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有沒有興趣,生一個混“球”寶寶?

市博物館最近新入了一批文物。

老馬就好古玩收藏,迫不及待想去參觀。於是在某天的下午組織全班一起去博物館,還美其名曰,春遊。

春遊,遊完之後自然要寫遊記的。

班裏大半同學怨聲載道——

去爬山、去燒烤勉強還能靠走了多少步、炒了幾道菜,湊八百個字出來。去博物館能寫什麽?這裏擺了一個碗,那裏擱著一雙筷子嗎?

今天是工作日,館裏除了他們這些學生外,人並不多。一到博館內,老馬說了解散後,幾個男生就跑沒影了。

戚長璿倒是興致勃勃的,小時候爸媽工作沒那麽忙的時候,經常帶她去博物館、故宮之類的地方玩,想要從小就熏陶她成為一個知書達理、有書香氣的女子。

雖然她的確成績很優秀,不用父母操心,但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遊戲上麵,沒什麽書香氣,倒是有銅臭味——買裝備還是得花不少錢的。

戚長璿很喜歡博物館的氛圍,拉著莫鯉、陳斯圓說個沒完。

比如那幅古畫,是某位名師紀念他早逝的妻子的;比如那頂頭冠,是某位皇帝為他心愛的寵妃精心打造的。

又比如,那柄長劍。

巨大的透明玻璃櫃子裏陳列著一柄長劍,劍身通體玄青,雕刻著精致的暗紋,劍柄鑲嵌著名貴的碧色珠寶,乍一看不打眼,越看越移不開眼。

身體裏的血液在沸騰在叫囂,不可言狀的熟悉感蔓延開,看得戚長璿出了神。

講解員唾沫橫飛滔滔不絕:“關於這柄古劍,有一個很淒美的故事,你們想不想知道?”

陳斯圓迫不及待想聽,捧場說:“想知道。”

莫鯉打了個哈欠走遠了。

戚長璿想找廁所,沒心思聽,但聲音還是斷斷續續落入她耳裏。

“……據說,這柄劍原本是屬於一個赫赫有名的大將軍的。將軍家有一位小姐,她是將軍唯一的女兒,很受寵愛。在女兒金釵之年,將軍把這柄斬殺過萬千敵人的劍送給了這位小姐,想保小姐平安,可這柄劍,卻帶來了血光之災。小姐不知道從哪裏認識了一個男子,非要跟這個男子在一起。可將軍身份尊貴,並且早已為小姐許下一門親事,怎麽可能容許小姐和不明來曆的陌生人在一塊?將軍見勸不了小姐,遂用性命要挾她。生她養她的父親,又或者心愛之人,一生一死,由她抉擇。”

講解員停在了關鍵地方,擰開瓶蓋喝了口水。

戚長璿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盯著那柄長劍看。

陳斯圓迫不及待地追問:“然後呢?”

講解員耐心回答她:“父親決絕,小姐也是個烈性子,便將這柄劍插進了心愛之人的胸膛,以悲劇收場。”

戚長璿震住,涼意驀地從腳底蔓延到全身。

小姐也是個烈性子,便將這柄劍插入了心愛之人的胸膛……

陳斯圓聽入了迷:“所以說,小姐選擇了自己的父親嗎?後來呢,那位小姐怎麽樣了?她心愛的人就這樣死了嗎?”

講解員說:“這隻是故事,不知道真假,後來怎樣了,沒有人知道。”

透明的玻璃倒映出戚長璿身後程逾巳的臉,他麵容蒼白,嘴唇緊抿,也在盯著那柄長劍看。一刹的晃眼,他眼底仿若有著無盡悲哀。

戚長璿扭過頭去和他說話時,他依舊是一臉淡漠。

戚長璿說:“一直不見你人影,我還以為你跟李暢他們一塊溜出去了。”

她看他周圍,問道:“說起來,李暢他們到底去哪兒了?”

程逾巳沒反應,還是牢牢盯著那柄劍看。那劍似乎很容易讓人沉溺其中,但她環顧四周,又好像隻有她和程逾巳有這種情況。

戚長璿疑惑道:“你怎麽不說話?”

