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還不是我的妹妹

[1]

從那之後,阮菀就開始躲著陸朝誠了。

她和陸家其他人都相處融洽,唯獨麵對陸朝誠時卻一言不發,還有意無意地躲著他。

陸朝誠也是在一個月後才發現阮菀有意躲著他這件事的。

除了吃飯時間外,他幾乎見不到阮菀,但同時她又硬生生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仿佛空氣一樣,你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處不在。

那天吃完飯,阮菀又是一個人獨自回房間學習。

陸朝誠隱約聽見沈向晚說起數學考試的事,他本來不想聽的,可是那些話又一字不落地鑽進了他耳朵裏。

“老師說,小菀這次摸底考的成績,排名有點靠後了。”

當時是沈向晚給阮菀辦理的入學手續,出於對沈向晚身份的看重以及實驗中學本來就對成績管得嚴,一見阮菀成績亮紅燈,老師就報告到沈向晚這裏了。

溫如梅本來戴著老花鏡看英文報紙,聽完,報紙也看不下去了,憂心忡忡地說:“這可怎麽辦?”

沈向晚說:“媽,你別著急,小菀應該是剛轉學到一個新學校,還有點不適應新老師的教學風格。”

“學習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一定不能輕視這個問題。”溫如梅想了想,說,“朝誠的數學成績不錯,要不讓他給小菀講講題?”

怎麽又扯上他了?陸朝誠走過去,眉眼淡淡:“不行。”

其他人齊刷刷地瞧著他,他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有其他功課,忙不過來。”

陸崢這次幫著自己兒子,說:“朝誠今年也高一了,奧數班那邊任務挺重,我看還是找奧數班的宮老師……”

“宮老師對學生質量有要求的,跟不上的他都不會收。”陸朝誠簡潔地下了結論,“去了也是白費力氣。”

沈向晚也讚同:“宮老師那邊,小菀說不定真的跟不上,我看還是先找她們學校附近的補習班,上幾次補習課試試吧。”

沈向晚行動力驚人,不到一天就找好了補習班,上課地點剛好在陸朝誠的奧數班隔壁。

這一次,阮菀完全沒有拒絕的可能,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周六,補習班上,阮菀居然看到了幾張熟悉麵孔。

同桌唐思楠最先認出了她,還熱絡地朝著她招手:“阮菀,這兒,這兒有位置!”

阮菀尷尬地笑笑,擠了過去。

“你也在這個補習班啊。”

她還以為不會遇到熟人的。

唐思楠臉圓,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可不是,每周光上課就夠讓人頭痛了,我媽還硬逼著我周末過來補習。”

她摸了摸心口,兀自說:“你也是你媽逼你過來的嗎?”

阮菀眼神閃爍,不知道該承認還是否認,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家裏發生的變故,又不知道怎麽回複唐思楠。

阮菀還來不及說什麽,就看見坐在後麵的張揚冒出頭來:“阮菀,你作業做完了嗎?”

阮菀搖了搖頭:“還沒。”

張揚歎了口氣:“唉,我還以為能抄一點呢。”

“你就別想偷懶了,自己的作業自己寫。”唐思楠衝著他說完,轉過頭來,貼近阮菀的臉,“是不是覺得有很多熟麵孔?”

趁著老師還沒來,阮菀環視四周,發現好幾個認識的人。

在她的左後方,有一個人感受到目光,抬起頭和她目光相撞。那個被她看到的人,扯了扯嘴角笑了。

有人問:“宜莎,你在笑什麽?”

駱宜莎聳聳肩:“沒什麽,好像看到一個認識的人。”

阮菀心頭一顫,又把目光轉了回來,對上唐思楠的臉。

唐思楠以一副很世故的口吻對她說:“沒辦法,競爭激烈,尖子生往上還是尖子生,我們隻能削尖了腦袋往上擠,沒日沒夜地學習。你剛轉學過來還不了解,以後就知道了。”

阮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唐思楠瞥過一眼她掛在座椅上的外套,咦了一聲:“阮菀,你這衣服,新買的吧。”

阮菀囫圇應了聲。

唐思楠悄悄在她耳邊說:“我上次去商場也看上了,全市隻有兩件,可是我太胖了,穿不進去!”

