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會讓你回家

假期結束。

一開學,便是家長會。

一群同學朋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戚長璿踮起腳,跟黑了幾個度的左顧對比了一下身高,她氣惱地說:“你怎麽又長個兒了?”

左顧賤賤地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也很無奈啊。”

戚長璿白了他一眼,扭頭衝左顧的媽媽笑:“阿姨,好久不見,您又年輕了不少。”

左顧媽媽笑逐顏開:“長璿啊,你嘴還是這麽甜,爸爸媽媽今天過來了嗎?”

“他們等會兒就到。”

“還是你懂事,讓人省心,不像我們家左顧,天天就知道玩,成績一直原地踏步,也不知道向你學學。”

……

左顧吐了吐舌頭,趕在被媽媽抓著罵之前,一溜煙跑到教室後麵去了。

教室裏熱熱鬧鬧的,隻有程逾巳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他也無所謂,一手撐著頭一手轉著筆發呆。

雖然時間難熬,但不論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既然都難熬,不如隨遇而安。

“嘿!”

一個身影帶著一陣風倏地衝到程逾巳課桌邊,打斷了他的沉思。

“好久不見,一直忘了說,新年快樂。”戚長璿笑眯眯地看著他。

她頭上戴著毛茸茸的毛線帽,長長的頭發乖巧地別在耳後。也許是跟著父母住,夥食好的緣故,她的臉圓了幾分,更加嬌俏可愛。

她扭過頭去,說道:“爸媽,忘了跟你們介紹了,這是我的後桌——程逾巳。”

沒想到她突然把自己介紹給家長認識,程逾巳有一瞬的愣怔。

怕程逾巳在自己父母麵前不禮貌,戚長璿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提醒他:“快站起來啊。”

程逾巳站起身,很輕地點了下頭,權當打招呼了。

戚長璿急急解釋:“他性格比較悶,沒有不禮貌的意思。”她熱絡地說,“他人可好啦,不論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都——”

戚長璿一頓,覺得自己太過誇大了,趕緊找補:“對了,上次小混混欺負我,就是他救了我。要不是他,你們的女兒我,還不知道會遭遇什麽不測呢。”

第一次聽戚長璿說起那日除了她外還有別人在場,戚長璿的父母又驚又疑。

他們拉著程逾巳問個不停,程逾巳迫不得已,隻好耐著性子答複他們。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向處變不驚的程逾巳無所適從的樣子。

戚長璿不禁捂嘴偷笑。

終於,兩分鍾過後,程逾巳從水深火熱中解脫了。

所有的家長在八點要準時在禮堂開年級會議。

家長們一走,教室的氣氛頓時鬆懈下來。

李暢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剛才他爸拉著他幾乎跟全班同學的家長都道了歉,無非是拿一些他調皮搗蛋的陳年舊事翻來覆去沒完沒了地說,他賠笑賠得臉都要僵了。

陳斯圓從後麵繞過去找戚長璿說話,李暢餘光一掃,伸出長腿,險些把她絆倒。

陳斯圓怒道:“你幹什麽?”

“沒幹什麽啊,”李暢一臉無辜,“腿長怪我咯?”

陳斯圓正要掐他,忽然想起什麽,掐人的動作變成了推搡:“哎,剛才你看到我媽怎麽扭扭捏捏的,這可不像你啊。”

他不自在地輕哼一聲:“你懂個毛線。”

陳斯圓和他嗆:“我哪裏不懂了?我不止懂毛線,還懂織毛線、拆毛線。”

李暢一噎,隻好說:“老子這輩子怕三樣東西,一怕老師,二怕家長,不行啊?”

“那三呢?”

“三……”李暢嘟嘟囔囔,煩躁得不得了,一咬牙一閉眼,還是說,“三怕老婆行了吧?”