她伸出手才發覺他後背都濕透了。

戚長璿嚇了一跳:“你怎麽出這麽多汗?你不是從不出汗的嗎?是不是裏頭太悶了?”她拉著他往外走,“我們出去吹吹風。”

程逾巳任由她拉著,一直沉默不語。

博物館二樓有一個很大的陽台。

戚長璿調侃他:“聽個故事而已,你也太入迷了吧?”

程逾巳眼珠子轉了一下,瞟了戚長璿一眼,終於從僵硬的狀態恢複過來:“是故事,也是事故。”

他一頓,眉頭緊皺,捂著頭,疼痛難忍。

幾秒後,他抬起頭,困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陳設:“長璿,這是哪裏?”

戚長璿磕巴了一下,勉強適應了他的轉換:“這是市博物館,今天老馬帶我們來參觀文物。”

他飛快地垂下頭,再度抬眼時滿眼淡漠:“你剛才問李暢他們去哪兒了?”

戚長璿訥訥著反應不過來:“啊?”

他再一次痛苦地垂下頭,緩了兩秒才恢複過來——

他神態輕鬆,笑容溫和,仿佛任何苦痛都與他無關:“長璿,你可以帶我參觀參觀嗎?”

“李暢他們在附近籃球場打球。”

……

“長璿,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

短短一分鍾,他兩重人格反複變換。

戚長璿全身發寒。

這個晚上,戚長璿輾轉反側一直睡不著覺。

程逾巳的狀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糟。

那個她一閉上眼就會反複出現的夢境,與長劍的故事重合度驚人的高。

博物館的長劍,程逾巳心口的傷疤。

她憂心忡忡。

第二天。

程逾巳一整天沒有來上課。

李暢開玩笑道:“他肯定是想逃避交遊記。”

坐他前麵的崔笛子回頭驚訝地問:“遊記是今天交?”

李暢聳聳肩:“不然呢?”

崔笛子嚇白了臉:“完了,我以為是下周交,還沒寫。”

她翻出作文本,打算現在就寫。

“急什麽啊。”李暢懶懶散散地抖著腿,“我也沒寫呢。”

戚長璿看著身後空****的座位發了會兒呆,然後才端端正正坐好開始寫遊記的結尾——

“每一樣古物都承載著一段曆史、一段記憶,是美好的也是遺憾的。”

她想起那柄長劍,繼續寫:“他們的故事流傳千古,而某些人長期追逐的答案,或許就蘊含其中。”

寫到最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寫什麽,隻覺得腦子裏一團糟,索性就這樣交了上去。

第三天,程逾巳還是沒有來上課。戚長璿跟老馬打探,才知道他請好了假。

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左顧卻覺得這沒什麽,試問誰不想請長假光明正大地不來上課呢?

李暢也說:“我記得我小學的時候,我爸媽要去旅遊,還非要帶我去,害我足足請了兩個星期的假,從此成績一蹶不振。”他捶胸頓足,“在此之前,我成績也是數一數二的。”

陳斯圓斜他一眼:“你確定不是你哭著鬧著要去?”

知曉實情的莫鯉拉住戚長璿的手,在他們打鬧的時候,輕聲安慰她:“不會有事的,他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大。”

戚長璿不敢確定,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莫鯉從她猶豫的眼神中看出她想去找程逾巳,阻止她:“既然你知道他現在很反複,你就更不應該去找他,你怎麽知道你見到的會是哪一個他?萬一他又想殺你呢?”

莫鯉勸道:“等消息吧。”

下一節課是老馬的數學課,上課鈴響了十分鍾了,老馬還是沒有出現。

過了很久他才一臉凝重地走進教室,他的身後跟著兩個警察。

見教室裏這麽吵,老馬鐵青著臉訓斥:“安靜一點,現在是上課,鬧哄哄的像個什麽樣子!”

等教室裏終於靜下來,他才解釋:“博物館裏丟了一樣文物,正好是我們去參觀的那天丟的,警察同誌需要同學們配合一下,簡單回答幾個問題就好。”

教室裏同學們七嘴八舌:“是什麽丟了?”