她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雖然我穿不上,不過你穿起來肯定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思楠的聲音有點大,阮菀總覺得後麵有人在看著她。

補習班下課後,阮菀收拾完東西,一起身就和迎麵而來的女同學相撞。對方手上的星巴克咖啡全灑在了阮菀的衣服上。

唐思楠坐在右手邊,害怕地喊了聲:“阮菀,你沒事吧?”

幸好咖啡不是滾燙的,溫熱的**潑灑在衣服上一點一點滲透,阮菀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擦了擦:“沒事,隻是衣服髒了而已。”

看著淺色衣服上的斑斑痕跡,唐思楠可惜地說:“真是可惜這麽好看的衣服了,看來這痕跡是去不掉了。”

和阮菀相撞的女生一聽立馬翻了個白眼:“有那麽稀奇嗎,大不了賠你一件。”

唐思楠歎氣:“你懂什麽,那是VIP客戶才能買到的最新款,市裏一共隻有兩套,估計現在有錢都買不到了。”

那個女生頓時麵紅耳赤,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駱宜莎從遠處走過來,眯著眼打量了一眼阮菀和唐思楠,嘀咕著:“我說是誰呢,原來是阮菀啊。”

那女生有些吃驚:“宜莎,你認識她?”

“阮菀,就是我之前說的住在我家的表妹。”駱宜莎撩了撩頭發,不以為然地說,“衣服髒了而已,又不是不能穿,反正你原來不也經常穿我不要的舊衣服?”

駱宜莎的聲音不高也不低,輕飄飄地鑽進了在場其他人的耳朵裏。

“是真的嗎?還穿你的衣服?”那個女生問。

“有時吧。”駱宜莎淡淡地說,“我的衣服那麽多,我怎麽記得清楚。”

女生聽完這話後用鄙夷的口吻說:“既然這麽說,那我要懷疑這衣服是真品嗎,現在的A貨那麽多,你是不是要訛人啊?”

唐思楠氣得跳腳:“你們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我說什麽了?”

“是你先撞的人吧!”

“我怎麽知道她會突然站起來呢,這樣的話,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你們撞了人,連一句道歉都不用說嗎?”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阮菀麵紅耳赤地拉著唐思楠:“唐思楠,算了……”

其他人發出一陣噓聲。

阮菀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她死死咬著唇,不讓眼淚滾下來。

唐思楠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太過分了!”

阮菀待不下去了,猛地衝出了教室。

唐思楠怎麽叫也叫不回來。

死一樣的寂靜後,教室裏幾個人麵麵相覷,目光落到駱宜莎的身上。

“看我做什麽,又不是我把她氣走的,是她自己跑掉的。”駱宜莎臉上訕訕的。

很快,她又滿是不屑地說:“阮菀她父母都死了,所以才來我家借住的,之後她就被人收養了。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問她。”

[2]

阮菀在駱家住了不長不短的兩個月時間,要不是陸建偉的出現,她以為她這輩子都會在駱家度過。

剛到駱家的時候,阮菀才經曆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光,父母突然離她而去,有些不知道哪兒來的親戚,趁著上門悼念,幾乎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搬空了。

緊接著,就是她的監護權問題。

在那個時候,阮菀以為拿到她監護權的舅舅一家是把她救出苦海的人,是她黑暗的生命中唯一射進來的微弱光芒。

一開始,舅舅、舅媽表現出了對阮菀無微不至的關愛。

表姐駱宜莎隻比阮菀大三個月,兩人年齡相仿,去哪裏都在一塊兒,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在他們的“照顧”下,阮菀很快適應了舅舅家的新生活。

那天,駱宜莎把她拉到一邊。

“阮菀,今天我要和同學一起去燒烤。你和我一起去玩吧。”駱宜莎對著她眨眼睛,“不過地點是在郊外一座山上,這樣吧,我就說我們一起去圖書館看書了,可以嗎?”

