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真的是程逾巳嗎?

陳斯圓說,看到程逾巳在花蘿街那邊出現過。

老馬給她的地址更加具體,她雖然對花蘿街那邊熟悉,但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他家的位置。

她還是頭一回知道,這片別墅區還有這麽隱蔽的角落——獨門獨棟,連顏色都要比其他房子深上幾分。

明明天色漸黑,裏頭卻沒有亮燈,看起來頗有些陰森。

她想好托詞,打算一見到他就率先開口,不給他諷刺自己的機會。

按了門鈴後,等了好一陣都沒人開門,在她開始懷疑程逾巳不在家時,門終於開了。

他穿著一身寬鬆的家居服,睡眼惺忪,沒有打理的頭發微微翹著。也許是夜色的襯托,此刻的他和在學校冷漠的模樣相比,不知道要溫和多少。但因為身高差距,迎麵而來的壓迫感還是讓戚長璿退後了一小步。

她連珠炮一樣地說:“先說清楚,是老馬讓我來的,我也不想來的。馬上快月考了,老馬擔心死你了,怕你成績還是老樣子,特意讓我多幫幫你,隻要你配合,我們就能早點結束。”

說完,她便等著看他的反應,隻要反應不對她就能名正言順地把責任全部推給他,然後自己溜之大吉。

程逾巳半眯著眼打量了她一會兒,倏地一笑,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平日裏不常見的溫柔。

戚長璿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以為是他翻臉的前兆,一句“在下告退,不必遠送”已經到嘴邊了,可他並未像往常一樣冷言冷語,而是笑著招呼她:“進來吧。”

他這樣的態度,讓戚長璿更加如臨大敵。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家裏的情況,見並沒有什麽異樣,除了家具有些少外,和尋常人家裏並沒什麽不同,這才往裏走。

“你為什麽不開燈?”她問。

“剛才在睡覺。”他自然地答道。

她環顧四周,入眼可見的是大片大片的冷色調:“你一個人住嗎?”

“對。”

戚長璿點頭:“聽老馬說,你生病了?”

“嗯,是有點。”他答。

戚長璿沒說話了,而是狐疑地打量了程逾巳幾眼。

他看起來似乎的確要比平時蒼白病弱一些,或許是因為生了病,平時冷硬不近人情的氣質也柔和了不少。

隻是,明明是正常的回答,卻處處都透著不對勁——他怎麽可能這麽老老實實回答她的問題?

不過幾天不見,他簡直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喃喃:“肯定是發燒,燒壞腦子了。”

程逾巳聽到她這句自言自語,微微一笑:“想吃點什麽?”

“啊?”戚長璿警惕地擺擺手,“不用了,我不餓。”

戚長璿默默看著擺在自己麵前的水杯發呆。

不……不會下毒了吧?

裏頭放了瀉藥,還是老鼠藥?他會這麽好心主動給她倒水喝?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你之前說,是來輔導我學習的?”

程逾巳把書桌上一堆亂七八糟的史書推開,按下台燈按鈕,打斷了她的發呆。

“啊,對。”戚長璿這才想起正事,她把最近發下來的幾套試卷從包裏拿出來,“這是這幾天你落下的作業,有哪裏不會的,問我就行了。”

他含笑接過,專注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頓,笑意更深地答:“好。”

花了幾十分鍾,戚長璿快速給他講了一遍這幾天課堂上的知識點後,他開始做題。

戚長璿從沒見過他老老實實做題的樣子,便伏在桌子上看著他。

外頭天色已然漆黑,算一算時間,大概已經開始第二節晚自習了。書桌前的窗戶半開著,有微風輕輕拂進來,窗外影影綽綽的,什麽都看不真切。

燈下的他卻很清晰,鼻梁挺拔,投在牆上的側影弧度勾人心魄,像是最精致的藝術品。

思緒飄遠,程逾巳喊了她兩三句,她才聽到。

他溫柔地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額頭,無奈地說:“你在想什麽呢?”

