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外星人的雙重人格

9班的語文老師是個年近六十歲的嚴肅老頭,平時上課很古板,經常講得人昏昏欲睡。

這天他家裏有點事,便請了個假,讓5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來代一節課。

5班的語文老師姓歐陽,不僅長得又高又帥性格還溫柔,被奉為啟風學校“第一男神”,陳斯圓一眾女生仰慕他很久了,經常在戚長璿麵前念叨,自己為什麽沒分到5班去。

這次親眼見到歐陽老師,戚長璿終於打從心底裏認同了陳斯圓一次。上課時,她不隻聽課聽得格外認真,還積極舉手,主動申請念課文、答題。

歐陽老師頻頻點她的名,連帶著注意到她身後睡覺的程逾巳,於是點了他好幾次名。

戚長璿念完《寡人之於國也》,剛一坐下,馬尾便被身後的人扯了一下。

耳畔傳來程逾巳帶著點厭煩的聲音:“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戚長璿用手護住自己的馬尾,身體往前傾:“你能不能老老實實地聽課?”

見身後的程逾巳不說話了,戚長璿得意揚揚起來,自覺懟贏了他。

她和程逾巳,好像進入了微妙的和平期。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算是有點了解程逾巳了。他就是嘴巴毒而已,並沒有惡意。跟他置氣真的沒必要,直接懟回去才是真理。

一個不防,她的馬尾又被他扯了一下,她吃痛地扭過頭卻見他懶懶地笑了下。

他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語氣平淡:“麵帶桃花啊。”

戚長璿瞪他一眼,不想跟他一般見識,義正詞嚴地說:“別打擾我聽課。”

身後轉筆的聲音一停,緊接著傳來一聲嗤笑,他道:“怎麽,他很帥嗎?”

戚長璿故意刺激他:“那當然。”

他不以為然地輕笑:“嗯,人果然是越缺什麽,越喜歡什麽。”

戚長璿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敢情是拐著彎罵她呢。

她氣惱地說:“你才醜呢。”

下了課後,不出意料,程逾巳被歐陽老師喊去了辦公室。

歐陽老師把程逾巳在課堂上睡覺的事告訴了老馬。老馬不是第一回碰到這種狀況,所有的任課老師都批評過程逾巳,且不止一兩次。但不論怎麽處罰,他都是老樣子。老馬無計可施,隻好讓他在走廊上罰站。

戚長璿正在偷偷摸摸玩手機,驟然被身旁一道黑影籠罩住,她嚇了一跳,一抬頭才反應過來是程逾巳站在窗外。

他又被罰站了。

她頓時有些幸災樂禍,不忘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語文課之後是曆史課。

9班雖然是理科班,但在學業水平考試之前,包括政史地在內的科目都要學習。

戚長璿對曆史不感興趣,沒聽幾句就犯困了,她把書本堆得很高擋住老師的視線,打算小睡一會兒。

她剛一趴在桌子上,窗戶上便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

她惱怒地抬頭,卻隻看到程逾巳背對著她,壓根沒回頭。

她又趴下,眼睛剛閉上,窗戶上又傳來敲擊聲。

他依然沒回頭,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偏偏在她閉眼的時候,故意發出聲響來打擾她。

戚長璿來了脾氣,“噌”地坐得筆直,反敲了回去。

這下他果然沒動靜了。

戚長璿心滿意足地重新趴下,完全沒意識到老師早已注意到她的動作——

“一組第七個那位同學,幹什麽呢?”

毫無懸念,戚長璿也被老師喊去走廊上罰站了。

她毫不懷疑,程逾巳是故意把她拖下水的。

“這下你滿意了?”戚長璿沒好氣道,“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有些耳熟。

果然,緊接著就聽到程逾巳漫不經心地回複一句:“你能不能老老實實地聽課?”

“你!”

