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仗義出手為哪般

“抓到了!抓到了!”

完全不知自己遭遇了什麽的遊棠緊緊圈著手臂,興奮得簡直要跳起來,嚷嚷半天才記起扯掉布巾,想要看看自己抓住了誰。陽光落在臉上驅走了黑暗,她不適應地眯起眼,一張臉在視野裏逐漸清晰。

這不是……

“葉嶼?你回來啦?”

“海綿寶寶”這幾個字險些脫口而出,遊棠想起葉嶼先前的叮囑,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圈吞了回去。

葉嶼掃一眼周圍漸漸聚攏過來的小蘿卜頭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算這家夥識相,沒有大嘴巴地嚷嚷出來。

呼,好險好險。

從葉嶼眼中讀出了隱藏的信息,遊棠慶幸地拍拍胸口,哎,葉嶼的眼神好凶啊!她環顧著周圍的新玩伴,拉拉葉嶼的袖子小聲問道:“你要和我們一起玩嗎?”

一起玩?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兒被一群人當樂子看熱鬧?葉嶼自認沒有這種閑情逸致,他用相當無語的目光瞅了瞅遊棠,斬釘截鐵地拒絕後視她央求的目光於無物,目不斜視地就要從人堆裏穿過。

“為什麽?”遊棠鍥而不舍,拔腿便追。

“不熟。”

“玩一玩就熟了嘛!”

遊棠繼續追,隻是斜刺裏突然出現的一個嬉皮笑臉的人攔住了她的去路:“他從來不跟我們玩的,你就別追了!”說罷,李嘯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把她往人堆裏推去,“別管他了,我們繼續。”

身後的安靜漸被哄鬧聲取代,離開了些距離的葉嶼腳步開始放緩,最終在走出園子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仍然不明情況的遊棠。眼見某人不出意外地又一次要被布巾蒙上眼,葉嶼無奈了。之前不是挺機靈的?怎麽現在就傻乎乎地任人捉弄呢?

“喂!遊棠!”掂了掂手裏的盒子,他突然揚起聲喊,“跟我去玩新模型!”話出口,葉嶼自己尚有些難以置信,他怎麽就想著幫她脫離泥潭呢?他明明發過誓要遠離這個麻煩精啊!

葉嶼的嘴巴動了動,十分想收回自己潑出去的水,遺憾的是他沒有這個機會了,剛才還站得穩穩當當的遊棠猶如得到了召喚一般,眨眼就從人堆中鑽了出來,露出的燦爛笑臉刺眼無比,紮傷了被攪局的李嘯。李嘯哼一聲,心中對葉嶼的不爽又增加了幾分,卻又拿遠去的兩人沒法子,隻得一跺腳粗聲粗氣地招呼小夥伴:“不理他們,我們走!”

“小嶼回來啦?呀,棠棠也來啦!”

來開門的林靜驚喜地看著肩並肩的兩個小蘿卜頭,連忙讓開路讓兩人進來,邊摸著遊棠的小腦袋邊對葉嶼嗔怪道:“你這孩子,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也好去接你啊!”

“媽,你從來沒接過我。”葉嶼換鞋進門,放下自己隨身的小背包,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母上”的謊言。

“這個嘛……車站不就在院子外麵?媽媽這是相信你!”林靜打著哈哈,連忙轉移話題,“你看你一聲不吭就走了這麽久,棠棠一個人多孤單?她還沒交到其他好朋友呢!”

一個猛點頭的應聲蟲遊棠,再加上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母上”,葉嶼按住自己要撒丫子去跳廣播體操的神經,露出一抹冷豔高貴的笑。

以為這樣就可以問住他了嗎?

怎麽可能!

他托著手裏的模型緩緩從遊棠麵前遊弋而過,剛才還在和林靜統一戰線的遊棠瞬間便忘了自己的初衷,目光一路飄移追了過去,活像是一隻被食物牽住了視線的小倉鼠。

這丫頭!見狀,林靜扶額無奈歎息,趕蒼蠅似的對葉嶼擺手:“去去去,別在我眼前晃悠了,自己找地方玩去!”

