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你是不是喜歡我?

1

林森特地踩著點進的醫院,護士站的護士長見到他來還打趣一番今天是吹了哪股子的邪風才會讓這麽勤勉的林森也竟然開始學會偷奸耍滑了。

要是平時,林森一定會吹著口哨,和美女護士扯個皮,可今天他隻是點頭示意了一番便直接去了更衣室換衣服。

今天上午有一台很重要的手術,是外科主任特地讓他來做副手的,對於一個剛進醫院兩年的實習醫生來說,能被主任看中做副手,這是一個千載難逢表現的機會,如果做得出色就會受到更多人的重視,在醫院操刀或者成為主刀的機會也會變得更多。

他在手術室外認真地洗手消毒,這時主任進了手術室。

“好好表現,這是你的機會。”外科主任拍拍他的肩膀。

此時的林森藍色口罩下是苦澀的微笑。

手術比預料之中的還要順利,最後的縫合工作也是林森做的,手法熟練又快速。當年他在學校的時候沒少拿玩偶娃娃做練習,他一直是很刻苦的人。

“你來一趟我辦公室。”主任摘下手套,扔進垃圾桶裏。

林森點著頭,根本不能拒絕。

林森抬手猶豫了兩次,才敲響了主任辦公室的門。他明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麽,卻無法後退,他已經逃避很多次了,無處可避了。

“請進。”

林森推門而進,看著穿白大褂的主任逆著陽光坐在辦公桌前,眼睛上架著銀邊眼鏡,雙鬢已是斑白。

這是他的前輩,和他的老師一樣,都是同樣值得尊敬的人,卻又為何要在暗處卷起腥風血雨,波及隻想安穩做事的人?

“來了。”主任的手沒停,在處方單上簽字,“林森,你考慮得怎麽樣了,這次我一定要得到一個答複。”

林佳一打了很多通電話給林森,那邊一直是無人接通的狀態。她突然想起昨晚偷聽林森打電話時的沉重狀態,隱隱有些擔心。

她瞎翻著電話記錄,翻到李昀那一欄的時候手指停了一下,她想,林森會聯係他嗎?

還沒來得及細想什麽,手機振動把她從失神的狀態裏拉出來。

是林森。

“喂,哥,你在哪兒呢,我打你那麽多通電話怎麽不接啊?”林佳一急了,“你到底在哪兒呢?”

“是我。”是李昀,“林森喝多了,我現在帶他回家,你在樓下接一下。”

“喝酒?”林森自打進了醫院,就很少喝酒了,他總說酒精會麻痹大腦,會讓他拿刀的手容易出錯。

他不允許自己出錯。

“我馬上下去。”林佳一換衣服換鞋的速度很快,但是也很慌張,不小心把隨手扔在**的手機給碰到了地上。

李昀沒有掛斷電話,他囑咐道:“你別著急,小心點兒。”

林森果然喝得爛醉,中途還吐在了出租車上,司機大叔一臉無奈,是李昀多給了些錢,讓他去洗個車這才打發了。

林佳一從李昀手裏接過林森,一米八的大個子,還是一個具有重量的男人,差點沒把林佳一給壓倒,她晃悠了一下,才艱難地支撐起身體。

“你行嗎?”李昀擔心。

“行。”她咬牙,“沒事。”嘴上這麽說,身體還是不自覺地晃悠了兩下。

李昀看她硬撐的樣子,忍不住挑眉笑了。

“我來吧。”李昀把林森拉到自己的背上,然後看向林佳一,“你帶路吧。”

聲控燈維持的時間有點短,林佳一每上一層,就要跺一下腳。

“你小心點兒。”林佳一頻頻回頭看李昀。

李昀就算再有勁,林森也著實是一個大男人,何況喝醉了的人格外沉,林佳一看見他的額頭上已經有薄汗浮現了。

安置了林森,李昀和她退出房間。

“你怎麽會和我哥在一起啊?”她問。

“酒保把電話打到我那兒了,我趕去的時候他已經趴在那兒了。我看你打了一堆電話,就回了個電話給你。”李昀皺眉,想不通木頭怎麽突然去買醉了。

“我感覺我哥好像心裏有事。”林佳一說。

“過兩天我問問他。”李昀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你快去洗洗吧。”林佳一走在前麵。

李昀洗完臉出來,就看見林佳一不知道在廚房鼓搗什麽。

“你在幹嗎?”

頭頂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林佳一腦皮都麻了,正在用熱水燙杯子的手差點一抖。

“什麽茶?”