戚長璿啞口無言。

周五第四節課照例舉行每月一次的主題班會。

新的學校新的環境,一切都需要重新適應,老師與學生之間的摩擦很多,不少調皮搗蛋的學生讓老師頭疼不已,三天兩頭就要叫家長來學校。但更多的是學生與學生之間的衝突,也許一句無意中的話,就會對身邊同學造成傷害。這個年紀的他們,通常一言不合就會打起來,連小小的推搡都能成為一次打群架的理由。

所以這次班會的主題是溝通。

PPT是陳斯圓做的,她花了兩個晚上,做得很精致,隻可惜在臨上課前五分鍾,她一翻書包,發現忘帶U盤了,一切的準備都泡了湯。

班會在即,刻不容緩,十多分鍾後,還會有校領導和學生會的同學來檢查班會進度。

戚長璿不作他想,在上課鈴結束後,三兩步上了講台。她視線環顧一周,麵帶微笑道:“今天的班會,我們換一種形式來開。”

縱使知道戚長璿一向主意很多,班裏同學還是愣了愣,麵麵相覷。

“想必大家也知道這次班會的主題是什麽。溝通嘛,就是說話,你說你的心裏話,我說我的心裏話,所以今天大家有什麽意見就提出來,不必顧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教室裏還是鴉雀無聲。

戚長璿麵不改色,繼續笑眯眯地說:“既然你們沒想好說什麽,那我就先來說。”

她望向坐在一組最後一個位置的程逾巳,他把校服外套脫了,僅僅穿著寬鬆的連帽衫,此刻像是沒骨頭般懶散地倚靠在牆上。

“大家都知道,班主任交給了我一個艱巨的任務,那就是抓一抓程逾巳同學的學習。”她做了一個無奈苦笑的表情,繼續道,“所以呀,我的心裏話就是,希望程逾巳同學可以配合我一點,多交幾次作業,還希望他可以多笑一笑,不要整天裏冷著臉。我以前隻聽說過冰塊臉、冰山臉,直到見了他才真正長了見識,原來這世上還有冰塊臉和冰山臉的總和——南極臉、北極臉,簡直能凍死人。”

她這句玩笑話顯然衝淡了班裏的尷尬氣氛。

被調侃的程逾巳終於將視線從窗外移了回來,他麵無表情地盯著戚長璿看了幾秒後,忽地嘴角一挑,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

這笑容看得戚長璿心驚肉跳的,程逾巳隻要一笑,準沒好事。

戚長璿講完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忘回頭叮囑程逾巳一句:“別怪我沒提醒你,等會兒校領導會來檢查,你最好把校服穿上。”

他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戚長璿以為他沒聽見,再度扭頭:“聽見沒有,等會兒扣分了,老馬同誌又要找你麻煩了。”

“別跟我說話。”他語氣不鹹不淡。

戚長璿不明就裏地問:“怎麽了?”

身後的人沉默了好一陣。

“不是南極臉嗎?”他掀起眼皮,不屑地輕嗤,“那你上趕著湊過來幹什麽?”

戚長璿怔了怔,忍俊不禁。

這人怎麽跟小孩一樣記仇啊?

戚長璿笑眯眯地把頭擱在交疊的手上,趴在他課桌上偏頭看著他,澄澈的眸子看起來乖巧極了:“哎,你生氣了?”

程逾巳抿著唇沒答話。

戚長璿得寸進尺,更加湊近了些,擺明了想看清他的表情:“你不是吧,我也沒說什麽啊。”

她故意逗他:“程逾巳,我開玩笑呢。”

程逾巳終於有了反應,他手指抵著她的額頭往後退,直到她完全退出了他的課桌,才不耐煩地說:“你有完沒完?”

“完了,完了。”

看著他一臉毫不掩飾的煩躁,戚長璿乖乖轉回去,她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心裏樂開了花。

她摸摸額頭,涼絲絲的,心裏卻是甜滋滋的。

把一切盡收眼底的左顧心情更加複雜了——

唉,戚長璿這個受虐狂又上趕著找虐了。

同學們都在竊竊私語,過了好幾分鍾,還是沒一個主動上講台的。

大家都不習慣把事情說得太開,即便對其他人有不滿的地方,基本都是選擇忍耐,個別性子衝的,則會選擇大打出手。

又過了幾分鍾,戚長璿身邊響起輕微的椅子與地麵摩擦的聲音,崔笛子突然站了起來。

她摸摸鼻子,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小步跑到了講台前。

第一回在講台前說話,她有些緊張,說話難免磕磕巴巴:“大……大家好,我是崔笛子。”

班裏所有人都看著她。

“我知道我胖,跑操老是拖後腿,腦子也笨,跟不上大家學習的進度,所以,大家可能都不太喜歡我。”崔笛子深吸一口氣,眼睛依然亮晶晶的,“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大家還要一起經曆很多很多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後回憶起來,高中會成為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段記憶,我希望,這段記憶是美好的。”

崔笛子鼓起勇氣繼續說:“所以,我希望能和大家做好朋友!”