李暢大聲感歎:“我去,這麽多監控都能得手?”

老馬瞪了他一眼,他趕緊噤聲。

左顧和同桌魏靖南麵麵相覷,一頭霧水。

左顧說:“我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魏靖南一臉怨念:“我就知道,打球還不如去博物館參觀,這下好了,珍貴的文物想看都看不到了。”

“老師,到底是什麽丟了啊?”

老馬搜尋了一下記憶庫,對那件古物印象並不深刻,他有些苦惱:“據說是丟了一柄劍。”

“劍?什麽劍啊?博物館裏劍那麽多,是哪一柄啊?”

……

戚長璿攥緊拳頭,沉默不語。

警察問話很快就結束了,盜賊手法熟練,且異常警惕,他們並沒有懷疑是學生動的手。

下了課,戚長璿拿出上學期期末老馬還給她的手機,開了機,想在網上搜一下那柄古劍的資料。

不料,手機鈴聲猝不及防響了起來——進了一個電話。

她嚇了一大跳,想掛斷電話卻不小心按了接聽鍵,隻好接起:“喂,哪位?”

“我。”

戚長璿心不在焉:“誰?”

他不耐煩道:“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

戚長璿心一定:“程逾巳?你怎麽會知道我的電話?”

他沒有廢話,直入主題:“幫我。”

“幫你什麽?”

他沒有說得很細,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麽:“我知道怎麽做了。”

“什麽?”

“我知道真相了,也知道怎樣恢複正常了。”

戚長璿呆呆地握著手機沒說話,她沉默了起碼五秒才說:“需要我怎麽做?”

電話那頭,他很輕地笑了笑,她從沒有聽過他這樣的笑聲,帶著點蒼涼又帶著點釋然。

“隻需要你。”他說。

這一刻,他與她,聲音很近,仿佛親密得臉貼著臉。

戚長璿毫不猶豫地翹了第四節課,直奔程逾巳的家。

她按了很久的門鈴,裏頭都沒有反應,她嚐試著推門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她來過好幾次,喊他名字沒反應,便駕輕就熟地上了二樓。

程逾巳躺在**一動不動。

戚長璿探了探他額頭,發現燙得嚇人。他呼吸薄弱,眼睛緊緊閉著,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程逾巳?”

戚長璿手忙腳亂,急匆匆打了水來,用毛巾給他敷上。

還是不管用,她從冰箱裏翻出冰袋擱在他額頭上,他潮紅的臉這才漸漸恢複正常。

戚長璿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在床邊坐下。

她自顧自跟他說話:“上次你不是從博物館聽了個故事嗎?我也有個故事,不如趁現在說給你聽吧?”

戚長璿肆無忌憚地戳戳他的臉:“你這副樣子,就算我的故事很無聊,你也隻能乖乖聽著。”

她開始講故事——

“自看到你開始,我便一直斷斷續續在做一個夢。夢裏的女主角是個貴族小姐,夢裏的男主角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就和你一樣。

“奇怪的是,這明明隻是一個夢,一個夢而已,可這個夢居然和那柄長劍的故事那麽像——年輕的小姐親手把長劍插入心愛之人的胸膛……你知道嗎,我剛才在網上搜了一下那柄劍,什麽資料都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跡被完完全全銷毀,甚至博物館裏那柄劍也被盜了。”

她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他的額發,輕喃:“我夢裏的那個人,是不是你呀?”

程逾巳毫無反應。

“你說,我夢到的,是不是你的故事?是不是就是你缺失的那段記憶?”

程逾巳自然無法回複她。

戚長璿自嘲地笑了一聲:“程逾巳,我不傻,在司鬱說,我們越是親密,你便越是無法束縛他時,我便隱隱猜到了。

“首先說清楚,我不是想替我夢裏那個女子‘背鍋’,她到底是誰,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雖然我不太信前世今生又或者靈魂附體之說,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總之,她是她,我是我。如果這一切的的確確是真的,那麽,我就是引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他還是沒有反應。

戚長璿歎口氣,想打急救電話,又怕他被抓起來研究。畢竟他是正正經經的外星人出身,純種外星人,和他們地球人完全不一樣。

她從床頭找到了程逾巳的手機,手機裏頭隻存了兩個號碼,一個是她的,另一個是宿淮的。

她撥通了宿淮的號碼。

那頭接得很快,宿淮聲音刻意壓低了:“阿巳?”