葉嶼發出一聲得逞的輕笑轉身向房間走去,不帶走一片雲彩卻帶走了一隻“倉鼠”。

第一次進男孩子的房間,遊棠很好奇,但很快她就無趣地撇了撇嘴,拉了凳子坐在葉嶼的對麵。原因無他,葉嶼的屋子簡直就是她房間的翻版嘛!不說物件長得像,就連擺放位置都差不多。

“咱們房間的布置好像啊!”遊棠感歎道。這年頭,聽說過撞衫的,沒想到連屋子布置都能撞。

葉嶼已經把模型零件鋪了一桌子:“因為遊奶奶不知道該給你布置成什麽樣,所以借鑒了我的屋子,隻是……”他頓了一頓,下意識想抬頭望向對麵,又趕緊製止了自己的衝動。他真的不知道,類似的物件隻是挨個換了個顏色,組合起來的殺傷力卻有這般大。

言未盡,意已至,遊棠已經充分體會到了葉嶼有限的六個小點點裏表達出的無限嫌棄。哼!五十步笑百步!烏鴉笑豬黑!她氣哼哼地做著心理建設,卻把自己給逗笑了,嗯,這麽說來他們半斤八兩,該是誰也別笑話誰!

葉嶼已經有些習慣遊棠偶爾異於常人的反應,見怪不怪地擺弄手中初具雛形的模型,一雙眉毛不知不覺擰了起來。嗯……接下來該拚哪裏呢?

“這個啦!”舉棋不定間,一隻手拈著塊零件利索地移了過來,正卡在他犯難的地方,“哢嗒”一聲仿佛敲掉了葉嶼的牙齒一樣,讓他“嘶”地倒吸口氣,“噌”地站了起來。遊棠及時縮回腿,完美避開了被誤傷的命運。

“你幹什麽!”椅子倒地的咣當聲裏,葉嶼的五髒六腑像被鐵扇公主的芭蕉扇狠狠扇了幾下似的,瞬間燃起了焦灼的火,竟不知是先瞪“罪魁禍首”的好還是趕緊檢查模型。一瞬猶豫過後,心中天平排山倒海傾倒,終是模型占了上風,隻是—

“咦?”

他將模型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意外地沒看出什麽問題來。由遊棠按進去的那一塊零件與周圍嚴絲合縫,明顯是正確的選擇。他舒展了眉宇,扶起椅子重新坐下:“你……會拚?”

一旁,遊棠縮成一團,看起來好不弱小可憐又無助,要不是她眼睛裏的狡黠猶未散去,葉嶼就差點相信自己嚇到她了。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態度絕對算不上友好,所以在短暫的沉默後,他立即為自己的過激反應買單:“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

“可嚇死我了!”遊棠瞬間暴露了真實麵目,鳥一般撲騰過來,捂著胸口浮誇地大呼了一口氣,“你剛才好凶,我還以為要被你按在地上摩擦了!”

真沒看出來……

仿佛心中徘徊已久的洪荒之力找到了出口,她突然跳下椅子,抬起右手對著空氣敬了個不甚標準的禮,氣蓋山河道:“不過—祖國的花朵和社會主義的接班人是不會被這點小小的困難所嚇倒的!”

葉嶼注視著她,額上滑下幾條不可見的黑線。繼“麻煩精”之後,他又發現了遊棠新的屬性:戲精潛力股。

這叫什麽?人在家中坐,“朋友”天上來,順帶還附贈不知幾何的隨機屬性?售後服務都沒有這麽好吧?還有一種挖掘寶藏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

如是想的葉嶼沉默了。

最終葉嶼邀請遊棠一起組裝模型。在一隻手都能數清的有限接觸裏,雖然遊棠畫風清奇,但葉嶼還是發現了她腦袋好使這一閃光點,至少在模型的限定裏得到了上帝垂青,被強加了不少技能點。

有同一件事做溝通的橋梁,兩人倒是融洽了不少,間或交談些其他趣事,也算是增進了對彼此的了解。若將幾次意見分歧導致兩人互相嘲諷拋開的話,也算是其樂融融。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眼看遊棠駕著友誼的小船就要揚帆起航,葉嶼卻仍站在岸邊觀望,思考著未來這艘船沉沒甚至是被自己親手鑿穿的可能性。

時間在表盤上嘩啦啦地跑動著,像是在附和一般,樓下一群半大的孩子也咋呼著如脫韁的馬呼嘯跑過,嘻嘻哈哈的打鬧聲一路順風而上,突破了雙層玻璃的阻隔攀附上剛剛結束動手能力訓練的兩人耳朵。葉嶼習以為常,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繼續收拾桌上的木屑和廢棄物。遊棠眼前卻不知怎的晃悠出了葉嶼閃亮登場時的情景,當時還未覺出什麽,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哪兒哪兒都透出幾分詭異來。

那麽問題來了,敢問路……哦不,答案在何方?