李昀嗅了嗅,他以前當兵的時候沒少在班長那兒蹭茶喝。當時他們去的是雲南的部隊,那裏盛產普洱,味道濃厚苦澀。

“這是龍井,我爸一個朋友送的,他是杭州那邊大學的教授。”林佳一把熱水倒進晶瑩剔透的杯子裏,淡綠色的茶葉被水衝開,在水中舒展開。

“這算是給我的福利嗎?”李昀笑。

“你最近怎麽樣?”林佳一垂著眼睛不敢看他。

“忙。”他言簡意賅。

他的確很忙,除了睡覺,幾乎沒有一分鍾是閑著的,其實這也是因為他一個人生活,在榕城的朋友也不多,除了工作,真的沒什麽可以慰藉自己了。

說來也真是可悲,明明生活在自己的家鄉,活得卻跟個異鄉人一般。

“那房子住得還舒服嗎?”

“舒服。”他瞄了林佳一一眼後,笑說,“特別舒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挺多,李昀突然覺得這一刻很舒服,他不經意打量著麵前的人。女生的臉很白淨,長相一般,五官頂多算得上是一般標致,單拿出來看還算順眼,扔在人堆裏其實看不出來多特別。但是他總能感覺到林佳一帶給自己一種很特別的感受,那種不知名的感覺像一把火燃燒著他。

他以前挑女生,都是看長相,要不就是性格。

隻有林佳一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而且他很確定,那是他想擁有的卻一直缺失的東西——歸屬感。

2

“出來。”林森接到李昀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最後一張處方單。

“啥事?”林森邊夾著電話邊寫字,“今天吹的是哪股子邪風,你竟然也會約我?”

“別廢話。”李昀向來不太愛解釋很多。

“知道啦,在哪兒見?”林森在單子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等我。”

掛斷了電話,他把單子交給護士,然後囑咐道:“十二床的病人晚上還要換一次鹽水,另外,這幾天晚上要關注一下排尿的情況。如果有任何問題,記得隨時打我電話。”

“好的,林醫生。”護士應道。

兩人約在李昀家。

林森一進門就撲在了**,跟一條死魚一樣癱在那兒。

“你明天上班嗎?”李昀在電腦中抬頭。

“不上了。”林森揉著太陽穴說。昨天宿醉,腦仁疼得厲害,一陣一陣地抽痛,要不是醫院今早有護士打電話來催說十二床他負責的病人有點不太對勁,本來今天他也不想去的。

“你昨天怎麽了?”李昀沉聲問道。

“什麽怎麽了?”林森眼睛也不抬地應道。

“你的導師沒教過你在值班工作時間不能飲酒嗎?”李昀說。

當年他們上大學的時候,教授就提過,如果非休假的時候,盡量不要飲酒。如果真的有緊急手術的話,不清醒的大腦可能會斷送一個本應該活下去的生命。

“我今天沒手術。”林森歎息,鼻翼之間依舊縈繞著淡淡的酒氣,他昨天喝得的確是太多了,一天一夜也沒有完全散盡。

“是不是有人在壓迫你?”李昀試探性地問,這是他想了很久得到的結論。他十幾歲就奔赴部隊,後來又在外漂泊兩年,見過的事情太多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醫院裏有人在拉幫結派,而林森很優秀,受到了兩方甚至是多方的青睞。

聞言,林森停下揉著太陽穴的手,然後慢慢地睜開眼睛,天花板吊著的白熾燈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本來就隱隱抽痛的大腦,一瞬間刺痛萬分。

“你還記得讀大學的時候那個季教授嗎?”林森開口。

“記得。”李昀想了想,“我記得當時他也是榕城醫院的外科醫生,同時也是榕大外聘的授課教授,你很敬佩他。”

林森當初就是一個一腔熱血的傻小子,把季教授當作自己的目標,一心想要進外科。

“他也是我讀研究生時候帶我的老師。”林森頓了很久,才說,“現在卻成了逼迫我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季教授先有了拉攏的意向,主任也不會對他一個實習兩年的菜鳥醫生產生什麽想法,“罪魁禍首”這四個字幾乎是判了所有人的死刑——在這場爭奪的風暴裏,沒有人會是最終的勝利者,有的隻是無止境的兩敗俱傷。

“他拉攏你了?”李昀黑色的眼睛在泛光,聰明如他,怎麽會想不出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林森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前兩天有一台很重要的手術,主任臨時讓我做了副手。”他說不下去了。

臨時換成他的目的很明顯,主任這是在給他機會,讓他明白在外科,自己的話語權還是很大的。

李昀肯定道:“你做了手術,季教授緊張了,所以他逼你。”

