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紈絝子弟寡婦情

01

這幾日,我過得小心翼翼,像隻畏首畏尾的耗子。

一想起耗子,就難免想起阿寶,一想起阿寶,就難免想起那張妖豔又惡毒的臉,以及那涼透了的聲音:“喬喬,你又要去哪兒?”

這一連串的連鎖反應讓我做噩夢的頻率直線上升,常常在半夜驚醒。醒來後望望沉如墨的夜空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逃出來了。

我自由了。

雖是自由,卻沒太多喜悅。這幾日我走遍瀛中,將這裏的鐵匠都翻了個遍,但無一人能解開我手上的鐐銬。顧奕那廝果然說得不錯,要想解開玄鐵鏈,須得他的鑰匙。

但我是萬萬不能回去找他的。這次能逃出來全靠他身邊的一紅衣女子,那個有著同我一模一樣容貌的女子。

我記得,她叫紅菱。

那日,我砸暈侍書後她走了進來。她一身紅衣,臉藏在鬥笠下。她隻問了我一句話:“你可想離開?”

我愣愣地點頭。

“我幫你離開。”

她蹲了下來,取下發簪,像極了話本子裏的大俠,隻需拿一根細細的鐵絲,在鎖眼裏鼓搗兩下,鐐銬便開了。她順利地解開了我腳腕上的鐐銬,手腕上的卻不行。那是玄鐵鏈,顧奕說過,世上隻有他才能解開。但這已經夠了,我可以自由行動。

我對紅菱拜了三拜,又想起話本子裏所說的救命之恩須得以身相許或是做牛做馬。可歎我是隻母狐狸,隻能作罷。

紅菱對我這番心思自然是不知的,聲音依舊冷冰冰:“你得了自由,有多遠便走多遠,切莫再出現在世子麵前。”

我點頭:“這是自然的。”

說罷,我便打開了窗戶,想從這裏溜走,左腳都跨了上去,又縮了回來,轉頭望向紅菱:“你放我走,那變態世子可會傷害你?”

紅菱冷聲道:“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冷巴巴的,我自討沒趣便又要接著翻窗。一陣大風刮來,我被糊了眼,回頭避風時才見紅菱頭上的鬥笠已經被吹開,露出一張頗為眼熟的臉。

“你……”我愣了愣,半晌沒說出話來。

她似乎很習慣了。大約是每個第一次見到她的人都會露出驚訝的表情,所以並未將我的震驚放進眼裏。她不耐煩地又催促了一遍,說若是世子上來查看就不好了。

我抖了一抖,手腳並用地爬上窗戶。門外都是低牆,這裏是二樓,就算直接跳下去也死不了。我覺著別人既然出手相助了一番,我總得道謝,便十分鄭重地說:“我叫喬喬,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記下了。我許你一個願望,隻要在我能力範圍內,必將為你實現。”

紅菱撩開麵紗,露出那張與我有七分相似的臉:“你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出現在世子麵前,便是我最大的願望。”

我應了紅菱的話,自此有多遠跑多遠。白日做乞丐、夜裏做耗子,順道將瀛中的鐵匠鋪都尋了個遍,但愣是沒敲開這條拇指粗細的鐵鏈。有一鐵匠同玄鐵鏈杠上了,活生生地敲碎了三把錘子仍舊沒打開,最後一嗟三歎。

我想,既然打不開,那就罷了,權當戴了手鏈了。於是,我便十分低調地遊**在瀛中,朝湄山林的方向走去。

我低調得像隻耗子,顧奕卻高調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聽聞顧奕到瀛中當日便被灼淵拒之門外,說是宮中修葺,無處可居住。我以為,這理由著實拙劣了些。灼淵所在的太岑宮乃是整個邑川上最大的皇宮,其中除了三個正殿以外,偏殿三十六,院落一百八。更別說還有數不盡的廂房、屋宇,無論如何也塞得下顧奕一行人的。

灼淵不召見,顧奕自個兒也樂得安逸,當即便攜了人前往瀛中最大的花樓。誰知在花樓裏又遇到了西寒國的將軍秦岸,二人發生爭執,聽說顧奕被結結實實地揍了一場,這才灰溜溜地離開。