阮菀有點猶豫:“可是那裏有點遠,今晚能趕回來嗎?”

“沒事的。我們一定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的。”駱宜莎信誓旦旦地說。

那天駱宜莎幾個好朋友都去了燒烤活動,快結束的時候,駱宜莎的帽子突然被風吹跑了。

“阮菀,那是我最喜歡的帽子了,可以幫我撿一下嗎?”駱宜莎著急地說。

“表姐,你等等我,我去給你撿。”

阮菀追了上去。帽子被風吹到了另一個山丘上,等阮菀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時,山上已經沒有了人影。

駱宜莎急著趕回去,就把阮菀給忘記了,急急忙忙和同學坐車走了。而阮菀自始至終都以為,他們應該會很快回來,再把她捎帶回去。

阮菀裹緊了單薄的衣衫,給自己加油打氣:“沒事的,表姐和舅舅他們一定會很快回來找我的。”

她坐在空寂無人的山坡上,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一個人等了好久。

回到家以後,駱宜莎才發現阮菀丟了的事。麵對父母的質疑,她隻說,自己不知道阮菀去了哪裏。

阮菀在山上坐了一夜,也沒有等到舅舅他們來找她。還是第二天清晨被爬山的老夫妻發現了,她才被送回了駱家。

被冷風吹了整整一夜,回到駱家的阮菀很快迷迷糊糊發起了高燒。

舅媽送走了好心的老夫妻後,不顧她還在發燒的身體,直接把她從**叫起來,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裏了?女孩子一夜未歸,居然也不告訴我們?”

阮菀牙齒都在發抖,渾身沒了力氣,隻會喃喃抓著舅媽的衣角,可憐兮兮:“舅媽,我好冷……”

舅媽生硬地把衣角拽回來,冷冰冰地說:“知道冷就別到處去玩,還編造謊話說什麽是去圖書館,如果是去圖書館,怎麽會在山上被人找回來?我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

阮菀沒力氣辯解,隻能默默流淚。

舅媽走後,她掙紮著起身,喝了熱水倒頭就睡。昏睡後迷糊醒來,她看見駱宜莎躡手躡腳走進她的房間,偷偷把帽子拿走。

“表姐……”阮菀伸手。

駱宜莎一把推開她的手,甩了個白眼狠狠地剜了她一下:“我警告你,不準把那天的事情說出去。不然我饒不了你。”

阮菀猛烈地咳嗽:“那天明明是你叫我出去的。”

駱宜莎惡狠狠地說:“那是你自己蠢,怪不了別人!我就是想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以後別太輕信別人。”

阮菀全身像被抽掉了什麽似的,癱軟在**,不停追問:“為什麽?”

“你以為我們全家都故意討好你是為了什麽?傻表妹,是為了爭取你的撫養權後得到你家的財產。現在我爸得到了你家的財產,所以現在的你對我們來說,已經沒什麽用處了。我對你說這些話也是對你好,讓你看清楚自己的處境,不要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阮家小公主!”