戚長璿條件反射地捂住額頭,上次撞到的地方早已經不痛了,剛才那一瞬的相觸冰冰涼涼的。

她眼睛骨碌一轉,視線落在掉了滿地的書上,她彎腰撿起一本,翻開打量:“我在想,這些書都是你的?”

散落一地的史書裏,有正史,但更多的是野史,不少書戚長璿甚至連名字都沒聽過。

程逾巳笑容淺了淺,他“嗯”了一聲,把書抽過來:“偶爾看看打發時間。”

他指了指試卷上最後一道題:“你可以講解一下這道題嗎?”

戚長璿不再細問關於這些書的事,耐心跟他講解了一兩句題目,他很快便了然,快速算出了答案。

半個小時後,檢查他做完的幾套試卷,戚長璿被他的學習速度驚到了,錯誤率居然很低。

“看來你不是不會,隻是不肯學而已,完全不用我輔導嘛。”戚長璿打從心底裏鬆了口氣,覺得接下來的考試有希望了。

他偏頭望著她微微笑,暖黃色的台燈光線映在他的瞳孔裏,閃爍著惑人的金色:“是你教得好。”

聽他這麽誇,戚長璿受寵若驚,心裏的疑惑也隨之擴大。

她大概是受虐狂,程逾巳不對她冷嘲熱諷,她反而渾身不自在。

她擱下鋼筆,一臉嚴肅:“程逾巳。”

“嗯?”

“程逾巳?”

“嗯?怎麽了?”

“你老老實實回答我,你真的是程逾巳嗎,不會是什麽程逾巳的孿生哥哥或者孿生弟弟吧?”她警惕地扭頭張望,“快說,真正的程逾巳躲在哪裏?是不是想看我笑話?”

他微微挑眉,唇畔含笑:“我當然是你口中那個程逾巳。”

戚長璿還是不信:“我說,你不會是不喜歡我來找你,所以故意這樣嚇我……不對,故意讓我覺得你不需要我輔導吧?”

程逾巳忍俊不禁。

她指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

他目光飛快地從寫著她名字的物理書上掠過,目光更加深情,他撩起她一絲散落在鬢邊的頭發,笑容溫和:“我怎麽會忘記你,長璿?”

戚長璿覺得,如果不是程逾巳病了,那大概是她病了。

今晚的程逾巳實在太不真實,他不再是討厭鬼,而是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一定是她敲程逾巳家門的方式不對。

她往後一縮,避開程逾巳的親近,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已經不早了,我該走了。”

他也不挽留,隨之起身:“我送你。”

走到門口,戚長璿想起老馬的叮囑,問他:“明天你會去考試的吧?”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了她回複:“我盡量。”

在戚長璿轉身之際,他忽然開口:“你下次還會來嗎?”

一個“不”字已經到了嘴邊,但看著他微笑的樣子,戚長璿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好啊。”

直到臨睡前,她才想通,或許程逾巳是想跟她和好,所以才改變了態度。

這麽一想,她心裏繃緊的那根弦才漸漸放鬆。

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光怪陸離的,有一個嬌俏可愛的少女和一個挺拔俊秀看不清模樣的少年。少女穿著華美的長袍寬袖,而少年也是長發高束的樣子。少女古靈精怪,少年溫柔善良。

他們很相愛。

次日是周一,戚長璿很早就到了學校,心情很好。

她有什麽情緒向來直接表現在臉上,不隻莫鯉察覺到了,連缺心眼的左顧都察覺到了。

考試前的早自習,左顧乖乖地把前一天布置的作業放在課桌上等待小組長收上去,然後飛快地溜到戚長璿身邊打探:“哎,你昨天沒上晚自習,難道真去程逾巳家了?”

戚長璿點頭。

他左看看右看看,認真打量戚長璿,表情複雜:“你沒事吧?他沒怎麽你吧?”

