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晃情動神不知
01
一切權當報阿寶的救命之恩了。
我與顧奕講好條件,我可以幫他止血療傷,但是他得將玄鐵鏈的鑰匙給我,而且從此以後不得再騷擾我。
顧奕點頭:“那是自然的,但玄鐵鏈的鑰匙不在我身上,你得將我送回瀛中才可。”
我思量再三,一咬牙,答應了。
幫顧奕止血時,我才發現他身上有四五個窟窿,除了右胸處那個是穿透的,其餘的傷口隻是皮外傷。這些傷口十分貼心地避過了致命部位,不過是讓他疼得齜牙咧嘴而已。
我對著幾個窟窿十分喜愛。
療傷時,我故意用力壓下,或是“一不小心”戳進傷口裏。他疼得冷汗直流,但依舊默不作聲,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待我做完這些後,顧奕一雙眼溫柔得都能掐出水來:“喬喬,謝謝你。”
嚇得我一抖,汗毛都奓起來了,立刻跳出一丈遠:“你離我遠些!”
顧奕頓時露出十分委屈的表情。
做完這些已經是傍晚,天已經暗了下來。我擔憂還會有刺客襲擊,便想帶著顧奕轉移。
他受傷頗重,走不得太遠,此番隻能靠在紅樹下喘氣,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我……我怕是走不了。喬喬,你不用管我,自己走吧。走到我找不著的地方,也不怕我再回來捉你了……”
我不耐煩道:“閉嘴,我有說要拋下你嗎?”
顧奕一愣,忘詞了。
我想了想,便蹲下來讓顧奕趴在我背上,預備將他一口氣背過去。
他有些猶豫,扭捏道:“這,我一個大男人,怎可讓你一個女人背?”
我歎息道:“得了,快上來吧,反正我從未將你當男人看待過。”
顧奕默默地咬咬牙:“我會讓你後悔的……”
顧奕還是爬上了我的背。
他個頭較高,所以兩條腿還是拖在地上的。我猜測得不錯,他的確不重,但也沒想象中的那麽輕。待找到一處山洞時,我已經滿頭大汗。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好在洞裏有些幹柴,我又燒起了火。
顧奕費力地睜開眼,沙啞道:“熄了。”
“啊?”
“燒火容易引來刺客。”
我了然,麻利地熄滅。思忖這顧奕還是有些腦子,連這個都知道。好在這已經是初春,不會太冷。
晚上,我縮在牆角,半睡半醒間聽到細細的呻吟聲。我睜開一條縫看去,卻見顧奕正死死捂住傷口,清秀的臉上落下豆大的汗珠。
我躡手躡腳地湊過去,一摸他的手才發現他渾身冰冷。我這才想起,他白日裏流血頗多,此時自然是血氣不足,懼冷怕寒。
我忽然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我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正當我準備做個無名好人時,卻被他一把拉住胳膊。他費力地睜開眼,有氣無力道:“我這是內寒,你這外套沒什麽用的。”
“什麽是內寒?”
他有氣無力地覷了我一眼,閉嘴不語。
我猛地想起,虛合山裏那漫山遍野的大雪。我們狐狸都是沒皮的,所以最怕冬天。每到冬天時姑姑都會燒個大火堆,大家圍坐在一起。但即使如此,我依舊通體冰涼,連心窩子都是冷的。
想來這便是內寒,靠外界的衣物是無法取暖的。
想到這裏,我居然感同身受起來,十分同情顧奕:“那可有什麽取暖的方法?”
顧奕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接著便喃喃自語:“不可,不可,這事關女子的聲譽,我怎能如此自私……”
我聽得煩了,便打斷他的話:“什麽聲譽不聲譽的,反正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寵物,在我眼裏你就是個娘們,難道咱們還能做出什麽別的事情來?”
顧奕的嘴角抽抽。
話雖然難聽了些,但效果還是不錯的,顧奕終於說了出來:“衣服隻能禦寒,卻不能自己生熱。我這是內寒,光靠自己是不行的,需要一個熱源。而……而人的身體,就是最好的熱源……”
“說人話。”
“就是你得抱著我睡。”
我還當是什麽,原來隻需這樣就可以了。我立刻挪了睡覺的位置,靠在顧奕身旁。
“可以了嗎?”
“你還得離我近些。”
我又挪了挪:“好了嗎?”