大家都沒說話,神態各異,若有所思。

在沉寂了兩秒後,戚長璿帶頭鼓起了掌,鼓完掌後她笑著把手攏在嘴邊做喇叭狀,大聲說:“笛子,我喜歡你,我願意和你做好朋友!”

崔笛子捂著嘴害羞又激動地笑起來。

她話音剛落,不少女生也應聲道:“笛子,我也喜歡你!”

班裏幾個調皮搗蛋的男生也跟著鼓掌起哄。

臉蛋紅撲撲的崔笛子回了座位後,坐她身後向來喜歡欺負人的李暢輕輕拿書敲了下她的肩膀,幹巴巴地說:“喂,其實你也不胖……”

“謝謝你。”

李暢吞吞吐吐半晌,跟她道歉:“還有啊,之前的事,不好意思啊。”

崔笛子笑了笑,真誠地說:“沒關係。”

有了她帶頭,氣氛火熱起來,不少同學也紛紛上講台說話。那些本就無關緊要的小矛盾小衝突,在和諧歡快的氣氛中一一化解了。

當天下午,崔笛子便邀請同學去她家開的小超市裏玩。

超市雖然不大,但是開辟了一處可以容納三四十個人的休息區。崔笛子放話,零食飲料可以隨便吃隨便喝。

這天正好放月假,從周五下午放到周日的下午,除了部分同學急著往家趕外,不少同學紛紛響應。

等戚長璿拉著莫鯉趕到小超市時,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李暢他們幾個也死皮賴臉地湊了過來,不隻自己來了,還呼朋喚友,喊了好幾個外班或是外校的兄弟一起來。

崔笛子人好,熱情招待著他們。

程逾巳也在,他並不排斥任何集體活動。不隻他在,宿淮居然也來了,此刻正和程逾巳坐在一起,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注意到戚長璿和莫鯉出現,宿淮朝這個方向看過來,衝她們笑著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戚長璿禮貌地揮手回應了一下,莫鯉則權當不認識他。

光吃吃喝喝沒意思,李暢按捺不住無聊,主動說:“不如咱們來玩抽烏龜吧?”

女生們聊八卦聊得起勁,不感興趣。男生們蠢蠢欲動之餘,打量著班長大人戚長璿的神色。

戚長璿笑道:“看我幹什麽?現在可不是在學校裏。”她攤手,“你們自便咯。”

大家頓時鬆了一口氣,氣氛融洽起來。

有人問:“班長,不如一起玩?”

戚長璿拆開一袋薯片,問:“輸了怎麽算?”

“輸了的人玩‘真心話大冒險’。”

戚長璿眼睛一亮:“好啊,算我一個。”

她本就愛玩,恨不能天天翹課泡在網吧裏。自從來了啟風學校當了班長後,為了維持好形象,她已經憋了很久了。

幾個男生和女生搬著凳子嬉嬉笑笑地湊成一桌坐在一塊,李暢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副撲克牌來。就等著這一刻,他故作凶神惡煞道:“輸了可不許賴賬啊。”

第一輪,莫鯉輸了。

她把手裏的牌一丟,眼也不眨就選了“真心話”。

李暢眼珠子一轉,曖昧地笑著提問:“不知道莫鯉同學有沒有男朋友啊?”

莫鯉答得爽快:“沒有。”

李暢來了興趣:“那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一桌人看出李暢的意圖,開始起哄。

戚長璿攔住他:“哎哎哎,別賴皮,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莫鯉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雖然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了:“當然沒有。”

“嗨,沒意思,重來,重來!”

他們那頭歡笑吵鬧,動靜很大,聲音一字不漏地落在隔壁桌宿淮的耳裏。

宿淮捏杯子的手緊了緊,他忽然站起身走過來,禮貌地問:“可以算我一個嗎?”

莫鯉看都沒打算看他,低頭洗牌。

李暢大大咧咧,來者不拒,當即給他騰了個位置出來。宿淮扭頭見程逾巳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另一桌,主動客套地問了一句:“來玩嗎?”

程逾巳頓了一下,懶散地起身,應了聲:“好啊。”

大家都沒想到他會答應。

第二輪,很不幸,第一次玩這個遊戲的程逾巳手裏的牌剩得最多,輸了。

“問吧。”

他同樣很幹脆地選擇了“真心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跟程逾巳實在不是很熟,一時不知道該問他什麽好。

坐在戚長璿身後觀戰的陳斯圓小聲說:“不如,你講一個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的秘密吧?”

