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一定會來找我的
[1]
第二周,體育課。
沒了阮菀時不時帶來的牛奶零食,羅平長籲短歎:“現在阮菀都不來了嗎?”
“以後都不會來了。”陸朝誠一邊打球,一邊說。
“是你讓她別來了?難怪我說,最近都沒看到她。”羅平仔細盯著陸朝誠,觀察他臉上的表情,“你們吵架了?”
“沒有。”
“那是她課業繁重?”
“你自己問她去,怎麽來問我?”
說完後,陸朝誠運球,三分上籃,球在籃筐上轉動後掉進筐中。
“累了,休息一下吧。”羅平身形肥胖,沒跑幾分鍾就汗如雨下。正坐在籃球場邊吭哧吭哧喘氣,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後背。
“羅平哥!”
羅平欣喜道:“阮菀,怎麽是你?”
“我們老師生病,這節課就調換成體育課了。”阮菀說,“不過也是自由活動,你們在打球?”
“沒什麽,隨便切磋切磋。”羅平私底下問,“是朝誠不讓你來找他?”
“嗯,他怕影響我學習。”阮菀悶聲說,眨眼睛的時候,眼睫毛撲閃撲閃的。
“這小子,平時都沒這麽關心過我。”
羅平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你明天來不來?”
“明天?”
“明天我們幾個人想去馬場騎馬。”
“騎馬?”阮菀眼睛都亮了。
“對啊,在城外郊區,有一個馬場。朝誠家還有幾匹馬,你去過嗎?”
阮菀搖了搖頭。
“可能他們不放心你去。”羅平訕訕道。
“你也去過嗎?”
“去啊。我們大院的孩子,從小糙慣了,哪兒都去。”羅平偷偷說,“我小時候還因為貪玩,在馬屁股上點過鞭炮。”
“然後呢?”
“然後馬就追著我跑啊,那真的是……太慘了,要不是跑得快,我早就成肉餅了。”
阮菀笑得直不起腰,她笑起來的樣子和別人有點不一樣,眉眼彎彎的,月牙形狀。
陸朝誠在場上打球,時不時瞥到場邊,看見羅平在和阮菀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麽,兩個人樂不可支。
他把球傳給隊友,打了一個中止的手勢。
羅平說到興奮處,手舞足蹈:“當時我真是摔了一個狗吃屎,差點兒就沒命啦!後來還是朝誠他爸爸先發現的我,把我給救了……”
陸朝誠正巧走過來:“說什麽呢?”
“我這不是給小菀說我們當年在馬場的英雄事跡嘛。”
“那有什麽好說的。”
“就是,光說沒勁兒,明天帶小菀去瞧瞧啊。”羅平擠眉弄眼,“那兒可好玩了。”
阮菀小心翼翼地看向陸朝誠:“我可以去嗎?”
“不可以。”陸朝誠生硬道。
“為什麽?”
“你的腿那麽短,根本就蹬不到,手沒力氣,也沒法拉好韁繩。”
羅平說:“上回不是剛引進了一隻小馬駒,全身雪白,叫皓雪的?那個可以,性情溫順。”
“她根本就沒騎過,去了隻會受傷。”
陸朝誠說完後,就再度上場了。
第二天一早,阮菀敲開了陸朝誠的門。
“朝誠哥哥,你要去騎馬了嗎?”
“什麽事?”
陸朝誠今天穿了一整套休閑服,腳上套著靴子,顯得肩寬腿長。
阮菀雙手合十:“我會很小心的,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你是想去玩,還是想去騎馬?”陸朝誠擰眉。
“我就想去看看嘛。”阮菀的眼珠子烏黑,眸子深邃,裏麵寫滿了祈求。
陸朝誠不想讓阮菀跟著,又沒有別的辦法。
沉吟半晌,他說:“我還有東西要去工具房拿,你去旁邊的花房等我。”
阮菀跟著陸朝誠進了工具房,見他真在找工具,就鑽進了花房。
陸家院子大,溫如梅喜歡梅花,陸建偉就讓人栽了各色梅花。現今天氣冷,梅花都搬到了院子裏,花房倒閑置下來,隻有些許光禿禿的樹幹和種植工具留著,頂上罩著保溫罩,裏頭看不見陽光,黑乎乎的,要是再往裏走,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朝誠哥哥,好了嗎?”