現在是午休時間,他大概在圖書館。

“是我,戚長璿。”

那頭傳來輕微說話的聲音,戚長璿捕捉到一絲她熟悉的嗓音,問:“你跟莫鯉在一塊?”

“對。”他捂緊了話筒,抬頭看了一眼對麵抓耳撓腮做不出題來的莫鯉,“有事?”

“是程逾巳,”她憂心忡忡地看了眼躺在**毫無反應的程逾巳,“他好像出什麽事了。”

戚長璿簡單描述了一下他的狀況。

宿淮做了一個手勢,起身往外走。

莫鯉抬頭看他一眼,覺得不對勁:“誰?”

他平靜地微笑著解釋:“朋友。”

直到走出閱覽室,他才皺緊眉頭:“物極必反,這是他身體的應激反應,現在他身體裏的兩重人格鬥得很厲害,他隻能通過損害自己來達到損害另一個他的目的。”

“那該怎麽辦?”

“你別急,等我過來。”

“好,我……”

話還沒說完,電話便被奪了過去,程逾巳掛斷了電話。

他喘了一下氣,冷著臉說:“跟他沒關係。”

“你醒了?”一瞬的驚喜過後,戚長璿皺緊眉頭,“他了解你。”

“他沒有你了解。”

說完這句,他自己也愣了愣,但眼裏依然是淡淡的譏嘲:“沒有誰比你更了解。”

他掀開被子,把藏在裏麵的長劍取出來。

劍身通體玄青,雕刻著精致的暗紋,劍柄鑲嵌著名貴的碧色珠寶。

戚長璿並不意外,那柄劍,果然是被他盜走的。

她想像往常一樣開幾句玩笑,問他是怎麽做到的,或者指責他偷盜是不對的。

他卻仿佛能讀懂她所思所想,淡淡說:“這劍本來就不是博物館的。”

他把長劍一遞:“物歸原主。”

戚長璿把劍接了過去。

她不是傻子,程逾巳也不是;她能猜到的,程逾巳也能猜到。

他狀態好像好了不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舞幾招看看。”

戚長璿氣笑了:“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看我舞劍,我哪裏會舞劍?”

可他沒有在開玩笑。

看在他是病號的份上,滿足他的要求。

“不巧,我跟著我爸去看過雜技團演出,雜技團團長是我爸朋友,破例允許我學了兩招。”

她假模假樣做了幾個動作,長劍很重,她舞得亂七八糟,長劍一會兒不小心砸在他肩膀上,一會兒差點紮到他眼睛。

“你躲開點,不許嘲笑我。”

可他還是毫不留情地嘲笑:“將軍的女兒很會舞劍的。”

她反感他把自己和那個故事裏的女主角當成一體,反駁:“可我不會。”

話音剛落,他不躲不避硬生生迎了上來。

寒光一閃,長劍無情,戚長璿嚇得想躲,程逾巳卻抓住了劍身,牢牢盯著她的眼睛:“刺進來。”

戚長璿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他說:“你不是說要幫我嗎?戚長璿,殺了我,殺了我的第二人格。”

戚長璿冷靜下來:“你會死嗎?”

程逾巳思索了一秒:“很大概率會。”

“上一次中劍不是沒死嗎?”

他冷笑道:“上次因為怨氣太重,所以沒死成。”

戚長璿白著臉緊緊攥住劍柄,他不停前進,而她不停後退。

程逾巳迷惑地皺眉:“你怕我死?”

她幹脆地承認:“對。”

他笑了笑:“也有一定的概率不會死,如果沒有死,我就可以回家,回到我的母星,你見過的,你承諾過的。”

戚長璿半晌說不出話來,她隻知道搖頭。她的確真心想要幫他,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程逾巳開始不耐煩:“就像你上一次做的那樣,殺了我,很簡單。”

見她還是不肯動手,他說:“左右已經刺過一次了,還怕第二次嗎?”