“我能有什麽事,我活蹦亂跳好得很。”

左顧瞬間愁眉苦臉:“難道我真要叫顧左了?”

戚長璿完全忘了自己發過的不主動搭理程逾巳的誓言,她撲哧一笑,問道:“顧左?你為什麽要叫顧左啊?”

左顧滿臉哀怨,隻恨戚長璿少根筋不懂自己的心:“你這個受虐狂!”

看著他飛快回了自己位置,戚長璿聳聳肩,隨他去。

她覺得,她和程逾巳的矛盾已經徹底解開了。

當看到程逾巳踩著上課鈴進入教室時,她更加心滿意足,還轉過身去熱情地和他打招呼:“你果然來了。”

程逾巳莫名其妙地瞟了她一眼,沒說話。

戚長璿笑眯眯地說:“祝你今天考試順利!”

他眯了眯眼:“你有事?”

“沒什麽事,就是……”

他語氣很不好:“沒事就閉嘴。”

戚長璿愣了愣,覺得他可能是沒睡醒,不想跟他計較,但嘴裏還是毫不相讓:“好心當成驢肝肺。”

一天半緊張的考試很快過去,隻剩下午最後一場英語了。

啟風占地麵積廣,學校裏空置的教室很多,不需要在原教室布置考場,直接將所有人打亂,分配去各個空置的教室裏考試就行。

老師們采用的是電腦閱卷,速度特別快,考完上午的理綜後,第一天考的語文和數學,成績已經全部出來了。

戚長璿回了趟9班教室,試卷已經發下來,正擺在每個人的課桌上。她顧不上看自己的成績,立馬扭頭拿起程逾巳的兩張卷子看,越看她眉頭皺得越緊:“怎麽又空這麽多?”

語文作文隻寫了寥寥幾行字,數學除了選擇題外,後麵的大題目基本都空著。

剛好程逾巳從後門走進來,她氣惱地指著數學試卷的最後一道題問他:“這道題,我不是教過你嗎,一模一樣的題型?”

程逾巳把試卷一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滿眼的煩躁毫不掩飾:“你是不是很閑?”

戚長璿指了指自己,難以置信地說:“我很閑?”她咬了咬下嘴唇,不甘心地說,“我明明在前天跟你講過這道題的,而且你的確做出來了,你明明會做的。”

他坐在位置上悠閑地轉了下筆,聞言微微抬眼,低笑了一聲,嗓音沉沉:“你在做夢嗎?”

戚長璿睜大眼睛,簡直無法把眼前的他和周日晚上的那個他聯係在一起,沒想到他這個人居然當麵一套背麵一套。

她惱羞成怒,懶得再跟他多說:“對,我是閑,我是做夢,才會一而再再而三被你罵。”

她飛快地轉過頭去,越想越覺得委屈,那句話配上他的表情,真的特別侮辱人。

上湧的委屈情緒一下讓眼睛酸脹不已,她強忍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剛回到教室的崔笛子正要收拾東西去食堂吃飯,她一眼就看到戚長璿通紅的眼睛,驚訝地問:“七七,你怎麽哭了?是誰惹你生氣了嗎?”

戚長璿搖搖頭,趴在桌子上揉了下眼睛:“沒有,是剛才不小心被試卷戳到眼睛了。”

崔笛子信了,在她眼裏各方麵都很厲害、人緣也很好的班長大人,好端端的,怎麽可能被人氣哭呢?

她舒了口氣:“沒事就好。”

“嗯,你去吃飯吧。”

崔笛子拿著飯卡離開了,教室裏人來人往,很快走得差不多了。

戚長璿低頭把自己的成績看完,在心裏默默算了一下,數學有進步,但語文稍微退步了,這次出的文言文題目稍有難度。

身後的程逾巳突然開口:“我沒罵你。”

戚長璿捏緊手裏的試卷,沒說話。

見她不給反應,他很輕地“嘖”了一聲,似乎很不耐煩。靜了半晌,他說了句:“抱歉。”頓了下,他又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戚長璿完全沒想過他居然會道歉。

她愣了幾秒,突然覺得心裏沒那麽難過了。她吸吸鼻子,悶悶地問:“那你為什麽不做試卷?”