陳斯圓撲哧笑出聲:“說得你有老婆一樣。”

“遲早會有啊。”

陳斯圓上下打量他,嫌棄地說:“我看不一定。”

“陳斯圓,你說話能不能好聽點,如果我沒老婆就賴你!”

另一頭,戚長璿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程逾巳的手臂,見他不耐煩地抬眼,她笑開:“開學之前,我還在猜,你有可能不來上學了。”

他反問:“為什麽不來?”

“總之,來了就好。”

他淡淡問了一句:“有什麽好?”

戚長璿頓了一下,想起司鬱說過,他根本感知不到關心和愛護。

他之所以這麽問,其實並沒有撩她的意思,而是真的不知道。

她笑道:“我就可以繼續**你,天天逼你交作業啊,催著你成績進步啊。”

他挑了挑眉,嘲弄:“你還真是不死心。”

“那當然,不到黃河心不死嘛。”

“這句話是這麽用的嗎?”

“嘿嘿,總之你等著迎接新學期的暴風驟雨吧!”思來想去,好像沒有什麽可以威脅到他的話,她又道,“我可是很嚴厲的,你要再接再厲才行。”

在學校禮堂開完年級會議後,家長們返回各個教室開班級會議。

老馬在查看了花名冊上的家長簽到後,環顧整個教室,問:“程逾巳同學的家長呢?沒有來嗎?”

全場沉默。

程逾巳無所謂,頭都懶得抬一下,他做好了家長會結束被老馬問話的準備。老馬知道他沒有父母,但自然不可能知道得太具體,家裏連個親戚都沒有,怎麽也說不過去。

這是啟風學校第一次召開家長會,學校很看重,早早就下了通知,所有同學的家長務必到場。

“馬老師!”戚長璿舉起手來。

“程逾巳的家長來了,”她指了指坐在自己身旁的父母,笑吟吟地說,“我爸媽就是程逾巳同學的家長。”

程逾巳驚訝。

戚長璿的父母卻一點都不意外,他們明顯是知情的,又或者是他們授意的。

戚長璿爸爸轉頭衝程逾巳慈愛地笑了笑:“放心吧,孩子,你是長璿的朋友,還幫助過長璿,你叫我一聲叔叔,我自然有責任照顧你。”

戚長璿的父母是啟風學校的股東,他們都這麽說了,老馬自然不會說二話。

程逾巳卻覺得這種感覺很微妙。

雖然他看起來年輕,但按年齡來說,不知道比他們大了多少輪,可他們真心把他當成小孩。

他垂著眼半晌沒動靜,不知過了多久,才微微挑唇。

下午的自習課上,老馬取消了上學期製定的輔導任務。

老馬對戚長璿寄予厚望,再加上程逾巳成績的確有所提升,老馬已經很滿意了,沒必要再耗費她的寶貴時間了。

高中階段,時間就是生命,每度過一天,就離決定大部分人命運的高考更近一步。

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老師們一刻都不敢放鬆,他們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知識全部塞進學生們的腦子裏。

隻可惜,可以完全接納的,隻有包括戚長璿在內的寥寥數人。

同學們也感受到了這緊張的氣氛,雖然現在才高二,但他們是啟風學校第一批迎接高考的學子,等到真正高三的時候,會開啟第一輪、第二輪、第三輪的複習。

時間不等人。

戚長璿任務更加繁重了,她和宿淮時不時就要在年級主任辦公室聚一回。

但她還是會抽空去網吧打把遊戲放鬆放鬆,偶爾也會趁老馬不在學校的時候,跟著莫鯉翹掉晚自習。

走出年級主任辦公室後,戚長璿搖晃腦袋整理了一下剛才年級主任灌輸的理念。她和宿淮代表著學校的顏麵,他們的成績以及以後選擇的大學,必須起到激勵學弟學妹的作用。

宿淮問戚長璿:“你打算考那所學校?”

“我啊,還沒想好,”戚長璿隨意慣了,過好今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哪兒都行。”

他問得直接:“莫鯉會跟你一起嗎?”