伸到一半的懶腰也不繼續了,遊棠忽然便得出一個結論,當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蹦躂到葉嶼身邊去求證:“葉嶼,你是不是和小李子有過節兒啊?”

葉嶼正踮著腳把新鮮出爐的模型擺上櫥櫃,暫時無暇他顧,隻隨口問道:“你這結論從哪裏來的?”

“直覺!”

“直覺?你當自己是天線寶寶自帶信號接收器可以聽到來自宇宙的聲音嗎?”他啼笑皆非。

“你懂什麽?這叫‘結論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遊棠振振有詞。

“看你說得這麽有道理的樣子,我差點兒就信了。”模型在櫥櫃上端端正正地擺好,葉嶼雙手環胸靠在櫥櫃上,總算騰出眼睛看向遊棠,“不過你這直覺倒還算準。”

“怎麽說?”遊棠激動起來。

看她這麽激動的樣子,葉嶼摸著下巴沉吟半晌,慢悠悠開口卻不是讓遊棠期待的一番起承轉合,而是一個反問拋還給了她:“嗯……這段時間你是不是被孤立了?”

遊棠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用眼神催促著葉嶼趕緊說。

葉嶼又是一番沉吟後,深沉道:“這就對了。”

遊棠臉上頂著問號,忍不住問道:“對了?什麽對了?你們到底有什麽過節兒啊?”

葉嶼揚眉一笑:“你猜?”

遊棠的臉一下子扭曲了。

偶爾皮一下的葉嶼開心過後總算還記得給遊棠解謎:“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他單方麵不待見我,連帶著你也倒黴被孤立了。不過你也是傻,他們明擺著捉弄你,你還真自己跳進去。”

“我那是無聊才配合他們的好不好!倒是你,你幹了什麽他才不待見你?”

要是之前,遊棠肯定是站在葉嶼這一邊的,可現在,她覺得自己要審視一下自己的想法了—畢竟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誰知道葉嶼和李嘯之間誰才是那個“單方麵”,唱的又是獨角還是雙簧?

“那你可真是舍己為人,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娛樂大眾啊。”葉嶼目露訝異,“我就不一樣了,我就沒讓他得逞過,所以他才不待見我。”

“隻是這樣嗎?”遊棠選擇性忽略掉他前一句話,對後一句話表示質疑。

“那不然呢?”葉嶼攤攤手,“非要我編出截狗血劇情你才滿意嗎?”

“我就是覺得沒這麽簡單……”遊棠嘟囔。

“唔,其實這件事有個後續的……李爺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這件事,把李嘯痛罵了一頓,他大概以為是我告的狀吧。”

“那是你告的狀嗎?”遊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葉嶼勾起個高深莫測的笑:“告狀?我才不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當然是有同種遭遇的其他人去告的,我就是隨口一提,誰知道……嘖嘖,看來大家都積怨已久啊!”

遊棠無語地瞅著身邊一臉無辜的人,不由得感慨人世險惡。瞧瞧葉嶼,不動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悄無聲息地就把人陰了回去,真是……吾輩楷模值得學習啊!想到這裏,她此道的任督二脈似有所鬆動,當即活學活用齜牙一笑:“你就不怕我告訴小李子?”

“怎麽會?”葉嶼眼神信任笑容怡然,“我們是朋友啊!”

遊棠的千言萬語生生被這六個字堵了回來,總算體會到了什麽叫挖個坑自己跳。這一刻,她甚至有些同情李嘯,不是己方疏於防範,實在是對手段數太高!

眼一閉一睜,一個暑假就吵吵嚷嚷地過去了。在這個暑假裏,遊棠摸熟了整個大院的同時也和李嘯成了冤家對頭,還成功讓葉嶼登上了與自己的塑料友誼小船。不過船上唯二的兩名乘客都不知道的是,這艘小船一路搖搖晃晃駛向大海深處,在偏離目標星辰大海的同時也會在無形之中蛻變為愛情的巨輪。

每年的九月一日,都充斥著學生的狂補作業和老師的唉聲歎氣,明明隻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隻因為它自帶的含義,便硬生生地有了一種儀式感,這個儀式是眾人年少時幾不可少的噩夢來源,是無數血淚的回憶,也是長達兩月歡樂的終止鍵,雖然它的名字隻是毫無韻味可言的三個字:開學日。

遊棠大概是為數不多還在這天保持著極好心情的人了,她跟著自己和藹的班主任走在前往六年級一班的路上,對置身的新學校滿懷好奇。

等班主任簡單介紹完她,遊棠就站上講台準備自我介紹,眼睛往烏壓壓的台下一掃,就從一堆辨不清的蘿卜青菜裏發現了兩張熟麵孔:坐得端正筆直的葉嶼和拄著下巴轉筆轉得飛快的李嘯。

嗯,這種情況,該說是巧還是不巧?