秘密?

這個問題好,戚長璿頓時豎起耳朵認真聽,她覺得程逾巳渾身上下都是秘密。

程逾巳垂眼笑了笑,說道:“我不是這裏的人。”

他神情一貫的淡漠,反倒他旁邊的宿淮擔憂地皺了下眉。

大家紛紛“噓”了一聲,不是這裏的人?這不是開玩笑嗎?誰不知道他是從外地轉來的?班裏不是本地人的學生多了去了。

莫鯉撇嘴,很不屑一顧地嗤了聲:“這算什麽秘密。”

戚長璿愣了愣,半驚半疑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她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些什麽。

如果他的話不是字麵上那麽簡單呢?不是這裏的人?“這裏”指的是什麽呢?這所學校,這座城市,還是別的什麽呢?

顧不上細想,隻見李暢揮了揮手,毫不在意地說道:“來來來,把牌洗了,再來。”

幾輪遊戲下來,大家興致高漲。

戚長璿也正在興頭上,輸了的她無所畏懼地選擇了“大冒險”。

“真的選‘大冒險’?”李暢問。

“真的選‘大冒險’。”

“可別後悔啊。”對於第一個敢於選擇“大冒險”的人,李暢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嘿嘿一笑,“要玩就來好玩的。”

“你想怎麽個好玩法?”

“大冒險”嘛,無外乎就是攔著陌生人表白,這些事情她以前鬧著玩的時候不是沒幹過,一點也不怕。

李暢說:“那你敢不敢給在座的一個人念首詩,就語文老師之前在班上念過的那首。”

全場靜了一瞬,他們自然知道那是一首情詩,語文課上老師念起這首詩的時候,大家都在笑鬧。

李暢旁邊的男生揶揄:“暢哥,別太過了啊。”

戚長璿不肯服輸,硬著頭皮說:“念詩而已,很簡單,這有什麽好怕的。”

“夠爽快!”

一堆人開始起哄。

看著她毫無顧忌地跟著大家一起胡鬧,程逾巳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沒說話。

李暢不好隨便指定一個人,於是說:“不如轉瓶子來決定。”

他撿起一個空的啤酒瓶擱在了桌子上,手指一用力,瓶子便飛快地轉動起來。

眼花繚亂間,所有人都盯著那個瓶子看,眼睜睜地看著它旋轉的速度變慢。

左顧雙手合十,小聲念叨著:“拜托拜托,千萬不要是我!”

如果真的是他,那事後他肯定會被不肯吃虧的戚長璿淩虐千萬遍。但事與願違,瓶口居然真的緩緩停在了他麵前,左顧臉都嚇白了。

下一秒,不知道是誰踢了一下桌子,桌麵抖動了一下,瓶子一斜,瓶口穩穩當當對準了左顧身旁的程逾巳。

左顧長舒一口氣。

莫鯉似有所察,古怪地抬眸看了眼神情自若的程逾巳——剛才那腳,似乎是他踢的。

所有人都沒說話,戚長璿也有些後悔,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的。

在場的人,除了程逾巳,不是她的好姐妹就是好哥們,跟誰“念情詩”都好說,就算是左顧也沒事,大不了事後多壓榨他幾次,反正是鬧著玩嘛。

可偏偏是程逾巳,這就難辦多了。

程逾巳倒是沒什麽反應,平靜地看著她。

戚長璿起身站了起來,莫鯉看出她有些緊張,拉住她的手:“要不算了,罰酒一杯吧?”

幾個男生開始起哄,擺明了看熱鬧不嫌事大:“耍賴不好吧?”

李暢不忘問程逾巳一嘴,尊重一下他的意見:“程逾巳,你不介意吧?”

戚長璿也眼巴巴地看著程逾巳,等待著他的答案。

程逾巳瞟了李暢一眼,淡漠地說:“隨便。”

這個答案出乎戚長璿的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程逾巳都說隨便了,她自然不能扭扭捏捏。

戚長璿輕哼一聲:“誰說要耍賴了?”