外科就那麽大點兒的地方,除了能力就是人脈,對於上了年紀的人還想要在醫院占有一席之地,除了自己的學術名聲,另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繼承者。

培養出優秀的人才,是聲名造勢的另一種手段。

而林森,顯然就是一個很好的繼承者。

可是李昀知道,對於林森來說,他不適合摻和進這樣的戰爭裏,一邊是領導,一邊是導師,太難選了,何況不管他選擇哪一邊都是對自己初心的背叛。

不用林森開口,李昀也知道了他的答案。

長久的靜默,鍾表嘀嘀嗒嗒的聲音像是與心髒跳動頻率同步一般,李昀看著林森有些濕紅的眼角,竟然不知道如何出口安慰。

“我們今天再去喝一杯吧。”李昀提議,“不醉不歸。”

酒吧。

林森趴在桌子上徹底昏迷不醒,李昀酒量很好,但是此時也有點兒迷糊,腦子昏昏脹脹的,被酒吧昏暗的燈光和混亂的音樂一刺激,他前段日子熬夜的後遺症跟著酒精一股腦就全跑了出來。

他現在根本沒有辦法拖著一個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回家,他需要找一個清醒的人來接他們倆。

“佳一,給哥倒杯水喝。”林森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

李昀如夢初醒,摸出了手機按下了手機通訊錄裏麵的第一個聯係人。

林佳一坐在出租車上,心急如焚,剛剛接到李昀的電話,雖然內容清楚,可是語氣裏明顯透著醉意。

車子停在酒吧門口,林佳一付了車錢,連零錢都忘記拿回來就推門疾步跑進了酒吧。

站在前台的酒保滿臉笑意相迎:“小姐,幾位啊?”

“我找人。”撇下一句話,她就跑了。

五彩的燈光閃得人眼睛疼,正好是午夜十二點,這個時間的酒吧都會有互動的活動,台上的主持人正在宣講遊戲流程,底下的人一撥又一撥地喊叫。

林佳一奮力鑽進人群,終於在一個不太明顯的座位上找到了已經不省人事的林森以及正在被人搭訕的李昀。

“帥哥,要不要一起喝個酒?”長發波浪美女張著紅唇發出邀請。

林佳一的腳步定在離兩人一米的地方。

音樂震耳欲聾,林佳一愣了一下神,才走過去,錯開李昀的目光,直接衝著林森走去。

“哥。”她拍了拍林森,“回家了。”

林森沒動靜。

“怎麽又喝這麽多啊?”林佳一用力又拍了拍,“醒醒啊。”她心裏有股酸勁和憤怒不知從何而來。

“別叫了。”李昀說,“還是找人背出去吧。”

林佳一心裏躥了點兒火苗,橫了一眼還沒有走的美女,埋怨道:“你明知道我哥最近心情不對,你怎麽還主動帶他來喝酒啊。”

“你怎麽了,”李昀反而笑了,“今天怎麽火氣這麽大?”

林佳一自知不應該用這種態度,她隻是一時沒忍住。

“帥哥,我們走吧,我朋友等著呢。”美女催促道。

林佳一撇撇嘴:“你趕緊的吧,別讓人等著了,我自己能把我哥帶回去。”

李昀笑,然後對著美女攤手道:“你也看到了,家裏管得嚴。”

美女瞥了一眼林佳一,扭著翹臀離開了。

李昀雖然神誌不太清醒,但是還能走,林佳一找了一個酒吧的工作人員把林森背了出來。深夜難打車,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一輛載客而來準備收工回家的出租車。

司機本來不願意拉這趟活了,但是還好不管是李昀家還是林家都是在一個方向,還算順路,再加上司機大叔體諒一個小姑娘大半夜拉著兩個醉酒的男人也不是很方便,於是接了這個單。

為了防止林森像上一次一樣吐在車裏,林佳一特地把他放在了副駕駛座,還把窗戶開了一條縫,有風吹進來,醉酒的人會舒服很多。

李昀和她坐在後麵。

車在行駛中。

司機大叔沒話找話:“這兩位是你什麽人啊,大半夜你帶著兩個喝醉的男人也不知道危險。”

林佳一瞥了一眼身邊的李昀,後者把頭靠在椅背上,眼睛閉著,在黑色的狹窄空間中,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酒氣和熱量。