他這麽一問,戚長璿倒是想起來了,莫鯉有舞蹈的底子在,完全可以報特長班。隻要莫鯉再稍微努力一點,努力提高文化成績,說不定他們真的可以上同一所大學。

戚長璿懂他的意思,笑著說:“莫鯉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她的去向我肯定是第一個知道的,放心吧。”

回到教室,程逾巳正在睡覺。

今天輪到他值日。

臨上課鈴響還差兩分鍾,他還沒有上台擦黑板的意思,還是一直伏在桌子上。自早上過來,他就一直在睡,好像很疲憊,精神不是很好。

看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戚長璿有些發愁。

戚長璿轉過去推了推他的胳膊:“天亮了,起床了,太陽曬屁股了。”

他沒動靜。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子:“你這樣會挨罵的,等會兒可是英語老師的課。”

他還是沒動靜。

知道他沒那麽容易喊動,她繼續騷擾他:“你不會是想偷懶,等著本田螺姑娘替你擦吧?”

他眼睫顫了顫,終於睜開眼。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看得戚長璿開始不自在時,他眉頭舒展開。

“長璿?”他溫和地喊她的名字。

聽到這個稱呼,戚長璿一愣,嚇得冷汗都冒出來。

自開學後,除了偶爾走神精神不集中外,他和原來沒什麽兩樣,戚長璿以為他已經穩定下來了。她乖覺地不再在晚上去找他,那天的事情她也不再去想。

關於司鬱為什麽這麽恨她,恨到想殺死她,他們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可懶散淡漠如程逾巳,從沒有這樣喊過她的名字,會喊這個名字的,隻會是另一個他。

想起那天他恐怖的眼神,她身體下意識微微顫抖,全身汗毛直立,說不怕死,那是假的。

眾目睽睽之下,他應該不會怎麽樣才對。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才接著話茬繼續說:“今天你值日,輪到你擦黑板,快去吧。”

他輕輕頷首,聽她的話起身去擦黑板。

她腦子裏亂成一團,害怕他會再次傷害自己,也怕其餘同學發現異常。

旁邊的崔笛子想找戚長璿借一塊橡皮,正好注意到戚長璿反常的神色。

“七七,你臉怎麽這麽白?”

戚長璿勉強笑了笑:“沒事,可能是天太熱了。”

“熱嗎?”崔笛子一臉蒙,探頭看向窗外。

“現在不是春天嗎?”

接下來的英語課上,戚長璿一直神不守舍,今天莫鯉沒來上課,戚長璿也無法和其他人聊這些。

英語老師布置完隨堂作業,她才勉強打起精神來轉過去和司鬱交流。

見她態度消極,司鬱擰了擰眉頭,拿筆尖戳了戳她的臉頰:“長璿,你怎麽了?”

戚長璿警惕地往後一縮,避開他的接觸。

司鬱更加愣怔。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她衝司鬱笑了笑,手中拿著的筆無意識地在作業本上畫圈:“你忘了嗎?那天發生的事?”

見他還是迷惑,她提醒:“那天,在飯館裏。”

他愣了一下,苦惱又歉疚:“我不記得了,我有說什麽,做什麽嗎?如果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請原諒,我一定不是故意的。”

見戚長璿不說話了,司鬱繼續解釋:“你也知道,我有雙重人格,我和另一重一直不對付。如果是他想要陷害我,那我也無話可說。”他很真誠,“你指責我,我可以理解,畢竟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戚長璿仔細看著他表情的細微變化,她鬆了一口氣:“我就說嘛,你怎麽可能會幹出傷害我的事來?”

司鬱微笑:“謝謝你。”

“既然你出現了,那程逾巳去哪兒了?”

司鬱若有所思,他好奇地拿起桌上的一支自動鉛筆把玩,語帶笑意:“我也不知道。”

戚長璿心一沉。

他審視著她的表情:“相比我,你更喜歡他一些?”

