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站著別動,讓我來

1

林佳一趕到警察局的時候,趙糖正在錄口供。

“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回頭真出事了怎麽辦?工作重要還是你的安全重要啊,做事情怎麽沒有一個輕重緩急呢?”滿臉胡楂的警察叔叔正在做批評教育。

“你不是說你有個同事來著嗎?他人呢?”警察叔叔手中的筆飛速轉著。

“不知道。”趙糖小聲嘟囔,然後又抽泣了一下。

警察叔叔也是懶得和神誌不清的小姑娘繼續掰扯下去了,稍稍側過身體看向另一邊的男人。

“你叫什麽名字?和她又是什麽關係?”

“我叫陳禾。”男人淡淡開口,“我和她並不認識。”

林佳一見狀忙上前,一把摟住了還在小聲嗚咽的趙糖。

“你是當時看到什麽了?”警察問。

“看見一個男人在對她施暴。”陳禾麵不改色地說。

這句話重新勾起了趙糖本來淡忘了的不好記憶,她埋在林佳一的懷裏,哭聲逐漸變大。

“行啦,行啦。”警察摔下手中的筆,然後掏掏耳朵,“能不能不哭了,哭能解決問題嗎?”

趙糖抽泣兩下,閉了嘴。

警察把一堆照片鋪在桌子上,然後指了指說:“你們仔細看一看,今天晚上作案的人是不是在這裏麵?”

趙糖擦著淚痕,探頭看了看。天色本來就有些暗,何況她當時心裏的恐懼覆蓋了所有的認知,根本不記得男人長什麽樣子了。

她搖了搖頭,又紮進了林佳一的懷裏。

“你呢?”警察問陳禾。

陳禾麵色不改,眼神在那些照片上徘徊流連,最後輕輕地抽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皮膚很黑,頭發極短,眼角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疤痕。陳禾的記憶力很好,幾乎可以達到過目不忘的地步,當年他在醫學院時,是全班用時最短的第一個把學術論文給背下來的人。

“是他。”陳禾說,“他眼角有疤,當時他逃跑的時候回過頭,有車燈照見了他的臉,我看得很清楚。”

“這家夥可是那地帶的作案常客,上次進了局子還不長記性。”警察摸摸下巴。

“一般偷竊頂多就是收押幾天,這次他可是對女性有施暴行為,我想是可以立案審判的。”陳禾淡淡地說。

“行了,你們可以走了,如果有進展和需要你們配合的情況,我會再找你們。”警察看了一眼趙糖,“趕緊回家吧,小姑娘都嚇壞了。”

陳禾也準備去推自己的貨車,林佳一扶著趙糖起身。

曹珂趕來的時候,事情已經收尾了,幾個人站在警察局門口。

“趙糖你沒事吧?”

“沒事。”趙糖吸吸鼻子。

“我先帶她回去了。”林佳一說。

趙糖這時拉住了林佳一的手,然後走向距離幾步的陳禾。

男人推著車站在那兒,黑發被風吹亂了,白色的半袖上還有黑色的汙漬,應該是剛才在背著她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什麽。

“今天謝謝你了。”趙糖聲音裏還有哭腔。

陳禾沒說話,她的目光瞥到陳禾胸前的黑色物件,是一支六孔的陶笛,她隱隱約約記得聽見了一道急促的樂聲。

“你叫什麽名字?”她剛才腦子太混亂了,沒記住他的名字。

“陳禾。”

“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回家,趙叔叔看到肯定會擔心,你先去我家,我一會兒讓我媽給趙叔叔打個電話。”林佳一扶著她。

趙糖沒什麽力氣說話,隻能點點頭。

林森今天休假,難得在家大魚大肉一頓,被噪音版的門鈴打亂了進食的節奏,他帶著怒氣起身去開門。

“幹什麽啊你,門鈴要被你按壞了。”林森被兩個要摔倒的人砸了個滿懷,“哎喲,這是怎麽了?”

趙糖在劫後餘生之後,整個身體都已經軟了,林佳一拖著一個一米七身高的人的確有些吃力。

“哥,快幫我。”林佳一費力地抱著趙糖隨時倒下去的身體。

林森二話不說,把趙糖攔腰抱起,直接放在臥室的**。

趙糖神誌不清,迷迷糊糊地躺在**,眼角的淚就沒幹過。

“你們這是被人打劫了?”林森叉著腰看著同樣有些狼狽的林佳一說,“怎麽弄成這副德行?”