舅媽站在門外,陰惻惻地笑:“莎莎,你跟她多說什麽,快出來吃飯吧。”

以前阮菀的外公偏愛小女兒,再加上阮家家底豐厚,惹得舅舅一家老早就看她們家不順眼。

之前對她好不過是為了得到阮菀家的財產,現在財產到手了,他們的醜陋嘴臉也就露了出來。

阮菀的所有衣服和隨身物品,還有阮菀媽媽值錢的首飾,全部都被駱家收走。因為駱宜莎的妒忌,舅媽甚至故意把阮菀安排進了六中,就是為了顯擺駱宜莎上的學校也比阮菀強。

就連駱宜莎七歲的弟弟駱宜斌,也敢有恃無恐地欺負阮菀,有一天他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把她推進了池塘。

在水裏的時候,阮菀不止一次地想,或許就這麽死掉,就可以和爸爸媽媽見麵了。她太想念他們,一個人過得太苦澀,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可是等她醒過來,見到的卻是駱宜莎那張失望的臉。

她以為她逃離了駱家,就可以和寄人籬下的生活徹底割裂,沒想到,轉了一圈,這些人還是在她的身邊,無處不在。

[3]

星期一,陸朝誠剛走出家門不久,就被羅平給“偷襲”成功了。

羅平手肘架在陸朝誠脖子上,不懷好意地笑著:“我就說,你肯定有什麽瞞著我,嘿嘿,被我抓到了吧。”

陸朝誠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鬆手。”

羅平用餘光看向獨自走在前麵的阮菀:“快說,那個小妹妹怎麽是從你家裏走出來的?”

“鬆不鬆手?”陸朝誠看他一眼,下一秒,雙手抓著他的手腕,就要做背肩摔的動作。

“鬆,我鬆,別,別啊。”羅平嚇得倒退幾步,見他不是真的要動手,又死皮賴臉地迎上去,“小誠誠,真的不告訴我嗎?”

陸朝誠冷冷地盯著他:“別用那種惡心的稱呼叫我。”

羅平努了努嘴:“你不說,我可去問她了。”

說著就快步往前走,陸朝誠立馬拉住了他:“行了,她是我爺爺戰友的孫女,現在被我們家收養了。”

“等等,讓我理一理關係……”羅平腦袋都被繞暈了,“那你們現在是什麽關係?”

“沒關係。”陸朝誠冷冰冰地說。

“你們家收養她了,那她現在是你妹妹?”

“你胡說什麽。”

“你不會仇視她吧?”羅平從小和陸朝誠是一個大院裏長大的,陸朝誠的態度不冷不熱,明顯就是對那個小妹不太喜歡了。

可羅平從來沒見過陸朝誠對誰這麽抗拒過。

“這事你別說出去,也不準去問她。”陸朝誠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然我就告訴你爺爺,上次你逃課去遊戲廳的事。”

“陸朝誠,這可千萬不能說啊!”

“那就要看你口風緊不緊了。”

“啊啊啊!陸朝誠,你說你至於嗎?”羅平漲紅了臉,但想破腦袋都沒想出陸朝誠的把柄來。

陸家的家教太嚴厲,陸朝誠是長房長孫,從小陸建偉就盯得嚴嚴實實,就連他的被子都必須疊得和豆腐塊一樣,吃飯睡覺按照分鍾計算,還必須做到分秒不差。

這樣的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能讓人詬病的地方,羅平根本就沒辦法威脅到他,隻能追過去假意揍他,你一拳我一腿,全是開玩笑的打鬧。兩人都在軍屬大院長大,從小打打鬧鬧,可要是認真打起來,羅平早就不是陸朝誠的對手了。兩個人追逐打鬧,在經過一家便利店的時候,羅平看見裏麵推開門,走出一個人,順勢就把陸朝誠給推過去。

陸朝誠眼角餘光看到有人從便利店走出來,但被羅平這一推,已經收不住腳了,眼見就要半歪著身體撞過去。陸朝誠皺了皺眉,隻希望走出來的人,不要太寒磣了。

沒想到開門的人,竟然是阮菀。陸朝誠為了不撞到她,勉強用左手摟住她,轉了半個身,兩個人靠得很近。

陸朝誠看見阮菀楚楚可憐的眸子,小巧的鼻尖,甚至連她臉上微小的汗毛都能看得清楚。

陸朝誠像被燙到一樣,二話不說放開阮菀,手上還留有她的餘溫。

羅平看到陸朝誠那張臉,就知道自己闖禍了,他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啊,我們在鬧著玩呢。”

“嗯呢。”阮菀似懂非懂地點頭,說話甕聲甕氣的,說完還用手拍了拍肩膀,這舉動在陸朝誠看起來,就是嫌棄。

他都沒嫌棄她呢,她反倒先嫌棄了?陸朝誠板著臉,不發一言。

羅平見陸朝誠沒開口,隻能問:“你沒事吧?”

