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街與夜
隻一眼就夠的決心,不及喝醉時的勇氣。
林枕書吃著雞蛋餅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忽然間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我要從宿舍搬出去住!”她握緊了拳頭,問身旁的諶珂,“你那套公寓月租多少錢?”
“不貴。”諶珂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嘴,回答,“一個月五千。”
你確定這是渝城的郊區而不是北京二環?
諶珂歪頭問:“這個價格很貴嗎?”
她拚命點頭,心情複雜地說:“你真是不知柴米油鹽貴啊。”
“貴就貴吧。”他毫不在意,“反正是學校出的錢。”
“當初拒絕清華之後,我們院長特地打電話來,承諾我隻要選擇了渝大,他們會盡力滿足我的一切條件。所以……”他聳了聳肩,“我就拜托他們幫我找個環境好一點的校外公寓。”
林枕書好後悔:“早知道入學之前,我也應該討價還價的。”
學區附近的租房都很貴,即便是在郊區,想挑一個環境較好的地方也並不容易,她又不願向家裏要錢,一文錢也會難倒英雄漢。
“看來隻能接著和倒黴室友繼續同住了。”她歎了口氣。
諶珂側過頭看著她,張了張口,又把心裏的話憋了回去。
說話間,他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宿舍區,路口,那輛紅色的寶馬仍停在同一個地方,很是惹眼。
林枕書下意識地就想繞道走遠,然而車窗卻在這時搖了下來,一束與昨日同樣的香檳玫瑰被遞了出來,明黃色的花朵被一把塞進了她的懷裏。
駱銘探出頭來,熱情如舊:“上午好!每日一束玫瑰花,人美膚白心情佳!”
她看到這束花就來氣,擰眉瞪他,嫌棄地問:“怎麽又是你?”
“師父不理我,我隻好來找你咯。”他將目光移到諶珂的身上,詢問,“這個人是……”
“我真正的男朋友—諶珂!”林枕書故意加重了“真正”兩個字的讀音。
駱銘恍然,驚喜地大呼一聲:“哇!你就是諶珂啊!”
這個反應超出林枕書的預期,她正茫然著,懷裏的玫瑰花突然被駱銘粗暴地搶了回去,又再一次遞到了諶珂的手中。
“久仰!久仰!”駱銘雙眼放光,“師父提到過你好幾次呢!”
林枕書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腦袋上冒出無數個問號。
諶珂更是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了,麵前的玫瑰花散發著人工噴灑的香水味,熏得他噴嚏連連,慌忙退到女友的身後。
“他花粉過敏!”林枕書護住身後人,凶神惡煞地警告駱銘。
駱銘尷尬地將花扔回了車裏,撓了撓脖子,輕聲吐槽:“這花是不是風水不好啊,送了兩次,兩次都被人嫌棄,早知道不批發這麽多了。”
林枕書翻白眼:“你還好意思講,你這花給我搞出一堆事兒來。”
始作俑者無辜地眨巴眨巴雙眼。
回到宿舍的時候,房間裏隻有吳玲一個人坐在書桌前。
雖然有搬到校外住的想法,但畢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事情,林枕書再怎麽厭惡對方,卻也不得不再相處一段時間,隻能忍耐著,裝作看不見對方。
收拾下午上課的課本時,林枕書翻遍了書桌仍有一樣資料怎麽都找不到,仔細回想之後,才記起上周被吳玲給借走了。
她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僵硬地發聲:“上周借你的翻譯筆記,用完就還給我吧。”
吳玲沒出聲,但也沒故意給她難堪,從書架上抽出厚厚的一遝資料,頭也不回地往後遞去。
林枕書拿到手後迅速地翻了翻,幾頁紙卻順勢掉了下來,她心中預感不妙,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果真發現少了幾頁重要的筆記。
“為什麽缺了幾頁?”她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平和地對話。
“我怎麽知道?”對方冷漠的態度卻令人惱火。
“我借你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現在拿回來就掉頁了,你為什麽會不知道?”
“掉都掉了,你還想怎樣啊?”
若不是這幾天的爭執讓林枕書對這個人的人品有所了解,她簡直要被這麽堂而皇之的無理取鬧給氣瘋。
“拜托,我這是純手寫的筆記,補都補不回來的。”她咬牙切齒,“你起碼要說句對不起吧?”