林佳一心裏難受得緊,把趙糖身上披著的髒外套拽下來,然後替她蓋好被子。

“我們出去說,讓她睡會兒。”

出了臥室,林森忍不住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林佳一眨巴著眼睛,心頭泛起酸澀,忍不住紅了眼眶:“糖糖今天差點被壞人……”

她欲言又止。

林森也不再問下去了,一個女孩子的衣服都被撕破了,而且還哭得那麽慘,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人抓到了嗎?”林森問。

“還沒呢,但是已經確認嫌疑人了。”

林森歎了口氣:“這事別和趙叔叔說了,人沒事就好,糖糖那孩子也不是那麽脆弱的人,過了這陣就沒事了。”

林佳一認同般點點頭。

“哥,我好害怕啊。”林佳一委屈巴巴地說。

“你害怕個屁啊。”林森沒好氣地說。

“那我也害怕。”她不要臉地說。

“來吧。”林森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林佳一像一隻小貓一樣蹭過去,然後把眼淚和鼻涕全部擦在了林森的衣服上。

林森眼角不可抑製地**了一下,心中感歎:我新買的襯衫啊……

2

中秋節,林森特地和人換了班,留在家裏吃飯。

趙糖心情還沒完全平複,林佳一旁敲側擊地和老媽商量,最後把趙糖和趙叔叔請到家裏一起過個節。

飯後,大人們都在客廳裏麵閑聊家常,他們仨躲在房間裏說話。

“好點兒沒?”林森主動問。

趙糖點了點頭:“我沒事了,當時那股害怕勁過去就好了。”

林佳一湊近問:“會不會做噩夢?”

趙糖搖搖頭,她確實是害怕極了,可是隻要想到那天突然覆在身上的暖意和奶香味,她竟然無比心安。

林佳一撇著嘴說:“上次我被主管罵了一頓說我業績不好,做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噩夢。”

林森忍無可忍拍了一下她的頭:“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小心眼嗎?”

趙糖抿著嘴笑了笑。

“上次那件外套是不是在你這兒,佳一?”趙糖問。

“哪件?”

“就是事發當天我身上的那件外套。”

“哦,我想起來了。”林佳一起身,撅著屁股,彎著腰在衣櫃裏翻來翻去。

林森又忍不住埋汰她:“少吃點兒飯吧,屁股大得都快上天了。”

林佳一沒起身,聲音在衣櫃狹小的空間裏打了個轉:“你給我閉嘴。”

翻了半天,林佳一才找到那件有些髒的外套,仔細一聞,還有淡淡的奶香。

趙糖接過外套,手指在衣領上摩挲,她幾乎一瞬間就想起那天男人的臉龐,有些瘦,劉海擋住了眼睛,卻擋不住眼睛裏的光。

“我怎麽覺得我好像聽過這個男人的名字呢。”林佳一也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況。陳禾這名字她確確實實好像是在哪兒聽說過,不過當時她也想不了太多。

“陳禾。”林佳一小聲地在嘴裏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

“你說誰?”林森瞪著眼睛,聲音提高了不止一倍,“你再說一遍。”

“我說陳禾,陳禾。”林佳一強調,“那天把糖糖救下的人叫陳禾。”

兩個少女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房間裏唯一的男性,良久,林森忍不住笑出了聲:“榕城還真是小,這都能被你們碰見。”

林佳一的某個回憶點被捅破了。

陳禾,是林森大學時期的另一個朋友。

當年榕城醫學院有一個鐵三角組織,在整個榕大都很有名氣。就連低兩屆的林佳一和趙糖也經常能聽到關於他們的事情,不過遺憾的是,鐵三角裏麵除了林森留了下來,其餘兩個都不知原因地消失了。

林佳一是因為林森的關係才知道李昀大二那年去當了兵,所以也導致她一直無緣得見。

至於陳禾,他更像一個謎。當年他是教授最得意的關門弟子,實習的時候還得到了保送最好醫院的名額,如今卻在榕城走街串巷地送貨。

還真是天意弄人。

“你不是說他退學了?”林佳一問,“怎麽現在在榕城?”