“再近些。”
我隻得再挪,兩條胳膊已經貼得嚴絲合縫。顧奕腦袋一歪,當即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剛剛脫下的外套成了被褥,蓋在我們身上。
一番折騰,我已是筋疲力盡,片刻後就去會周公了。朦朦朧朧間,我覺著一雙手像蛇一般伸了過來,一把攬過我的腰。我知道是顧奕睡覺喜歡抱東西的習慣又發作了,便不想吵醒他,繼續睡去。
第二日清晨,我隱隱約約聽到鳥叫。果真是春天到了,這一山的畜生也該回來了。
我晃晃脖子,才覺得酸痛不已,耳畔處還有輕輕的呼吸聲。低頭才發現,他正睡在我的肩頭,呼吸平穩,想來這一夜睡得很好。
我瞧他一雙手死死地攬住我的腰,一張臉又放在我的肩頭,倒像是一副怕我半夜逃走的架勢。他一雙細長的桃花眼閉上了,也斂去了平日的陰陽怪氣。
唔,這樣看來,倒真是漂亮,不愧是侍書開口閉口的“東夷國第一美男子”。
嘖嘖嘖,這個角度看起來,還同小綠有些像啊。
我頓時捶胸頓足起來:當年與小綠同住一個屋簷下,我怎麽就沒想著去輕薄輕薄他呢?當初就顧著想嫁給他了,全然沒想過自己也可以霸王硬上弓啊!
哪怕,哪怕是偷偷地親他一下,也有個可以懷念的噱頭啊。
正在我悔不當初時,一隻馬蜂嗡嗡嗡地飛了過來。它在我頭頂盤旋一圈,最後十分優雅地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救命!
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馬蜂、蜜蜂這一係列采粉帶刺的東西。
虛合山的東邊長了一棵合歡樹,上麵結的果子甚甜。一日,我爬樹采果子,不慎踹倒了上麵的馬蜂窩,很快被一群馬蜂追著跑。我跑不過,被蜇得滿頭是包。從那以後,我見著這種嗡嗡嗡的東西就渾身打戰。
這馬蜂大約是察覺到了我的恐懼,又朝前走了兩步,已經爬到我的額頭上。我輕輕朝上吹氣,同時抱著玉石俱焚的心理,就算把腦袋撞碎,也得弄死這隻馬蜂。
就在我預備用腦袋撞牆之際,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兩指拈住馬蜂的翅膀,“啪嘰”一聲把它捏死了。
我眼淚汪汪地望著顧奕,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顧奕神色怪異道:“你剛剛是預備撞牆,在撞死自己的時候順道撞死馬蜂?”
我點頭。
他仿佛看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哈,看不出來,雄霸一方的黑臉大王,居然怕一隻小小的馬蜂?甚至被一隻小馬蜂逼得撞牆了,嘖嘖嘖。”他唏噓一番,又將手裏的馬蜂屍體遞了過來,十分和善,“喏,凶手在這裏,你要不要順道鞭屍一番?”
我:“……”
在我將馬蜂屍體塞進他的嘴裏後,這個世界終於安靜了。
就這樣過了數日,一個日落西山的傍晚,我和顧奕剛剛用過晚飯,我正在幫他換藥,一道熟悉的人影竄了進來。
身後是殘陽如血,藍將軍從馬背上翻下,抬起一張疲憊的老臉,嗚咽道:“世子,屬下終於找到你了。”
藍將軍足足找了顧奕十日。
顧奕走的時候嫌藍將軍聒噪,便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行蹤。藍將軍這些日子在瀛中掘地三尺地找他,終於在今天找到了。
藍將軍瞧見顧奕渾身都是傷,嘴巴一撇險些哭出來。
如今藍將軍來了,我也可以鬆一口氣。
我同顧奕商量,要不他先回瀛中,我則獨自回湄山林。等他事情辦完回國的時候左右都是要路過湄山林的,到時候我再找他,拿回玄鐵鏈的鑰匙,也算一舉兩得。
藍將軍點頭,表示這個計劃甚好。
顧奕一張臉陰晴不定地閃爍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不行。”
最後,我們各退一步,我跟著顧奕去瀛中,拿到鑰匙後當場就走,顧奕絕不阻撓。
02
因擔憂皇後娘娘還會派人來,所以我們選擇了一條低調的小路,日夜兼程,路過一個小山村時馬匹再也不願走了,我們隻得在這裏借宿一晚。
我與顧奕住進了這裏的唯一一個客棧,剛剛住進去客棧就滿了。藍將軍隻得率領眾人搭棚露營。
這兩日我都盡量避著顧奕。雖說自打我幫了他一次後他對我和善了許多,再也不將我當寵物看待了。但這態度卻又迥然大變,變得我一時無法接受。
他時常眼神灼灼地偷看我。我雖沒有確切證據,但那如芒在背的感覺卻十分清晰。我被這眼神盯得起了雞皮疙瘩,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珠子。但,天字第一號的奶媽加保姆的藍將軍在此,我不敢造次。
遂我隻能好生勸道:“你能不能別再偷看我了?”