戚長璿搖頭撇嘴:“他脾氣那麽差,我巴不得他不在。”她麵不改色道,“你比他好多了。”

司鬱笑了。

英語老師返回教室,慢吞吞喝了口擱在講台上的保溫杯裏的水,開始催促小組長收作業。

戚長璿轉回去之前不忘叮嚀他一句:“你小心點,平時都是他在這兒,別露餡了。”

轉回去的瞬間,她帶笑的眼重新恢複沉寂。她暗暗咬牙,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矢口否認那一切,他是想重新獲取她的信任嗎?

不管怎麽說——

他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

他很細心,下了課後,看到戚長璿桌上水杯沒水了便主動幫她去打水。

戚長璿非常清楚司鬱與程逾巳性格不同,可落在其他同學眼裏,委實很詭異。

他剛剛靠近飲水機,在他前麵接水的女生正好轉過身來,未料到身後有人,一杯滾燙的熱水大半潑在了司鬱身上。

想起他平日裏陰沉的臉色,那個女生臉都嚇白了。

司鬱目光也隨之落到衣服上,校服衣袖濕了一大塊,濕漉漉的地方正冒著熱氣。

那個女生忙不迭跟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這就……”

“沒關係。”

“我……這就拿紙巾來擦。”

她訥訥看著一反常態的“程逾巳”,一時反應不過來:“啊?”

司鬱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水這麽燙,受傷就不好了。”

“我我我……我沒事。”

那個女生邊往自己座位走,邊回頭看他,兀自喃喃著:“我沒在做夢吧?”

目睹這一切的戚長璿忍不住扶額。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

他去哪兒,她都跟著。他去廁所,她都在男廁所外麵守著,還時不時警惕地四處觀望,儼然像他的小跟班。

班裏同學跟他說話,她也會快速衝過來打斷。

她這種行為,看得李暢莫名其妙。

“喂,我說,”李暢湊過去和戚長璿說悄悄話,“你也別太那什麽了啊。”

“那什麽?”戚長璿莫名其妙,退開半米遠,“有事說事,你搞那麽神神秘秘幹什麽?”

李暢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們女生嫉妒心強、占有欲強,一旦在一起就想時時刻刻黏著,但你總守著他,也不是個辦法啊。”

這下輪到戚長璿翻白眼了:“你有毛病吧?”

李暢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我有毛病?”

“你腦子裏能不能不裝那麽多廢料?”戚長璿嫌棄,“今天他嗓子不太好,不宜多說話,我是他的發言人,就這麽簡單。”

李暢吃了癟,訕訕走開:“不聽暢哥言,吃虧在眼前。”

上午的課程全部結束。

以往中午戚長璿都是出校門和莫鯉、陳斯圓在校外隨便找家飯館吃飯,等到午休結束,校門打開,她才進來。

程逾巳則不同,他不用吃飯,雖然偶爾會出去一趟,但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教室裏。

她決定今天中午拉著司鬱去食堂吃,必須讓他時時刻刻待在自己的視線裏。

好在這學期食堂新換了一批廚師,口味和外頭的差不多,她偶爾吃一回,倒也沒鬧肚子。

但沒想到剛一打下課鈴,就有高一的學妹來找程逾巳。

雖然一開始讓他戴兜帽純屬戚長璿一時興起,而他行事隨心所欲,讓他戴他就戴著,懶得更改。

但一個人的外貌究竟如何,相處久了總歸會被發現。

他性格脾氣差,班裏女生即便春心萌動也沒這個膽子和他說話,但偶爾還是會有外班的女生不怕死來遞情書。

程逾巳從來不理會,他連戚長璿都愛理不理,更加不會多看她們一眼。

戚長璿眼睜睜看著“程逾巳”走了出去。

司鬱在那個學妹麵前站定,微微俯身與她對視,聲音溫柔和煦:“有什麽事嗎?”