他很不習慣一本正經回複這些問題,又或者,是他根本沒有想過答案。

良久,他反問:“你為什麽介意我不做?”

戚長璿一噎,扭過頭和他對視。

可能是因為教室裏已經沒有別人了,他把兜帽摘了下來,深邃的眼睛裏,沒有半分溫度。

她忽然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是因為老馬的交代嗎?好像又不全是。

她撇嘴道:“難道你想一直這樣下去嗎?作業不交,考試不答題,渾渾噩噩度過整個高中?”

程逾巳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得戚長璿有些發毛。

“你這什麽眼神?”

他移開目光,戚長璿感覺壓力驟減。他擰開擱在桌子上的半瓶水,仰頭喝了一口。喝得太快,水從嘴角溢出,一路順暢地滑過喉結,隱入衣服裏。

他擰上瓶蓋,輕輕吐出一口氣:“所以應該像你一樣,每天好好學習,空閑的時候打把遊戲?”

戚長璿吸吸鼻子:“所有人不都是這樣過的嗎?”

他笑了,薄唇勾起的弧度讓戚長璿移不開眼。

“我不是。”他說。

他眼裏有一瞬的迷惘,緊接著是戚長璿看不懂的無盡複雜情緒。

莫鯉和陳斯圓見上樓看成績的戚長璿半天沒下來,隻好去教室裏找她,正好看到她一個人在發呆。

陳斯圓推了她一把:“在想什麽呢?沒考好啊?”

莫鯉無語道:“說七七沒考好,怎麽不說是我們倆超常發揮考及格了?”

陳斯圓一臉蒙:“這兩者有什麽關係嗎?”

莫鯉解釋給她聽:“關係在於,一個難於登天,另一個想都不要想,因為根本實現不了。”

戚長璿被她們逗笑,打起精神,一手挽一個,和她們一起下樓,順便把剛才程逾巳的話告訴了她們。

陳斯圓思索了一下,說:“要我說啊,什麽‘我不是’‘我跟你們不一樣’之類的話,多半是在裝。”

戚長璿難得茫然:“是嗎?”

莫鯉不屑道:“不就是不想寫嗎,哪有那麽多理由。我還不想寫呢,要不是怕被我媽罵,沒辦法,亂寫也要寫滿。”

戚長璿說:“可我去他家補習那晚,他明明可以做出來的。”

莫鯉說:“那就是大神不顯山不露水,想要玩低調,等到某天再突然出個大風頭。既然這樣,那就讓人家玩好了,你巴巴地過去拆穿他幹什麽?”

戚長璿覺得莫鯉說得很有道理,雖然心裏還是有疙瘩,但她畢竟心大,隔了十多分鍾,就不再想這些煩心事了。

成績全部出來後,橫向縱向對比,9班進步並不明顯。

老馬在課堂上花了一節課的時間仔細分析了一遍這次的考試,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評卷老師扣分太嚴苛。

出乎戚長璿意料的是,他特意指出程逾巳這次成績比起上次,總分提升了二十多分,雖然數學、理綜這兩科還是老樣子,但最後一門英語進步了不少。

這話聽得戚長璿一愣一愣的,下了課後,老馬特意把戚長璿喊去辦公室裏,鼓勵她再接再厲。

戚長璿簡直哭笑不得。

考試周在同學們或欣喜或懊悔的情緒中,很快就過去了。

新的一周更加繁忙,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校長宣布,舉辦一整周的“憶苦思甜”活動。