林森說:“我也是前不久聯係上他的,就在李昀回來之前不久,不過他們倆還沒見麵,具體的我不清楚,大概知道他父母在榕城開了一家店,他在給父母看店。”

林佳一胡亂想著,一代醫學學霸淪落成送貨小哥,這要是在網上弄個帖子,估計會大爆。

林佳一還想問什麽,林森兜裏的電話響了。

“喂,您老今兒怎麽有空聯係我啊?”林森笑嗬嗬地說。

電話那邊是個男人,隱隱約約能聽見一些模糊的聲音,林佳一心中一緊,心裏大約有了猜測。

自打上次分別之後,她一直沒有找到任何機會去找李昀,而且她想到李昀可能要忙工作了,她拉不下來臉去打擾人家。

林森起身走了幾步去窗戶邊上,嘴裏還在打趣:“行,到時候我幫你看看,這裏我比你熟,你充其量就是個掛名的,你說說你自己都多少年沒回來了。”

林佳一悄悄跟上去,側著耳朵偷聽。

趙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衣服,又想起了男人的眼神,裏麵沒有絲毫情緒,猶如深不見底的大海。

“行,我看看時間,實在不行我找人幫你。”林森說完最後一句就收了線,他動作太快,林佳一來不及回去正好被抓個正著,“你瞪著眼睛幹啥呢?”

林佳一心虛,摸摸自己耳朵,假裝問道:“是不是誰找你辦事啊?”

林森說:“嗯,李昀最近想在他們公司附近找一套房子住,讓我幫忙留意一下。”他眼睛一轉突然想起什麽,摟住林佳一的脖子,笑得賊壞,“哎!”

林佳一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因為她知道林森一旦露出這種表情就說明有事,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念書的時候,這個親哥就沒少坑她。林森跑去網吧玩,林佳一要給他在父母麵前打掩護;有女生送情書,她還要假扮女朋友幫他擋爛桃花。

她都快成二十四孝全職妹妹了。

她每次氣得張牙舞爪時,林森都一臉笑嘻嘻地來哄她,還拿自己的零用錢給她買零食。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能讓林佳一又愛又恨的人,那麽一定非林森莫屬。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林佳一擺手打斷林森的話,然後大義凜然地說,“看在你是我親哥的分上,我就幫你。”其實是因為這是一個接近李昀的好機會。

“還有就是……”林森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痛快,可是他現在錢包有點癟。

“我不敲詐你就是了。”林佳一說,“我又不是吸血鬼。”

如果不是林森每次都讓她背鍋,她是絕對不會打林森那點兒血汗錢的主意的。事實上,她每次從林森那兒敲詐的錢都沒怎麽動過。

林森興奮地在她臉上“吧唧”了一口。

林佳一嫌棄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滿地說:“多大了還流口水,真惡心。”

3

林佳一特地挑了一個休息日把電話打了過去,她知道李昀剛在榕城定居,而且工作也是剛起步的階段,她雖然有心想見他,卻不想打擾他。而且兩人的關聯畢竟是夾著一個林森,如果貿然主動聯係,對於並不相熟的異性之間來講,著實容易讓人誤會。

電話響了好久都沒人接,林佳一的心髒就在一陣陣“嘟嘟”聲中懸到了嗓子眼,那是一種焦灼的等待,燒得人心慌。

第一通沒人接,林佳一以為他在忙,等了十分鍾後又打了第二通。

依舊沒人接聽,林佳一懸著的心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失望,她安慰自己是因為陌生號所以李昀沒有接。

她沒有提前切斷電話,依舊等待著聽筒裏的鈴聲響到最後一秒,她幾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電話會被接通了。這時,鈴聲突然就像磁帶卡住一樣頓了一下,隨後李昀慵懶而磁性的聲音從聽筒裏麵傳了過來,林佳一落回的心髒再次懸了起來。

她說話都有一些語無倫次:“我是來幫你找房子的,那個……我……你,你今天有沒有空?”她閉著眼想要咬掉自己打結的舌頭。

李昀沒有說話,聽筒裏很是寂靜,她胡思亂想著李昀不會以為自己是中介詐騙吧?