他疑惑道:“我怎麽偷看你了?”接著燦爛地笑了起來,“你不偷看我,又怎麽知道我偷看你?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仰慕本世子的風姿,所以控製不住地偷看本世子。好了好了,本世子不會怪你的……”
氣死我了!!!
自此以後,顧奕的偷看變成了光明正大地看。他甚至還時常摸著下巴自言自語:“……身材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臉是什麽樣的……”
我發誓,等拿到了鑰匙,一定有多遠跑多遠,離這個變態遠一點!
這廂我剛剛在客棧裏躺下,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接著“哢嚓”一聲,門開了,顧奕如入無人之境:“睡醒了沒,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我搖搖頭,打個嗬欠:“你和藍將軍去看吧,我還得多睡一會兒。”
顧奕眉毛一挑:“嗯?”
“哎哎哎——你幹什麽!我起來還不成嗎?別扯鏈子,我要摔了!”
門外果然熱鬧非凡。
巴掌大的山村人卻不少,此番街上人流如織,走兩步就能踩到腳。路邊掛著兩排紅色的燈籠,燈籠下都是戴著麵具的行人。
這麵具極為怪異,一張鬼臉,眼睛極大,眼珠卻很小,中間開了小孔可以視物。麵具上方有三角,左右各一,中間一個,成三足鼎立之勢。
大街上無論男女老少都戴著這麵具,就我和顧奕光著一張臉,倒顯得怪異了。
顧奕拉著我走到攤前,開始挑選麵具。他自己戴了一個,又給我選了一個。那攤主眼神不大好,借著悠悠燭光將我盯了許久,才恍然大悟道:“我就說誰家麵具做得這麽醜,仔細一看才發現姑娘臉上塗著黑地泥呢。不小心沾上的吧?姑娘莫慌,這玩意兒沾上雖然不大好洗,但還是能洗掉的,隻需在水裏加上朱砂即可。”
顧奕眼睛一亮。
這泥叫什麽我真沒想過,隻曉得湄山林有一處泥坑,裏麵常年翻滾著黑泥。隻需蘸上一點,附肉黏骨,幾個月都洗不幹淨。得益於它的特性,我才正大光明地塗在臉上,招搖過市。
那攤主還在滔滔不絕,我趕緊拉著顧奕走開了。
直到聽不見攤主的聲音,我才鬆了口氣,正欲解釋卻感覺臉上一涼,赫然多了個麵具。顧奕隔著麵具貼了上來,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溫柔地說:“別怕。”
我沒反應過來:“哈?”
顧奕又戴上自己的麵具,拉我坐在地上,然後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無論你長什麽模樣,我都不會嫌棄。”
“哈?”
