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另一重人格想殺了她

期末考再加上元旦會演,人人忙得腳不沾地。

寒假作業早在考試前就發了下來,勤奮的同學抓緊寫,拚命想在假期前做完全部作業。

大家幾乎都要忘了,今天從學校離開後,就放寒假了。

還是左顧提起大家什麽時候一塊聚一聚,戚長璿才反應過來,元旦會演結束後,寄宿生們該收拾東西回家了。和大部分相處了一個學期的同學朋友,再度相見將是一個月後了。

她在台上的時候,就一直往陳斯圓、左顧他們坐的方向看,一切結束後,更是直接跑過去找他們。

依然沒看到想看到的人。

一群人隨著人群往外走,左顧嚷嚷著大夥一塊去吃個飯。戚長璿心不在焉的,興致不高。

直到陳斯圓突然停下腳步,抓住戚長璿的手臂晃了晃:“七七,你快看!”

“看什麽?”

李暢陰陽怪氣地笑:“喲,快看誰來了?”

站在出口等待的那個人,戴著熟悉的兜帽,是程逾巳。

陳斯圓跟她咬耳朵:“哎——看來他還是挺在意你說的話的嘛。”

心裏溢滿了甜,無視他們揶揄的笑,戚長璿連蹦帶跳地走過去。

她故意問:“你怎麽來了?”

她偏頭望著他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喜悅:“是特意來看我的嗎?”

程逾巳不耐煩地皺眉:“所以你之前讓我來隻是開玩笑?”

戚長璿訕笑道:“當然不是。”

身後不停有人走出來,擠得戚長璿一個踉蹌。程逾巳抿了下唇,看不過眼,把她往自己身邊一拉。

她還在旁邊囉唆個不停:“那你怎麽不進去?”

她臉上還帶著妝,嘴唇粉嘟嘟的,他的視線停頓了一秒後離開。

他“嘖”一聲,眼裏是熟悉的煩躁:“裏頭人太多。”

戚長璿撇嘴道:“那真是可惜了,你沒有看到我在台上的樣子。”

他神情懶懶道:“我聽到了。”

程逾巳人都來了,自然無條件加入他們的吃飯小分隊裏。除了莫鯉和宿淮不見人影了外,幾個關係好的基本都來齊了。

兩罐度數很低的果酒下肚,戚長璿臉蛋紅撲撲的:“來,為我們的友誼幹杯!”

李暢說:“為前程幹杯!”

左顧調侃他:“你有個屁前程,成績那麽爛。”

李暢投給他一個白眼:“說得你成績好一樣?你懂什麽,難道前程一定要和成績掛鉤嗎?老子赤手空拳一樣能闖出一片天地!”

大家紛紛笑起來。

一眾人舉起杯子,說了一圈亂七八糟的祝詞,正要碰杯,四周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李暢把杯裏的雪碧一口悶,大罵出聲:“我去,這什麽破飯店,還能停電?”

左顧出去打探了一番,沮喪地回來:“不是停電,是燈泡壞了,除了我們這兒,別的房間都亮著燈呢。”

李暢鬱悶了,又低聲咒罵了幾句:“這都什麽事啊,白訂了一個隔音的包間。”

房間不止隔音,還沒窗戶,明明還沒天黑,卻一絲光都透不進來。然而別的包間都訂滿了,現在換房間已經來不及了。

服務員站在門口不停地道歉,作為賠償,全部菜品打八折,這才讓李暢心裏好受點。

修燈泡的師傅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服務員拿著蠟燭在角落裏點燃,讓黑暗無端多了幾分氣氛。

左右菜沒上,大家帶了手機的掏出手機放音樂,沒帶手機的也不著急,和身邊的人閑聊。

戚長璿伸出手朝虛空摸過去。

坐她左邊的程逾巳準確地抓住了她胡亂揮舞的手,他皺起眉:“你幹什麽?”

“我想去洗手間,快快快,扶朕起來。”

程逾巳借力讓她站起來。

戚長璿扶著椅子走了幾步,站在他身後,忽然停住。

周圍很吵,左顧又在和魏靖南吵架,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反複拿出來說;李暢不知道哪裏又惹到陳斯圓了,陳斯圓在漆黑的房間裏追著他打,李暢抱頭亂竄不停求饒;崔笛子則邊笑邊替陳斯圓加油,還有幾個男生一起玩手遊玩得不亦樂乎。

酒壯人膽,再說戚長璿本來就不是人。

她怎麽想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她怎麽也想不清楚,他這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明白?