學妹臉都羞紅了,她把手一伸,是一個小巧精美的信封:“給你的。”

司鬱訝異:“這是送給我的嗎?”

學妹點頭。

司鬱笑著接過來:“謝謝你,我會仔細看的。”

戚長璿想過去阻止,走出兩步又硬生生停住,她目光複雜,半晌沒說話。

學妹受寵若驚,飛快跑遠了。

食堂人已經不多了。

大部分寄宿生吃過飯回寢室午休了。

戚長璿給自己打了一份鹵肉飯,還要了一個梨。

她沒好氣地把梨塞到了司鬱手裏:“吃吧。”

司鬱看出她的異常:“心情不好?”

“對啊。”戚長璿說,“食堂師傅換人了,今天打給我的菜隻有半勺就算了,還抖三抖,抖三抖啊!”

司鬱笑彎了眼:“你吃醋?”

戚長璿坦坦****地承認:“當然啊。”

她瘋狂攪拌碗裏的鹵肉飯:“我不止吃醋,我還吃醬油,吃生抽,吃味精呢!”

她很吃味。

雖然她明白,程逾巳不會收人情書,給人希望,但他們到底共用一具身體,她總不能跑過去跟那個學妹解釋,收情書的人根本不是平時的程逾巳,真正的程逾巳才不會喜歡你呢。

那大家估計會把她當成神經病。

司鬱開始拆那封情書。

戚長璿深呼吸道:“你真要看?”

“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好,很有道理。

戚長璿氣笑了:“看吧,看吧。”

司鬱剛剛撕開一個小口子,手指便顫了顫,臉色微變。

她低頭專注吃著自己的鹵肉飯,沒注意司鬱的異常,嘴裏還不停說著:“既然要看就認真看,千萬不要辜負了人家一番心意,最好直接答應人家的要求。”

司鬱一直沒說話。

她終於發覺了異常,抬眼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麵前的人四處掃了兩眼,眉頭擰得很緊:“是你帶我來食堂的?”

這動作,這神態,這語氣。

戚長璿緊繃了一上午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你終於回來了。”

程逾巳手裏還拿著那封拆到一半的情書,他頓了一下,繼續手中動作。

欣喜之餘,戚長璿有些泄氣:“司鬱怎麽會突然出現?你現在是無法控製他了嗎?”

程逾巳沉默了一會兒,默認了這個說法:“他越來越強大,隨時可能冒出來。”

戚長璿說:“他不會又想對我……”

“不會,雖然我無法將他鎖在黑夜,但控製他不傷你,還是可以做到的。”

她扒了一大口鹵肉飯,忽然抬起頭。

“但這也是一個很好的契機。”程逾巳和戚長璿異口同聲道。

兩人都愣了愣,戚長璿笑彎了眼:“看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天生一對。

程逾巳扯了下嘴角:“你不怕嗎?”

“怕他再動手?”戚長璿耿直地點頭,“我當然怕,但是如果不盡早找出原因,那危險就會一直存在,他的目標是我,他遲早會露餡。”

既然司鬱在她麵前演戲,那她也在他麵前演戲好了,看誰演技更好。

她心裏再明白不過,其實最好的保全性命的辦法,就是徹底遠離程逾巳,遠離危險的源頭。

但這絕對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她不願意這麽做。

程逾巳說:“但你還是要避免和他單獨接觸。”

戚長璿縮縮脖子:“我當然不會和他單獨接觸,這條小命我還沒玩夠呢。”

程逾巳輕笑一聲:“放心,保證你的小命能玩到老。”

戚長璿張牙舞爪的:“你說的哦,要是我提早死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我等著。”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了,戚長璿專心吃飯,耳邊偶爾能聽到程逾巳吃梨的聲音。

他冷不丁地開口:“原來,你喜歡我?”