阮菀問了幾句,突然間砰的一聲,門被人關上了,裏麵一片黑寂。
[2]
馬場上,羅平不可置信地說:“你還真沒把阮菀帶來啊?”
陸朝誠撇嘴:“今天別和我提到她。”
“還說我呢,那你今天怎麽心不在焉的樣子?”
“有嗎?”陸朝誠勒緊韁繩,挑眉,“要不要比一比?”
“比就比!”
陸朝誠那匹棕色駿馬仰頭,鼻子發出哼鳴聲,箭一樣躥出去。羅平和其他人緊緊跟在後麵,窮追不舍。
一路追逐奔跑,陸朝誠在馬背上顛了好幾個小時,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很舒爽,仿佛沒有了平日的陰鬱。
過了一會兒,羅平也回來了,一身的汗都可以從衣服上擰出來。
“先衝個澡,回頭一起吃飯,可別太早回家了。”
陸朝誠平時也不會玩得太晚,但是今天他是有意不想回家。總是要讓阮菀嚐點苦頭,長長記性,以後才不會老是想跟著他。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
四周的亮光全部都沒了,裏麵黑乎乎的一片。
阮菀有點懷疑,剛剛關門的一瞬間,到底是人為,還是風吹的。
耳邊仿佛有人在說話,又好像什麽聲音都沒有,她摸索著蹲在地上,嘴裏喃喃:“不會有事的,朝誠哥哥會來找我的。”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阮菀連陸朝誠的影子都沒看見。花房裏一點聲音也沒有,四邊栽種的枝幹更顯得可怖。
阮菀縮成一團,但還是忍不住發抖、流汗,心撲通撲通地跳,怎麽都止不住心裏的恐慌。
那些夢魘一樣的情境,再一次把她整個人虜獲。
上回,她被駱宜莎丟棄在山野,整個晚上都沒有人來,起先她還能控製自己不要多想,可是漸漸地,她整個人都被黑暗吞噬了。
她整整哭了一個晚上,做的夢都是被野獸叼走吃掉。
還有上次,她被辛怡關在廁所隔間裏。外麵那麽多人進進出出,她還聽見唐思楠探頭進來叫她,卻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阮菀全身冰涼,不可抑製地開始發抖,而後聲音細碎地哭起來。
“朝誠哥哥,朝誠哥哥……”
她哭著哭著,呼吸急促,突然間像是掉落在水裏一樣,有一種強烈的瀕臨死亡的感覺。
再往後,阮菀止住哭聲,臉色潮紅,四周忽而安靜下來,連微弱的聲音都幾不可察。
四麵八方的寂靜從毛孔鑽進來,蔓延全身,阮菀一時像浸在冰水裏一樣,無法呼吸。
阮菀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陸朝誠從馬場出來的時候,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聲音像是從風中夾雜著,呼嘯而來,但隻有一瞬。
羅平叫住他:“你的手機在響。”
陸朝誠有一部手機,是平時沈向晚用來和他聯係的,他鮮少用到這部手機,今天出來的時候剛好放在衣兜裏。
一看手機,果不其然是沈向晚打來的。
陸朝誠沉默半晌,想了一會兒,把手機又塞了回去。
羅平覺得奇怪:“不接嗎?”
陸朝誠大步往前走:“晚點再說吧,不是要去吃飯嗎?”
陸家。
“怎麽樣?”溫如梅問。
沈向晚憂心忡忡地說:“朝誠沒接。”
“這孩子今天去馬場了?”