阮菀臉紅紅的,一個勁地把手裏的東西往身後藏,囫圇道:“我沒事。”

她越是這樣就越可疑,羅平狐疑地看過去,陸朝誠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愣著幹嗎,走吧。”

“可她……”

“人家都說沒事了。”

陸朝誠說著就把羅平給拽開了,連看都不看阮菀一眼。

阮菀低著頭,看見他們走遠了,才把用黑色塑料袋裝著的衛生棉塞到書包裏。

羅平走遠了才放緩了腳步,用揶揄的口氣說:“不是,我說你,見了她怎麽像見了鬼一樣?”

“你什麽意思?”

“我看你這便宜妹妹也不是不好相處的人。”

“你再說一次,什麽便宜妹妹。”陸朝誠下了結論,“她還不是我妹妹。”

今天出門後,阮菀就察覺到身體的不對勁了,一路小跑到最近的便利店買衛生棉,沒想到運氣太差,撞到了陸朝誠。

自從那次被推到水裏後,阮菀就落下了痛經的病根,一來就疼得死去活來。偏偏今天早上兩節都是班主任的課,阮菀隻能堅持聽課。到下午第三節課,阮菀再也受不了,趴在桌子上,縮著身體,臉上冒著冷汗。

唐思楠給阮菀使了好幾個眼色,她都沒注意。

語文老師一邊拿著課本念,一邊走到阮菀邊上:“同學們,這首詩反映了詩人什麽樣的心緒?”

唐思楠低聲:“阮菀,你沒事吧?”

“沒事。”阮菀努力挺直腰杆,正好對上老師銳利的目光。

好死不死的,老師用手叩了叩桌子:“這位同學,你來回答一下。”

阮菀掙紮著站起來,痛得長吸一口氣,才慢慢吐出幾個字:“……是家破人亡的悲痛心情。”

說完後,其他人開始哄笑起來。

“都在笑什麽,回答錯了很好笑嗎?”老師皺眉,“阮菀同學,聽課不認真,國家覆滅,對詩人來說是家國破滅的悲痛心情,一字之差,但是卻是考試的扣分點。”

“老師,我……”

“行了,坐下吧。”

老師再往前走幾步,阮菀痛得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就連說話都帶著顫音:“老師,我身體不舒服,想去一下醫務室。”

“那快去吧。”老師緩和了臉上嚴肅的神情。

阮菀狼狽地跑出教室。一到洗手間發現褲子被弄髒了,要是走出去被人撞見,會很尷尬。

距離放學還有十五分鍾,阮菀隻能躲在醫務室裏休息。

下課鈴響後,醫務室的老師下班走了,阮菀這才偷偷地關上門走出來。

醫務室旁邊就是體育室,裏麵堆放著各類體育器材,碰巧遇到一群學生拿著一筐籃球過來還,這裏麵有人認出了阮菀,小聲嘀咕:“瞧那人,看著麵生,是新來的轉學生吧?”

阮菀麵色蒼白,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過去,更把眼底的驚慌失措暴露無遺。

那幾個人議論著,聲音隱約傳到她耳邊。

“我在補習班上見過她,是初一的,好像是五班的。”

“長得挺好看的。”

“你還不知道人家很可憐吧。”

“什麽可憐?”