戚長璿渾身一僵。

“為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戚長璿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我吃得挺歡快的。”

抬頭時,她才發現他在讀那封情書,他神情悠然,並沒有窘迫,也沒有欣喜——他毫無感覺。

她試圖奪過來:“哎,你別這麽大聲讀出來。”

“敢寫就要敢於被讀。”

戚長璿知道他誤會了,一定是那個學妹的情書沒有署名。

“那不是我寫的!程逾巳你真討厭!”

程逾巳果然沒說錯。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司鬱隔三岔五會出現,這次是三個小時,下次就是五個小時。

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戚長璿開始害怕,萬一哪一天,司鬱徹徹底底占據了這具身體,反客為主控製住了程逾巳,那該怎麽辦才好?

程逾巳醒來的時候,正在上午自習。

教室裏很吵鬧,大家拿著新發下來的試卷討論個不停,不少人竊竊私語,把視線投向坐在角落裏的他。

被這麽多古怪的目光注視,程逾巳本就不多的耐心徹底耗盡,他一把扯住前桌戚長璿的衣領,把她拉近。

戚長璿雙手在空中撲騰:“哎哎哎,你輕一點!有話就說,幹嗎動手動腳?”

程逾巳皺起眉:“他又幹什麽了?”

這些天,他要麽對別人笑臉相迎,要麽主動幫忙搞衛生,和平時臭臉低調的樣子完全不同,導致他每次占回身體,都很不自在。

“倒沒幹什麽大事。”戚長璿表情詭異,壓低聲音和他說悄悄話,“不過是月考考了全年級第一而已。”

程逾巳:“……”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許是氣氛太過凝重,他的表情也過於嚴肅,戚長璿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程逾巳涼涼掃了她一眼。

“我不是故意要笑的。”戚長璿捂住嘴,“我隻是在想,不止老馬會找你麻煩,校長都有可能找你去喝杯茶。”

他懶懶回複:“喝唄。”

戚長璿憤憤不平:“都怪你,害我這次考第二了,而且還是跟你的好友宿淮並列第二。爸媽答應我的暑假英國遊泡湯了。”

程逾巳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道:“原來你們成績這麽爛啊?”

戚長璿要奓毛了:“喂,你說話注意一點!”

“連他都可以輕輕鬆鬆超過你,不是爛是什麽?”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我隨隨便便考的,壓根沒有複習,要是我複習的話,想要超過你根本不是問題。”

他笑容很惡劣:“哦,說來說去你還是比我差。”

“程逾巳!”

果不其然。

月考成績出來後,老馬嚴肅地找程逾巳談了好幾次話。

老馬反複盤問他是不是抄襲的,到底是怎麽抄襲的?

程逾巳不耐煩回答這些問題,索性當著他的麵唰唰唰把考題重新做了一遍,正確率甚至比考試時候還要高。

他本來就聰明,學的知識點牢記於心,隻不過是不願意展露出來罷了。現在既然已經暴露,他便懶得再掩飾了。

他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勁兒,讓老馬喜笑顏開,喜滋滋地一直誇他有天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可多得”的程逾巳悠閑地走出辦公室。

從後門走進教室,正好聽到李暢他們幾個在商量這周月假去遊泳館。

李暢一副大老爺做派把腿搭在桌子上,得意揚揚地說:“市中心那家遊泳館是我一個親戚開的,報我的名字可以打兩折,跟我一塊去可以免費,去不去?”

陳斯圓興致缺缺:“遊泳啊,太耽誤我追星了吧。我哥哥那天正好來市裏參加活動。”

崔笛子好奇地問她:“你什麽時候多了個哥哥?”

莫鯉不耐煩地說:“所有長得好看的明星通通是她哥哥。”

陳斯圓笑眯眯道:“還是莫鯉懂我。”

李暢說:“明星有什麽好看的?去嘛,左顧和魏靖南都答應了。”

陳斯圓更沒興趣:“和他們一塊有什麽好玩的?”

李暢打算各個擊破,他湊到正在做題的戚長璿麵前:“班長,去不去?”