我感覺麵皮一燙,大約臉紅了。我掙了兩下,沒掙開,有些急道:“我長什麽樣兒關你什麽事啊,鬆手,快鬆開……”
顧奕加大了手上的力氣,語氣有些焦急:“我、我、我喜歡……”
身後忽然插進一個圓圓的腦袋,手上還拎著一串糖葫蘆:“世子,你跑哪兒去了,可讓我好找!”正是拿著糖葫蘆的藍將軍。
顧奕臉一黑,我鬆了一口氣。
隨後,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
自打上次顧奕不辭而行後,藍將軍便將顧奕的安全放在了第一位,時時刻刻都得盯著看著。今夜顧奕照常休憩後,藍將軍眉頭緊鎖,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但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打擾,便買了串糖葫蘆當噱頭了。
一路上,藍將軍絮絮叨叨:“世子,我不是和您說過了嗎,您若是要去哪裏,請先給屬下說一聲。屬下雖然功夫不行,但做肉盾也是可以的啊。世子您細皮嫩肉,要是傷著了那該怎麽辦……”
顧奕的臉更黑了。
路過一處涼棚,裏麵人滿為患,一嘹亮的聲音傳出:“卻見那鬼人從地底竄出,鋪天蓋地而來……”
唔,有人說書。
我拉住顧奕的手,徑直走了進去。
終於可以歇息片刻了。我騰出手來喝茶,抬眼望見一白發蒼蒼的老漢正坐在太師椅上,抑揚頓挫地講評書。他似乎說到了精彩的地方,引得台下人拍臉叫好——呃,確實是拍臉。他們臉上都戴著麵具,將它拍得砰砰作響。
“嘖嘖,都不覺得疼嗎……”
一旁的顧奕淡淡地說:“這叫打鬼人。”
“啥?”
顧奕取下麵具,輕輕摩挲道:“這是當地的習俗,東夷國和西寒國的邊境處都有。”
我還是想不明白,這是怎樣的習俗居然要往自個兒臉上打,欠虐嗎?
好在這裏的評書都是分批次講的。不大一會兒上來一個鶴發童顏的老漢,又完完整整地將這個故事講了一遍,終於讓我聽了個大概。
話說,五百年以前,東夷國和西寒國的交界之處,忽然冒出了一種怪物。
麵目猙獰,體型龐大。頭有三角,左右各一,額前一個。嘴有獠牙,彎如月,鋒利無比,可撕萬物。
由於長得不人不鬼,人們又實在不知道他們是什麽玩意兒,便籠統地稱為“鬼人”。
這些鬼人長了一身銅皮,刀槍不入。人類士兵實在難以與他們匹敵。
傳說,幾個鬼人就能輕輕鬆鬆滅掉一支尖銳部隊,若是有個千兒八百人的話,吞掉整個邑川大陸也不是不可能的。
於是乎,這寥寥數個鬼人,居然讓東南西北四國頭一次團結起來,共同抵抗外敵。
所有的鬼人都來源於湄山林的一處深淵。傳說這裏原本是一片平原,不知何時忽然裂開,鬼人源源不斷地從裏麵走出。
人類在鬼人大軍麵前不堪一擊。
就在人們準備認命之際,忽然風雲變色,崖子海波濤翻滾,一位通體烏黑的天神自萬丈波濤而來。他黑衣黑發,手持一柄黑劍。
黑衣天神一竄躍進了鬼人大軍。很快,無堅不摧的鬼人變成了豆腐渣,輕輕一揮便身首分離。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鬼人麵對天神就像曾經的人類麵對鬼人,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其間,唯有一金角鬼人稍稍不同,尚有一戰之力。天神與他大戰了三天三夜,最終一劍斬下了他的金角,將他劈成兩半。
天神的黑劍也折了劍尖。
解決掉鬼人之後,天神騰雲離開。
故事至此便戛然而止。我吧唧著品味,總覺得這個可讀性實在不強,故事不夠跌宕起伏,也不夠引人入勝,實在滿足不了我這種常年浸**在話本子中的老手。但一旁的顧奕和藍將軍還沉浸在評書裏久久不能自拔。
顧奕問道:“如何,覺得故事怎麽樣?”
我老實地回答:“著實無趣了些。”
“那是自然。”顧奕讚同地點頭,“口口相傳的故事,傳下來必然有些失實。那老漢講得雖然有些誇張,但大方向想必差不了多少了。”
“啥?”我打了個激靈,“這故事是真的?”
“那是當然。”顧奕甚無語地望了我一眼,“你好歹在湄山林待了這麽多年,難道都不知道這個傳說?”
“有嗎……”我尷尬地打哈哈,想將這個話題糊弄過去。
“要不然你以為你手腕上這條玄鐵鏈是哪裏來的?”藍將軍忍不住插嘴,十分惋惜地望著我的手腕,“這玄鐵鏈,正是那天神斷掉的劍尖,亦是東夷國的國寶,每代隻傳到下任國君手裏。沒想到……沒想到,世子居然用它來鎖你,哼哼哼……”
顧奕不甚樂意地望了一眼藍將軍,他乖乖閉嘴了。
我無語地望了望手上的鐐銬,有些想不明白了。我明明被鎖了自由,怎麽看來像是平白無故地撿了個便宜一般。
03
經過連日奔波,我們終於在兩日後回到了瀛中。
進入他們所居住的客棧,我疑惑道:“不是說那個什麽第一寡婦將你們請入她的府邸了嗎?怎麽還住客棧啊?”