她頓住:“我做不到——”

他態度強硬,也是,他本來就沒有情感:“你必須做到。”

“可是——”

他勾唇笑了笑:“你不是說過討厭我嗎?”

“……”

“在他出現的時候,刺進來,殺了他。”

“……”

他換了威脅的口吻:“現在我控製不了他了,你想清楚,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

戚長璿拚命搖頭。

那女子可以做到決絕,可她不是那名女子,她沒有那名女子的經曆,也不懂她的心情,她做不到。

不過片刻,麵前的程逾巳痛苦不已,再抬頭時,儼然換成了另一重人格。

他注意到離自己心髒隻有半寸遠的劍,眼裏閃過一瞬驚慌失措——對它有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他溫聲勸道:“長璿,你這是幹什麽?快放下劍。”

麵對這個他,戚長璿不肯放:“放了,你就會殺我。”

司鬱溫柔地笑了笑:“怎麽可能?長璿,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戚長璿不為所動:“這話你留著對別人說去吧。”

司鬱變了臉色,咬牙切齒:“不識好歹。”

戚長璿笑:“怎麽,你掐我脖子的時候沒有想過嗎,你也有性命被我抓在手裏的這一刻?”

司鬱不悅道:“你以為我是怕死嗎?”

“你如果不怕死,會一直討好我?”

司鬱這是頭一回看到戚長璿伶牙俐齒的模樣,他冷笑道:“要死,也要你陪我一塊死。”

這個瞬間,戚長璿突然想明白了司鬱那個名字的意思。

他並不是名字叫司鬱,而是他就是私欲本身。

擁有完整記憶的程逾巳的私欲。

司鬱頭痛難忍,捂住頭半晌才說:“或許還有別的法子。”

“啊?”

他煩躁地瞥她一眼:“先別著急,除了殺我,或許還有兩全其美的法子,我想回家,不想死在地球上。”

戚長璿巴不得聽他這樣說,她一喜。

她手早就舉酸了,正要聽程逾巳的話把劍丟開時,她猛然清醒過來。

不對,他沒有變成程逾巳,他還是司鬱,他很聰明,故意模仿程逾巳說話的神態,他是想讓自己丟開劍,真正的程逾巳已經迷茫了太久太久,他寧可死也不想繼續這樣下去。

他越這麽說,越證明了程逾巳是對的,隻要將長劍插入另一重人格的胸膛,就能殺死他。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內心變得堅定:“所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也要因我而結束。我答應過你,會幫你。”

她用力刺向他,鮮血一下子湧出來。

假扮程逾巳的司鬱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他痛苦難耐地閉上眼,再度睜眼時,他在笑。

程逾巳在笑,他抓住劍身更加用力地刺進自己的心髒:“多謝。”

兩重人格不斷變化,一重在笑,一重在怒。

在他們共同用力下,長劍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重現了千年前的那一幕。

鮮血湧出來的那一刻,戚長璿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麵,屬於另一個人的所有回憶通通湧入她的腦海。

那是她,又不是她。

夢裏的人影逐漸清晰,那個長袍少年終於露出正臉,他狹長的眼半眯著,輪廓分明,五官精致。

一幕幕場景在她的腦海裏掠過。

事情遠沒有講解員說的那麽簡單,將軍之所以用生命要挾小姐,並不是想要少年死,而是想要把少年獻給當朝者。少年身上有太多奇妙之處,完全可以為他們所用。

小姐阻止不能,為了保全他,走投無路之下,隻好把手中長劍刺向毫不知情的少年,隨後選擇了自刎。

在她看來,自由比生命更可貴。

她不知道心愛之人沒有死,他沉睡了千年,也恨了她千年。

他分裂為兩個人格——

一重人格沉溺過去,深陷在傷痛之中,他怨恨她,想要親手殺了她,不惜找到她的轉世。

另一重人格無知無覺,想要找回記憶,也想要回到家鄉。

程逾巳這個名字是那位小姐取的,程是取自小姐的姓氏。

逾,是超越的意思;巳,是舊時計時法,代表時間。

當年那個迷茫的外星少年第一個遇到的人類,就是她。

他依賴她,信任她,愛她。

而她也一樣,她對這個外星少年隱晦的愛,超越時間。

他們的命運糾葛千年。

在今天,終於結束了。

宿淮到場時,戚長璿正坐在**發呆,程逾巳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但他身上的傷口在一點點愈合,那個疤痕在一點點消失。

她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她第一次來程逾巳家裏的時候,他的書桌上擺放了很多史書;比如他替她擋住那個飛來的籃球;又比如他們在酒店房間裏,他偏頭問她:“和你嗎?”