其實出現這種情況也不意外,遊棠所轉入的這所學校地理位置實在占優,和大院的距離之近簡直可以忽略不計,是以大院的孩子們幾乎一個不落地都在此紮堆了,若是課間在走廊兜上一圈,還能遇到更多熟麵孔。

全班同學對笑容甜甜的新同學表示熱烈歡迎,李嘯敷衍地跟著拍了兩下手掌,甚至連新同學的模樣都沒看就又投入轉筆大業中去,心情跟著越轉越快的筆一起飛揚起來。

他也是這個特殊日子裏保持好心情的少數人之一了—在這個讓人悲痛的暑假裏,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一場滑鐵盧,這使得他無比期待開學。他後悔了,他不該去招惹遊棠的,這丫頭看起來和和氣氣、靦靦腆腆,怎麽就這麽記仇呢!整天變著法地跟他作對不說,還找來了葉嶼那家夥幫忙!要知道葉嶼雖然蔫壞蔫壞的,但一直都不怎麽搭理他,現在卻帶著一肚子壞水來給遊棠當後盾。他生在國旗下沐浴著陽光長大,哪裏會是葉嶼的對手?

不過好在開學了,他總算要擺脫這兩人聯手的折磨了,闊別江湖兩月有餘,他李嘯又要回來了!

內心的小人一陣叉腰狂笑,李嘯已經完全放飛了自己,直到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句話:“大家好,我叫遊棠……”

我叫遊棠我叫遊棠我叫遊棠……

筆“啪嗒”一聲從僵住的指間滑落。後麵的話李嘯已經聽不見了,他的大腦自動和耳朵斷開了連接,疲於應對著旋轉跳躍盤旋上升的四個字。這個聲音怎麽這麽耳熟?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他抬起頭,正對上葉嶼意味深長的笑容,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山高水闊,他還是就此別過吧……

如果故事在這裏畫上句號,那將不過是一個失足少年被迫學會重新做人,但李嘯顯然不甘心就此湮滅在江湖的傳說裏,為了捍衛大院一霸的地位,他決定帶領自己一幫或真心或假意的小弟對葉嶼遊棠二人組宣戰,雖然對方從未回應過。

這倒不是人數懸殊的問題,而是葉嶼和遊棠一致覺得,這樣隔空喊話實在是太low了,他們丟不起這個人;不過被動挨打也不是兩人的風格,在具體的行動方針上,兩人從沒含糊過—畢竟說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動!

就這樣小打小鬧了大半個學期,李嘯終於等到了一個絕妙的機會準備幹一票大的,他要讓遊棠記住這次“教訓”,讓她再也生不起跟他作對的念頭!

事情是這樣的:在一個惠風和暢的下午放課後,遊棠第一次落單了—有著“鄰居”“同班同學”和“好朋友”這三重身份加持,導致除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之外,遊棠和葉嶼幾乎是形影不離,讓李嘯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直到今天機會突然降臨。

“我看見班主任把葉嶼叫去辦公室了!”

李嘯帶著一幫小弟躲在拐角,指著樹蔭下一蹦一跳兔子似的遊棠道:“今天就剩她一個了,我們得抓住機會好好教訓教訓她!”

“好!”旁邊立刻有人應聲,不過轉瞬又搔了搔頭,遲疑著問,“不過嘯哥……怎麽個教訓法?打一架?”

“這……”李嘯也搔了搔頭,回頭環顧著身邊七八個大院弟兄,訥訥道,“打女孩子不太好吧……”他隻想著出一口心中鬱氣便罷,也沒真想著把人小姑娘怎麽著,更遑論己方這麽多人,排排站在遊棠麵前什麽都不做都可以說成以多欺少恃強淩弱了。最重要的是,在他眼裏遊棠隻能算是個幫凶,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葉嶼。

沒道理放過大魚使勁欺負小魚啊!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那……咱們就散了?”為難之下,有人試探道。

“不行!”李嘯想都不想地拒絕。難得天上掉餡餅,就算接不住整個,難道還抓不住個邊邊角角?棄之不顧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幫半大小子齊聲歎息:姑娘家真是難辦啊!