為了達到活動效果,不僅安排學生去校外幫助環衛工人打掃大街,還強製性要求全體師生這一周都必須在食堂裏吃飯,不論寄宿生還是走讀生,通通都是一樣的。

果然,到了放學的時候,校門還是緊閉著的,師生們必須要憑借吃過飯後的印章才得以放行。

於是,這幾天的食堂異常熱鬧。

戚長璿嬌生慣養,本來就吃不慣食堂,更加吃不慣食堂為大家精心烹製的“憶苦思甜餐”。

沒吃兩口,她就擱下筷子。

坐對麵的左顧看她不吃急了:“你也太浪費……”

戚長璿瞪了他一眼。

他嘿嘿一笑,趕緊改口:“意思是,小的願意替您分擔!”

他把戚長璿餐盤裏的食物全撥到自己盤子裏,吃得不亦樂乎。

莫鯉也沒什麽興致吃,匆匆扒了兩口就算吃過了,她起身和戚長璿一起去放餐盤。

打菜窗口排著長龍,放餐盤的隊伍也很長。莫鯉一胳膊肘戳了戚長璿一下,她抬抬下巴:“前麵那個是咱班的程逾巳吧?”

他在旁邊那排排隊,手裏端著的餐盤裏的飯滿滿當當的,一口都沒有動過。

“吃多少打多少,他倒好,打多少倒多少,可比你挑食多了。”莫鯉說。

戚長璿在莫鯉麵前就像隻溫順的小貓,隻敢哼哼唧唧:“幹嗎拿我和他比?”

午自習前,戚長璿一個人去了趟小賣部,回來的時候差點趕不上自習課。

“喏,給你。”

她平複了一下呼吸,在全班安靜下來前,左手飛快地往右手胳肢窩裏一伸,朝後座攤開掌心,上麵赫然躺著一塊士力架。

動作低調迅速,連隔了條走道的崔笛子都沒注意到。

程逾巳慢吞吞抬頭:“什麽?”

“免得你餓暈在我身後,老馬還得找我問情況。”戚長璿坐得筆直,答得理直氣壯的。

程逾巳沒接。

他在電視上看過它的廣告——橫掃饑餓,做回自己。

橫掃饑餓……

所以,是看到他沒吃飯嗎?

程逾巳翹了翹嘴角。

見他遲遲不接,戚長璿有些急,她晃了晃手指,依然不回頭:“喂?快點啊,你磨蹭什麽?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自己吃了……”

冰涼的指尖輕柔地在她掌心劃過,他把士力架接了過去。

他沒打算吃,也沒打算丟,端詳了一會兒便把士力架收進了兜裏。

戚長璿心滿意足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向來吃得不多,一頓少吃或不吃並不影響什麽,但奇怪的是,從中午開始,胃就一直不舒服。到下午第七節課的時候,中午吃下去的東西不停在胃裏翻湧,叫囂著要從喉嚨裏湧出來。

她終於忍不住舉起手,連話都顧不上說,慌忙起身衝向廁所。

正在講課的語文老師愣了愣,問:“她去哪兒了?”

問的明顯是最了解她情況的戚長璿的後桌程逾巳。

程逾巳沒說話。

周圍同學早習慣了他不愛搭理人,不止同學,連老師也不例外。

沒想到沉默了幾秒後,他罕見地解釋了一句:“身體不舒服。”

莫鯉見戚長璿遲遲不回來,趁著老師沒注意,貓著腰溜出了教室。

果然在廁所裏找到了她。

戚長璿吐得天翻地覆,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蹲在洗手池前,看著莫鯉淚眼汪汪地說:“食堂師傅肯定跟我八字不合,記得我上一次吃食堂還是小學的時候,吃完就食物中毒了,這次又是這樣。”

莫鯉心疼地摸摸她的頭:“你接下來幾天還是別吃了,我想辦法幫你蒙混過關。”

戚長璿還是委屈巴巴:“完了,完了,等會兒第八節自習課時,我還要去掃大街。”

之後的掃大街活動,除了校學生會的外,各個班的班長也要去。

“沒事,我替你去就行。”莫鯉說。

左右自習課對她來說也沒什麽意思,不如出去掃大街。

戚長璿眼睛一亮,眼裏什麽淚光都沒了,她把頭擱在莫鯉肩膀上蹭了蹭,笑眯眯地說:“莫鯉,莫鯉,你最好了!”