“是,但是我打電話給馬場,說他們已經走了,不知道又去了哪裏玩。”
溫如梅說:“也不知道小菀去了哪裏,是不是和朝誠一塊兒出去的。”
“有可能是去圖書館或者書店……”
“小菀不是這樣的孩子,平常出去,她都會說的。不會像今天這樣,突然不見。”
沈向晚隻能暫時安慰她:“媽,你先別擔心,我讓陳姨幾個再找找看。”
“下回就該給小菀配個手機,不然像這種情況,都不知道去哪兒找人。”溫如梅揉著額頭,“不行了,我頭疼……”
[3]
陸家鬧得雞飛狗跳,陸朝誠一概不知道。
羅平和另外幾個朋友,學習不行,但對於吃喝玩樂卻是鑽研得很深。平常陸朝誠被嚴格管束,很少參與這種活動。
可唯獨這天,陸朝誠玩到了很晚。
那天下午,羅平說找到了一個十分奇巧的地方烤肉,陸朝誠完全沒想到,他們去的地方是長城邊一處斷崖下。
剛好是斷開的一麵,一邊是悠長的古城牆,望不到邊,另外一邊是陡峭的懸崖,有一種絕美的感覺。
羅平說:“這裏沒什麽人來,但是在這裏烤肉吧,實在是太有意境了!”
天氣越發冷了,雪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在這白茫茫一片的雪景裏,他們支起一個小爐子,慢吞吞地下炭火。
羅平精於此道,肉是上等的神戶牛肉,上麵細細地撒了巴基斯坦的玫瑰鹽,除此之外不下任何輔料,就在炭火上滋滋地烤著。
“香,真香啊!”
羅平叫住陸朝誠:“你去哪兒?”
“回電話。”陸朝誠悶聲說。
“不成啊,這裏沒信號。”羅平說,“這兒都幾環外了。”
陸朝誠偏不信邪,拿出手機打了又打,都沒有信號。
“我說了吧。”羅平夾了塊牛肉到他碗裏,陸朝誠沒心思吃。
“怎麽,家裏有事?”
陸朝誠搖了搖頭,把電話掛了。
到了傍晚,雪越下越大,幾個人隻能把爐子給收了,開車回去。
路上不好走,到了陸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陸朝誠本以為家裏人都已經睡著了,沒想到陸家還是燈火通明的樣子,而且陸家的人悉數都在。
一看到陸朝誠,沈向晚著急地問:“朝誠,你知道小菀去哪兒了嗎?”
陸朝誠有些失語,擰眉:“阮菀?”
他驚異的是,她沒有呼救。花房外頭就是走廊,隻要大聲呼救就有人聽見,可是她沒有。
“阮菀今天不知道去哪裏了,一直都不見人。”沈向晚擔憂道,“都這麽晚了……”
陸朝誠頓住了,雙腿沉重。
過了一會兒,他徑直往花房趕,越走越快。可剛邁出大廳,就有人高喊:“找到了,找到了,在花房裏!”
花房的工人今天晚上恰好要進去拿東西,看見了躺在裏麵奄奄一息的阮菀。
一群人簇擁著陸建偉和溫如梅往花房趕,陸朝誠反而站在那裏不動了。他遠遠地看見阮菀被人抱出來,眼睛緊緊閉著,臉色青紫,好像一個一動不動的瓷娃娃。
溫如梅歲數大了,受不了驚嚇:“怎麽會在花房裏,還成這樣了?”