眼看正主都要邁進大院的門了,這邊的“牆根會議”還沒倒出個子醜寅卯來,尚未修煉出耐性的“天降餡餅”組齊刷刷地按捺不住了,一個個開始躁動,直到李嘯大手一揮做出決定:“兄弟們給我壓陣,我先去探探敵人虛實!”

“嘁!”眾人皆嗤,對李嘯表示鄙視。明明就是無計可施了,還非要美其名曰探虛實!人與人之間能不能多點真誠?

對此,李嘯丟出一個白眼,大踏步追了過去,其他人見狀也連忙跟上,一行人從擠擠挨挨的牆角出來,集體轉移到了大院。

等一幫看客到齊,李嘯與遊棠已經“劍拔弩張”地對峙上了。隻見李嘯勾著嘴角壓著音調,衝遊棠極有社會大哥範地一笑:“遊棠,可逮到你了!”

“李嘯?”這個人很眼熟,十分眼熟,非常眼熟,跟整天與自己別苗頭的人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隻是那同往日大相徑庭的風格委實讓遊棠愣住,好半晌,她才不確定道,“你要是生病了就趕緊回家躺著,這樣怪嚇人的。”

說罷轉身就走,換李嘯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不是……這這這!這劇情發展不對啊!這丫頭不應該被他的氣勢所折服,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以往的作為,然後在他寬宏大量地表示原諒後加入他的陣營,從此與他冰釋前嫌皆大歡喜嗎?

釋放的善意被無視得徹底,受到了打擊的李嘯頭腦一熱,轉身攔在了遊棠身前,一邊擼袖子一邊喊口號似的大喝一聲:“遊棠,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訓你!”

遊棠總算反應過來了。合著這家夥是來挑事的?葉嶼不在,她覺得自己更要捍衛住兩人的麵子,於是配合地擼袖子,更大聲地回應:“要打架?來啊!”

那就打唄。

別的不說,在一幫小弟圍觀的情況下,這麵子是萬萬不能丟的。不過他打定了主意不動真格的,姑娘家膽子小,嚇一嚇就夠了。

純粹是為了麵子之爭的兩人就這樣擺開了陣勢。被逼上梁山的李嘯就很鬱悶了,明明是他占據主動來著,怎麽現在成被迫應戰了?這姑娘什麽時候把節奏帶偏的?

思考著怎樣放水才不明顯的李嘯硬著頭皮衝了上去。周圍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震驚了—剛才還在說和女孩子打架不好,結果現在就要親身上陣了?

“真香”!

吐槽歸吐槽,眼見事情發展像雪崩一樣走向不可控製的方向,立刻就有機靈的撒腿去找能控製局麵的家長。隻是剛邁開腿,一聲人體落地的悶響就傳了過來,聽得眾人眉頭齊齊一跳。這聲響……李嘯下手太重了吧?

壞了,事情大發了,那丫頭該哭了。

想法剛鑽進腦海,果不其然就有哭聲伴隨著慘叫傳來。

隻是……聲音好像不對啊?

眾人機械地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就看到李嘯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正抹著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出的生理淚水。

疼啊!

“身手很一般嘛。”遊棠評價道,隨即拍拍手沒事人一樣瀟灑離去,留下一圈目瞪口呆的看客張大嘴吸溜著日益轉涼的風。一隻烏鴉“呱呱”叫著從蔚藍天空飛過,投映在李嘯的視野裏,總算拉回了他被摔出竅的七魄三魂。他哎喲連天地支起身坐起,瞪著遊棠的背影,突然攥起拳頭砸向地麵,聲音透出滿滿的不可思議。

“失算了!

“這丫頭,練過!”

“我回來啦!”

遊棠腳步輕快地跑回家,像往常一樣先鑽進廚房在做飯的遊奶奶臉上香了一口,又解了書包撲進沙發,一個打滾便竄到了另一頭看晚報的遊爺爺身旁。

“打架贏了很開心?”

遊爺爺抖抖報紙,老花鏡後一雙眼睛饒有興致地瞧向小孫女。

“啊?”遊棠蒙了。爺爺是有千裏眼還是有順風耳?她那邊才打完老人家就知道了……

似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遊爺爺悠悠一笑:“不光是我,整個大院都知道你的壯舉了。”

這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嗎?