她在程逾巳麵前站定,把頭發別在耳後,沒有正兒八經地半蹲著,而是微微弓著身,那雙清亮的眼眸直直地看著他。

她深呼吸,收起所有不正經,拉著他的手念起了舒婷的《致橡樹》:“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緣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純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她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易拉罐拉環鄭重其事地套在他手指上:“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這個空當誰也沒有說話,明明隻是一個玩笑,卻莫名帶著一種鄭重,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覺得正經的戚長璿帥氣得不行。

戚長璿抬眼凝望著他。

他也看著她,眼裏平靜無波,什麽情緒也沒有。

她彎唇一笑。

深情款款念完詩,戚長璿裝模作樣要吻他的手背。

身後不知道是誰生怕她借位,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栽,牙齒狠狠磕在他手背上,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個牙印。

身後幾個男生吹著口哨起哄。

戚長璿趕緊抬起頭,濕潤的唇與他的手背接觸了半秒便匆匆分開。

戚長璿還沒反應過來,程逾巳卻渾身一震,飛快地把手抽了出來。

戚長璿後知後覺,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他皮膚冰冷的觸感。

她下意識地問:“你很冷嗎?”

程逾巳沒答話,他臉色白得嚇人,眉頭也緊緊地蹙在一起,他倏地站起身,招呼也不打便走了出去。

一桌子看熱鬧的人都愣住了。

戚長璿也呆怔在原地,她都沒走人,他卻走人了,這算怎麽一回事?

難不成因為自己不小心磕了他一下,他便生氣了不成?

顧不上細想,她徑直追出去:“喂,你去哪兒?”

程逾巳抿緊嘴唇,滿臉不耐煩,完全沒有和戚長璿說話的意思。

“程逾巳!”

他還是腳步不停,很快出了超市走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漸晚,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你是感冒了嗎?為什麽手這麽涼?”她問。

他瞥向她的眼神比他的皮膚還要冰涼,他沒好氣道:“滾開。”

戚長璿氣笑了,勉強算是習慣了他的性情反複,時好時壞的。

她不服氣地說:“我說,你不會是氣我磕了你一口吧?仔細說起來,還是我吃虧啊。”

程逾巳根本不在乎她在說什麽,他隻覺得煩躁的情緒快要克製不住了。

戚長璿攔住他的腳步:“你到底怎麽了?”她把憋在心裏的話一口氣說出來,“你看不出大家都很怕你嗎?麵對你時都很小心翼翼嗎?你到底為什麽要排斥所有人的示好?”

他終於停了下來,垂眼睨她一眼,像是覺得好笑:“聽不懂我的話是嗎?讓你離我遠一點,你不明白嗎?”

戚長璿站定,回視著他:“你把話說清楚,我就走。”

他陡然欺身上前,將戚長璿逼到牆角,嘴角帶著抹諷刺的笑:“說清楚?你想我說清楚什麽?”

戚長璿退無可退。

他嗓音低沉:“我有病,你不知道嗎?”

“什麽?”

他半掀著眼皮,眼神蒼涼,唇邊卻掛著惡劣的笑:“會吃人。”

他呼吸很沉重,沉重到,戚長璿的氣息也跟著一亂。

他猛然垂下頭,按緊戚長璿的肩膀不許她動彈,一口咬在了她**在外的脖子上。

她猝不及防被咬,頓時僵在了原地,愣了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她想,他應該是在開玩笑,是想故意嚇唬她吧?他咬得並不重,除了有些涼有些癢外,並不痛,他這副樣子反倒讓她有些心疼。

他在自我厭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冷靜下來,力道漸漸鬆懈。

戚長璿輕聲開口:“你沒事吧?”

他低頭審視她的表情,她眼裏除了壓抑不住的驚恐外,似乎還有憐惜。

憐惜?她在憐惜什麽?

他冷冷地推開戚長璿,轉身往前走:“還你的。”

戚長璿鬆了口氣摸了摸脖子,她磕了他一下,所以,他要還她一口嗎?

還好沒出血,不然她大概要懷疑他是隻吸血鬼了。

正打算繼續跟著他,卻聽他淡淡丟下一句:“如果你繼續往前走,兩秒後就會被砸中。”

她雖然沒想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卻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下一瞬,伴隨著一聲驚呼,一個花盆掉在了她腳邊,花盆被砸得支離破碎,泥土也灑了一地。

差一點兒,她就中彩了。

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地詭異,他似乎不打算再掩飾什麽。

顧不上抬頭尋找始作俑者,戚長璿把心裏積壓了很久的震驚和疑惑問出了口:“你剛才說你不是這裏的人是什麽意思?是你的家人不在這裏,還是說……”

她覺得腦海裏就像有一團亂麻,開學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都纏繞成一團,那些疑惑通通在此刻爆發出來,再不理清就要潰爛了。

他無所謂地笑了一聲:“如果我說,我不屬於這個星球,你信嗎?”