她想起剛才在酒吧裏李昀那句“家裏管得嚴”和司機大叔的詢問產生了奇妙的化學作用。

還好天夠黑,沒人發現她的異樣。

“我哥。”林佳一尷尬地回答。

“兩個都是?”司機大叔問。

她輕輕“嗯”了一聲。

寂靜的車廂裏隻有此消彼長的呼吸聲,林佳一看著窗外倒退的路燈,忽然肩頭有重量覆蓋,她心裏一緊,慢吞吞地把頭轉過來,臉頰被極短的毛發刮得又癢又疼。

李昀靠在她身上吐著酒氣。

“李昀。”她小聲叫他。

“嗯。”李昀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快到家了,你醒醒。”

李昀沒應聲。

車子行駛過一個分岔口,由於慣性的原因,李昀的身子往她這個方向更傾斜了些,林佳一感覺她整個人都快被他身上的熱度和氣味給包裹住了。

車子開始減速,前方快到李昀所住的小區。

“李昀,到家了,你醒醒。”林佳一在車子快停下之前拍了拍他的臉,試圖叫他起來。

“我不回去。”良久,李昀嘟囔了一聲,頭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他不想一個人麵對冰冷的屋子,而他永遠都是用工作和咖啡來麻醉自己。

“我不回家。”他又說。

林佳一聽到了哽咽的聲音。

“師傅。”林佳一叫著前方開車的司機,“直接回錦景佳苑吧。”

車子又慢慢加速了,直接往林家的方向開去。

那一刻,她心裏有一個很熾烈的想法,她想帶李昀回家。

3

深夜不堵車,司機師傅人很好,把林森背上樓,林佳一扶著晃晃悠悠連步子都走不穩的李昀一步一個台階地走。

她一隻手摟著他的腰身,一隻手緊緊抓著他的手,兩人都用了力氣,雙手從最開始簡單地握著變成了十指緊扣,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指縫中濕潤的薄汗。

頭頂是帶著酒氣的呼吸,手上是熾熱的溫度,這種感覺快把林佳一心中**的那根小草連根拔起,隻差最後一個助力。

“你抓緊我,我扶著你上去。”林佳一看著他邁著步子叮囑道。

她感受到李昀的手掌有粗糙的紋路,磨得她有些疼。

李昀雙眼迷離地看著她,在樓道暗沉的燈光下,竟然讓他有種意亂情迷的錯覺。

林佳一心裏緊張,兩人離得很近,她側臉時不時有微熱的氣息像浪潮一般,一撥又一撥地傳來。

千辛萬苦總算把人弄到了家,父母這時候已經睡了,林佳一小聲告訴司機師傅動作輕點兒。

這個時候如果把父親大人吵醒了讓他見到林森這副買醉沒出息的樣子,估計少不了發一頓脾氣,為了她哥身上少幾道紅痕,她還是謹慎一點為好。

家裏沒有多餘的空房間,又不能把李昀安置在客廳,隻好把兩個醉酒的男人一起拖進了林森的房間裏。

碰見床的身子立馬變得更沉,就連有幾分清醒的李昀也閉著眼睛躺下了。

“今天謝謝您了。”林佳一把司機師傅送到門口,給了錢,“您慢走。”

林佳一去衛生間弄了兩條濕毛巾,她先是給林森脫了外套,又給他擦了臉。

他睡得特別沉,一點都感受不到外來的刺激,林佳一擦幹他臉上微淺的淚痕,然後給他蓋上被子。

她拿起那條幹淨的濕毛巾,繞到床的另一邊,慢慢地給李昀擦臉。她本來也想幫李昀脫外套,讓他睡得舒服點兒,可是手撫上第一顆扣子的時候,她心裏在打鼓,遲遲不敢解開。李昀穿著單薄的黑色襯衫,裏麵是若隱若現麥色的皮膚。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那天她給他刮胡子的時候,他就是**著上身對著她的,當時沒覺得怎麽樣,可是現在有點像酒在發酵一樣,越來越濃。

林佳一隻開了床頭的台燈,淡黃的光暈打在李昀的臉上,她低頭看著他,視線在他飽滿的額頭、俊朗的眉目和挺立的鼻梁上來回流連。最後她膽子大了一些,目光移動到鋒利的嘴唇上,她記得這張薄唇笑起來的時候,臉頰有淺淡的酒窩浮現的。

鬼使神差一般,她的手伸向了男人的臉頰,她嚐試著用手指在酒窩出現的地方輕輕打著圈,最後又撫上他薄軟的唇。

突然,李昀睜開了眼睛,她嚇得趕忙縮回了手。

“我……我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林佳一緊張地說,“我就是給你擦擦臉,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給你拿。”她想擺脫這種窘迫。

她剛要起身,手腕被人牢牢抓住。

李昀那沙啞又低沉的聲音,悠悠響起,他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林佳一扭頭背對著他,被他這一問,心髒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停地抿嘴又吞咽口水,不知道怎麽回答。

是老老實實地全盤托出自己的心意,還是裝模作樣地蒙混過關?