戚長璿被程逾巳刺激到了,正在拚命刷題,以求下次可以超越他。

她想也不想就答:“不去。”

李暢絕望了:“連你都這麽刻苦了,讓我們可怎麽活?”

餘光正好看到程逾巳進來,他立馬又迎上去,熱情推薦:“露天遊泳館,超大泳池、超多美女、超甜水果,去不去?”

程逾巳滿臉厭倦,同樣想也不想就答:“不去。”

關於這一點,他和戚長璿倒是挺相似——都懶。

李暢絕望了。

“這麽好的遊泳館,為什麽不去啊?”

陳斯圓嘲笑他:“你就放棄吧,要是七七去,我就去;七七不去,那你還是自己去遊泳吧。”

“程逾巳”忽然又轉過來,麵帶微笑道:“遊泳?請問我可以去嗎?”

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戚長璿手一抖,在試卷上畫出一道黑線。

她覺得她額頭旁肯定也有三道看不見的黑線。

司鬱又突然冒出來了。

李暢不確定地說:“當然可以,你真要去?”

司鬱說:“當然。”

戚長璿生無可戀地舉起手:“我也去。”

陳斯圓一會兒看看司鬱,一會兒看看戚長璿:“那……我也去?”

崔笛子說:“那就都去吧!”

莫鯉正要說話,門外有人喊她的名字:“莫鯉,有人找!”

莫鯉起身出去之前,拍了拍李暢的肩膀,算是報名了。

門外是宿淮。

她停了一下,走了出去。

“有事?”

“嗯,有事。”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少人好奇地看著他們。

他神態自若地把手裏一套複習資料遞給她:“這套資料很有用,你有空的話多看看,可以幫助你提高成績。”

莫鯉對學習一點興趣都沒有,把資料推回去:“你自己留著吧。”說完,她就轉身要進去。

“莫鯉。”他喊她的名字。

“隻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你真的想一年多以後,見不到我嗎?”

莫鯉停住腳步:“我為什麽要見你?”

“可我想見你。”

“你到底想幹嗎?”

他麵不改色:“討你歡心。”

莫鯉不客氣地罵:“神經病。”

但她還是接了過去,越翻她眉頭皺得越緊:“討人歡心不是這麽討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做題,”他聲音放輕,“但為了以後,我不會輕易放棄,你也不能輕易放棄。”

他說:“來日方長。”

遊泳館。

幾個女生在女士換衣間打打鬧鬧。

莫鯉第一個換好。

陳斯圓羨慕莫鯉的好身材,犯花癡:“莫鯉你穿什麽都好看,不穿更好看。”

莫鯉推開她的腦袋:“快去換衣服!”

戚長璿第二個換好。

陳斯圓換衣服的空當瞄戚長璿一眼,樂不可支:“七七,你的泳衣也太幼稚了吧?”

“這是兩年前買的,以為還能穿,誰知道會這麽小。”

“七七,我說的是款式幼稚,不是小。”

戚長璿的泳衣是帶卡通圖案的粉色連體式,還帶著裙邊,是她隨手從衣櫃裏翻出來的,哪知道會是這樣。

戚長璿惱羞成怒:“我就喜歡卡通的。”

她恨不能拿條浴巾把自己包裹住,事實上她就是這麽做的。

崔笛子臨時有事沒有來,但她貼心地給大家送來了飲料。

戚長璿開了一罐可樂,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不停打嗝。

她不會遊泳,便坐在泳池邊當觀眾。莫鯉在教陳斯圓遊泳,陳斯圓套著遊泳圈胡亂撲騰,十分鍾了還在原地打轉。李暢、左顧他們幾個在比賽,遊了幾個來回後精疲力竭。

戚長璿數了數人頭,發現程逾巳不在。

司鬱答應了邀請,但以程逾巳自己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不會來的。

正想著,一條嶄新的浴巾蓋在了她頭上,她眼前一片黑。

她惱怒地把浴巾扯下來:“你無不無聊?”