她伸手摸了摸阮菀的臉,眉頭皺著:“額頭還發燙。”
沈向晚是個有主意的:“趕緊讓人來看看,我看著好像是發燒了。”
花房工人抱著阮菀,從陸朝誠身邊走過,其他人也跟著去了。陸朝誠咬牙跟過去,看見阮菀小巧的嘴抿著,臉上都是汗珠,不知道在做什麽噩夢,手攥得緊緊的。
眾人眼看不對勁,連夜把阮菀送到醫院。
阮菀的這場病來勢洶洶,發高燒燒得誰都不認得,整天迷迷糊糊的,連東西都吃不進去,把溫如梅給嚇壞了。
沈向晚也是寸步不離地照顧著。
大雪連續下了三天三夜,就在雪停的那天,阮菀的體溫終於降下來了。
後來醫生說,幸好送來得早,不然很有可能會發展成肺炎。
[4]
陸朝誠沒有去醫院,所有關於阮菀的病情都是從沈向晚口中得知的。
沈向晚每天定時到醫院看望阮菀,回來的時候再把她的情況轉述一遍。
這天,沈向晚說:“醫生說小菀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溫如梅高興極了,連日來第一次露出笑顏:“太好了,後天就是小年,這下小菀可以和我們一起過了。”
陸建偉冷不丁說:“這還是小菀第一次來我們家過年吧。”
“是啊,小年過了,也快過大年了。今年小菀在,一定會很熱鬧的。”溫如梅又連聲囑咐,“要給阮菀買新衣服啊。”
“她長得這麽標致,穿什麽都好看。”
沈向晚也挺開心的,從小到大,陸朝誠就沒什麽可打扮的,但是女孩子不同,在穿裙子方麵那可有很多選擇,連衣裙、百褶裙、短裙、傘裙……簡直太多了。
她現在像是白白撿了一個女兒一樣,對阮菀十分上心。
氣氛和樂,陸建偉卻突然問:“說起來,那天小菀為什麽會到花房去?”
沈向晚說:“我問過她了,她說那天稀裏糊塗進去,然後一陣風把門給關了,就出不來了。”
“這樣啊。”溫如梅想了想,“那她為什麽不呼救呢,還是叫了沒人聽見?”
陸朝誠在吃飯的手,緩緩地停了。
沈向晚也擱了筷子:“這就是讓我擔心的事了,其實我一直不敢說。”
陸崢說:“小菀怎麽了?”
“醫生說,小菀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是幽閉空間恐懼症。”
沈向晚接著說:“這種病,就是對幽閉空間的一種焦慮症。她那天剛好進了花房,門關上後,裏麵沒開燈,又隔開了一個小空間,所以她一犯病,會產生恐懼、驚慌、焦慮甚至是呼吸困難、窒息等症狀。我猜想,那天她可能進去不久後就暈過去,流汗又吹風,這才發起燒來。”
溫如梅說:“這麽嚴重?這個能醫治好嗎?”
“我想可能是她以前受到過驚嚇或者打擊,產生了不愉快的經曆,出現了心理傷害。”
溫如梅驚歎:“這孩子,以前到底受過什麽刺激,為什麽會這樣?”
沈向晚連連歎氣:“這個算是心理疾病的一種,隻能等她回來後,再慢慢克服了。”
翌日,陸崢和沈向晚一起到醫院把阮菀接回來。
陸朝誠下樓,就看見溫如梅把阮菀抱得緊緊的,止不住地說:“哎喲,我的小孫女瘦了,臉都尖了。”
陳姨在一旁說:“沒事,很快就可以補回來,這個我在行!”
阮菀沒開口,靦腆地笑。
陸朝誠發現住院幾天,她的臉又白了不少,確實是瘦了,就連衣服下麵也是鬆鬆垮垮的,圓潤的臉消瘦下來,顯得眼睛更大了。
阮菀在一群人中,很快找到了陸朝誠的身影。
在她看過來的一瞬,陸朝誠心裏像被什麽撞擊到一樣。這種情緒很複雜,他不知道該怎樣描述,但不見得是後悔,更多的是想要好好補償她。
阮菀就那麽對著他,甜甜地笑,毫無芥蒂:“朝誠哥哥。”
她的嗓子還沒好,帶著點沙沙聲,像是吃了一塊有砂粒感的西瓜,卻分外的甜。
陸朝誠還是定定站在那裏,他想過很多次阮菀回來的情況,不知道她會不會怨自己。
沈向晚把阮菀帶過來:“這倆人,才幾天不見,怎麽見外了?”