她的確對李昀有那種男女層麵的意思,但她也不是很確定這種感情是不是喜歡一個人。人類的感情是很複雜和混亂的,就像一個程序或者組織裏,在一種模式下,有很多相似的東西,你可以說它是同一類,也可以說它不是。

她最開始從林森的嘴裏知道李昀隻是覺得好奇,好奇他長什麽樣子,性格到底是怎麽樣的,為什麽可以做那麽多“離經叛道”的事情,為什麽可以活成那種樣子?

她是一個女孩子,從小就被父母親教育要知書達理,所以她心裏的小叛逆隻會在林森麵前表達,在其他人眼中都是收斂的,永遠裝成一副“好學生”的模樣。有時她覺得自己現在變成一個如此經受不起打擊的人,其實和她從小受到的教育有很大關係,她永遠都是被保護和教養的那一個,她甚至都沒有林森那種偶爾會反抗的勇氣。

她就連挨打,都不敢承受。

她自己在腦海裏做了五分鍾的思想鬥爭,這才慢悠悠地開口:“其實我……”她轉過頭,看到一張已經熟睡的臉。

李昀睡著的樣子,毫無攻擊性,而且溫順到想給他順順毛。她看著看著,翹起了嘴角,然後伸手關了台燈,離開了臥室。

第二天一大早,林家父母已經早起去晨練了,林佳一睡得迷迷糊糊間微微睜開了眼睛,陽光透過薄紗照進房間裏,有些刺眼。

突然,她聽見一道男人驚叫的聲音,猛地從**躥起來,跑到隔壁林森的臥室,看到一場驚悚大戲。

林森像個小媳婦一樣,緊緊攥著身上的被子,一臉驚恐,誇張地指著對麵的李昀說:“你……你昨晚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林森光著上身,是昨天林佳一替他脫的衣服,但李昀身上的衣服完好無損,隻因穿在身上睡了一宿而變得皺皺巴巴的。

李昀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根本不理會坐在對麵大呼小叫的林森。

林森掀開被子,痛恨道:“你個變態,脫我衣服幹什麽啊?”

李昀腦袋更疼了。

林佳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出聲阻止:“是我脫的。”

兩個男人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林森開口問:“你怎麽隻脫我的,不脫他的衣服呢?”

“我……”林佳一咂舌,她總不能說她是因為不好意思吧,這完全就是不打自招啊。

李昀瞅了一眼林佳一,然後撲向一旁的林森。

“你幹什麽?”林森在被子裏喊。

“我讓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對你有意思。”李昀故意說。

“大哥,我錯了。”林森大叫,“你別動真格的,我可是直的。”

“啊——”

鬧劇過後,林森和李昀擠在衛生間洗漱。林佳一準備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給李昀。

林森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擠牙膏,然後瞄到那套新的牙具“嘖嘖”地說:“這小妮子,今兒怎麽這麽上心。”

李昀抿著嘴角,拆了那套牙具,擠上牙膏,頭也不抬地問:“你今天要去醫院嗎?”

“不去了。”林森滿嘴泡沫,“有緊急病人,醫院會CALL(打電話)我的,我昨天特意調了兩天休。”他漱著口突然頓了一下,然後看向李昀,曖昧地眨眨眼,“我這不是要和你過二人世界嘛。”

李昀漫不經心地威脅:“沒被虐夠是吧。”

“我開玩笑,開玩笑。”林森幹笑。

李昀抹了把臉,鏡子裏的自己有點憔悴,黑眼圈若隱若現,腦子裏猛然鑽進了一段淡薄的回憶,他驚了一下,刷牙的手停了下來。

他昨天,是不是對林佳一說什麽了?

“你怎麽了?”林森問他。

“沒事。”李昀想了一下,欲言又止,“你妹……”

“佳一?”林森抬眼看他,“她怎麽了?”

“你妹搞對象了嗎?”李昀問。

林森“撲哧”笑了:“就她那個愣頭青一樣的傻丫頭,誰會看上她啊。”林森嗅到了不對的氣息,“你不是看上佳一了吧?”