“哦,對不起,可以了吧?”吳玲極不耐煩地敷衍了一句。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林枕書胸膛劇烈起伏,說服自己不要吵架。再忍幾天,找到房子立馬搬出去。
她跺了跺腳以作發泄,拎著書包往外走去。
打開門,諶珂和駱銘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倚在門口,同時把目光投向了她。
林枕書嚇了一跳:“你們怎麽進來的?”
駱銘得意一笑:“我這麽甜的一張嘴,就沒有進不去的地方。”
諶珂的麵色卻不太好,他沉著臉朝宿舍內看了一眼,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再回去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吧。”
“為什麽?”林枕書茫然。
“這幾天你暫時住我家。”他的口氣不容商量,“我不想你和這樣的人繼續待在一起。”
所謂的“這樣的人”具體指的是哪一位,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宿舍的木門隔音效果並不好,他方才和駱銘在門口將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諶珂待人溫和,並不代表可以任由欺淩。
駱銘也附議:“就是,你舍友也太凶了,昨天我來送花,她莫名其妙就對我發脾氣,給我嚇得不輕。”
坐在椅子上的吳玲早就沉不住氣了,她的身體輕微發抖,電腦屏幕上都播放了些什麽,她全然看不進去。終於,她憤然站了起來,朝著門口的人歇斯底裏地大喊—
“你們根本就不了解我!”她又指向林枕書,“你們更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
林枕書正欲回嘴,諶珂卻上前一步擋在了她的麵前,用堅實而寬闊的肩膀將她保護在身後。
“我的確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也不需要知道。”
從前那個始終帶著和藹笑容的諶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到不含一絲情感的諶珂,低沉的聲音透著令人戰栗的威懾力。
“至於枕書—我才是她的男朋友,她是好是壞,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評判。如果你對她有意見,麻煩先來找我。”
駱銘鼓掌捧場:“哇!”
吳玲從未想過有這麽一天,她曾經在幻想中欽慕的那個人近在咫尺,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用力刺痛她的心髒,把她視為最厭惡的敵人。
她口不擇言:“我知道你喜歡她。但是她值得你對她這麽好嗎?你來渝大是為了她,可是這一年多來她從來沒提到過你!她不過就是跟你玩玩而已!那麽多男的都—”
“夠了!”
諶珂震怒的聲音刺激得五髒六腑都同時共振。
“我不想用強製性的手段讓你收聲。到此為止。”
他利落地轉過身,接過林枕書手裏的書包,極自然地背到了自己肩上,再牽住她的手,說一聲:“我們走吧。下次再回來收拾行李。”
林枕書沉浸在方才諶珂的爆發式男友力裏,呆了好久才靈魂回體,又驚又喜地跟上他的腳步,追著說:“哇!哥哥,你好帥喲!我以後不喊你弟弟喊你哥哥好不好?”
駱銘掃了一眼宿舍內失魂落魄的吳玲,做了個鬼臉,在她的傷口上撒鹽:“讓你欺負人家女朋友,現在知道厲害了吧?嘖嘖嘖,真是可憐啊。”
話畢,他也匆匆地跑了過去。
逼仄的寢室從未有過的空**、荒蕪。過了好久,吳玲才聽見自己顫抖的哭聲。
諶珂將收拾好行李的林枕書帶回家時,還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一個怎樣的祖宗。
他將自己的私人物品從主臥室搬到了樓上的客房,又另外購置了一些新的棉被和生活用品,似乎真的已經做好了留林枕書長期同住的準備。
他將備用鑰匙交到了對方手上:“這是大門的鑰匙、儲物間的鑰匙還有你臥室的鑰匙,所有鑰匙都在這裏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明天找人來換鎖。”
“我放心,我對你完全放心。我根本就不需要鎖門。”林枕書握著這一串鑰匙,笑得美滋滋。
諶珂仍舊謹慎:“雖然我住在樓上,但是畢竟男女有別,我不想你吃虧。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隨便進入你的房間。”
林枕書轉了轉眼珠,認真地問:“那我可以隨意進入你房間嗎?”