秦岸大勝顧奕,相當於當著全天下的麵扇了東夷國的耳光。現在酒肆茶樓裏說書先生最愛說的便是“秦顧之爭”,講到顧奕如何被打敗時我便叫一聲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覺得渾身舒坦。

若我是顧奕,丟了這天大的麵子,怎麽也得灰溜溜地消停幾日。

而顧奕偏不,逛完花樓逛賭場,還正大光明地拎出自己世子的身份,在賭場裏橫行霸道。但他不知,這賭場乃是全世界最公平的地方,不管身份、地位如何,有錢的就是大爺。

聽說顧奕在賭場裏大賭三日,但手氣著實不行,輸了個底朝天,險些連三百將士住宿的錢都輸沒了。輸成這樣,按理說也該消停消停,但顧奕賭紅了眼,又著實無物可押,便從兜裏掏出一隻棕色的耗子,道:“我賭這個。”

眾人哄堂大笑,顧奕擦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臉道:“這耗子不是凡物,能通人言。”

眾人自然是不信的,但賭場老板懼其身份,便也勉強同意了。

自打押上這耗子後,顧奕仿佛被神光照耀。連贏數把,麵前很快就堆滿了黃白之物。眾人不信這個邪,怎麽會有這種事,前一刻還輸得精光,下一刻便關二爺附體了。

但事實便是如此,顧奕連輸三日,黴運終於離去了。此時,他逢賭必贏,很快贏光了賭場內所有人的錢。

賭場老板終於坐不住了,請顧奕離開。顧奕正喜滋滋地數錢,讓藍將軍將贏了的金銀揣進兜裏,拿回去給將士們改善生活。

“怎麽?”顧奕怒目相斥,惡狠狠地盯著賭場老板,“你們賭場難道就隻準輸不準贏?本世子才剛剛回了個本,就讓離開?”

老板的臉掛不住了。

終於,在藍將軍隨身攜帶的布包裝不下銀子之際,顧奕收手了,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走之前他還十分不舍地招呼,說自己還會光顧。老板嚇得渾身一抖,當夜便關了賭場逃走了。

02

顧奕逼得瀛中最大賭場關門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眾人皆道這東夷國世子生了一副好皮囊,卻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既然是紈絝子弟,自然怎麽混賬怎麽來。

很快,顧奕便身體力行何為“合格”的紈絝子弟。到瀛中僅僅十日,便有三個姑娘非他不嫁。還有一個姑娘說顧奕爬了她的牆,與她雲雨一番。雖然事後證明那姑娘隻是白日在街上與顧奕擦肩而過,一見傾心,當夜便做了春夢。

姑娘鬧得歡暢,非要顧奕娶她。

顧奕聽聞此事,哈哈一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被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看上了,那便是西寒第一巨賈,全邑川最有名的寡婦——陳雲錦。

陳雲錦今年二十六歲,雖還年輕,卻已經當了十年的寡婦。話說當年她年方十六的時候嫁入瀛中大戶陳家,結果她丈夫當夜就一命嗚呼了,從此她便守了寡,還落下一個“克夫”的罪名。

西寒國並沒有隨夫姓的習俗,所以她當時保留了自己的姓氏:吳。按照規矩,被稱作陳吳氏。

當年的陳家雖富甲一方,但遠沒有如今的規模。在丈夫死後,陳吳氏開始守寡,但她丈夫是陳家的頂梁柱,如今梁倒了,自然鳥作獸散。陳吳氏更是因為“克夫”飽受亡夫的兄弟欺淩,他們甚至要把她掃地出門。

陳吳氏一咬牙,決定反攻。她先是改了姓氏,由原本的“吳”姓換作現在的“陳”姓,說是繼承亡夫的遺願,這樣便堵住了“外姓人”的口舌;緊接著,她尋求娘家的支持,開始與陳家人作鬥爭,爭家產。

兩年時間,陳雲錦愣是從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手中奪回了陳家。再加上十年的苦心經營,陳家終於有了如今的規模。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陳雲錦門前的事卻比一般寡婦門前的事還多。

首先,為了方便做生意,她常年如男子般東奔西走,稟性也就如男人般豪爽。甚至連外貌也無限地接近——她穿男裝,以男性自居,加之身量比一般女性魁梧,尋常人的確很難一眼就能分辨她的性別。