宿淮探了一下程逾巳的呼吸,鬆了口氣:“他沒死。”

戚長璿點點頭,悵然若失:“我知道。”

她把自己的包撿起來,衝宿淮露出笑容:“照顧好他,我先走了。”

走出房門後,她不禁想,那個小姐真傻,為封建禮教所困。

小姐為什麽要殺了他呢?倘若換作她,她一定會選擇和他一起私奔。

可倘若小姐真的和他私奔了,還會發生之後這麽多事嗎?

她還會遇到程逾巳嗎?

她不知道。

程逾巳再也沒來過學校。

老馬聯係不到他,後來還是宿淮幫他請了長假。

理由是,他回家了。

“他回家了又不是不會回來了,至於愁眉苦臉的嗎?”左顧說。

“我哪是為他愁眉苦臉啊,我是為即將到來的高考而愁。”戚長璿說。

這話左顧明顯不信,哼哼唧唧:“你就嘴硬吧。”

他殷勤地遞了一顆葡萄到戚長璿嘴邊:“來,啊——班長大人吃葡萄。”

戚長璿嫌棄道:“你洗手沒?”

左顧眼神躲閃:“哎嘿,洗什麽手啊,葡萄洗了就行。”

“你真髒!”

左顧把葡萄塞進了自己嘴裏,含混不清地說八卦:“哦,對了,你們看新聞了嗎?市博物館丟失的那柄劍又出現了,好像是工作人員打掃衛生的時候,不小心把它擱在倉庫了。”

李暢不信:“太假了吧?這是借口吧?”

“誰知道呢?”

……

他們沒心沒肺地嘻嘻哈哈,換了個話題繼續聊,討論得熱火朝天。

戚長璿甩了甩筆,繼續做題。

她知道宿淮說的回家是什麽意思,他回家了,回到了屬於他的那顆星球。

他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對於戚長璿而言,高二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年。

程逾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到她身邊,又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離開了她。

一心隻知道玩、得過且過的戚長璿,飛快成長起來。

人類就是這樣,隻有失去過,才懂得珍惜。

高考那天早上,是外公李圍林送她去的。

下車前,李圍林沒有多說什麽,隻說考完來接她。

戚長璿沒有立即下車,而是問身旁的外公:“你們對我沒有什麽期望嗎?沒有期望我考上什麽樣的大學嗎?”

李圍林愣了下,摸摸她的頭:“當然有,哪個家長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後輩成龍成鳳?不說隻是不想給你壓力。你雖然調皮了些,但從小到大都很優秀,是爸爸媽媽、外公外婆的驕傲。”

“可是爸媽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

李圍林神秘兮兮地告訴她:“實話告訴你,你爸媽昨晚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給你準備好早餐,不能讓你餓著了。還說你這兩年辛苦了,高考之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讓你好好地放鬆放鬆。”

她一下子撲到外公懷裏,忍不住流出眼淚。

李圍林捏捏她的鼻子:“小花貓哭什麽?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要是真有人敢欺負我的外孫女,你就告訴外公,外公替你做主!”

“謝謝外公!您真好!”

“有什麽好謝的?快去吧,外公等會兒來接你。”

兩天的高考一眨眼就過去了。

戚長璿超常發揮,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考上滿意的學校。

宿淮完成最後一道題,合上筆蓋,看著監考老師把試卷收了上去,十多年的努力,就看這一刻。

離開學校前,他去了趟老師辦公室,一一與他們作別。

班主任照例問了考試情況,最後拍著他的肩膀感慨:“你是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以後不論在學習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找老師。”

“謝謝老師。”一頓,他問,“老師,我想請教一下,如何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

班主任沒想到他這麽直接,愣了半晌才問:“誰啊?”

