玲的方向看了一眼。

答案已經很明白了,是吳玲幹的。

原本還打算向她解釋情況,林枕書此刻卻覺得很可笑。她根本不會相信自己的解釋。

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林枕書。

吳玲知道林枕書回來了,但是她仍舊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看電視劇,塞著耳機,背對著那束殘缺淩亂的玫瑰,好似什麽也聽不見。

林枕書冷靜地從抽屜裏拿出垃圾袋,將桌子上的殘枝敗葉都收進袋子裏,然後緊緊將垃圾袋打結扣好,沒有任何猶豫地往吳玲的桌上猛地扔去。黑色的垃圾袋落在了電腦前,擋住了對方的視線。

吳玲這才摘下了耳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陰陽怪氣地說:“怎麽了?學長送你的玫瑰花,不喜歡嗎?”

“喜不喜歡輪得到你管嗎?”林枕書雙手抱臂,直視著她的眼睛。

“是你自己活該。”她咬牙切齒,喉嚨裏藏著恨意,“你怎麽能這麽不要臉啊?談戀愛要鬧得全校皆知,剛確定關係就去勾搭上有錢學長。你是不是覺得全世界都繞著你轉啊?我偏要告訴你不是!”

林枕書簡直匪夷所思:“大姐,你能不能停止你的臆想?我簡直懷疑你是過度自卑所以把你對自己的不滿全都發泄到別人身上!你得不到的東西不是被我搶走了,而是你不配得到!”

“你!”

吳玲揚起手掌就想拍下去,卻在半空被林枕書生生地扼住手腕,整個手臂都被她扣得發麻。

“你自己搞出來的垃圾,你自己收拾。”

林枕書猛地甩下她的手,拂袖而去。隻留下那團殘碎的花枝,一朝明媚,一夕黯淡。

“咚!咚!咚!”

安靜的樓道裏,隻聽見林枕書一遍又一遍敲門的聲音。聲控燈持續亮燈三十秒,熄滅了又亮起,反反複複不知多少次。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諶珂卻還沒回家。林枕書給他發了幾條消息,也一直沒有得到回複。她隻好倚著公寓大門,靜靜等待。

快要睡著時,電梯“叮”的一聲喚醒了她。林枕書揉了揉眼睛,埋怨道:“你怎麽才回來啊?”

“喵……”回答她的卻是一聲輕柔的貓叫。

她睜開惺忪的雙眼,這才看清楚來人—諶珂不知從哪裏抱來了一隻橘色的小貓,個頭不大但軟乎乎的,前爪卻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

諶珂低頭摸了摸小貓的腦袋,解釋:“我本來打算晚上去宿舍找你,但是在路上遇到了這隻小貓,它受傷很嚴重,我就先將它抱回學院治療了一下。沒想到耽誤的時間太久了,我怕打擾你休息,就先回來了。”他疑惑地問,“所以,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林枕書噘著嘴,臉皺起,和受傷的小貓一般委屈巴巴。

“我跟舍友吵架了……沒地方可去了。”

這隻橘貓的右側前爪骨折,經過諶珂仔細地包紮處理後暫時沒有大礙,但是小東西的行動很不方便,隻能窩在牆角的沙發凳裏,小口小口地舔著牛奶。

流浪的小貓本就比寵物貓更為敏感,這一次它又似乎是被人類所傷,更加謹慎小心,但凡林枕書想要靠近,它都會立馬蜷縮成一團毛球,瞪大了金色的眸子與她對峙。

“哎,怎麽會有人傷害這麽可愛的小東西啊。”林枕書歎了口氣,她還不知道這隻小貓的傷來自她那個不知輕重的舍友。

諶珂也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牛奶,關切地問:“你為什麽會和舍友吵架?不回去不要緊嗎?”

林枕書欲言又止,不打算把對方牽扯進自己的私事裏,隻好搪塞道:“沒事,大家朝夕相處有摩擦也很正常,等我們都冷靜下來,我就回去。”

見她不願意講,諶珂也不多問,隻說:“正好客房前兩天剛收拾好,今晚我就睡樓上吧。”

“你又睡樓上啊?”林枕書有些失落,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可憐,“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和我睡一間房嗎?”

諶珂知道她又要誘拐自己,揉了揉她的劉海,嚴詞拒絕:“不、可、以。”

他是個正人君子,絕不做乘人之危的事情。可是林枕書抱著靠枕,沒有半點被體貼的幸福感,更像是錯失了大便宜一樣不甘心地努了努嘴。

主臥室裏的是一張雙人床,又寬大又柔軟,灰色的被罩上點綴著些許的幾何圖案,仔細聞一聞,還染著薰衣草香氛的味道。

盡管不是第一次借宿在這個房間裏了,但或許是白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林枕書腦子亂哄哄的,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睡。

躺了很久後看了眼手機,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她琢磨著反正明天也沒有早課了,一時惡向膽邊生,抱起了自己的枕頭,穿著拖鞋往樓上跑去。

諶珂似乎還沒睡,屋內的燈光從門縫裏透了出來,映出一道金色的線條。林枕書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敲了敲房門。

很快,她聽見了房內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房門從內打開。

諶珂穿著寬鬆的睡衣,難得地戴上了金絲邊眼鏡,居家休閑中又添了幾分溫文儒雅的氣質。

“你還沒睡?”他們兩個同時開口。

“我睡不著。”林枕書抱緊了懷裏的枕頭,麻利地從門縫鑽進了房內,刻意不去理會主人的想法。諶珂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能任她闖進來。

床頭的台燈大亮,燈前擺著幾本厚厚的書本,都是全英文的原版研究著作,林枕書自恃英文水平不錯,隨手翻了幾頁。可書裏充斥著大量複雜而陌生的專業醫學名詞,艱澀生硬,很難看懂。

林枕書揉了揉太陽穴:“你這麽晚了還在看書嗎?”