阮菀又來拽他的袖子:“朝誠哥哥。”
陸朝誠開口:“嗓子不好,就別說話了。”
“很難聽嗎?”
陸朝誠沒回答,起身上樓,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英文原版書。
阮菀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上來。
陸朝誠覺得煩,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阮菀學會了用這一招對付他——哭哭啼啼地跟著他。
那天他隻不過是想要把她關小黑屋,小小地懲戒一番,小的時候陸建偉也是這麽對他的,不聽話就關小黑屋,闖禍了還是關小黑屋,不認錯依舊是關小黑屋。這麽多年來,陸朝誠都習慣了這種管束,覺得沒什麽,況且隻要阮菀大聲呼喊,就會有人把門打開。
可是他高估了阮菀,她和自己不一樣,她不是從小糙慣了的鐵漢子,她被關小黑屋,會難受,會哭,甚至會昏厥。原來她有心理疾病,這些都讓他始料未及。
所以在看到阮菀出院後,陸朝誠的想法就是逃離。他無法麵對阮菀,可阮菀仍舊不肯放過他,在陸家追著他不停地問。
他皺眉,內心懊惱,把書胡亂塞回架子,疾步走出去。
“你能不能不要老跟著我?”
阮菀覺得委屈,聲音軟糯,帶著小小的懇求,揪著他的衣角。
“朝誠哥哥,以後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了……”
陸朝誠盯著她:“你覺得那天是我故意丟下你的?”
阮菀哭著說:“不是的,你隻是忘了,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一直在等著。”
人總有趨向性,當一個人從寒冬中走來,就會無比豔羨有暖意的環境,更屈從於能製造出溫暖的地方。從小到大寄人籬下的生活,讓阮菀失去了判斷力,她隻是抱著一個信念,覺得陸朝誠隻是不小心忘記了這件事,一定會回來找她。
這讓她覺得更好受一點。
陸朝誠鬼使神差地把手覆在她的頭上,輕輕揉了揉,手感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曾經阮菀那一頭枯黃的頭發,都被沈向晚給養得烏黑柔順了,要不是這次生病,她的臉該是紅潤的。
陸朝誠扯著嘴角說:“把身體養好,下回才能帶你去馬場玩。”
阮菀這才破涕為笑。
[5]
臨近春節,陸朝誠和阮菀在緊張的期末複習後,完成了這學期的最後一次考試,培訓機構也放假了。
今年是阮菀在陸家過的第一個年,陸建偉高興壞了,溫如梅的其他子孫也盡數回到了陸家。
陸家家大業大,枝繁葉茂。溫如梅一共生了四個男孩子,陸崢是老大,下麵三個弟弟也都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陸朝誠是長房長孫,下麵還有兩個堂弟。阮菀是住在家裏的唯一的女孩子,備受寵愛。
大年夜前夕,陸家其他人都回到了陸家老宅,還包括一些平常沒見過的遠方親戚。
陸朝誠早就習以為常了,但是看到阮菀被一堆親戚圍著噓寒問暖,還是忍不住翹起嘴角。
最近沈向晚樂得給阮菀打扮,阮菀又很乖巧聽話,今天穿了一件喜氣的紅色綢緞小棉襖,下身是一條古風襦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說話的時候活像年畫裏跑下來的娃娃。
陸家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阮菀才喘了一大口氣。
“真累啊……”
陸朝誠走過去:“人都認識了嗎?”
阮菀掰著手:“早上來的是表姑媽和表哥,中午表姨丈和堂姑,下午來的是四叔叔和四嬸嬸,另外二叔還在國外明天回來……”
到最後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她仰著頭,皺眉:“剛剛那會兒來的人是誰呀?”
陸朝誠逗她:“我也不認識。”
“啊?”
她傻乎乎的,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手感異常的好。
“還在傻樂,你傻不傻啊?”
說完後,就要走下樓去。
阮菀想了半天,又追過去:“朝誠哥哥,這麽晚了你還要出去?”