男女有別,共處一室,到底誰會比較吃虧,諶珂顯然算錯了。
晚上十二點,諶珂溫習完課程,關了燈準備早早歇下。剛剛摘下眼鏡,敲門聲卻在這時響起,林枕書又一次抱著枕頭出現在門口。
“我覺得你的床比較軟,想在你這裏睡。”她的眸子亮晶晶的,說得真誠無比。
諶珂卻不再如昨天那般好說話,他以退為進,讓出自己的床。
“那我去樓下睡。”他也抱上了自己的枕頭,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然而,還沒等他在主臥把被子焐暖了,林枕書卻又回來了,她擺弄著自己的睡衣裙角,拙劣的借口也被她說得好似真話:“我想了又想,覺得還是主臥的床比較大。”
諶珂坐起身來,掀開被子就打算再次離開,而這一次林枕書眼疾手快,搶先按住了他的枕頭,大眼睛撲閃撲閃,柔順撒嬌:“我體寒,你把被子焐暖了再走行不行?”
她說得情真意切,不帶半點不正經的想法,反叫諶珂尋不出拒絕的理由來,隻好再次躺下,卻翻過身背對著她。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夏日的鳴蟬已重歸塵土,白日的車行聲也複歸平靜。秋天的夜晚更深露重,氣溫降得很低,而臥室內的溫度卻逐步攀升,很是燥熱,諶珂的後背很快就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感受到身後人的呼吸漸漸平穩後,諶珂輕手輕腳地從被子裏探出一隻腳,剛剛接觸到微涼的空氣,林枕書的一隻胳膊卻攬上了他精瘦的腰。
“忘記帶抱枕了,不抱住什麽的話真的睡不著呢。”她早就想好了說辭。
諶珂果然還是玩不過這隻老狐狸。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無聲的妥協中蘊含著無限的包容。
算了,由她去吧。
他重新回到被窩裏,回到她的懷抱中。
過了十分鍾後,一直沉默的兩個人卻仍舊沒有要睡著的跡象。林枕書緊貼著諶珂的後背,如同熊抱著一隻巨型的毛絨玩具。但隻是這種程度的話,未免也太小瞧她了。
當諶珂再一次以為她要睡著時,林枕書卻毫無征兆地突然開口:“你還沒睡嗎?為什麽心跳這麽快?”
“我背對著你,你也能聽到?”他無從否認,隻能故意挑漏洞。
“唔。那你轉過來讓我核實一下,看看我說得對不對。”她每說一個字,都有一股熱氣輕吐在他的後背,隔著薄薄一層的衣料,好似毛茸茸的貓爪在後背輕輕地撓癢。
“那你聽聽看。”
諶珂翻了個身,麵對著林枕書時,隻瞧見一雙清明透亮的眸子在黑暗裏閃著光,毫無避諱地與他對視,半分睡意都沒有。
他果然又掉進了小狐狸的陷阱裏。
林枕書嘴角噙著笑,手掌緩慢地爬上他的胸口,觸摸著他的心跳,指紋貼著肌理。
“咚咚,咚咚,咚咚……”
“你看,我沒說錯吧。”她咯咯地笑了一聲,像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而當她再次抬眼看去,眼前人卻不再那般清心寡欲,碧波**漾的眼眸中浮光掠影,暗潮湧動。
被林枕書不斷地挑戰底線,一次又一次地試探,諶珂反而被逗得沒脾氣了,他實在拿她沒辦法,隻能故作強勢地質問一句:“你能不能老實一點?”
林枕書得到了回複反而變本加厲,昂起下巴,說得任性:“是你心跳得太大聲了吵到我了,你反省下自己,幹嗎這麽……”
下一秒,諶珂的唇覆了上來。
欲望是輕易就會被點燃的無垠原野。他深知這一點,越是想要靠近就越是保持距離。她卻肆無忌憚,偏要圖個痛快,擷取他的滋味。
他的吻如同他的愛意,溫柔又纏綿,細水長流。他學什麽都很快,舌頭滑進齒隙,輕撫著她的每一寸。手掌插進她腦後的發絲,取下黑色的皮筋,如絲綢般濃密又順滑的長發散落下來,在他的頸間摩挲。
夏天在這一瞬複生,熾熱地燃燒著沉寂的夜色。星光融化成流動的紅色顏料,在黑白的城市塗抹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喵……”
小貓的傷口恢複得極為迅速,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地亂跑,不分時間和場合地溜進了主臥,叫喚一聲宣告自己的到來。
這極為輕柔的異動卻讓諶珂瞬間冷靜了下來,猛然放開了懷裏的人。
情到濃時,他自己都忘記了分寸,險些失神越界。
“貓……小貓,跑出來了……”他慌慌張張地跑下床,借這個什麽也不懂的小東西來打掩護,幾乎要把小貓的腦袋給薅禿嚕了。
林枕書被他這副模樣逗得發笑,咳嗽了兩聲,說:“小貓是不是也想和我們一起睡?”