“佳一,怎麽了?”李昀說話有點飄,應該是剛睡醒,“我剛才睡著了。”

林佳一緊緊抓著電話,生怕錯過李昀說的任何一句話。

“你找我?”李昀頓了片刻才問道,這次他的聲音清晰多了,想必是剛剛那會兒在醒神。

“我哥說你最近要搬家,正在找房子,我想我可以幫得上你的忙。”林佳一語速很慢。

“你有空嗎?”李昀慵懶的氣音穿透電流。

“有呀。”她天天都有空。

“你來我住的地方找我吧,我一會兒把地址發到你的手機上。”

“好。”

李昀自打進了設計院工作後,基本是晝夜不分,他現在是工作初期,有很多事情要忙。雖然當時這家私企的老板是看中了他的作品,但是工程師並不是一個隻要用圖紙說話就可以的職業,他的人脈和工地實戰經驗之於老前輩來說都是大大的不足。

他想要追趕上,甚至是超越。

他從來不怕挑戰,也不怕苦。在部隊的那兩年,他學到的最有用的東西就是堅持,堅持爭取自己想要的一切,絕不回頭。

他掛掉手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屋裏的光線很暗,他昨晚通宵,天亮了才睡,他看了看滿桌子淩亂的設計圖紙,左手邊的咖啡早已涼透。

他需要整理一下房間,還有他自己。

林佳一在錯雜紛亂的小區左拐右拐總算找到了李昀說的那棟樓。

樓道很髒,不知是誰家把剩飯倒在了地上,發餿的味道刺得人鼻子癢。她來到三樓,看到301門牌號,敲了敲門。

“進。”

門沒關嚴,林佳一推門進去了。李昀正在收拾桌子,上麵是一堆一堆的A4紙,地上也有,林佳一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了印刷廠。

“不好意思啊,有點亂,你先找個地方坐。”李昀摸摸自己的鼻子說。

房間小得可憐,除了一張桌子和一張能睡人的沙發,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簡單到極致,甚至都不如上回住的小破旅館。

“你怎麽住在這兒?”林佳一突然有點心疼他,眼睛竟然沒來由地酸了。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靈魂,才會過得這樣狼狽和孤獨,她理解不了。在她的認知裏,人應該是活在有家人的陪伴裏,有一個舒適的居所,一個溫暖的環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這兒離公司比較近,我隻是先住著。”李昀看向她,笑著打趣,“這不有仙女下凡來幫我了。”

林佳一臉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我先去洗把臉,剛睡醒。”李昀搓了一把臉。

李昀和她錯身而過,去了衛生間。

她目光掃了掃那張淩亂的桌子,全都是她看不懂的圖,交錯雜亂的線條,還有一堆不知道代表什麽意思的數字,最上麵的一層咖啡已經凝成薄薄的漬,掛在杯壁上。

“嘶!”李昀吃痛發出聲音,林佳一想也沒想便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你怎麽了?”她緊張兮兮的模樣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李昀光著上身,正對著鏡子刮胡子,滿下巴的白色泡沫裏有一絲血跡。

“讓我看看。”她拿起搭在旁邊的毛巾把李昀臉上的泡沫給擦幹淨。

口子不深也不長,就是破了一小塊皮,劃傷了毛細血管才會有點冒血。

李昀笑說:“好歹我當初也是醫學生,這點兒小破傷。”

“你一個男人下手沒輕沒重的,我幫你吧。”

李昀沒拒絕,鬆開手裏的刀片,任林佳一擺弄,她的手又輕又軟,不經意地摩擦在自己的臉頰兩側和下巴之間。

他突然很享受這樣被人照顧,竟然有些沉迷。

他從小就沒得到過父母的關注,他就像一個一生下來就被人遺棄的那部分存在,和正常的孩子相比少了很多關懷和愛護。在原本被家人捧在手裏嗬護的年紀,他卻在忍受父母親每天的爭吵;在原本應該被家人督促看護的年紀,他卻正在忍受父親帶著其他的女人回家的場麵。

在他前半生最重要的一個關口,他還在考場上奮力一搏,結果回家麵對的卻是父母簽字離婚的消息。

他的人生有多可悲,有多涼薄,隻有他自己知道。

沒人關心他是不是吃過飯,也沒有人關心他睡得是否安穩。

在他的世界裏,從來都是獨自上路,不與任何人結伴,哪怕是生他養他的親人。

他仰著頭,目光垂下。林佳一正認真盯著他的臉頰,輕輕用刀片刮著,眼神專注,那副怕傷到他的小心模樣讓他心裏一熱。

“你剛才幹嗎緊張兮兮的?”他試圖找點兒話題,喉結和下巴都微微聳動。

“你別動。”林佳一被他輕微的小動作弄得有些緊張,出口就是訓斥,如情人之間小打小鬧一般。

李昀噙著一個泡沫般的笑:“好,我不動。”