她忽然湊近他,衝著程逾巳的後腦勺嚷嚷——“嘿,程逾巳。”

以為她又有什麽事,程逾巳微微擰著眉偏過頭看著她。他視力很好,很輕易就看到戚長璿含笑的眼、上翹的唇。

“嗯?”

她一把扯下他的兜帽,發尾滑過他的鼻尖,有些癢。什麽柔軟的東西觸到他的臉頰,濕潤又溫暖。

那觸感轉瞬即逝。

很輕很低的一句話落在他耳畔,在吵鬧的環境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輕到低到,仿佛是一片柔軟的羽毛在微風的吹拂下**著旋落入湖泊。

但它漾起漣漪,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息。

戚長璿笑眯眯地坐回椅子上。

黑暗中的程逾巳麵無表情,半晌,他開口:“不是要去洗手間嗎?”

戚長璿搖搖頭:“現在不想了。”

程逾巳站起身。

“你去哪兒?”她問。

程逾巳不適地皺著眉,捂著胸口舊傷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洗手間。”

他的身影很快遠去,似乎還踉蹌了一下。

戚長璿掏出手機刷了幾分鍾微博,打開手電筒功能扮鬼嚇唬身旁的崔笛子,玩玩鬧鬧了十多分鍾,程逾巳才回來。

身邊的椅子向後拖動,他落了座。

戚長璿湊過去跟他說話:“怎麽去這麽久?剛才他們在爆老馬的料,你正好錯過了,要不要我複述給你聽?”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喊她:“長璿。”

“怎麽了?”

“長璿。”他再度喊她的名字,“這是哪裏?”

“這是我們吃飯的……”她一頓,眼睛倏地睜大。

他的聲音帶了點困惑:“他們是誰?”

戚長璿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他儼然是夜晚那重人格。

不知道為什麽,知道他人格發生變化,從那個壞脾氣的他變成了她口中的溫柔體貼“理想型”時,她心裏閃過一瞬的失落。

“他們是我們的同班同學。”戚長璿心不在焉道。

黑暗中,她抬眼打量眼前的他,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距離黑夜還有差不多兩個小時,而第二重人格卻突然出現,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她急急起身拉著司鬱往外走,邊走邊問:“你怎麽會突然出現?那他呢?程逾巳去哪兒了?”

司鬱任由她拉著,他低低笑了一聲:“這都要感謝你。”

戚長璿困惑道:“感謝我什麽?”

兩人在包房外站定,外頭燈火通明,司鬱的笑容一如往昔,卻沒由來地讓戚長璿心一沉,她又問:“程逾巳到底去哪兒了?”

司鬱答非所問:“你喜歡我?又或者說,你喜歡另一個我,是不是?”

他問得很直白。

不知道為什麽,麵對這個他,她下意識就搖頭否認。

“或許他察覺不出來,”他很溫柔地攏了攏她的頭發,“但我能感覺到,所以我才擁有了足夠的力量。”

她又驚又疑的神情被他盡收眼底。

“你還不明白嗎?不論是那個我,還是這個我,目標一直是你,我們總會不期而遇,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宿命。他不自覺地想靠近你,所以我也會靠近你。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的所思所想,就是他的所思所想。”

戚長璿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她搖搖頭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你不是說過,你們擁有完全不同的記憶嗎?他完全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麽,你也完全不清楚他身上發生的事。”

“對,人格分裂以後是這樣,但另一個他,缺失了一段過去的記憶。”

“什麽記憶?”

司鬱彎唇一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原本我以為以他的脾氣根本不可能討到你的歡心,但沒想到……

“多虧了他缺失這段記憶,才會任由自己靠近你。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唯有你,可以讓我奪回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什麽意思?”戚長璿一頭霧水,“我有做什麽嗎?”

他仍又耐心解釋:“我無法強迫你,必須是你自願的。我們越是親密,他便越是無法束縛我。”

“我?”

戚長璿想不明白,是她反應變遲鈍了嗎?怎麽喝了兩罐度數很低的果酒後,整個世界就圍著她轉了?

“可前幾次見麵,你明明越來越虛弱了。”

“如果我不這樣,你怎麽會放下警惕,讓我可以接近你?”

他的兜帽自被她摘了後便沒有再戴上,英俊得過分的臉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但他此刻的神情,讓她覺得無比陌生。

她向後退一步:“我為什麽要放下警惕?”