莫鯉好氣又好笑,又被她帶溝裏了。

帶隊老師沒多問,點點頭就答應了換人,反正隻要每個班能派出人來就行。

高中部幾十個學生幹部加上幾十個班長,所有人都穿著統一的校服,手臂上都掛著紅袖章,引得不少路人圍觀。

裏頭唯一一個異類就是莫鯉,她本來就不是學生會幹部或是班幹部,沒那麽多規矩要遵守,嫌紅袖章礙手礙腳的,沒戴兩分鍾就摘了。

帶隊老師站在校門口分組,需要十幾個人掃地,十幾個人擦拭公共設施,八個人倒垃圾,還需要五個人除電線杆上的“牛皮癬”。

大家都搶著要幹掃地擦拭的活兒,最麻煩的除“牛皮癬”的活兒,誰都不肯幹。

帶隊老師目光在人群中巡視,落到站沒站相的莫鯉身上,記起她並不是班長,而是個頂替的,於是揮揮手把她喊過來:“同學你願不願意除‘牛皮癬’?”

莫鯉聳聳肩,一臉無所謂:“我都行。”

帶隊老師讚許地帶頭鼓掌:“看看人家,不是班幹部,但是有班幹部的奉獻精神,你們都學著點。”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沒反應。

有認識莫鯉的人竊竊私語:“裝什麽裝啊,不就是個市一中不要的小太妹?”

這種攻擊人的話實在小兒科,莫鯉心平氣和的,隻當沒聽見。

“老師,我去。”

一個身影主動走上前來,他禮貌地從老師手裏接過工具:“我願意去除‘牛皮癬’。”

是高二(1)班的宿淮。

見他出列,好幾個女生也舉起了手,帶隊老師鬆一口氣,從中挑了幾個出來。

總算安排好任務,一行人浩浩****地出發,學校附近的兩條街都要打掃,任務量很重。

宿淮走在莫鯉身側,他瞥她:“你怎麽會來?”

莫鯉挑了根最近的電線杆,拿著小鏟子用力鏟,鏟了半天小廣告依然牢固,她沒好氣地回:“反正跟你沒什麽關係。”

宿淮跟附近擦拭公共設施的同學借了塊抹布,用濕抹布在陳舊的廣告紙上擦了擦:“這樣更好鏟一點。”

曆經風吹日曬的“牛皮癬”終於在水的攻擊下低下了頭。

莫鯉擦了把額頭上冒出來的虛汗,不領他的情:“不用你說,我知道。”

好不容易鏟完半條街道的電線杆,其餘人都已經在收尾了,莫鯉不由得加快速度,虎口因為連續用力,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那幾個幫忙的女生叫苦不迭,任務繁重就算了,宿淮也不太和她們說話,她們動作越來越慢,最後索性敷衍了事,拿抹布隨便抹兩把就算了。

莫鯉見不得她們這麽隨便,鏟幹淨自己麵前的,便走過去替她們鏟過的地方收尾,但因為太過心急,一鏟子下得太猛,不小心直接鏟在了左手手指上,瞬間鏟掉了一小塊皮。

莫鯉不適地悶哼一聲後,平靜地看著鮮血快速滲出來。

她自己沒什麽反應,身旁一隻手卻比她更快,宿淮握著她的手腕,擰緊了眉頭:“你是白癡嗎?”