陸家到現在還有守歲的習俗,阮菀早早就備下了零食,饞得跟什麽似的。
陸朝誠今天晚上本來不想出去,可羅平那群人,非說不玩炮仗就不算過大年,非要跑到郊外放煙花。
不得已,陸朝誠隻能偷偷地溜出去,隻不過事先知會了陸崢,也算是得到允許了。
可是這話可不能對阮菀說,更不能帶著她出去瘋玩,她在陸建偉和溫如梅麵前是寶貝疙瘩,萬一磕著碰著了,那就不是被陸建偉揍一頓的事了。
陸朝誠頭也不回地下樓梯:“我出去一會兒,晚點就回來,你在家守歲吧。”
阮菀急了,追了過去:“可是你上回說,會帶著我去玩的。”
“今天又不是去馬場。”
“那今天去哪兒?能帶我去嗎?”阮菀頭上紮著兩個小包包,跟在陸朝誠後麵,探頭探腦。
“那地兒不能帶你去。”
“為什麽?是遊戲廳,還是酒吧?”
看到阮菀越想越離譜,陸朝誠忍不住說:“郊區,太冷了,也太遠。”
“朝誠哥哥,你就帶我去吧。”
陸朝誠再走兩步,就聽見後麵撲通一聲,眼睜睜看著阮菀從樓梯上踩空,徑直摔了下來。
陸家老宅一共三層樓,樓梯都是木製的,連一點緩衝都沒有。
陸朝誠急忙走過去,把她扶起來:“你說你是不是傻,好好走路怎麽還摔下來了?”
陳姨剛好路過,見狀也趕緊過來:“哎喲,這怎麽回事,怎麽突然掉了下來?”
阮菀摔得七葷八素,半天緩不過氣。
陳姨沒了主意:“我去告訴陸太太。”
“不……陳姨,我沒事。”阮菀摸著頭,輕聲說,“我就是有點頭暈。”
“真沒事啊?”
“沒事。”
阮菀坐地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抬眼看見陸朝誠還在旁邊盯著她,傻乎乎地笑了。
“都摔成這樣了,還樂。”陸朝誠伸手,戳她的包包頭。
阮菀皺眉:“別碰別碰,疼!”
“哪兒疼?”
“就這兒。”阮菀指了指後腦勺。
“你別動,我幫你看看。”
陸朝誠撥開阮菀的頭發,看見後腦勺上果真腫起來一個大包。
“怎麽樣啊?”阮菀左右扭動,又看不見。
“現在你真的是滿頭包了。”陸朝誠伸手幫她揉了揉,“疼嗎?”
阮菀嘶嘶抽氣:“不行,真的疼!”
“我帶你去看看?”
“看煙花嗎?”阮菀整個臉都瑩亮起來,陸朝誠也忍不住在心裏發笑。
[6]
“朝誠哥哥,你看!”
阮菀手裏拿著煙花,滿場亂跑。
羅平笑著捶了陸朝誠一下:“你總算舍得把她帶出來了。”
“什麽舍得,我有說過不讓她出來嗎?”陸朝誠嘴上這麽說,但看向阮菀的時候也不免心生一絲暖意。
天氣越發寒冷,阮菀的身體單薄,今天晚上出來,穿了裏三層外三層,最外麵還披了一件寬大的咖色羽絨服,活像一隻毛茸茸的小熊。
阮菀隻跑了一會兒就熱得不行了,還影響行動。她偷偷地把一隻袖子給拽下來透透氣,誰想陸朝誠一個眼刀投過來:“不準脫掉。”
阮菀氣鼓鼓的,但是礙於陸朝誠,又不敢真的脫。
其他人都笑瘋了:“朝誠,你這妹妹可真有趣!”
都是知根知底的小夥伴,從小一起長大,陸朝誠也不怕他們笑話。
又有人揶揄:“什麽妹妹,我看是童養媳!”