遊棠捏著衣角,訥訥著不知該怎麽回答:“爺爺,我……我……”

“我就是隨口一問,瞧把你緊張的。”遊爺爺看著遊棠漲紅的臉,頓時笑得不可自抑。他家的孫女啊,可真是個寶貝。“打架累了吧?讓你奶奶給你晚飯加雞腿。哎呀,不愧是我孫女,有我當年的風範!在部隊裏的時候他李老頭可從沒贏過我!”說著說著,竟是帶出幾分得意來了。

一邊張羅著加餐一邊對自己點頭的爺爺讓遊棠內心有點崩潰,她以為就算不上思想教育課,也會來一場直擊心靈的對話,萬萬沒想到會是眼下這樣輕鬆甚至還帶著些……讚許的場景,直到自家奶奶出場:“好什麽好!棠棠一個女孩子家,打架傷著了怎麽辦?”

氣貫丹田,勢若雷霆,遊奶奶手裏的鏟子都沒來得及放下就出來和遊爺爺理論。

“咱們棠棠這不是打贏了?”遊爺爺頗有些不以為然,“再說了,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鬧鬧不是很正常嘛。”

“那要是沒打贏呢?對方一幫小子可都在邊上看著!”

這次遊爺爺還沒說話,遊棠就搶答了:“奶奶,我能打贏的,爸爸教過我打拳呢!”

“打……拳?”

大家閨秀出身的遊奶奶覺得自己有點暈。

“對啊,打拳!我打得可好了!”遊棠認真點頭,連帶著比畫了兩下以示自己所言的真實性。

“遊山這臭小子,教什麽不好非要教棠棠打拳!”遊山自然就是遊棠那身處戰亂地帶發光發熱的爸爸了。遊奶奶捂了捂跳得有些快的心口,向遊棠嗔怪道。

“打拳怎麽了?”遊爺爺不樂意了,“又能強身健體又能保護自己,哪裏不好了?”

“怎麽了?等棠棠打順手,以後但凡遇事就揮拳的時候,你就知道了!”遊奶奶一噎,登時沒好氣道。

“孩子間玩鬧罷了,你也太誇張了。”遊爺爺搖搖頭,樂嗬嗬地把注意力轉回遊棠身上,“剛耍的兩下倒是不錯,什麽時候全套打給爺爺看看?”

“好啊好啊!”遊棠當即應和。爺孫倆齊齊笑彎了眼,看得遊奶奶氣不打一處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揮舞著鏟子重新進了廚房。

“你奶奶這是擔心你。”遊爺爺向遊棠擠擠眼睛悄聲道,又揚起聲音笑嗬嗬喊遊奶奶,“哎,老婆子,別忘了咱們棠棠的雞腿!”

“想都別想!”遊奶奶洶洶地拒絕,廚房裏傳來一陣鍋碗瓢盆劇烈碰撞的聲音。

話雖如此,可在上桌吃飯的時候,還是多了一盤堆得滿滿的燒雞腿。遊棠抱了抱自己嘴硬心軟的奶奶,把最大的雞腿夾進了奶奶的碗裏。

吃完了飯,遊棠被趕去寫作業。遊爺爺幫遊奶奶收拾完碗筷,盤著自己圓滑光潤的核桃去找老朋友李嘯的爺爺老李喝茶,剛到李家的大門外就聽到老李扯著大嗓門訓孫子。

抬手敲了敲門,遊爺爺對來應門的李家爺爺嗬嗬一笑:“喲,訓孫子哪?”

看熱鬧的語氣一下子讓李家爺爺剛降下去的火氣呼啦啦又燒了起來,轉過身對著李嘯又是一通訓:“這麽大的人,整天惹是生非就算了,現在居然欺負上了女孩子,你丟不丟人!”

明明講的是言語恐嚇的副本,可為什麽大家都說他幹的是武力威脅的活計?

李嘯已經被連番的語言迫擊炮轟炸得無精打采、思維混亂了,講真的,他都差點信了自己是一個不辨是非、無惡不作、欺淩弱小的人了。

可被吊打的明明是他啊!

李嘯委屈,李嘯心裏苦,李嘯要為自己正名!他終於忍不住發聲反駁:“遊棠才不是女孩子,哪有那麽凶的女孩子!”