阮菀再也聽不下去,捂著肚子一溜煙跑下樓。

正巧,陸朝誠拿著書包從樓上走下來,看見阮菀風一樣地跑開了,而不遠處,幾個小男生看著她離開的方向,正在指手畫腳,說著什麽。

本來陸朝誠是沒有必要經過體育室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腳步就是不聽使喚,鬼使神差地向體育室的方向走過去。

陸朝誠不動聲色地走過去,那邊體育室的動靜卻大了起來,有個男孩子繪聲繪色地說:“你們不知道,那天在補習班鬧的動靜可大了。駱宜莎說阮菀是她表妹,從小就父母雙亡,還在她家住了一段時間,還穿人家舊衣服什麽的。”

“這麽可憐啊。那她現在還在駱宜莎家裏嗎?”

“我和駱宜莎熟啊,我們可以去她家玩!”

“現在不住駱家了,聽說被人收養了。”

“誰家收養的?我也好想和她一起住啊。”

“喂,你不是開玩笑吧?”另一個人打哈哈,“小賀,你不是追女團最來勁嗎?”

“不是,我真挺想的。要是有這麽一個漂亮妹妹住在家裏,我都不想追那幾個女團了!”

“哈哈,你小子想哪裏去了?”

幾個人說笑著,毫不避諱。

剛好有個籃球滾到陸朝誠的腳邊,有個男孩子冒冒失失地從體育室走出來:“學長,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陸朝誠的口氣很不好:“學長也是你能叫的嗎?”

男孩子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對方,撇嘴:“什麽人哪,幫拿個球都不肯……”

誰知他剛走過去,就被陸朝誠抓住了衣領:“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我不就想拿個球。”

陸朝誠把球踢到一邊:“你剛剛撞傷了我,這事沒完。”

體育室裏的人聽見聲響走了出來,把陸朝誠給圍住了。

“怎麽回事啊小賀?”

小賀摸著後腦勺:“我都不知道怎麽就得罪了這位學長,我連碰都沒碰到他。”

其他人見是高中的學長,也不敢怎麽樣,隻能好聲好氣地說:“學長,這不就是一個籃球的事,怎麽也不至於得罪你吧?”

“不隻是一個球的事,就是純粹看你不順眼。”

這是在陸朝誠揍人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4]

阮菀回到陸家後,連晚飯都沒吃,就昏昏沉沉躺**睡著了。睡到天色漸晚,她被樓下大院的聲音給吵醒了。

樓下聲音嘈雜,仿佛是陸建偉在罵人,又隱約聽見有人在哭,阮菀一時間搞不清發生了什麽事。阮菀披著衣服下樓,隻見沈向晚坐在沙發上默默垂淚。

陸崢坐在她身邊,抱著她的肩膀安慰著:“我爸也是在氣頭上,打一頓就沒事了,真的你信我,小時候我也沒少挨過打,現在不也是好好的。”

沈向晚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啜泣:“這怎麽一樣,朝誠他還隻是個孩子,都打了多久了,再這麽打下去可怎麽得了?”

陸崢又低聲說了句什麽,距離太遠,阮菀沒聽清。

隨後,院子裏又響起了戒尺打在身體上的聲音,聽著讓人膽戰心驚。

沈向晚忍不住,起身要過去:“不行,再這麽打下去怎麽得了?”

陸崢抱著她勸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的脾氣,要是攔著他,指不定更生氣了。朝誠那孩子的脾氣,也是倔。”

沈向晚跌坐在沙發上,喃喃:“這孩子也真是硬骨頭,到現在也不肯說實話。你說,他怎麽就把同校的學弟給打了呢?”

阮菀走過去,一臉懵懂:“叔叔阿姨,這是怎麽了?”

沈向晚怕她看到院子裏的場麵後受到驚嚇,轉身把她的眼睛給捂住:“不礙事,就是你朝誠哥哥在學校犯了事,被他爺爺給教訓了一頓。”

阮菀從沈向晚指尖的顫抖都能感覺到她的驚慌。她知道沈向晚雖然嘴上這麽說,心裏指不定多心疼呢。阮菀的聲音溫軟,怯生生的:“我可以去勸勸嗎?”