“莫鯉。”

班主任覺得這名字耳熟,回想了一下,眉頭擰了擰,很是不屑一顧:“哦,她呀。”

班主任說:“宿淮啊,你聽老師一句勸,你跟她不是一路人。”

宿淮語氣依然客氣,臉色卻不是很好看:“老師,她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班主任擺擺手,沒興趣聽:“我知道是她糾纏你,但既然畢業了,你有了更廣闊的天地,沒必要再和她攪和在一塊。”

宿淮認真地說:“她很好,而且,是我在糾纏她。”

“啊?”

作別了老師,宿淮轉過身下樓,正好在轉角處撞見莫鯉。

莫鯉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

宿淮驚訝之餘抿唇笑了笑:“你都聽到了?”

她否認得很快:“沒有。”

“你來找我?”

“路過。”一頓,她別開眼,還是承認,“順便來找你。”

“哦,”宿淮微微一笑,“找我幹什麽?”

莫鯉有些怒,惡狠狠地盯著他:“你折磨了我整個高三,要是我沒考好的話,都賴你。”

“所以,你覺得你考得怎麽樣?”

“還行吧。”

他分析道:“我算過了,你的藝術分很高,三次模擬考的成績也不錯,應該可以和我上同一所學校。”

莫鯉輕哼:“說得好聽。”

兩人並肩往樓下走,高考並沒有著裝要求,可宿淮還是規規矩矩穿著校服,莫鯉一反常態也穿著校服。

“其實我很想說句抱歉。”

“什麽抱歉?”

“以前在市一中的時候——”

猜到他要說什麽,莫鯉打斷:“都過去了。”

“不,我還是要說,以前在市一中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維護你,是我的錯。”

莫鯉說:“跟你沒什麽關係,你沒必要往自己身上攬。”

“所以你不生我的氣了?”

莫鯉愣了半晌,才沒好氣地說:“你是白癡嗎,看不出我早就不氣了嗎?”

她伸出手:“看在你苦苦糾纏我這麽久的份上,勉強讓你牽一牽,時間有限,過期不候。”

宿淮沒反應,定定看著她。

“不願意算了——”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期限是多久?”

莫鯉思考了一下,翹了翹嘴角:“等我什麽時候嫌你煩了再說吧!”

高考結束幾天後,左顧訂了全市樓層最高的那家酒店的頂層,邀請了班裏關係最好的一幫人一塊喝酒、聊天、吃東西、看星星。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聚這麽全了——

戚長璿成績優異,想去哪裏都可以。

左顧家裏有錢,考不上大學家裏也會替他想辦法。

李暢過幾天就會去外地,在學習上沒討著好,打算在社會上好好曆練一番。

崔笛子做好了高考考砸,讀一個普通專科的打算。

魏靖南目標不大,隻要考上二本,他就很滿足了。

追星少女陳斯圓打算去日本留學,近距離看一看她喜歡很多年的偶像。雖然大家都覺得她很瘋狂,她卻覺得不瘋狂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莫鯉在高三拚命的程度大家有目共睹,她在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好消息降臨。

雖然高考成績還沒有出來,但大家顯然已經有了各自不同的打算。

七個人坐在大沙發上傻了吧唧地仰著頭看星星,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可還是半顆星星都沒見著。

這並不能影響他們的好心情,隻要幾個人湊在一起,就是快樂的。

吃得差不多了,莫鯉起身:“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陳斯圓調侃她:“和誰有約啊這是,這麽快就拋棄我們?”

莫鯉瞪她一眼,出去了。

左顧和魏靖南對視一眼,默契地說:“我們去廁所。”

戚長璿疑惑地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你們一起?”