“沒有,你想多了。”李昀麵不改色地說,“我就是隨口一問。”

“也是,你向來喜歡安靜懂事的,就像趙……”李昀沉著的目光瞟了過來,林森自知多言,安靜地閉上了嘴。

4

林佳一在廚房鼓搗早飯,她廚藝不精,但是熬個粥熱個菜的事情她還是能做得來的。

她把熱好的菜從鍋裏拿出來,灶台上另一邊的鋁鍋裏麵的白粥正在“咕嘟咕嘟”冒著泡。

她端著盤子的手不穩,盤子邊緣蹭到了手指,她被燙了一下,一時之間有點顧不過來那邊快要冒出鍋的白沫。這時,一隻修長的手拿起了勺子在鍋裏攪動。

她抬眼瞅了一下,李昀剛洗過頭,頭發濕漉漉的,像是被霧氣打濕的。

她轉身把熱好的菜放在桌子上,然後對正在輕輕攪拌粥的李昀說:“我來吧。”

“我看看你的手。”李昀把火關了。

“沒事。”她說。

李昀伸出長臂,自然地牽起她的手看了看,被燙到的部分隻是微微發紅。他拉著她的手,打開水龍頭,用涼水衝了衝。

“這樣能舒服點兒。”兩人湊得很近,他的氣息環繞著她。

“其實……沒事的。”她小聲說,脖子都快縮到領子裏了。

水嘩嘩地流,明明是冰涼的溫度,林佳一卻覺得此刻被李昀攥住的手熱得發燙,然後從指尖開始蔓延,慢慢地,她全身都有些開始發燙的跡象。

“我昨晚沒說什麽胡話吧?”李昀冷不丁問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抿了抿嘴,昨晚的記憶一下子就回來了,李昀攥著她的手問是不是喜歡自己的樣子,很戳人。

“沒有。”林佳一躲開他的目光,頓了一下說,“你昨天睡得特別熟。”

“那我睡著之前呢?”他盯著她的眼睛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佳一總覺得李昀有點咄咄逼人的氣勢,她要是不說出來什麽東西,今天肯定是逃不過去了。

可是她真的要說實話嗎?如果說了實話,李昀一定會問她答案,到時候她又該怎麽說?

難道要在這種什麽都不確定的情況下,就胡亂地說喜歡嗎?

他們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吵小鬧的學生,說出的話隨著年紀的增長開始有了分量。何況,她心裏最深處其實是有些自卑的,覺得這樣沒有出息的自己,配不上這麽好的李昀。

“你睡著之前說了兩句根本聽不清的話。”她幹笑兩下,“我根本就沒聽清楚。”

林佳一關掉水龍頭,抽回自己的手。

李昀若有所思,眉心浮現淡淡的“川”字,他依稀記得他昨天好像說了什麽重要的話,可就是不太記得清內容了。

“記不清就記不清吧,估計也不是太重要。”李昀說,“要是真說了什麽混賬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林佳一垂眸,握著自己剛剛被燙的手指,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兒。

廚房裏隱隱流動著不太和諧的氣息。

林森一嗓子把置身在自己世界裏的兩個人召喚回來。

“完事兒了沒有,快餓死了。”

聞言,林佳一餘光瞥了一下李昀沉著的側臉,然後趕緊出了廚房。

本來是一個美好的早晨,突然之間就變了味。

李昀在林家父母回來之前就離開了,昨天喝得太多,腦仁依舊隱隱作痛。秋日裏的陽光帶著消減的暑氣,一股暖洋洋的感覺。

他隻身回到家,滿床滿桌子的紙張,電腦還是離開時的模樣,他按了一下,屏幕亮了,是軟件繪圖的頁麵。

他坐在椅子上,透過落地窗的陽光照在他寬闊的後背上,就在他被曬得倦意襲來的時候,手機響了。

他以為是林森打來的慰問電話,閉著眼睛直接接了起來。

“喂。”

“你回來了?”電話那頭的人詢問道。

李昀的手指輕微顫抖了一下,熟悉的聲音劈天蓋地穿透他的回憶。

趙糖拉著林佳一去有家西點買蛋糕,其實是司馬昭之心。早飯後,李昀離開林家,林佳一的心情就一直很低落,她想不明白,明明昨天他一副很想知道答案的樣子,今天卻又變成了毫不在意的模樣,難道昨天晚上真的隻是他喝醉之後說的一句胡話嗎?