她忽地想起之前程逾巳對她說過的話。

——“敢一個人大晚上去我家,膽子可真大,你就不怕我做出什麽不好的事?”

——“我可不確定我會做什麽。”

他會做什麽?

戚長璿下意識地想走進包間,可他動作比她更快,他把虛掩的門關上,手指拂過她纖細的脖頸,眼眸深邃令人不寒而栗。

他笑道:“你跑什麽?”

戚長璿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勉強笑了笑:“別開玩笑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他扼住了喉嚨,他慢條斯理地說:“我沒有在開玩笑。”

戚長璿驚恐地抓住他的手試圖掙脫:“你……幹……什麽?”

他微笑著,絲毫不在意她的掙紮,答得輕描淡寫:“殺你啊。”

“光天化日……”

“光天化日之下,程逾巳掐死了戚長璿,該負責的是他,不是嗎?他之前把我鎖在黑夜,就是不想我被人看到。之前我什麽都做不了,是因為他是這具身體的主控者,所以我無法傷人。現在束縛已經解除,他已經阻止不了我了。而解開這一切的鑰匙,就是你。”

他的手指越收越緊,戚長璿呼吸困難,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他手背上,很久之前的牙印居然還殘留著一個很淺的印子,為什麽那個印子還沒消失?

她大腦漸漸缺氧:“為什麽……你明明……保護了我那麽多次……”

他笑容詭譎,隱隱陷入癲狂:“那是這具身體的下意識反應,是他缺失的記憶在擾亂他的行為,所以他才對你身邊潛在的危險很敏感。你難道沒有發現,他根本感知不到別人對他的關心和愛護,永遠待人冷冰冰的,一直獨來獨往嗎?”

他壓低嗓音,似在呢喃:“你不會真的以為,程逾巳喜歡你不成?”

戚長璿說不出話來。

他一寸寸加重手指的力氣,柔聲安撫:“你乖一點,就不會痛了。”

一門之隔,一明一暗。

他們在明處,而熱鬧在暗處。

裏頭人在大聲說話:“戚長璿人呢?班長,班長你在哪兒啊?我遊戲要輸了,快來助我一臂之力!”

“得了吧,七七才不玩這種沒難度的手遊……哎,等等,七七剛剛不還在這兒嗎?”

“她是出去了嗎?程逾巳也不在。”

“那他們大概在一塊吧。”

……

戚長璿忍不住想,要是現在有人突然打開門,會怎樣?

恍惚間,她腦海裏跑馬燈般,飛快地閃過一些零碎的畫麵。

是一個嬌俏的女聲在說話:“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那你呢?”

“我?”這個問題顯然把她問住了,她思索了一會兒才笑著說,“我當然不會傷害你呀。”

“你保證?”

“我保證!”說著,她笑嘻嘻掐住麵前少年的臉頰,“你真可愛!”

她笑眯眯說:“這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

……

“不如叫……”

……

“戚長璿!”

迷迷糊糊間,仿佛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聽聲音好像是莫鯉,但她根本睜不開眼睛。

再然後,她生生昏了過去,再也顧忌不了這麽多。

她又做了一個夢。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因為她這段時間反複夢到的,似乎是同樣兩個人。

她一會兒是一道遊魂冷眼旁觀周遭發生的一切,一會兒是故事裏的女主角——

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年在少女的陪伴下日漸活潑,他們一起幸福地相處了很多年。

直到……少女將一柄長劍刺進了少年的胸膛。

他滿眼傷痛,不敢置信。

而她踉踉蹌蹌跑開。

她甚至能真情實感地感受到,夢裏的少女,無盡的悲哀。

醒來時,她躺在一張很大的**。

她緩了很久,才意識到這才是現實。

窗邊,背對著她站著一個人。

現在是夜晚。

戚長璿往後一縮,拿被子把自己整個包裹住。

他注意到她的動靜,轉過身來。他雙手插著兜,看起來有些疲憊。

“是我。”

戚長璿還是警惕地看著他。

他不耐煩地扯了下嘴角:“把你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收起來。”

戚長璿:“……”

這下她確定了,眼前的人的的確確就是她熟悉的程逾巳。

明明是一如既往涼到沒有溫度的眼神,她卻莫名心裏一暖。

他要是深情款款說出“是我,我回來了”之類的話,那就真是見鬼了。

戚長璿舒口氣,這才得空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很好,都很完整。

他似乎看懂了她的意圖,滿臉嫌棄:“你是在貶低我的審美嗎?”