人爺爺還擱這兒杵著呢,你就敢說人孫女凶?李爺爺簡直要被自己的蠢孫子氣死了。

再說那邊,要開始寫作業了,遊棠才一拍腦袋想起來,自己的作業本還在葉嶼的書包裏躺著,便捏了塊橡皮扔過陽台去敲葉嶼的窗。

橡皮落在窗上,“啪”的一聲輕響,那邊窗簾被拉開,不多時走出個人來。葉嶼拿了遊棠的作業本,又彎腰撿起橡皮一起遞給趴在陽台上隻露出個腦袋的遊棠。

“你怎麽知道我來要作業本?”遊棠奇道,她還什麽都沒說呢。

“我還知道下午我不在的時候,你幹了一件大事。”葉嶼抱著手臂倚在陽台上,把遊棠看了又看,怎麽都和那個一下就把李嘯給放倒的“遊棠”聯係不起來。

這丫頭,藏得挺深啊。

“連你都知道了?”遊棠咂舌。這種全世界都知道了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她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明明是他要來和我打架,結果才動手他就倒了,還害得我背鍋……”

她都準備迎接來自社會的毒打了,可誰知李嘯搞了這麽一出,讓她發自內心地憂傷了—人怕出名豬怕壯啊!

遊棠一臉惆悵的模樣引得葉嶼發笑:“那不如我們找個時間較量一下?”

遊棠聳聳肩,不置可否。

跟遊棠的情況類似,葉嶼也是跟著父親學過的,兩人你來我往地過招,倒也是旗鼓相當,隻是不經意間被李嘯看到,又是一波重擊如冷雨一般劈頭蓋臉澆在他身上,真正是透心涼。

一直以為葉嶼就是個輔助型的軍師,結果人家也是個強力輸出?他到底有多想不開才一直招惹這倆人?回顧過往,他簡直是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在摸清對方的真正實力後,李嘯當機立斷懸崖勒馬,決定就算不能把舊賬一筆勾銷,也要井水不犯河水才行。隻是不幸的是,天並未如他所願—在他琢磨具體方案的時候,一張附著遊棠照片的“大字報”貼上了學校門口的宣傳欄,其上內容簡單來說,就是遊棠是個沒爹沒媽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可憐蟲。雖然這張字跡和內容皆拙劣的紙被過路老師及時撕了下來,但還是化為一道流言悄無聲息地吹遍了整個校園。

更糟糕的是,從其他大院孩子嘴中偶然流露出的一些信息,在有心人的拚湊之下,無形中便成了流言的佐證,以至於越傳越玄逐漸走偏,各種各樣離譜的言論也如雨後春筍一般爭先恐後冒了出來,甚至有了誰接近遊棠誰就會倒黴的說法。

小孩子總是天真而殘忍的。善惡在他們的心中並沒有明確的分界線,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們不惜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一個人。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刨根問底,不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會化為利刃傷及與自己同樣的存在,而後又會在趨利避害的本能下抱團遠遁,在觀望中凝聚出更大的風暴。

遊棠此時就身處風暴,隻是好巧不巧在風暴眼中。她那與生俱來的粗疏為她織出了一道屏障,讓她在晴朗燦爛的陽光下自得其樂,半點沒感受到風雨欲來的沉重。

哦,不對,在風暴還未形成的開始,她還是有察覺到一些不對的—她好像被同學們疏遠了?

當她帶著疑問去找葉嶼求證時,葉嶼臨場發揮,把鍋全推到了李嘯身上,讓遊棠以為又是李嘯當初玩的孤立那套把戲。於是在對李嘯一通鄙視過後,她開始對周圍所有意味不明的目光和態度泰然處之視若無睹。隻是苦了葉嶼,既要替遊棠擋下風言風語,又要在遊棠麵前不露端倪。

葉嶼不似遊棠,“大字報”還貼在宣傳欄上的時候他就知道此事,隻是他晚去了一步,並沒有直接見到。在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遊棠的時候,事情已經在人心的推動下發酵膨脹,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催生出的不少言論,讓葉嶼聽了都心底發寒。這種情況下,他也隻好全力拉走遊棠的注意力,免得她聽到惡意的中傷。

隻希望這場風波能快些過去。

“你幹什麽去?”

葉嶼輕輕吐出口鬱氣,從寒風中依舊青翠的草坪處收回目光,扣住了蠢蠢欲動起身想溜的同桌。為了降低意外,他甚至向老師提出申請與遊棠成了同桌。

遊棠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能和葉嶼成為同桌,她原本是很高興的,可是沒想到葉嶼簡直是隻可遠觀的代名詞—整天防賊似的盯她盯得死緊!日常三連“幹什麽?不行!不準去!”跟三座大山一樣把她壓製得死死的。最關鍵的是,葉嶼這麽做的原因居然是怕她出去為禍一方!說她太暴力了!

想起葉嶼說這話時的神態語氣,遊棠就忍不住把一口好牙磨了又磨。她到底做了什麽事讓他葉嶼產生了這麽大的誤解?嗯?果然是距離產生美嗎?