“或許是吧。”諶珂故作鎮定地將小貓抱到兩人的中間,任它在被子上踩來踩去。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揉著小貓柔軟的後背,卻又同時想起方才那個戛然而止的吻,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突然同時笑了起來,好像從這一刻起擁有了隻有他們兩人才懂得的小秘密。
這晚之後,諶珂不再去客房,與林枕書一人一條被子,安安穩穩地在主臥的雙人**同臥而眠。
昨天實在是折騰到太晚,自作孽的林枕書去咖啡廳兼職時簡直哈欠連天,好幾次都把咖啡給做錯了。
司悅直覺敏銳,富有深意地問道:“枕書呀,你昨天晚上幹什麽了,怎麽這麽困啊?”
“可別提了。”她歎氣,“諶珂撿了隻貓回來,折騰了我一晚上,都沒法好好睡覺。”
“哦……是貓啊。”司悅的音調抑揚頓挫,眼神卻不停地往諶珂的方向飄去。
林枕書拍桌:“真的隻是貓!”
司悅笑了:“我又沒說是其他的什麽,你幹嗎這麽緊張呀?”
“我……沒有緊張。”
林枕書噎住,下意識地也看向窗邊的諶珂,對上他那雙烏黑深邃的眸子,一如昨夜纏綿而甜蜜的吻,驀地燒紅了臉,灰溜溜地跑到別處去擦桌子。
旁觀的司琪奇怪地問姐姐:“他們倆這是怎麽了?”
司悅早就看穿了一切,捂著嘴咯咯笑了一聲:“哎呀,年輕人嘛!”
林枕書沒能清淨太久,駱銘又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和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不同,他今日如同霜打的茄子,滿麵愁容。
“學妹啊,你能不能幫我聯係聯係師父?不知道為什麽她又不接我電話了,還把我拉黑了!”駱銘病懨懨地哀求。
林枕書收起抹布,斜眼打量著這個學長。從她認識對方開始,駱銘的這張嘴就沒離開過“師父”“研究生”這類詞語,仿佛是為了考研而焦頭爛額的應屆生,而不是開著紅色路虎、渾身名牌的某家大少爺。
她不禁奇怪地問:“我說,你為什麽要讀研啊?還非得是沈淼姐的研究生?”
“當然要讀研啊!不然畢業之後隻能回家繼承家產了!”他痛苦地說。
“如果不讀研,我就不得不接手我爸的公司,然後不得不和有錢人家的漂亮小姐結婚,再生出一堆孩子,讓他們繼承我們的財產。”駱銘越說越激動,“這樣的人生難倒不恐怖嗎?”
無言地沉默了片刻後,她說:“我算是知道沈淼姐為什麽不搭理你了。”
駱銘茫然:“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盡管有些不太情願,但是為了堵住駱銘的那張嘴,林枕書還是決定幫他約一次沈淼,不論結果如何,他都不能再騷擾自己了。
駱銘感激萬分,當即在市內的一家靜吧(較安靜的酒吧)裏訂了一個包廂,以林枕書和諶珂的名義約沈淼見麵。
渝城的夜到來得很晚,晚上七八點時才剛剛迎來落日。漫長的傍晚催生了成群的酒吧街和富有名氣的酒吧文化,不少的小眾歌手和地下樂隊在這裏駐唱,音樂聲漫過長江水。
駱銘雖然看上去不靠譜,今晚選擇的這家靜吧卻很有品位,是整條街上環境最好、消費也最高的一家店。沈淼準時來到店裏,林枕書和諶珂已經在等她了。
“你倆找我有事兒?”她將挎包隨意地扔在沙發座上,蹺起了腿。
林枕書堆了一臉的笑容,將菜單推到她麵前,諂媚道:“先點單吧,聽說這兒的雞尾酒特別好喝,你嚐嚐唄。”
沈淼接過菜單,掃了兩眼,在店長推薦裏隨便點了一杯。
林枕書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耐不住好奇心,什麽都想試一試。
“這兒的酒取名都好奇怪啊。Bloody Mary,血腥瑪麗,聽起來好有意思,我也要點一杯。”
諶珂卻出聲阻止:“不行,你酒量不好,不能喝酒。”
“我酒量不好?我酒量很好。不信我今天喝給你看。”她不服氣。
“你上次喝完酒就闖進我房間裏,還……”
“停停停……”她連忙捂住諶珂的嘴,“可是這裏隻賣酒,”
“唔悶粗去麥。”他被堵住嘴,說的話含含糊糊。
林枕書放開他:“說人話。”
“我和你出去買。”說著,諶珂向右側瞥了一眼。
她心領神會,立馬起身:“對對對,附近好像有個超市,我們去買果汁吧。”
沈淼挑眉問:“你們把我約出來,就是為了看你們秀恩愛?有事嗎?”