戚長璿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想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卻說不出來。

他不欲再說,很輕地歎了口氣,語氣裏帶了點無可奈何:“聽話,別再跟著我了。”

走出幾百米遠,程逾巳轉頭看了下,她果然沒再繼續跟著自己了。

程逾巳捂住心口的位置,神情有些怔忡。

他本不該和任何人有過多接觸的,他本該低調度過屬於他的漫長時光的,可自從遇見她後,一切似乎都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失控了。

就在剛才她嘴唇觸碰到他皮膚的那一刻。

心口的舊傷,因為那觸碰,引發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感,久久沒有消散。

他眼神一暗,在漆黑夜幕降臨之前,加快了腳步。

莫鯉看著戚長璿追著程逾巳出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跟過去。

正是因為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所以不宜管太多,他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就好。

見兩個當事人都走了,李暢他們幾個埋怨了幾句,便開始了下一輪。

戚長璿走了,陳斯圓在另一桌跟崔笛子一塊吃零食吃得不亦樂乎,她沒什麽心思繼續玩了,站起身準備走人。

走出幾步遠,玩遊戲那桌人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她耳朵裏。

其餘人早已兩手空空,手中還剩了牌的宿淮說:“我輸了,我選‘真心話’。”

不等李暢發問,旁邊就有好奇的女生害羞地提問:“你有喜歡的人嗎,宿淮?”

他笑了:“當然。”

問話的女生滿臉遺憾,繼續道:“這樣啊……我方便問一下,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嗎?”

宿淮笑容一淡。

莫鯉不欲再聽,把手插進兜裏,飛快地走了出去。

宿淮偏了偏頭,掃了眼超市入口的方向,那個即將脫口而出的名字便哽在了喉嚨裏,說不出口也咽不下。

他站起身,禮貌地微微頷首:“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李暢也不挽留,左右這裏人很多,不差他一個。

見他們一個接一個離開,左顧抬頭四顧,有些茫然。

他好奇地翻開宿淮蓋在桌麵上的牌,仔細看完後,不禁呆了呆。

他手裏有兩個對子,明明是可以贏的。

月假結束後的晚自習,程逾巳照例沒有出現。

戚長璿百無聊賴地發了很久的呆,她思索了兩天都沒有想明白,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的確,程逾巳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太多——

他異於常人的體溫。

她從沒看過他吃任何東西。

他學習的速度很快,不論是功課還是遊戲。

那次桌子塌了,他一向不愛多管閑事的,那天怎麽就正好過來提醒她呢?

還有,那次體育測試,真的是秒表壞了這麽簡單嗎?

再加上那個從天而降,被他未卜先知的掉落的花盆……

種種疊加,越想她越心驚。

他問她:“如果我說,我不屬於這個星球,你信嗎?”

雖然荒謬到不可思議,但她其實一點沒覺得他在撒謊。

那些日積月累的大膽猜測反而終於塵埃落定。

她內心裏那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她信,她當然信。

他渾身上下有一種吸引人的危險氣息,越是這樣,她越是好奇,越是想靠近他。

可倘若他說的是真的,他為什麽完全不記得自己去過他家這回事呢?那個晚上的他的確和往常的他完全不一樣。

下了第一節晚自習後,她沒打招呼,一個人偷偷溜出了教室,從早就踩好點的地方翻牆離開了學校。

既然那天晚上他的確邀請過她,而她也的確答應了——

說不定見到他,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

她在他家門口站定,猶豫著這次該用什麽理由。

她還沒想明白,門便打開了。

她驚訝地看著程逾巳站在門口衝她微笑:“傻站著幹什麽?”

她一臉嚴肅地上下打量他,直到他疑惑地輕輕蹙眉頭,才迅速地抓住他的手,掀開他的衣袖檢查。

他的手背上依然留著那道牙印,不知道為什麽,居然還沒有消失。

但,他的的確確就是程逾巳無疑。

戚長璿泄了氣,喃喃自語:“不可能吧,居然真的是他……”

證實的那一刻,她反倒更加茫然,無法相信,一個人怎麽可能真的有兩副麵孔呢?