4

林佳一刮得很仔細,手法雖然熟練,但還是磨蹭了一點時間,她怕自己不小心手一抖就會在李昀那張臉蛋上再加上一道口子,何況當事人還這麽不配合,明明說好了不動的,但總是不經意地就咽一下口水,抿一下嘴唇。

這些都是人最自然的反應,卻無意間把她撩得心慌,男色當前,就算她定力再強,也難免心猿意馬起來,人一分心,做起事情來就降低了速度,前前後後刮了半個小時才總算把這一畝三分地的小下巴給刮完了。

“好了。”林佳一說。

李昀抬手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讚同道:“真好。”

“你等會兒。”林佳一從自己的小包裏麵翻出一張創可貼,照著李昀的下巴就貼了上去,“先貼著,這兩天最好是擦臉不要洗臉,不見水好得會快些。”

“嗯。”李昀笑道,“你怎麽跟個小棉襖一樣啊?”還真是貼心。

小棉襖?

林佳一眨眨眼睛看向李昀,男人的眉目俊朗,頭發是短茬,幹淨清爽,被光暈覆蓋住的臉頰清冽分明。

李昀沒再繼續說下去。

她急了,追問道:“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李昀笑說。

“那個,我哥說你最近要找房子。”林佳一說明來意,“正好我之前在房屋中介工作過,可以幫你看看。”她頓了一下又說道,“防止你被騙。”

她還笑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先去吃個飯。”她想起桌上那杯冷掉的咖啡,“你想吃什麽?”

“你決定吧。”

“好,那就去吃小籠包。”

林佳一主動聯係了以前的同事,吃飯的時候就一直在聊微信,目的是想打聽設計院附近現在有沒有合適的房源。

她之前做房屋中介的時候,雖然業績不好,但是人際關係處得還不錯,而且對於房源信息的整合也比其他人做得好。雖然她現在離職了,不過依舊記得她交接之前手裏有一套房子就是在設計院附近,而且環境和價格都還不錯。

“你怎麽不吃?”李昀抬眼看旁邊忙碌著的人,手指劈裏啪啦地在手機鍵盤上敲來敲去,從坐下那一刻開始就沒閑過。

“等一下就吃。”

她頭也沒抬,手指飛速地在手機屏幕上打著:“紅姐,我離職之前手裏的那套房子現在租出去了嗎?”

紅姐:“租出去了。”

林佳一心涼了半截兒,手指停在手機鍵盤上,低頭眨眼尋思道,這下可怎麽辦?

她又問:“那旺西區設計院附近還有沒有其他房源?”

紅姐:“佳一,你要租房子嗎?”

她回:“不是我租,是我的一個朋友。”

紅姐好奇地問:“男的女的?”

林佳一以為這是例行公事地詢問租客性別,想也沒想就回了是男的。沒過一會兒,紅姐說那片區域剛剛有一個房東空出一套房子,不過要去找房東要一下鑰匙,一會兒再聯係。

“成了。”林佳一露出小白牙,嘻嘻地笑。她突然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麽一無是處,還是有點用處的。

李昀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認真的樣子特別可愛,敲了敲她麵前裝著醋的碗笑道:“成了,就先吃飯。”

林佳一麵前的小籠包都有些涼了,她夾了一個到碗裏,蘸了點兒醋剛要往嘴裏送,桌子上的手機屏幕就亮了,是微信提示消息,內容正好被坐在旁邊的李昀也看個正著。

紅姐說:“下午兩點,你帶男朋友過來看房吧。”

她瞄了一下身邊的男人,臉頰有淺淺的酒窩浮現,她想到剛才“男朋友”三個字,臉瞬間紅成了口味蝦。

兩個人在附近的商場逛了逛,二樓是一片兒童樂園區域,有好多父母帶著小孩兒玩,一堆黃色的泡沫球覆蓋了一大片區域,一個個稚嫩的小人兒暢遊在這片無憂無慮的樂園。

李昀站在欄杆外,突然有點想抽煙,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兜,後來想到商場裏禁煙,便忍住了衝動。