林枕書伸出一根手指往她的身後指了指。
沈淼回過頭,穿著牛仔外套的駱銘正站在她的後側,一直沉默地注視著她。
“師……師父……”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怎麽又是你?”沈淼翻白眼,“我不是說了嗎?我已經回絕黃校長了,我是不會留在渝大教書的。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諶珂拉了拉林枕書的衣袖,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店門。
走出靜吧,街頭的音樂聲如潮水般湧來,在江邊賣唱的街頭藝人背著一把木吉他,用沙啞的喉嚨唱著情歌。
“隻一眼就夠的決心,不及喝醉時的勇氣。如果沒見過你,不知想念能多麽偏激。我想把你每條街走盡,卻永久迷失在這裏……”
晚上九點的渝城剛剛入夜,酒吧街的大小屋簷都懸掛上了小而密集的夜燈,將每一個夜晚照得燈火通明,江麵燃起橙色的倒影。三三兩兩的情人結伴在街頭漫步,醉酒的流浪漢則將顛倒的步伐藏進了夜幕。
入夜漸涼,江風徐徐,林枕書哆嗦了一下,捂著臉打了兩個噴嚏。
“你很冷嗎,要不我……”諶珂說了一半卻突然沉默,幾秒後話鋒一轉,“我們跑著去便利店吧。”
林枕書暗示他:“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把外套脫下來給我穿嗎?”
“雖然我是這麽打算的。但是……”諶珂撓了撓頭,“拉鏈卡住了。”
他停下腳步,更加用力地拽了拽外套的拉鏈,不承想一下子用力過猛,直接將拉鏈頭給掰斷了。
林枕書撫額:“算了,我們跑著去便利店吧。”
剛跑出去沒多遠,剛好經過一個巷口。林枕書跑得慢,不經意地便聽到了幾句對話。
“小妹妹,第一次來喝酒吧,要不要哥哥陪你啊?”
“我們哥倆正好缺個伴兒,不如大家拚個桌?”
“你們別過來!我朋友馬上就來了!你們離我遠點兒!”
最後一個聲音實在耳熟,林枕書禁不住停下腳步,側頭看過去。
酒吧街的大路雖寬闊敞亮,錯綜複雜的分支小路卻燈光昏暗,隻一個招牌閃著光。開在小路上的酒家多數在灰色地帶徘徊,大門常年緊閉,不熟悉的客人不會輕易進去,但總有些不知情的路人或遊客為了獵奇而踏足。
顯然,吳玲就是那個不知情的路人。也不知是誰把她帶了過來卻丟在一邊,運氣不好遇上兩個醉酒上頭的男人,正纏著她不放。
諶珂回過頭時,身後的人已經落了自己一大截,目光炯炯地看著什麽地方。
他走過去拉了拉林枕書的衣角,順著她的目光,卻意外地瞧見了吳玲。
下一秒,林枕書已經邁著大步往小巷的深處走了過去。
“喂,你怎麽走到這裏了啊?我們幾個找了你半天呢!”
林枕書從容地走到了吳玲的身邊,一隻手搭在了對方發抖的肩膀上,儼然是一個熟悉的朋友。她看了看一旁的兩個醉醺醺的男人,眼神冷了幾分。
“趕緊走,學長他們都等急了。”她拉著吳玲就往外走。
兩個男人卻沒有作罷的意思,擋在了她們前頭,猥瑣地笑道:“小妹妹,你朋友長得夠標致啊,不如一起來玩玩吧。”
林枕書冷眼瞪著他們,踮著腳尖暗自舒活筋骨,做好了隨時一腳往他們襠下踹的準備。
“找到人了?”