他倒是喝斷片了,自己卻在耿耿於懷。

“快走。”趙糖拉著她催促。

“不就是買塊蛋糕嘛,我家樓下就有啊,非要跑這麽老遠。”林佳一耷拉著腦袋跟在趙糖身後。

“不一樣。”她強調,“快走。”

林佳一撇嘴,在後麵小聲嘟囔:“有什麽不一樣的,不就是多一個男人嘛。”

“你又來了。”店員見到趙糖就樂嗬嗬的。這姑娘這個月天天來店裏打卡,比上班還要積極。

“老樣子就行。”她說著,眼睛往裏麵瞄了瞄。

店員把櫃台裏唯一一塊草莓蛋糕夾出來裝在袋子裏封住,遞給她。

趙糖慢慢悠悠地掏錢,然後就聽見有整理推車的聲音。隻是一小會兒,陳禾就推著車從廚房裏出來了,他身上還係著圍裙,臉上還有麵粉的痕跡。

“陳禾哥,今天有幾家貨要送?”店員隨口問了一句。

“有兩家,有一家是昨天訂的,但是臨時有事,就改到今天了。”陳禾卸下圍裙,套上黑色的夾克外套,瞄到站在櫃台前麵的趙糖,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又錯開了目光,隨後和店員說“我先走了”,便推著車離開了店。

趙糖顧不上付錢,連忙追了上去。這是她來有家西點打卡的第十五天,終於見到了自己想見到的人。

趙糖有想過要不要直接問,但是總覺得好像自警察局一別後,兩人就再也沒有可以聯係的理由。

除了那件她舍不得還回去的外套。

“你的蛋糕。”店員提醒。

“我來吧。”林佳一掏出錢包,“多少錢?”

陳禾推著車在前麵走著,趙糖追了兩步才趕上。

“你還記得我嗎?”趙糖指著自己喘著氣問。

陳禾停下腳步,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趙糖,眯著眼想了幾秒。他記憶力向來很好,基本是過目不忘,很快這張臉就和腦海中某塊記憶重合了,是他半個月前在送貨途中救下的那個人。

“記得。”陳禾淡淡地說。

趙糖聽他說記得自己,心裏一甜,抿著嘴笑說:“總算等到你了。”

“你有事?”陳禾問。

“啊?”趙糖腦子竟然在這一刻宕機了,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找他有事嗎?其實壓根兒就沒有,可就是想找到他,然後看見他。

趙糖腦子轉了一圈之後,才找到一個像樣的理由,她低著頭,慢吞吞地說:“上次謝謝你,我是特地……”

“不用了。”陳禾打斷她,“你在警察局門口謝過了。”說完,他手上一提力,準備推車走。

見他走了幾步,趙糖情急之下叫了他的名字:“陳禾。”

“什麽事?”陳禾停住腳步,沒回頭。

“你有件外套在我那兒呢。”她說話的氣勢都沒了,“你還記得嗎?”

“給我吧。”陳禾想了想,轉身對她說。

“那個……”她慌亂地朝空中指了指,“我今天忘帶了,你看我什麽時候給你送過來,你什麽時候有空啊?”

陳禾的眼睛眯了起來,就像在探究她話的真偽一般,良久,他說:“隨時都行。”

陳禾回過頭,突然又想起什麽,提醒道:“你明天直接來後廚找我就行,我會和店員打招呼的。”他平時除了送貨基本不會離開後廚。

趙糖興奮地點點頭:“我明天就給你送。”

陳禾輕歎口氣,然後推著車走了。

趙糖興奮踩著雀躍的小步回到有家西點。

林佳一正坐在店裏用叉子搗鼓蛋糕上麵的大顆草莓,她不吃,可是手欠地在上麵弄來弄去,草莓千瘡百孔的身體不忍直視。

趙糖走過去拿過另一個叉子,叉起稀爛的草莓,幹淨利落地送進自己的嘴裏。

“嘖,我還沒玩夠呢。”林佳一不滿道。

“拜托你給它留一個全屍,讓它解脫吧。”趙糖嚼著東西,嘴角浮現若隱若現的笑意。

“怎麽,勾搭到了?”林佳一的措辭能讓人心一震,“我說你在這兒費什麽勁呢,你要是真對陳禾有意思,不如直接讓我哥給你倆牽個線,搞一次聯誼,多痛快。”

“你小點兒聲。”趙糖瞄到店員看著她們來笑嗬嗬的,她放低聲音,“被人聽見多不好。”