不遠處有個淘氣的小孩兒非要往高處爬,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泡沫板,即使摔下來也不會有絲毫傷害,但是孩子的父親依舊站在下麵張開雙臂看護這孩子,那是一種本能的保護。

“你在看什麽?”林佳一順著李昀的目光看過去。淘氣的孩子落了下去,父親穩穩地接住了他,然後轉了兩圈,是兩張洋溢著笑意的麵孔。

“你回家了嗎?”林佳一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就問出口了,也許是麵前的一幕太有感染力了,也許是李昀身上很自然地在泄露某種濃重的情緒。

林森曾經說過,李昀是一個有家歸不得的人。

“還沒呢。”李昀雲淡風輕地說,“工作太忙了,而且……”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氣氛突然沉重了起來,他看了看時間,然後催促道:“我們走吧。”

紅姐說的那套房子地段真的不錯,是一個新小區,房主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本來是準備給自己養老的房子,但是兒子要移民,老兩口也要被接過去了。老人不舍得賣,於是才有了出租的打算。

這個小區距離設計院步行隻需要十分鍾的時間,這套房子是一室一廳的,可以做飯,坐北朝南,客廳有一個碩大的落地窗,穿透森森雲樓望去,是一片人間景象。

“就這個吧。”李昀站在落地窗前麵淡淡地說道。

紅姐應該是沒見過這麽爽快的租客,一點討價還價的意思都沒有。

這房子地段很好,裝修其實很一般,老兩口隻是想找個人托付,也不是吃租金的人,所以價格定得很是合理,李昀當場就簽了租房合同。

“你就不怕租金開得太離譜嗎,也不考慮考慮,這麽輕易就決定了?”林佳一和李昀一起出了小區,然後問道。

“有什麽好考慮的。”李昀摸了一根煙,他憋了很久了,在商場的時候就想抽了,“再說,不是有你嘛。”

林佳一被他這句話砸得眼冒金星,她竟然不知道怎麽接下去,慢慢地,這句話的餘韻從心頭散開,她有些竊喜,有些甜蜜,像是一株即將盛開的花,散發著芳香。

5

趙糖最近總是一下班就閃得很快,然後回家的時候就會拿著兩份小甜點去找林佳一。

她站在櫃台邊故意磨蹭半天,直到店員第三次問她:“你需要點兒什麽,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我們店裏的甜品。”

“我……我自己看看吧。”趙糖站在展示櫃前,其實眼睛一直在店裏瞟來瞟去,她看了許久也沒看見熟悉的臉。

她再次看了一眼店員製服上麵的商標,是“有家西點”啊,沒錯啊,難道是林森哥給的信息有誤,或者是她聽錯了?

她連續來了好幾天也沒見到人,真懷疑自己曾經見過陳禾的事情隻是一場夢。她每次懷疑的時候,那件掛在她衣櫃裏帶著奶油味道的外套總是會把她拉回現實——這不是夢。

“陳姐。”後廚傳來男人的喊聲。

“來了。”在擺貨的阿姨聽到召喚趕緊進去了。

有種直覺告訴趙糖,那個人在裏麵,她聽出了他的聲音,很淡很幹淨。

“你選好了嗎?”店員再次出聲。

趙糖看向後廚的眼神趕忙收回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神,她連忙道:“就老樣子吧。”

挑來挑去還是老樣子,店員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所謂老樣子就是一塊黑森林蛋糕和一塊奶油草莓蛋糕,“黑森林”是帶給林佳一的,“草莓”是給自己的。其實她並不是特別喜歡吃草莓蛋糕,可是她第一次在櫃台上挑的時候就相中了這塊,一塊三角形的純白奶油蛋糕,上麵隻有一顆大大的草莓,比起其他的,這個樣式簡單,甚至有些寡淡,可她就是喜歡。

一見鍾情,也存在人和物身上。

“這個是我們店主的兒子設計的,因為樣式太寡淡,所以銷量一直很差,沒想到你竟然會很喜歡。”店員一邊封袋,一邊說著。

店主的兒子?

趙糖想,是陳禾嗎?