“是什麽都好啊,去哪兒都跟著,就跟一條小尾巴似的,我看叫陸朝誠的小尾巴都沒錯!”
羅平倒是羨慕地說:“哎呀,我怎麽就沒一個妹妹呢?”
“哈哈哈……”
陸朝誠知道他們是開玩笑,也不生氣,隻徑直問阮菀:“想不想看大煙花?”
“想!”阮菀衣領上有一圈絨毛,烘托得臉圓乎乎的。
陸朝誠從箱子裏撿了一個最大的,還不忘囑咐說:“等會兒我點完,你就跑遠點,知道嗎?”
“知道了。”
其他人看見陸朝誠拿了個最大的煙花,都嚷嚷著:“這個好!”
陸朝誠也不遑多讓,不一會兒就點燃了引線,迅疾地跑了回來。
引線很短,眼看就要轟然炸開。忽地有一雙小手顫顫悠悠地伸上來,把陸朝誠的耳朵給捂住。
“轟——”
煙花燃起來,在天空中綻放出絕美的亮色。
陸朝誠低頭看,阮菀踮著腳,小心翼翼地給他擋住巨大的聲音。她手指上的溫度從耳朵傳過來,陸朝誠覺得仿佛要燒起來。
“你自己呢?”他問道。
“我有帽子啊!”阮菀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大兜帽,帽子嚴嚴實實地裹著她的頭,隻露出半張臉。
“你站在我後麵哪裏能看得見?”陸朝誠把阮菀讓到最前麵,自己轉而站在她的身後。
“朝誠哥哥,那你呢?”
“我個兒高,不怕被你擋住。”
阮菀哦了一聲,回過頭去,不一會兒又有一朵煙花升上天空。
“真美啊……”
阮菀有一刹那愣怔,很快地,又愣在原地。陸朝誠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伸手幫她捂住了耳朵。
雖然隔著帽子,但是她仍舊能感覺到他寬厚的手掌。
煙花震耳欲聾,阮菀卻第一次感覺到安心。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阮菀迷迷糊糊地在車裏睡著,手還緊緊地牽著陸朝誠的袖子。
羅平打了個哈欠:“小菀她現在真是太依賴你了,睡覺都不忘拉著你。”
陸朝誠不置可否,想把袖子抽出來,沒想到阮菀卻捏得很緊,更是把大半個身子都靠過來。
不知怎的,陸朝誠想起了有一個心理學家曾經說過,人睡覺的時候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也會不自覺地靠近自己信任的人。
過了一會兒,羅平也睡著了。
這是一個稀鬆平常的深夜,卻因為身邊的人,而讓陸朝誠覺得溫暖無比。遠處還有依稀的鞭炮聲,車外的景色流水浮燈地掠過。
誰想車子突然一個急刹車,車上的人全部驚醒過來,大家麵麵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陸朝誠按住阮菀前傾的身體,問司機:“怎麽了?”
司機抱歉地說:“對麵一個遠光燈……”
阮菀睜著眼睛,有點迷糊地看著陸朝誠,而後突然猛烈地幹嘔起來。
陸朝誠拿出一瓶水給她喝,可是剛擰開瓶蓋,她又幹嘔起來。
羅平著急道:“這是怎麽了?吃壞東西了?”
“不是,她晚上撞到頭了。”陸朝誠麵容嚴肅,又讓司機趕緊開去醫院。
“朝誠哥哥……”阮菀難受得咳出眼淚,小臉通紅。
“難受就別說話了。”陸朝誠淡淡地說,臉上卻一點笑容都沒了。
到了醫院,羅平掛急診,陸朝誠帶著阮菀跑上跑下做檢查。
醫生把電筒對準阮菀的眼睛:“現在有什麽感覺?”
“頭暈,還有惡心。”
“今天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陸朝誠說:“她今天晚上撞到樓梯,還有就是車子急刹車的時候幹嘔了。”
“初步懷疑是輕微腦震**,等會兒拍張顱腦的CT掃描,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在家靜養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