顧奕立刻變得臉色難看,藍將軍也十分尷尬地咳了兩聲:“咱們還是先進去吧。”
客棧被圍得水泄不通,走近一看才發現門前擠的是一群麵白無須的公公。他們都眼巴巴地望著顧奕,眼中皆包了一泡淚。見顧奕回來,他們十分激動。
但顧奕麵無表情地略過了他們。
顧奕朝藍將軍使了一個眼色,藍將軍立刻前去開路:“讓讓啊,別擋著我們世子過路!說你呢,瞎啊?”
一個公公被推了個踉蹌,險些摔倒,但人群總算開出一條路。
侍書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朝顧奕撲去,卻在下一秒看到了顧奕身後的我,立刻刹住腳步,怯生生地朝我一笑。
我們朝內走去,顧奕跟在後麵,介紹近日發生的事情。
原來,這些公公已經在客棧等了許多日了,今兒是領了死命令,若顧奕再不入宮,他們就提頭回去。
顧奕冷冷一笑,神秘莫測。
我這才曉得,原來一切都是顧奕的計謀。前些日子灼淵給了他難堪,他都拿著小本本記在心裏呢。後來顧奕在瀛中幹了許多混賬事,實際上都是放長線釣大魚。他明麵上大鬧了留君苑,實際上卻是故意將自己所帶的女子紅菱展示給眾人,暗示灼淵,自己有他想要的女人。果然,灼淵中招,立刻邀他入宮,但顧奕十分體麵地拒絕了:宮中修葺,不便入宮。
灼淵吃了啞巴虧,但也無可奈何。
這廂上了閣樓,我們也緊隨其後。到了廂房,顧奕直奔主題,和藍將軍商量入宮事宜。他們大約以為以我這個智商也聽不懂什麽,居然也不避諱我。我誠然聽得嗬欠連天,幾度欲睡死過去。顧奕遣人出去買了好些零食,一一擺在我的麵前,我便毫不客氣地笑納了。阿寶也從袖兜裏鑽了出來,與我一同進食。
商討完入宮事宜,他們又跳到了前些日子遇襲的事情。
藍將軍道:“已經查明,此事的確是皇後娘娘所為。”
顧奕冷笑:“我這個好母後,果然是等不及了。”
二人隨後又商量一些我聽不懂的對策,我終於忍不住了,要會周公去也……
半睡半醒中,我豎起了隻耳朵。
顧奕道:“她,最近沒來找麻煩吧?”
藍將軍左顧右盼,似見了鬼一般,最後才壓低聲音道:“稟告世子,您不知道,自打您從她的府邸搬出去以後,她的探子就沒斷過!”說著藍將軍十分委屈地一拍大腿,“那一個個的探子整日遊**在客棧外就算了,還給我丟暗器!”藍將軍一指腦門上的包,“就這個包,是一個金疙瘩砸的!陳雲錦說她對您的愛就像這黃金一樣永垂不朽!”
顧奕的嘴角一抽。
“還有還有……”
“咳咳,你不用說了。”
八卦還沒說完呢,怎麽能停!我心頭貓爪似的難受,也顧不得此時自己正在小憩的假象,一把抓住藍將軍的手:“還有什麽還有什麽?!藍將軍你快說啊!”
顧奕的眼皮子也抽了一下,臉上陰霾遍布。
藍將軍和侍書十分自覺地退了出去。我正欲跟著一並離開,卻被顧奕抓住領子拎了回來。
“你想知道什麽,問我。”
我笑嗬嗬地扒掉顧奕的手:“這個,我還是問藍將軍吧……”
“他哪有我知道的多。”
這倒也是。既然他自己都開口了,不問白不問。
“咳咳,那我問了啊,是你自己說的。”
“你問。”又開始了,又是那個如芒在背的目光,再配上那一抹自詡瀟灑的微笑,簡直受不了。
“你和那個寡婦,叫什麽名字來著,我忘了,是怎麽回事啊?”