一個沉厚的男聲從背後傳來。
兩個醉漢回過頭,不知何時身後已經站了一個男人,那男人逆著光看不清麵容,隻能瞧見他身材高大,雙肩厚實又寬闊。頭頂的路燈投射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像一團黑幕籠罩著這兩人的臉上。
諶珂虛張聲勢地說:“我已經喊老喬和老陶他們過來了,你們這邊沒遇上什麽麻煩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叫心虛的醉漢們發了慌。
林枕書昂首看向他們,冷哼一聲:“這兩個人擋在我們麵前,也不知道想幹什麽。”
剛才還隻有一個小姑娘,突然間卻冒出了兩個人,聽著他們的口氣,還有人要過來。兩個醉漢還算有點意識,瞧了瞧自己一米六八的小身板,再看了看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一下子就犯了。
他們忙不迭地讓開路,賠笑道:“哎喲!認錯人了!不好意思啊小妹妹!”
林枕書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拖著瑟瑟發抖的吳玲,大步走出了幽深的小巷。
諶珂殿後,一路護著她們走到大路上,直到看見了紅綠燈和越來越多的行人,他們才算放心,停下來喘了口氣。
驚嚇到失語的吳玲在這時才“哇哇”地哭出聲來,蹲在地上不停地抹眼淚。
林枕書雙手插兜站在她身邊,也不出言安慰,隻是聽著她哭。她雖見義勇為,卻沒有安慰小姑娘的耐心。
吳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張臉全給哭花了。林枕書有些煩躁,看了諶珂一眼,對方便默契地抽出一包紙巾來。
林枕書把紙巾包扔給吳玲,冷冷地說:“差不多得了,把臉擦擦。”
陷入恐懼和悲傷中的人這才漸漸緩過氣兒來,她扶著膝蓋站了起來沉默地擦著眼淚。
“你跟誰來的?打電話叫他領你回去。”林枕書凶巴巴地說。
“陳學……學長他……不接我電話……”吳玲哽咽地說。
“哪個陳學長?”林枕書翻了翻自己的手機通信錄,終於在黑名單裏找到了一個符合條件的人,“不會是舞蹈社的那個油膩男吧?”
吳玲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下意識地反駁:“不準你說他油膩!”
林枕書聳肩:“隨便你怎麽說。我給他發過短信了,你自己等著吧。我們有事先走一步。”
眼看著對方說走就走,吳玲下意識地叫住她:“等一下!”
“還有事?”林枕書偏頭看她。
“今天的事情……真的很……謝—”
“看來你沒什麽事。”
感謝的話即將出口,林枕書卻搶先一步打斷她的話,正好綠燈亮起,她拉著諶珂的手頭也不回地穿過人行道而去。
等吳玲回過神來時,紅燈阻礙了她的去路,那個姑娘牽著男友,消失在了黑夜中。
便利店裏,貨架上整齊地擺放著琳琅滿目的商品,林枕書卻遲遲挑選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諶珂挑了一瓶她愛喝的柚子茶,塞進了她的手裏。
林枕書發了好久的呆後這才反應過來,忽然間想起了什麽,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舞蹈社陳學長的聲音傳來:“嗨!這不是我們的林枕書嗎?有什麽事情需要學長幫忙嗎?”
她深呼吸一口,開口罵道:“你個狗東西還知道你是學長啊?大晚上把人家小姑娘一個人丟在外麵你還是個人嗎!你現在就滾去把吳玲送回宿舍,不然我明天就把你給我發的騷擾短信掛在學校公眾號!”
話畢,立馬掛斷電話。
諶珂倚著貨架觀望著她氣勢洶洶罵人的模樣,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你為什麽要幫吳玲?”他問,“你明明很不喜歡她。”
林枕書別扭地說:“一碼歸一碼。我雖然討厭她,但是她也不至於被這樣對待。”
“那你為什麽不聽她說完謝謝?”
“因為我不想原諒她。”她歎氣,“我這樣是不是很矛盾?不喜歡她,卻又忍不住幫助她。”
諶珂挑了一罐草莓牛奶握在手心,他搖了搖頭。
“我能夠理解。我也不是很喜歡這個世界,但是因為你,我願意去接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