“嘁!”林佳一不屑。

兩人離開有家西點的時候,已是下午。

趙糖推辭了林佳一的吃飯邀請,說下午要和父親去逛超市,趙父難得出一次家門。

趙父精神上沒有任何疾病,可是自打趙母撒手人寰之後,就特別不愛出門,一個人在小屋子裏能待一整天,每天對著趙母的照片,擦了又擦。

這的確不是疾病,而是心病。

愛人逝世,心從此也就關閉了,別人走不進去,自己也走不出來。

5

傍晚的氣溫逐漸降低,掛在西邊的半個太陽,在這個世界喧囂最後一絲光明。

李昀站在路邊正抽著第三根煙,風吹在身上有點涼颼颼的,他把煙扔在地上踩滅後,又抖了抖自己的外套,然後進了小區。

這是榕城最老的一批小區,灰色的牆皮在歲月的洗刷下已經殘破不堪,單元門口有幾隻流浪狗在尋覓食物,不經意間能聞到空氣中帶著發餿的味道。

李昀停住腳步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和六年前他離開的時候一樣,幾乎沒怎麽變。這是他小時候上學的必經之路,小區裏有很多大嬸端著小板凳坐在門口洗菜,水順著泥土滲入大地,如此反複。

李昀輕歎,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家門口,樓道裏光線很暗,也沒有聲控燈。

門已經換了,是深棕色的防盜門,和以前普通的黑色鐵門比,顯得更加厚重。

他站在門口,卻沒有按下門鈴,心中百般滋味。

他本來想拒絕,沒想到話到嘴邊,他又聽到父親對他說:“孩子,爸想你了。”

李昀低下頭,最終沒說出拒絕的話。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父親這兩年的情況,兩年前在異鄉,他碰見遷居的老鄰居,那個小區的工程是他來做的,因此便和鄰居打了個照麵。

聽老鄰居說,他父親生過一場大病,在和母親離婚後的這幾年雖然再婚了,卻一直沒有孩子。

李昀心如明鏡,父親這突如其來的關愛和想念,不過是填充目前膝下無子的空虛罷了。他這個舊人的兒子,以前就不值得父親付出,以後又何必來關心。

不過他還是心軟了,畢竟那是他父親。

門開了,李昀看見一張女人的臉,和他記憶裏的那張臉一樣精致,不過仔細看還是能看見有細細的紋路。

“怎麽不敲門?”女人問。

“剛來。”李昀說。

“你爸等著你呢。”女人打開門,側身讓李昀進來。

李昀側眼看了一眼女人,然後進了屋子。

李章正坐在陽台的竹椅上吹風,窗戶打開一道縫,有清爽的空氣吹進來,特別舒服。

李昀眼神輕微轉動,若有所思。

這個陽台本來是一塊露天的區域,因為當年母親想要一個可以種花養鳥的區域,所以就自己建了一個陽台,窗戶和牆都是重新搭的。

房間還是老樣子,基本沒什麽變化,隻是立在牆角的兩個木箱子上麵放著很多藥瓶子。

李昀不禁皺眉,心中有疑惑一閃而過。

“回來了。”李章粗啞的嗓音讓人聽著心裏發緊。

李昀就站在兩步開外的地方,有微弱的光芒照在李章的身上,頭發斑白的痕跡變得更加明顯。

李昀從來不是一個感性的人,而且做事一向幹淨果斷,就連對待親人也不例外。

可是最近心裏總是有一個很柔軟的地方,無意之間被人觸碰,又酸又癢。

李章說的是“你回來了”而不是“你來了”,這個“回”字裏,表麵上是無足輕重,實際上包含了多年的種種心酸。

那裏有怨恨,有疏遠,有絕望,有不舍。

“快坐。”李章說。

李昀坐在李章的對麵,恍如隔年,麵對自己的親人,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近工作忙嗎?”李章主動問。

“忙。”李昀答。

李章苦笑:“就那麽不想和我說話嗎?”

李昀抿了下嘴,剛想說話,便被端著兩個茶杯的女人打斷了:“先喝點兒水。”

李章問:“這是你蘭阿姨,還記得嗎?”

李昀瞅了一眼蘭芳,然後垂下眼睛。怎麽可能會不認識,那個從小就見過的女人,被父親一而再再而三地帶回家。

他越是掙紮就越是痛苦。

“記得。”

李昀聲音很冷,明顯是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他可以對很多事情都泰然處之,對很多人左右逢源,唯獨曾經的噩夢,隻會躲避。

更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怎麽稱呼麵前的女人。

叫阿姨,他根本不想;叫母親,那是對稚子之心的背叛。

“你身體怎麽樣?”李昀沒有接過杯子,淡淡地問。

“好多了。”李章說,“現在可以下床走路了,患病後就是懶,我精神一直不太好。”

腦血栓這種病是黏纏的鬼。

“交女朋友了嗎?”李章突然問。

李昀想要伸向兜裏香煙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說:“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