要知道雷鋒同誌曾經說過一句名言: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可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就一直置身於料峭嚴寒之中,再也沒有感受到來自葉嶼同誌的溫暖。

天蒼蒼,野茫茫,葉嶼最近不正常!遊棠同學扁著嘴,伸手指向聚作一堆正嘰嘰喳喳聊天的一個小團體:“我想和她們玩!”

葉嶼偏頭看過去,在遊棠接觸不到的方向刹那冷了目光,刀鋒一般迎上那幾抹意味複雜的窺探。其中蘊含的警告太過濃烈,小女生們一驚,連忙慌亂地收回自己自認為隱秘的心思。

他這才慢悠悠地轉回腦袋,麵向遊棠的一瞬間又恢複了往日的狀態,瞧著她淡淡道:“快期末考試了,別總想著玩……作業寫了嗎?預習了嗎?複習了嗎?”

“寫了寫了,都寫了!”

遊棠終於按捺不住自己惱怒的小宇宙了,抱起一遝書本重重丟在葉嶼麵前,雙手拍在桌上,“咣”的一聲,鎮得喧鬧的課間都陡然寂靜了下來。

“葉嶼你討不討厭!我是犯人嗎?你這麽管著我!”

嘹亮的嗓音在教室裏回**,葉嶼頂著各色目光神色如常,翻看著遊棠的作業,挨個指出其中的錯誤:“錯別字、計算錯誤、單詞拚寫不對……”他抬起頭,看著氣鼓鼓的遊棠平靜道,“你大概不想因為考砸了被遊奶奶整天追著念叨吧?”

“要你管!”

話雖如此,被精準踩中七寸的遊棠還是板著臉坐了下來,把手裏的書翻得嘩啦響。葉嶼露出一個幾不可察的笑,越過她和對麵的李嘯對上了目光。

一直關注著兩人動靜的李嘯苦了臉,揉著腮幫擺出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摩拳擦掌向方才那幾個流言中轉站走了過去,準備好好和這些嘴巴比腦子快的人聊聊人生和理想。

有泰然自若的葉嶼在側,遊棠就顯得格外煩躁了,胡亂地翻了幾頁書,她“噌”地又站了起來,對目光探尋的葉嶼硬邦邦道:“我出去一下!”

葉嶼也不因她的語氣著惱,笑了笑跟著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

“你確定?”遊棠抬了抬下巴,微帶挑釁地瞅向他,“我要去衛生間!”

“那你快去快回。”一瞬微窘過後,葉嶼不動聲色地坐下,低頭看起了書。遊棠瞄一眼他隱隱泛紅的耳郭,揚起得意的笑容。

聽著那匆匆遠去的腳步聲,葉嶼無奈地搖了搖頭,緊接著就發現書頁上投下了一片剪影,他複抬起頭,詢問地望著不知何時來到自己桌旁的女生。

女生對上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揪了揪衣擺,期期艾艾地開口道:“葉嶼……你和遊棠關係很好嗎?”

女生因他這一眼紅了紅臉,咬咬下唇再度開口時,緊張得有些磕巴起來:“你、你不知道嗎?遊棠……遊棠是個—災星!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會倒黴的!”說著說著,她的語言倒是流暢起來,到最後甚至有些理直氣壯,好似說出口的不是什麽傳言,而是確鑿的結論。

“災星?”

指間的筆漫不經心地敲打著桌麵,溜出零散的音符,葉嶼忽而輕笑出聲,漫不經心道:“災星?是天煞孤星轉世還是掃把星下凡?我和她既是鄰居又是同桌的,怕是沾了不少晦氣……你不焚香禱告畫符驅邪就過來,不怕撞黴運?”

雙手按在桌上徐徐站起,他突然冷了臉色,睨著女生扯出個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所指道:“要我說,那些編傳造謠的人,才是真正的災星……你覺得呢?”

女生惶然抬頭,正撞進葉嶼冷然的眼中,那一抹了然驚得她踉蹌後退,連磕在桌角隱隱作痛的地方都顧不及,捂著臉就跑了。

這一幕又被李嘯看到,吹著口哨向葉嶼比出個“厲害”的手勢。他一直覺得能打的才是最厲害的,可看著葉嶼動動嘴皮子就能屈人之兵,卻也莫名覺得痛快。葉嶼瞥他一眼不作聲,把目光拐向門口,麵上閃過一抹憂色。

已經去了這麽久,怎麽還沒回來?

該不會……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