左顧一本正經地解釋:“有的人笑點一樣,有的人淚點一樣,同桌這麽久了,就不許我們尿點一樣嗎?有福同享,有尿同撒嘛。”

戚長璿對他粗鄙的說法嫌棄得不行,揮揮手:“快去快去,少惡心人了。”

陳斯圓也站起身:“我渴了,去拿杯飲料。”

李暢抖抖腿也隨之站起來:“我陪你。”

戚長璿也想起身:“我也去。”

陳斯圓按住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說:“我們去幫你拿。”

一下子偌大的天台隻剩下她和崔笛子兩個人。崔笛子摸摸胳膊,有些冷,笑著對戚長璿說:“七七,我進去拿件衣服,很快就過來。”

“去吧。”

人全走光了。

戚長璿不是傻子,獨獨留著自己一個人,想必是他們策劃了一個大驚喜要送給她。

是什麽呢?

她左思右想,她的生日還有兩個月,難道他們打算提前給她慶祝生日?

正想著,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她扭頭。

熟悉的兜帽,熟悉的懶散姿態——

是程逾巳。

戚長璿眨眨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吹風吹多了出現幻覺了。

隻見程逾巳嫌棄地皺眉:“傻了?”

戚長璿反駁他:“你才傻了。”

她像沒有和他分別過一樣,自然地和他說話:“你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另外那重人格不會突然又冒出來吧?”

程逾巳挑了挑嘴角:“你倒是跟他關係不錯。”

“我什麽時候和他關係不錯過?”

他要笑不笑的樣子:“一個人大晚上去我家找他,還給他送光碟,還挺關心他。”

戚長璿忍俊不禁:“壞脾氣外星人吃醋了?”

程逾巳輕哼:“我不止吃醋,我還吃醬油,吃生抽,吃味精。”

這是她之前跟司鬱說過的話,按理來說程逾巳不會知道才對。

看來他真的完全恢複了,兩個他,合二為一。

戚長璿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可是,你不是走了嗎?”她吸吸鼻子,“你不是說,恢複正常了,回去就不會再來了嗎?”

“我沒走。”

他睨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語氣很篤定:“你想我走?”

戚長璿搖搖頭。

他雙腿交疊,安安穩穩地在她身旁坐下,因為思索而習慣性皺眉:“花了一點時間整理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哦。”

眼前的人分明是他,可既陌生又熟悉。

這才是真正的他,擁有完整記憶、完整情感的他。

他說:“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心裏一直空落落的?”

戚長璿心不在焉道:“恭喜啊,找回了你的全部情感,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

“嗯,現在我知道原因了。”

“既然你恢複記憶了,是不是意味著,你恨我?”

他沒有否認:“對,我恨你。”

戚長璿心一沉。

程逾巳說:“我承認有恨,但除了恨,更多的是別的情感。”

他的第二人格裏是他全部的恨,愛被埋藏。

她大概猜到了,悶悶地拆穿:“我不是她,我不是一千年前那個人,你恨的那個人不是我,相應地,你愛——”

程逾巳伸手捂住她的嘴,他覺得好笑:“現在才發現,原來不是錯覺,你有時候是真挺討人厭的。”

戚長璿推開他的手:“別動手動腳。”

“哦,”程逾巳點頭,“某人之前對我動手動腳的次數可不算少。”

她問得直接:“所以你到底來幹嗎?”

他不耐煩道:“你是真蠢,還是裝傻?”

沒頭沒腦被他罵蠢,戚長璿氣呼呼地站起來,不打算再和他說話。

程逾巳望著她背影笑道:“哎,我還有一樣東西沒找回來,好像落你那兒了,所以我來取。”

“什麽東西?”她扭頭。

“心。”

我缺失的那段記憶,它包含著我的全部情感。

包括我們相處的那些日子裏,應該出現的情感。

而現在,它回來了。

所以,我也回來了。

陳斯圓將手攏成喇叭狀:“喂,你們還打算說到什麽時候?”

李暢也在喊:“快過來吃蛋糕了!”

戚長璿回過神:“什麽蛋糕?”

“畢業了不該慶祝慶祝嗎,快過……啊!李暢你要死啊,居然抹蛋糕到我臉上,你完蛋了!”

“來呀,誰怕你呀!”

戚長璿看著他們追逐打鬧忍俊不禁。

——“哎,戚長璿。”

——“嗯?”

——“你有沒有興趣,生一個混‘球’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