程逾巳悠閑地在她身旁坐下,不忘嘲笑她:“旱鴨子。”

他眼底有很淺的烏青,每天在身體裏和另一個自己爭來鬥去,他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戚長璿反駁:“遊泳隻是一項技能,會當然很好,但它並不是生活必備技能,不會很正常。我其他方麵已經很優秀了,如果還會遊泳,豈不是讓別人無地自容了?”

誰知她這麽認真地說了一段話,他壓根沒仔細聽,而是雙手撐在身後,眯著眼打量著遠處的李暢、左顧他們:“你們人類遊泳的姿勢真難看。”

戚長璿:“……”

有本事你展示一下真正的技術啊。

他**的上半身身材很好,戚長璿不好意思盯著他看,但注意力還是被他胸口的舊傷吸引。

她指了指問道:“你這傷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自愈能力很強的嗎?”

那日教訓那個小混混,他受了點很輕的擦傷,第二天她特意帶著藥,想幫他塗,沒想到他身上一點傷口的影子都沒有。

程逾巳無所謂地說:“看起來是劍傷,已經很久了。”

戚長璿了然,他自己也記不清傷口的來曆,之所以沒有消失,想必與他缺失的那段記憶有關。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殘留了很久的牙印。

她瞄了眼他的手,這才鬆口氣,印記終於消失了。

她試探地問:“我可以摸一下嗎?”

程逾巳點了下頭。

戚長璿情不自禁地撫上那道傷疤,指尖觸碰到它的那一刹,兩人微微一顫。

他的傷口火燒一般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戚長璿飛快地收回了手。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差點被司鬱掐死那晚做的那個夢。

她記憶猶新。

夢裏的少女將一柄長劍狠狠刺進少年的胸膛。

她丟開這些繁雜的念頭,勉強彎唇:“是誰這麽狠心啊,拿劍刺你?”

程逾巳沒有心思在意傷口的疼痛,而是盯著她看:“你在哭。”

戚長璿訝異,一摸臉,果然觸到滿臉淚水。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麽回事?難道泳池水質不好,我眼睛被感染了?”

附近的李暢正好聽到這句話,誰說遊泳館壞話,他跟誰急。

他掬起一捧水潑濕戚長璿的浴巾,反駁她:“這水質好著呢!你連水都沒有下,哪知道水質好不好?”

戚長璿不跟他計較,用手去擦眼淚,但越擦越多,淚水仿佛止不住。

程逾巳顯然沒往那個方麵聯想,兀自喃喃:“你為什麽哭?”

戚長璿取了紙巾,用了三張之後,好不容易才恢複正常。見程逾巳表情依然很奇怪,她解釋:“可能是來的路上進沙子了。”

“你別想太多,我可沒那麽容易哭。”

程逾巳敷衍地點了下頭。

戚長璿調整好心態,問他:“假設,你要是恢複正常了,你可以回家了,還會再回來嗎?”

他答得很果斷:“不會。”

戚長璿慢慢低下頭,聲音低了好幾度:“這樣啊……也是。”

獨在異鄉為異客,更何況是異星球。

時光漫長,他在這裏孤身一人,想必每分每秒都在想念家鄉,那個她驚鴻一瞥的、留在她記憶裏怎麽也無法抹去的地方。

他對這裏,毫無留戀。

戚長璿無意識地踢水玩,想了想,對他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我們一起找出真相,讓你恢複過來,讓你回家。”她語氣很堅定,“相信我。”

程逾巳覺得好笑,在他眼裏單薄又弱小的人類,居然說要幫自己。

他轉頭看向戚長璿,想習慣性地譏嘲幾句,卻見她睜大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她眼尾被她揉得紅通通的,但澄澈的眸裏依然流光溢彩。

她笑得很甜。

她是在很認真地許下承諾。

“哎,程逾巳,你相不相信我呀?”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回答:“好。”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