莫鯉怔了幾秒,這是她頭一次見到宿淮罵人。

宿淮鬆了手,去附近店買了創可貼替她貼上,邊貼邊說:“別再鏟了。”

莫鯉嗤笑:“不鏟了?算了吧,我可不想搞你們學生會幹部那套虛的,要鏟就鏟幹淨再走,早點鏟完早點回去。”

宿淮看了她一會兒,彎腰在水桶裏把抹布清洗幹淨,遞到她沒受傷的那隻手邊:“你來擦,我來鏟。”

“不用,這點小傷根本不影響什麽,我以前受過的傷可嚴重多了。”

“你不心疼自己——”他表情很冷,“我心疼行不行?”

他不由分說地奪過莫鯉手中的鏟子,不再看她的表情:“不是說要早點幹完早點回去嗎?”

除了他們外,其餘人已經差不多走光了。

莫鯉從愣怔中回過神,看他毫不退步,她笑了笑,聳肩讓到一旁:“好啊。”

宿淮兩隻手同時開工,動作利落,速度卻並不見多快。

看著眼前整麵牆的小廣告,莫鯉連聲催促:“喂,大哥,你動作能不能再快點?到底想不想快點回去啊?”

宿淮淡笑著沒說話。

微風吹拂,少年少女並肩而立,他們近到他微微低頭就能聞到她頭頂洗發水的香味——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想快點鏟完。

9班教室裏,戚長璿也沒好受到哪裏去。

胃裏吐空了,難受加疲憊,她手撐著頭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沉,頭晃來晃去,一下一下磕在玻璃窗上。

“咚咚咚!”

輕微的聲音吵得程逾巳擰起眉頭。

他抬眼看著她腦袋擺動的幅度,心裏暗咒一聲,隨手在課桌上挑了本嶄新的化學教科書,在她頭再度輕微仰起的時候,眼疾手快地塞了進去——

教科書與她的腦袋緊緊相貼。

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好不容易挨到周日,持續了一整周的活動終於落入尾聲。

再也不用忍受食堂師傅的廚藝了,戚長璿連帶著心情也好了不少。

注意到她笑容變多,左顧覺得有戲,小聲招呼著:“戚長璿,戚長璿!”

守在講台上的戚長璿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幹什麽?”

左顧招手:“你過來下!”

不止他,左顧旁邊的幾個男生也連聲招呼著戚長璿過去。

這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很嚴厲,平時上課特別凶,經常抓著幾個男生訓斥。今天英語老師人雖然生病了沒來上課,但還是布置了作業讓大家寫,下了課就得交。

班裏一群男生跟英語老師對著幹,卻一直討不著好,算是怕了她,這次作業要是繼續一通亂寫,估計會被她直接告到老馬那裏。告狀到老馬那裏不可怕,但據說她會直接讓老馬聯係家長,她要親自跟家長對話。

左顧抓耳撓腮,聲音拖得老長:“戚長璿,我不會做啊。”

不止他,其餘幾個男生也交頭接耳怨聲載道。

戚長璿笑眯眯地拖長語調:“不會做啊?”

左顧率先打起了小算盤:“好班長,好七七,不如你……”

戚長璿秒懂:“想抄我的?”

左顧猛點頭:“你寫完了嗎?”

戚長璿翻了個白眼:“廢話。”

左顧沒骨氣地說著好話:“全世界最美最善良最溫柔的七七,麻煩你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是真不會做啊。”

戚長璿歎口氣道:“也不是不行……”

戚長璿這個人吧,平時看著管得鬆,但其實有些地方比老師還要嚴苛,比如考試比如寫作業,她很看不慣互相抄襲。

要不是今天一下課就得交作業,來不及找外班的幫忙,左顧也不會想著求戚長璿。

“但……你們確定真的要抄我的?不要後悔哦。”

這一刻,戚長璿渾身上下仿佛鍍著聖光。

為了能渡過難關,左顧點頭如搗蒜:“確定,確定,當然確定,怎麽會後悔?”