戚長璿輕哼一聲:“覬覦本美少女的人多了去了,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其中一個?”

說完她一怔,她嗓子嘶啞得厲害。

對著擱在床頭櫃上的鏡子照了照脖子,脖子上沒有指印,但痛感還在,剛才發生的並不是一場夢。

“剛才是怎麽回事?”她問。

“是宿淮和莫鯉正好趕了過來。”

“可我們就這樣出來了,左顧、陳斯圓他們……”

“宿淮會跟他們解釋。”

她冷靜了一下,才接受這個結論——一重人格保護了她那麽多次,另一重人格卻想殺了她。

真是詭異又荒謬。

戚長璿還是很迷惑。

“不對,我是問,另外那個你是怎麽回事?”她摸摸脖子,一陣後怕,“現在是晚上,你不會又變成那副樣子吧?”

程逾巳頓了一下,在床邊坐下,看著她,沒說話。

“現在他去哪兒了?不會又突然冒出來吧?”

“暫時被我壓製了。”

戚長璿泄氣道:“好吧。”

程逾巳說:“宿淮很了解我,他知道怎麽把這個我喚醒。如果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會怎樣?”

程逾巳看著她不說話。

看他的表情,戚長璿已經可以猜出來了。

她會死。

那個溫柔體貼的他,會毫不留情地結束她的生命。

這麽一想,眼前的他好像也沒那麽討人厭了,至少她的人身安全是可以保障了。

於是,她問:“你和宿淮到底是什麽關係?還有,另外那個你,說你缺失了一段記憶,是怎麽回事?”

程逾巳還是不說話。

戚長璿急了,幾乎想晃著他的肩膀讓他清醒一點:“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想殺我,我都沒權利知道原因嗎?他跟我說,是因為我,所以解開了對他的束縛的。”

程逾巳有些驚訝,半眯著眼盯著她看了半晌,才說:“我不知道那段記憶是什麽,我隻記得我來地球之前的事情。再然後,我昏迷了很久,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宿淮。”

他眼裏閃過一瞬的迷惘,然後才接著說:“宿淮幫了我很多,是他教會我如何在地球上生活的。我也是從宿淮口裏知道,我分裂成了兩個人格,另一重人格內心裝滿仇恨。之前一直找不到變成這樣的原因,現在看來,那段記憶與你有關。”

他來這個星球前,所有的記憶都分裂到了另一個人格身上。他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他看了她一眼:“他的仇恨,便是屬於我的仇恨。”

戚長璿也沉默了。

他不知道那段記憶是什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想殺她,丟失一段記憶無疑是痛苦的。

可到底,為什麽會與她有關呢?

她十七年來,從未見過程逾巳……

難不成,是上一輩或者上上輩的恩怨?

她的父母傷害虐待過程逾巳,或者她的爺爺奶奶輩傷害虐待過程逾巳?如果真是父債子償的話,那她無話可說。

“你是什麽時候來的地球?”

“一千年前。”

“……”

好吧,如果真的是上上上輩子的恩怨,那程逾巳未免太記仇了些。

或許他也是恨她的,他也是希望她去死的。

如果他找回了記憶會怎樣呢?

見戚長璿眼神越來越古怪,程逾巳涼涼白了她一眼,語帶嘲諷毫不客氣:“我對殺死一個普通、平凡又乏味的人沒興趣。”

戚長璿陷入沉思:“那到底為什麽……他會想殺我?”

程逾巳掃她一眼,嘲弄道:“我也很奇怪,你不就是個普通、平凡又乏味的人嗎?”

戚長璿:“……”

凝重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麵對他反複強調自己是普通、平凡又乏味的人,戚長璿簡直要氣笑了,果斷反唇相譏:“對,我是普通平凡又乏味的人,不像你,壞脾氣的外星人!”

說完,她沉重的心情好轉了不少。

她抬頭才發現程逾巳在笑。

戚長璿從**爬起來,還是氣哼哼的:“你們星球的人不會都是你這樣的脾氣吧?”

“你們地球人都這麽乏味?”

戚長璿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可是全天底下最有趣的地球人好不好!陳斯圓、崔笛子每次都能被我說的笑話逗笑,我朋友一大堆,個個都很喜歡我。”

程逾巳懶得打擊她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兩人在陽台上並肩而立,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她雙手撐著下巴:“其實也是,你是不是經常會覺得我們人類很奇怪?”