“勸不住的。”沈向晚搖了搖頭,把阮菀給抱緊了,“陸家對長房長孫的要求嚴苛,從小到大就是這樣。”

陸建偉在陸家的威嚴太盛,沒有一個人敢忤逆他,就連溫如梅也隻是在一旁看著歎氣。

其他人都隻能默默地等著,等到陸建偉氣消了,又或者是陸朝誠先認錯,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可他就是死死咬著嘴唇,一句話都不肯說。偌大的院子裏,陸建偉手上的戒尺狠狠地打在陸朝誠的背上,又急又重,可想而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阮菀不可置信地說:“為什麽要這麽打他?”

沈向晚神情痛苦地說:“朝誠從小就是練家子,出手就和別人不一樣。他隻是打了同學幾下,就把同學給打骨折了。”

“啊?把人給打骨折了?”阮菀低呼,“這也太嚇人了……”

“我們在教他的時候,就說過不能在外麵打人鬧事,更不能一言不合就揍人。這次也不知道怎麽了,不僅出手打傷了人,還一個勁說他沒錯。”陸崢說。

溫如梅也說:“你爸確實沒打錯他,今天能把同學打骨折,往後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沈向晚忍不住說:“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朝誠這孩子心地純良,他不會做那些事情的,這次指不定是因為什麽。”

“誰知道這次是怎麽了呢,他又不肯說……”

溫如梅發出一聲歎息,她雖然疼愛這個長房長孫,可是這次陸朝誠做的事情的確有些過分,讓她也無法心慈手軟。

過了一會兒,隻聽見一聲脆響,陸建偉把手上的戒尺都給打斷了。

他怒不可遏地扔了戒尺。

“今天就到這裏,你在這裏站著,好好思考一下陸家家規,還有當初教你那身功夫的時候,是怎麽說的。”

陸朝誠背上遍布著青紫,隱隱有殷紅從白色衣服滲透出來,看著十分可怖,還沒挺過幾分鍾,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陸崢和沈向晚匆忙開車把陸朝誠往醫院送。阮菀也一晚上沒睡好,總覺得陸朝誠不會輕易動手打人的。

第二天淩晨,陸崢夫婦又把陸朝誠給送回來。

沈向晚臉上的黑眼圈蓋都蓋不住,向溫如梅轉述醫生的話:“朝誠背上的傷口看著恐怖,但隻是皮肉傷,並沒有傷及筋骨。”

溫如梅這才放下心來。

陸建偉打了孫子,雖然嘴上不說,卻也讓人找了最好的醫生和金瘡藥過來。有了眾人的照顧,陸朝誠第三天就可以起身自己吃飯,卻是板著臉,不說一句話。

[5]

幾天後,家裏來了一個客人。

沈向晚碰巧要出去,不忘叮囑阮菀:“這是你哥哥的好朋友,羅平。小菀,你幫阿姨好好招呼著。”

羅平說:“阿姨,不用了,我對這兒可熟了。”

阮菀朝沈向晚招手:“阿姨不用擔心,我會好好招呼羅平哥哥的。”

沈向晚看著小菀乖巧的模樣,感覺窩心極了:“那我就放心了。”

等她走後,羅平這才從正麵打量了一下阮菀,因為是在家裏,她穿了一件粉嫩的小兔外套,帽子上一對粉色的兔耳朵毛茸茸的,萌得讓人移不開眼。

羅平不好意思地說:“小菀,你好。我叫羅平,是朝誠的哥們兒。”

“我知道。羅平哥哥你好!”阮菀甜甜地笑,眼睛水潤潤的。

阮菀早就和羅平打過幾次照麵了,他長得胖乎乎的,讓人看著就覺得親切。

阮菀和羅平一起上樓,羅平走在前麵,走著走著突然停了腳步。

“那、那個,朝誠被打得嚴重嗎?”羅平雖然平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但還是挺關心哥們兒情況的。小時候他和陸朝誠野慣了,連帶陸建偉也不待見他,隻有等陸建偉出門他才敢偷偷摸摸來看他。