程逾巳的目光也隨之落到自己右手手背的牙印上,他目光一沉,似在思索。

沉寂了幾秒後,他抿唇一笑:“怎麽這麽久才來,我等你很久了。”

這詭異的開場白嚇得戚長璿一抖,她幹笑一聲,還有心思開玩笑:“我說,你們星球的人不會都有兩副麵孔吧?我們明明前兩天才見過,裝什麽啊?”

她這句話有些滑稽,程逾巳卻沒有笑,表情變換了一下,從驚訝化為釋然。

“你果然都知道了……”他兀自喃喃,“也是,他隻有在你麵前,才無法掩飾自己……”

他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戚長璿。

戚長璿接過水看著他:“我來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點了下頭,似乎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他若有所思地捏緊自己的水杯:“長璿,你發現了我的秘密。”

“啊?”

看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程逾巳反而笑了:“發現了真實的我。”

戚長璿一口水嗆了出來,她是真的不太適應這樣的程逾巳,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擺出那張諷刺臉來。

她默默接過程逾巳遞給她的紙巾,擦了擦嘴,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正襟危坐。

“你接著說。”

“我的確沒有雙胞胎兄弟,我們星球的人並不是這個樣子。如果你有注意的話,就能發現,我和這裏的人並沒有什麽區別。”

行吧,戚長璿一時無法反駁。

除了體能,除了不吃飯,除了對危險敏感外,外表看起來是沒什麽區別。

“那你到底為什麽會……”

“雙重人格。”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讓戚長璿手指微微一顫,嘴唇蒼白。

戚長璿半信半疑道:“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我和另一個我擁有不同的記憶,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存在。他不知道現在我經曆了什麽,我也不清楚他身上發生的事,所以,我們上一次見麵還是你來補課那次。我的的確確是程逾巳,但這個我,有另一個名字,我叫司鬱。”

“司鬱……”戚長璿喃喃著這個名字,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些什麽,卻來不及抓住。

司鬱頓了頓,垂眼撫摸著那道牙印,似笑非笑地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你咬的吧?”

“那什麽……”戚長璿眼神躲閃,尷尬地轉移話題,“那應該如何區分你們?”

剛一問出口,戚長璿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這不明擺著嗎?

現在的程逾巳脾氣性格比另一個他不知道好多少倍。

“他在白天,而我被困在夜晚。”司鬱說。

戚長璿聽司鬱聊了很多關於外星球的事情,那些新奇的前所未聞的說法使她著迷。他溫柔體貼,對於她提出的無數個問題,通通耐心解答。

一看時間,才發覺已經差不多晚上十一點了,手機上好幾個家裏打來的未接電話。

司鬱把她送到了門口。

靜了兩秒,他注視著她問:“你信我?”

戚長璿點點頭:“為什麽不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雖然之前沒有遇見過,但不代表以後不會發生。我連外星人的設定都相信了,自然會相信雙重人格。”

他一手搭在門框上,半垂著眼簾看著她:“你不害怕嗎?”

他不笑的時候,眼神仿佛比白天的他更加冰涼。

戚長璿拍拍胸脯,半開著玩笑:“你說我怕那個壞脾氣的他嗎?怎麽可能?新時代的女性,沒那麽容易被惡勢力打倒。”

司鬱喟歎一聲,眼底一下子漾出暖意來。

戚長璿反問他:“你為什麽願意告訴我這些?”

“不是你自己發現的嗎?這隻能說明,我們之間有緣分,你注定要遇見我,我注定要告訴你真相。”

戚長璿看著他真誠溫柔的樣子,毫不猶豫就相信了他的說辭。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他笑著跟她作別,“下次見。”

回到家後,戚長璿並沒有立即入睡,而是上網搜索了一下關於“雙重人格”的資料。

雙重人格屬於多重人格,而美國精神病大詞典對於多重人格的定義是:一個人具有兩個相對獨特的並相互分開的亞人格,是為雙重人格。是一種癔症性的分離性心理障礙。

因為接受新事物而激**的情緒褪去後,戚長璿心裏沒來由地一酸,她驀地想起程逾巳自嘲時的眼神——

難怪,他會排斥跟任何人交流。

難怪……他會說自己有病。

他一直很討厭這樣子的自己吧?

身處異鄉,身邊沒有家人朋友,無依無靠。這種感覺,光是想一想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