“沒有。”他否認得很快。

戚長璿感慨:“怎麽會沒有?人類啊,終日忙忙碌碌,為了夢想,為了生存,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朝九晚五辛苦一輩子。但最後,總歸是要入土的。”

程逾巳說:“是每時每刻都覺得。”

“……”

好吧,她不該和程逾巳討論這麽深刻的問題。

“不管怎麽說,我就是這些奇怪的人類中的一分子,以後也會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為了實現某個目標而持續不斷地追逐向前,直至死亡。”她朝程逾巳攤開手,說,“你看,我居住的星球叫地球,它有適宜的溫度,賴以生存的陽光、空氣和水;它有數不清的絕美風光,長城、埃及金字塔、獅身人麵像、泰姬陵、維多利亞瀑布、威斯尼水城、土耳其海峽、夏威夷群島,還有數不清的綠樹和鮮花。我們人類和許多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生物一起生活在這裏,它很美。”

她望向他:“那你呢?你居住的星球叫什麽名字,它是什麽樣的?”

程逾巳沒說話,隻是望著樓下出神。

她問:“可以指給我看嗎?”一抬頭才發現今晚黑雲沉沉,別說星星,連月亮都沒影。

戚長璿遺憾道:“看來今天是看不到了。”

程逾巳側頭看了她一會兒,忽地一笑。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他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很涼,但在觸到她的眼睛那一刻開始,慢慢變暖。

他低喃:“在那兒。”

她怔住。

“我的母星,在我的記憶裏。”

她看到了這輩子都見不到的美麗景色。

高山疊起,霧靄連綿,大雪紛飛不絕。天空是金色的,透明的建築拔地而起。

戚長璿情不自禁喃喃:“宇宙這麽大,而我們這麽渺小。”

她問程逾巳:“你還打算回去嗎?”

程逾巳收回手:“在沒有恢複正常之前,我回不去。”

“哦。”

戚長璿眨眨眼睛偷笑:“那……你有考慮過以後長期在地球上生活嗎?”

程逾巳表情有些微妙:“你想說什麽?”

戚長璿別開眼,趴在欄杆上,搖頭晃腦:“我想說……其實你可以一直留在這兒啊,然後找個地球女子結婚生子什麽的。”

他否認了這個說法:“不符合星際法律。”

“你現在在地球,符合地球法就行啊。地球上又沒有明文規定,地球人不許和外星人在一起。”

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轉,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沒有誰和誰天生就不般配,你是別的星球上的人又怎麽樣?說不定以後還能生個混血寶寶……啊,不對,混‘球’……啊,也不對,唉!管他呢,總之,這是促進星球與星球和諧,促進宇宙共同進步的大好事!”

程逾巳臉上沒什麽表情,像在思索。

半晌,他才勾唇低笑一聲,似在揶揄:“和你嗎?”

“戚長璿!”

“班長,我們在這兒!”

戚長璿思緒被拉走,她往樓下一看,居然是陳斯圓、左顧他們幾個在喊她。宿淮和莫鯉也在,他們的關係似乎有所好轉,正在說話。

戚長璿簡直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她焦急地問程逾巳:“他們怎麽會在這兒?”

程逾巳不以為然,慢吞吞地說:“這酒店就在吃飯的飯館對麵,他們不在這兒在哪兒?”

“你怎麽帶我來這兒了?”

他滿臉漠然,並不覺得自己造成了難以挽回的誤會:“你這麽重,難道我還抱著你去很遠的地方嗎?”

“你你你……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她收起尷尬,衝他們用力揮了揮手回應:“嗨!”

打完招呼,她偏頭看著程逾巳的側臉,回想起他剛才的話,她臉一燒——

也……也不是不可以。

樓下,左顧驚了,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道:“我去,那真是戚長璿啊?我看著像,隨口一喊,還好我沒罵她。”

李暢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我說他們人怎麽不見了,進展可真快喲。”

陳斯圓拿吸管戳開路邊買的奶茶:“美色誤人啊,還是美食能使我快樂。”

李暢瞄她一眼,說:“你最近起碼快樂了十斤了吧?”

陳斯圓惱羞成怒道:“關你什麽事,你管我?”

“好好好,不關我的事,我不說了,行了吧?”