戚長璿吊足了胃口,笑著應道:“行吧。”

魏靖南欣喜萬分地道謝:“謝謝班長。”

左顧感動得淚流滿麵。

今日的戚長璿真的很好說話,直接把自己寫得滿滿當當的作業本丟給了他們。

幾個男生歡欣鼓舞,其餘聽到動靜的後排男生也蠢蠢欲動起來,紛紛到戚長璿麵前說好話,戚長璿通通答應了。

第八節課下課前,戚長璿拿著筆記本起身走到講台前:“關於今天英語課的作業,除了我念到名字的同學外,其餘同學在下課後就可以走了。”

左顧給了魏靖南一個眼神,自信滿滿地認為自己肯定能過關,但接下來就從戚長璿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左顧、魏靖南、李暢……程逾巳。”

念完全部名字,她的視線在教室裏環顧一圈,笑眯眯地說:“以下同學,將今天布置的英語作業罰抄十遍,晚自習前交。”

“啊?”左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不是交了作業嗎?”

除了程逾巳是實打實地沒交外,他們其餘十多個人可是老老實實把作業交上去了的。

戚長璿把筆記本一合,狡黠地笑:“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抄我的作業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是……”

“怎麽?嫌少?那抄二十遍好了。”

左顧了,心裏暗搓搓地罵,自己不該被戚長璿看似純良的笑容衝昏了頭腦,不該相信她的,戚長璿果然沒好心。

魏靖南逆來順受,也不多說,默默把兩支筆綁在一起,生無可戀地趕緊抄了起來。

戚長璿連蹦帶跳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她心情更好了。

9班抄襲成風,她早就想整治一番了,這次趁著這個機會,正好讓他們吃吃苦頭。

她都被自己感動了,覺得自己當班長以來,終於做了一回正事。

打了下課鈴後,她喊上莫鯉和陳斯圓一起出了趟校門。她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知道大家忙著罰抄沒空吃晚飯了,特意買了奶茶和麥當勞帶進來分給大家吃。

留下來罰抄的不少同學是寄宿生,除了放月假外,不能離開學校,能吃到校外的美食,他們便瞬間忘記了戚長璿“大魔王”剛才的所作所為。

“其實老師布置的作業真的不難,你們隻要少說點小話,就能聽懂做完。”戚長璿苦口婆心說,“平時抄作業,等到考試的時候沒得抄了,那有什麽用呢?”

魏靖南覺得很有道理,信誓旦旦地說:“班長說得對,我下次再也不抄作業了。”

後排的李暢罵罵咧咧老半天,猛吸了一口奶茶,嘟囔著說:“不抄就不抄,反正老子成績差是事實。”

左顧對戚長璿打個巴掌給顆棗的行為早已習慣。

他默默撇嘴,完了,完了,明明是懲罰,但戚長璿明顯又拉攏了一撥人心。

安排好大家後,戚長璿準備寫作業。

剛寫了兩個字,筆芯就沒水了,她打開筆袋,打算換支筆。數來數去有些不對勁,仔細一想,她才想起,自己好像把一支鋼筆落在程逾巳家裏了。

鋼筆是她爸爸去歐洲旅遊時買給她的,她一直很喜歡。

她直接扭頭找程逾巳,攤開手:“把我鋼筆還給我。”

程逾巳也在罰抄,他對這些不用動腦的事,並不排斥。

桌上的奶茶,他一口都沒喝,也並沒有去講台上拿麥當勞的意思。戚長璿從沒見過他吃東西,他好像從來就不知道餓。

聞言,他慢悠悠地抬眼:“什麽鋼筆?”

“就是我不小心落在你家裏的那支,”戚長璿比畫著,“紅色的,筆帽上鑲了顆水鑽。”

他毫不猶豫地回:“沒見過。”

“怎麽可能?我教你做數學題的時候,不就是用的那支筆嗎?”

他不耐煩地眯起眼:“你到底什麽時候教過我?”

他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戚長璿愣了半晌,聯想到他之前的反應……

難道他真的完全不記得自己去過他家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