“你的蛋糕。”店員把蛋糕遞給她。

趙糖接過,目光再一次瞟了一下後廚門口,然後才戀戀不舍地轉身走了。

就在她離開不久,陳禾從廚房出來,身上還沾著很多麵粉,他剛做好一批蛋糕,現在要去送貨。

“禾哥,要去送貨嗎?”店員笑著問。

“嗯。”

“今天的草莓蛋糕又賣出去了。”店員說。

陳禾看了一眼展示櫃裏空****的位置,然後推車出去了。

這幾天草莓蛋糕賣得很快啊,一塊蛋糕的保質期最多就三天,他當時隻是額外做了幾塊,以往都會因為過期而下架,這幾天竟然接連賣了出去。

他做這個的目的不是為了賣,隻是深深記得,有個人很喜歡吃。

“你最近是要增肥嗎,怎麽接二連三地買這種容易發胖的東西吃。”林佳一趴在**,一邊說一邊往嘴裏塞黑色奶油。

“就是想吃了。”趙糖情緒不高。

“你是不是找陳禾去了?”林佳一洞察到她的心思,“你見到人了?”

“沒有。”趙糖把草莓吞了進去,含混不清地說,“好幾天了,也沒見到人。”

“果然是為了男人。”林佳一撇嘴道。要不然一向宣揚減肥的趙糖怎麽會突然對這些甜得發膩的高熱量食品感興趣。

“你還有臉說我。”趙糖回擊。

林佳一對李昀上趕著那股勁也是夠了,前兩天還屁顛屁顛幫人去搬家了。

“唉。”林佳一翻個身,看著天花板歎氣,“你說咱倆是不是紅鸞星被人偷了,怎麽就飛不動呢?”

“估計是被人吃了。”趙糖也歎氣。

“吃飯了。”林森推開臥室的門探頭,看著屋裏一個兩個垂頭喪氣的腦袋,深深感覺到一股怨氣。

“這是……怎麽回事啊,頂著兩張鬧心的臉?”林森說,“小心嫁不出去。”

趙糖和林佳一雙雙看向林森,淩厲的目光快要在林森身上刺出幾個洞來。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你們的哥哥。”林森退後一步,“怪瘮人的。”

“糖糖最近忙嗎?”林森咧著嘴。

“有點忙,自從上次那件事發生之後,領導就暫時不許我出外勤了。”趙糖委委屈屈地說。

“這不是怕你出事嘛。”

“我不忙。”林佳一適時地插了一句。

“哪兒都有你。”林森瞅她。

“嘁!”

趙糖突然問了句:“森哥,陳禾是不是經常在店裏啊?”

“對呀。”林森點點頭,“怎麽突然問這個啊?”

“就是突然想起來了,還沒有為了上次的事情好好感謝他呢。”趙糖說。

“那個人悶騷得緊,天天躲在廚房裏揉麵團,你下回直接衝進後廚就行,就說我讓去的。”林森大言不慚地說。

趙糖欣喜地笑了笑。

晚飯後,趙糖打包了一份飯帶給父親,臨走的時候,林母還讓她沒事多帶父親來家裏坐坐,不要老悶在家裏。

趙糖連聲應著,離開了林家。

林佳一躺在**冥思,距離上次給李昀搬完家已經過去一周,至今兩個人都沒有聯係。林佳一有種被人占了便宜卻沒有人負責的錯覺,雖然是她主動的,可是不會真的連一頓感謝的飯都不請吧。

“小氣。”林佳一心煩意亂地抓抓頭,準備去隔壁騷擾一下林森。她雖然和林森吵吵鬧鬧地過了二十幾年,但是她發現自己無聊和心煩的時候總會第一個想起哥哥。

門是虛掩著的,林佳一先聽見了聲音。

“老師,您讓我想想好嗎?”林森的聲音很疲憊,有一種透著死灰般的失望。

她聽見一聲非常沉重的歎息,像是鑽進了她的心裏,有種發酸發脹的東西在不斷發酵。

林森是遇見什麽事情了嗎?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林森這麽疲憊的聲音。

不一會兒,她又聽見林森說:“我一定盡快給您答複,您也知道我最近要負責一台手術,很重要的。”

林佳一扶在門把上的手最終沒有推出去。她從門縫裏看見背對著她打電話的背影,依舊是那副邋遢的樣子,這一刻,她突然發現林森的另一麵,是她無法窺探的一麵。

她抬起眼睛,透過縫隙看了一眼林森寬闊卻耷拉的肩膀。

到底是什麽事會讓一向樂觀的林森歎氣,到底是什麽會把那挺直的肩膀壓了下去?

她發現自己竟然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