“她與我一見如故,以姐弟相稱。”
“可我聽說她看上你了啊,還為你一擲千金。”
“……那隻是她單方麵的行為,我並未答應。”
“為什麽呢?”我更加奇怪了,“聽說她願意拿自己的全部身家做陪嫁,對你有極大地幫助,可保你順利登位。”
“嗬。”他冷笑一聲,接著便是睥睨天下的不屑,“我若想要,這天下都能收入囊中,豈需要一個女流之輩的幫助?況且——”
“況且什麽?”
他緩緩地看過來,眼神熾熱:“況且,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我默默地搓搓胳膊,吐槽道:“誰那麽倒黴,被你給看上了……”
顧奕:“……”
他突然變換了口氣:“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
我一愣:“什麽?”
他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身旁:“喬喬,不要和我裝模作樣。”
我:“啊?”
“啊”字的最後,是一張嘴忽然而至。我一驚,當即後退兩步,撞到身後的櫃台,一個花瓶搖曳不穩,在腳邊破碎。他前進兩步,正好將我堵在櫃台角落,唇舌如影隨形。我隻覺得呼吸困難,拚命想逃開。但他的手卻一把攥住玄鐵鏈,將我拎了起來,另一隻手固定我的身體,繼續追逐唇舌。
破碎的花瓶,掙紮的親吻,以及不遠處躲在果盤裏驚得連瓜子都掉了的小老鼠。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頭昏腦漲,雙腿發麻之際,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現在知道了嗎?”
我迷迷糊糊地點了兩下頭,又拚命地搖頭。
“既然不知道,那我再試一次——”說著就要欺身而上,我嚇得一個激靈,立馬醒悟了:“明白了明白了!”
他失笑,摸摸我的腦袋:“你啊……”
最後,頭昏腦漲,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極大地挑戰的我推開顧奕,奪門而出。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迷路才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摸摸自己的臉,滾燙無比。
剛才種種曆曆在目,我非但不覺生氣,反而湧起絲絲甜蜜是什麽鬼?
我這不……不是移情別戀了吧?
那小綠該怎麽辦?我突然絕望地發現,我已經完全忘了小綠長什麽模樣了。曾經堅定不移想要嫁給他的心也搖搖欲墜,變成了一紙空談。
我這是怎麽了?
日落西山時,我磨磨蹭蹭地往客棧趕。上午打瞌睡時聽見顧奕說過,他今日申時入宮,而且這一入沒個三五七日是出不來的。於是,我便積極地磨蹭到戍時才往回趕。
門前的公公們消失了,顧奕的侍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上樓時被店小二攔住,他遞給我一個竹籃,說是顧奕給我的。道了聲謝,我回到廂房。
打開竹籃一看,最上層擺著一套絳紫色的衣裳,看樣式是男人的,衣裳下麵又是一張人皮麵具,最下麵是一袋銀子。就這麽點?我把竹籃翻來覆去找了幾遍,並未找到最重要的玄鐵鏈鑰匙。
顧奕這廝,不是騙我吧?
我瞬間氣血上湧,腦門發昏。
冷靜,冷靜。
在屋裏前前後後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我最終還是冷靜不下來。
“顧奕你這個渾蛋!”
“砰!”一張木桌被我活生生劈成兩半。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騙子!”
滿地狼藉,一枚茶杯微不可察地動動,朝某個方向挪去。我一腳踩住茶杯,用盡畢生力氣攢出一個笑:“阿寶——今兒你主子耍了我,現在我火大得很,要是你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我恐怕就要把你扒皮油炸了。”
很久之後,茶杯底下發出悲痛欲絕的吱吱聲。
阿寶從匣子裏拖出一封信。草草讀過一遍我才知道,原來我奪門而出後顧奕便派人前去尋我,他也一直在屋裏等,但一直到申時我都還沒回來。前來引路的公公早在大堂候著了,無法,顧奕隻得跟他們先走。至於為何沒有把玄鐵鏈的鑰匙留給我,那是因為這鑰匙世間僅有一把,若是丟了,那我就隻能戴著鐐銬過一輩子了。
再者,顧奕怕我以為他反悔,特地把阿寶留給了我。也算是留個依據,隻要阿寶在,他必定能找到我。最後,他在信中承諾,等出了宮,一定親手把鑰匙給我。
讀到這裏,我的臉一陣陣發紅。敢情,是我錯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