諶珂抬了抬眼鏡,點頭道:“今天課上學的案例我不是很理解,所以想多看點相關的東西補充一下。”

“你平常……都熬這麽晚?”她問。

“沒事,我不累。”他不正麵回答。

即便這樣,林枕書也能猜到答案。她將書本合上,關掉了台燈,拉著諶珂的手強迫他躺了下來。

“年紀輕輕的不能老熬夜,會脫發的。”

話畢,屋內的燈全都關上了,月光照進昏暗的房間,如一層淡淡的輕煙籠罩著,偌大的房間都隨之沉寂了下來。

諶珂在夜間的視力很弱,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光線的驟然變化。聽覺和觸覺的感知能力在這靜謐的夜晚被無限放大,他能感受到柔軟的棉被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布料摩擦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也能感受到,林枕書就這樣在他的身邊躺了下來,柔軟的床凹陷下去一大塊,連同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夜燈……不要關。”諶珂喉嚨發緊,吐出幾個字。

林枕書輕笑道:“你怕黑?”

黑暗中,他微微頷首。

從前的他是不怕黑的,被失眠症困擾了多年,他甚至喜歡黑暗甚過白天,因為隻有在黑夜裏,他的孤獨才不會顯得那樣突出。

“Dr. Kingsberg……”他念出這個名字時甚至有些畏懼,“喜歡在暗室進行催眠。”

他隻說了這一句,而關於暗室裏的那些回憶,就如這漫長的夜晚一樣,久久地纏繞在心頭,難以擺脫。在那裏,他第一次明白“恐懼”的意義。

一隻溫熱的手掌捂住了他的雙眼。

林枕書的手很小,小而柔軟,全然不同於男人的寬大手掌。她側躺在身旁,聲音像貓的叫聲一樣綿柔而悠長,連成一串撫慰人心的搖籃曲。

“閉上眼,不要去想那個可怕的地方。回憶一些開心的事情,想一想你喜歡的人—也就是我。我就在你身邊陪著你。”

她不懂什麽心理學的知識,不知道什麽樣的字句可以催眠人的身心。

林枕書唯一相信的是,陪伴擁有比恐懼更強大的力量。如果有什麽方法能最好地傳達愛意和溫暖,那個方法一定是陪伴。

或許她的方法真的有用,漸漸地,身邊人的呼吸聲越來越平穩,胸膛規律地起伏著,因失去光明而帶來的緊張感一掃而空。

為了不吵醒對方,她極慢地收回手,正打算翻個身轉過去,諶珂寬大的手卻覆了上來,掌心貼著手背,交叉在指縫間,含蓄又隱約地依賴著她。

林枕書閉上眼,嘴角的弧度好似窗外的彎彎新月。

一夜無夢。

諶珂醒得很早,清晨的鳥兒剛剛躥上枝頭,他便已睜開了雙眼。

這一次他醒來時,身旁不再空****。目光輕輕下移,便能夠看到仍在熟睡的心上人,她乖巧地窩在自己的懷中,鼻息緊貼他的心跳。

林枕書難得地安靜下來,褪去了那層張牙舞爪的麵具,小狐狸變成了小貓咪,軟乎乎的身軀縮成一個小團,與寬肩高個的少年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很少這樣近距離地凝視著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五官極標致,與她那個樣貌出眾的母親有七分的相像。她皮膚極好,白皙又細膩,在溫暖的被窩裏待久了,兩頰紅暈如秋日盛開的櫻花。天生的粉嫩唇色,不塗唇彩也水靈動人,就像是,像是……

諶珂驀地瞪大了眼睛,被自己蠢蠢欲動的心思嚇了一跳—他剛才都在想些什麽啊?

下一秒,身體驟然間僵硬了起來,一股不可名狀的暖流從小腿湧上胸膛,發熱又幹渴,禁不住喉結上下起伏,心間惶惶不安。

林枕書在睡夢中輕輕哼了哼,翻身換了個方向。趁著這個機會,諶珂用從未有過的速度從**坐起,連拖鞋都來不及穿上,赤著腳踩在地板上,邁著大步衝進了洗手間。

嘩啦啦的冷水從頭上澆了下來,總算是撲滅了一團熊熊野火。

諶珂抬起頭,看著鏡子裏濕漉漉的那張臉,愣了許久後,才無聲地笑了笑,甜蜜而又無奈。

與此同時,林枕書在睡夢中偶遇了遼闊無邊的海洋,她站在海邊,細密的溫暖的雨水朦朦朧朧,如煙似霧。而她望著海麵的茫茫大霧,對現實中的一切都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