……

這個夜晚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從生死一線到死裏逃生,仿佛隻是一瞬,又仿佛度過了漫長的千年。

他身上的全部謎團,好像都與她有關係。

他很好奇,她同樣好奇。

他在尋找真相,而她也被迫必須知曉真相,因為那真相關係著她的生死。

黑暗中,除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外,似乎還有別的什麽情愫在悄然滋生。

第二天,戚長璿便被父母接去了國外過年。

外公外婆也一塊去了。

果不其然,外公向她父母告了狀,她被狠狠批了一頓。這麽重要的事情居然都不告訴家裏,真是無法無天了。要是真出了什麽意外,哭都來不及。

於是,整整一個寒假,父母都不允許她私自外出,連手機都被收繳了,隻有偶爾看她乖巧才把手機給她玩半個小時。

這個寒假裏,戚長璿唯一聯係的人是莫鯉,左右瞞不過她了,戚長璿隻好把自己知道的通通告訴了莫鯉。

掛斷電話後,莫鯉表情更加凝重,想起那天看到的可怕景象,她就後怕。戚長璿心大,覺得程逾巳一定不會傷害她,她莫名其妙就很信任他。

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又變成那副樣子呢?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莫鯉問麵前的宿淮:“他不會再傷害七七了吧?”

宿淮脫下圍裙,擺好碗筷,在她對麵坐下。

莫鯉耐著性子看他忙完,問:“我來找你,隻是想知道程逾巳的事。”

“我知道。”他一頓,笑了笑,“先吃飯吧,你難得主動找我一次,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眾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宿淮男神,為她一人,洗手做羹湯。

莫鯉還是沒有心思吃飯:“我擔心七七有危險。”

“我懂。”宿淮說,“來,嚐嚐雞湯,我燉了很久。”

莫鯉“啪”地把筷子擱下:“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宿淮笑容收了收,不容抗拒地拿過她的碗,給她盛了滿滿一碗:“我知道你急,但急沒有任何用處,你需要冷靜下來。”

莫鯉覺得自己根本冷靜不下來,她自己的事情本就亂成一團,現在戚長璿又出了事。

她的人生很糟,她不想戚長璿光鮮的人生也變得跟自己的一樣糟。

莫鯉說:“你永遠無法百分之百地了解一個人,更何況……他是個外星人。”

“他不會傷害戚長璿。”

“你保證?”

宿淮笑了:“莫鯉,如果你是讓我保證一輩子不變心,我會更高興。”

莫鯉猛地喝了一口雞湯,裝沒聽見。

宿淮看著她將碗裏的雞湯喝幹淨了,又給她添了一碗,邊添邊說:“我保證。”

莫鯉下意識地反問:“你保證什麽?”

宿淮一愣,情不自禁地彎唇:“我說,我保證他不會傷害戚長璿。”

他拿起旁邊幹淨的筷子,給她夾了菜:“怎麽,你以為我是在保證一輩子不變心嗎?”

莫鯉否認:“我沒這麽想。”

他又笑道:“我保證。”

宿淮廚藝很好。

父母長期不在家,他不像戚長璿那樣天天在飯店吃飯,而是自己在家做。

簡單的兩菜一湯,色香味俱全。

他成績好、性格好、廚藝也好,可以說是很完美,像他這樣的人,應該要同樣優秀的人才能般配。

莫鯉有些出神。

忽然,宿淮開口問她:“對了,你打算考哪所大學?”

“我們才高二,現在說這個也太早了吧?再說了——”莫鯉拿筷子不停攪動碗裏的雞湯,覺得空調溫度調太高了,臉有些熱,“你肯定會去重點大學吧?”

“對。”他坦坦****地承認。

莫鯉推開碗道:“我吃飽了。”

他抬眸看著她:“所以你打算考哪裏?”

“我這種成績,去哪裏都沒差別的吧?”