阮菀吐吐舌頭:“還是挺嚴重的,那天晚上就去了醫院。”

“還去醫院?”羅平咋舌,“這是親孫子啊,下手這麽重。”

“回來的時候發了高燒,今天已經好多了。”

其實這些情況,都是沈向晚複述的,阮菀自己也沒親眼看見。這麽多天她都沒靠近過陸朝誠的房間,知道他不待見自己,阮菀躲還來不及。

“朝誠就是死倔,我估摸著爺爺揍他的時候,他肯定極不配合,所以打得更重了。”

看著阮菀的表情,羅平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前麵就是他的房間了……”

阮菀停了腳步,一步都不願上前。

羅平也知道他們兩個關係鬧得很僵,兀自上去,開門走進去。

陸朝誠正趴在**看書,看到他進來,又把書放下,輕哂:“一大早就聽見你在編排我。怎麽,跟人家很熟?”

羅平知道,陸朝誠這是全聽見了。

他打著哈哈,故意把話題往別處引:“話說,你是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6]

阮菀走了沒幾步,就被陳姨叫住。

陳姨端著一個盤子,熱情地說:“剛出爐的蛋糕,還有水果,你拿過去,年輕人一起吃吧。”

陳姨也是一番好意,想要阮菀多在陸朝誠麵前露臉。阮菀一向乖巧,自然沒有推拒。

她拿著盤子敲門進去,恰好聽見羅平在打聽:“可是你怎麽就突然打那小子了?”

陸朝誠不著痕跡地看向阮菀,看見她隻是把盤子放下,並沒有表露出什麽。

他淡淡道:“就是看他不順眼。”

“不對啊,他是不是說什麽惹你不痛快了?”羅平又繼續說,“不然你也沒必要非得跟他過不去啊。”

陸朝誠沒說什麽,隻是看著阮菀,生硬地說:“你怎麽還不出去?”

“呃,我……這就走。”阮菀趕緊把蛋糕和水果放下,一溜煙地跑了。

羅平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朝誠,你嚇到她了。”

“羅平,你很八卦。”

“我看小菀人挺好的,你是不是對人家有偏見。”

“小菀?”陸朝誠挑眉,口氣不爽,“你和她很熟嗎?蛋糕吃完你就可以走了,下次別老跑我家。”

“我知道啊,不就是陸家老太爺不待見我。”羅平歎一口氣,“至於嘛你,我看你就是怕小菀看上我……”

話音未落,陸朝誠的枕頭就已經丟過來,快狠準地砸向他腦門。

羅平不怒反笑,笑嘻嘻的:“我就知道她是你死穴,一提就生氣。”

他這人,就像狗皮膏藥,口無遮攔,還死皮賴臉。陸朝誠一向冷麵不愛說話,也隻有羅平和他處得好,愛和他開開玩笑。

而羅平敢惹毛陸朝誠,也不過是看他身上還有傷,取笑幾句。

陸朝誠卻當真了,撲過去,把羅平壓在身下,揍得他嗚嗚哇哇地亂叫:“阮菀,快來救我,救我啊……”

“你亂說什麽呢?”陸朝誠臉一黑,就想捂住羅平的嘴。

阮菀就是在那時候進去的,她聽見羅平喊自己的名字,慌裏慌張走進去,就看見陸朝誠把羅平壓在身下,羅平掙紮著嗚哇哇鬼叫。

“這是怎麽了?”

阮菀走過去想勸架,陸朝誠已然先一步把羅平給放開。

羅平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就是開個玩笑……”

陸朝誠背對著阮菀,就聽見她一聲低呼:“呀,你傷口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