“當然有差別,”宿淮認真地看著她,“離我近或者離我遠,又或者在我身邊。”

她眉頭很緊地皺著,不肯承認剛才那一瞬的心煩意亂:“再說吧。”

“如果你有困難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不管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我都會傾盡所能。”一頓,他笑意加深,“我保證。”

一頓飯吃得莫鯉一顆心七上八下。

她實在不習慣自己和宿淮和和睦睦相處的樣子,找了個借口趕緊離開了。

送她上了出租車,宿淮才往回走。

他自認識程逾巳起至今,不過短短兩年。

兩年前,他和父母在鄉下爺爺家為爺爺祝壽,他一個人上了人跡罕至的後山想采些果子,結果迷了路。

就是那時候,宿淮看到了程逾巳,他渾身是血,穿著明顯不是這個時代的服飾。他失魂落魄,神情迷惘,說著文縐縐的、不是很現代化的詞匯。

是程逾巳帶他走出後山的。

相應地,宿淮為了回報程逾巳,想著帶程逾巳慢慢融入社會,再加上,程逾巳全身穿戴昂貴,金銀首飾賣了個好價錢,足以讓他過衣食無憂的生活。

程逾巳學習能力很強,很快就掌握了現代語言以及各種生活技能。

他本想替程逾巳找所學校就讀,程逾巳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不與外界接觸未免怪異。但程逾巳除了願意和他說話外,很排斥和其他人類接觸。初中升了高中,宿淮要從入學要求嚴苛的市一中轉去啟風學校,他才同意跟自己一塊去上學,隻是沒想到沒有分到一個班。

關於程逾巳的出身和經曆,以及雙重人格,種種奇妙之處,他花了兩年時間才慢慢消化和接受。

而戚長璿居然這麽快就能接受,也讓宿淮覺得不可思議。

更讓宿淮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排斥接觸別人的程逾巳,雖然口頭上嫌棄戚長璿,可實際上一直很關注她,他保護了她那麽多次。

可能程逾巳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但這大概也是另一重人格想殺死戚長璿的原因之一。

而他之所以能在危急時刻喚醒程逾巳,不過是衝程逾巳喊了一句“你看清楚,她是戚長璿”,程逾巳便自己清醒了。

所以,他相信程逾巳足夠強大,可以抵抗陰暗的那重人格。

戚長璿是謎團,她也是鑰匙。

宿淮敢肯定——

程逾巳,永永遠遠不會傷害戚長璿。

程逾巳披著寬鬆的浴袍倚在廚房門邊,看著宿淮把外套掛在衣架上,走進來。

他懶散地問:“說完了?”

“嗯。”

“莫鯉來問我的事?”

宿淮解釋:“她是關心你。”

程逾巳敷衍地點點頭,不置可否,他毫不關心她的目的是什麽。

宿淮說:“下次該給你配把鑰匙,免得你老是翻窗進來。”

程逾巳笑了笑:“家裏停水,來借個浴室。”

宿淮瞟他一眼,隨口一問:“你胸口上那道傷疤到底怎麽回事?”

程逾巳微微一怔,低頭看了眼傷疤:“是道舊傷,可能是剛來地球的時候不小心受的傷。”

“嗯,”宿淮皺了下眉,“你也太不小心了。”

那道傷口在心口的位置,看起來是一道貫穿傷。

程逾巳他們星球的人天生靈敏,體能爆發力、感知危險的能力,各方麵都很優異。

究竟是誰,可以近他的身,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刺傷他呢?

身體素質異於常人的他,按理傷口很快就會痊愈才對,可偏偏一直留著疤。

又或者說……他是心甘情願被刺的。

宿淮打開冰箱,從裏頭翻出一個梨,丟到程逾巳懷裏:“你到底為什麽愛吃梨?”

除了梨子外,程逾巳吃什麽吐什麽,其餘水果都不管用,嘴刁得不行,導致他家裏也存了不少梨。

“說不上愛吃。”程逾巳仔細端詳著手裏這個梨,“可能是我的胃已經習慣了。”

宿淮無奈道:“真不明白你是怎麽靠梨活下來的。”

程逾巳淡笑:“要餓死,早死了。”

宿淮把碗筷拿進廚房:“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你就不怕他再突然冒出來?”

程逾巳神情淡淡道:“他不會再傷害她。”

宿淮了然:“你一直鎖著他,隻會讓你自己的身體受到損害,而且,”他一頓,“物極必反這個道理你是知道的。”

“嗯。”程逾巳無所謂地點點頭,三兩口解決了這個梨。這個味道他依然不喜歡,但不知道為什麽,身體可以接受它。

梨子、舊傷、戚長璿、雙重人格。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謎團,他翻閱了那麽多一千年前的資料,卻還是找不到答案。

或許,隻能從自身找。

宿淮打開水龍頭,回頭看程逾巳一眼:“有空發呆,不如來幫我洗碗。”

程逾巳把手插進兜裏,擺擺手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