其次,雖然西寒國的女性地位比一般國家要高上許多,但即使厲害如陳雲錦,也依舊引來不少風言風語。有人說她與多名男子保持不正當關係,甚至還背地裏孕有子女;亦有人說她的豪宅裏藏有無數男寵,皆是膚白貌美的乖巧男兒;還有人說,她常年混跡埕南小樓,包養了裏麵的頭牌,為其一擲千金……

別的不知真假,但埕南小樓卻是真的。若要列出一個西寒國女子地位高的最佳例子,埕南小樓是當仁不讓的選擇。因為,這是女子逛的花樓——

是的,在西寒國,已經出現了專門為女子所設的花樓!這還是國家認可,大力扶持的產業!

其次,逛埕南小樓並不會受人鄙夷,反而是習以為常的事情。既然男子有錢可以喝花酒,女子又何嚐不可呢?如此超前的思想為後來海晴的即位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話說顧奕果真是和花樓有解不開的緣分,當年他在花樓與秦岸不打不相識,後來又在埕藍小樓遇到了陳雲錦,隨即展開了一段天雷撞地火的情緣。

話說,那日顧奕聽說了赫赫有名的埕藍小樓,便持了一顆天真好奇的心去欣賞。當時陳雲錦如往常一般前去喝酒,喝得半醉半迷糊之際,一回頭就看見了天姿國色的顧奕!

也就這麽一見鍾情了。

陳雲錦不愧是女中豪傑,當即拋下了懷裏的頭牌,三步並作兩步竄到顧奕麵前。

“公子貴姓啊?也來喝花酒啊?在下見公子十分眼熟,想同公子交個朋友……

“啊,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陳,名叫陳雲錦,乃此地常客。不若我帶公子四處走走如何……

“哎,公子別走啊,交個朋友嘛,別跑那麽快啊,小心崴腳!”

……

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一眼相中顧奕的陳雲錦立刻前去搭訕,動作誇張,神態垂涎,如狼似虎。藍將軍警鈴大作,險些拔刀。好在埕藍小樓的老板熟識二人,前來打圓場,順道表明了陳雲錦的身份。藍將軍生生收回了出鞘的刀,顧奕也壓下心底的不悅。他自知陳雲錦是西寒國的巨賈,掌握經濟命脈,以後自己即位東夷,少不得和她打交道。

晚打不如早打,不若現在就打了吧。

於是乎,顧奕扯出假笑,與陳雲錦虛與委蛇起來。一向精明的陳雲錦被桃花蒙了心,隻覺得眼前的顧奕怎麽笑怎麽好看,戳得她那顆小心肝怦怦直跳。

自那後,陳雲錦與顧奕以姐弟相稱起來。

陳雲錦知道顧奕一行人現在還借宿在客棧,心疼不已,當即讓出了自己的府邸,將他們請了進去;又聽說顧奕喜好奇花異草,便耗費心思四處尋找,隻為博君一笑;打著姐弟的名號,卻做著求愛的行為。最誇張的便是數日前,恰逢顧奕二十一歲生辰,陳雲錦包下了整個瀛中的煙火為他慶賀。

煙火在空中綻放的一刹那,浪漫到了極點。陳雲錦此舉也等於向全城宣布,她,看上了顧奕。顧奕本就是東夷國第四子,名不正言不順,若不是他前麵三個哥哥都是一個個淡泊名利的奇人,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的頭上。但這也不是完全保險的,畢竟皇後一直對他虎視眈眈,想方設法地要除掉他。

現在機會來了。

陳雲錦財力雄厚,富可敵國,雖然是個寡婦,但也是個一頂一的美人,配顧奕也不突兀。最為可貴的是,陳雲錦居然主動表示,自己不求名分,隻想與顧奕來一段露水情緣。若顧奕準允,她將會竭盡全力地助他登位。

果真是可歌可泣的愛情佳話,現代女性的楷模!

當這段情緣順著煙火飄進我耳朵裏的時候,我已經走到了瀛中的邊界。邊界人煙稀少,僅有幾個小山村,我坐在街邊的涼棚裏喝粥,聽到幾個女子正竊竊私語。

一說:“聽說陳老板已與那東夷國世子私定終身,不日便會嫁入東夷。”

另一說:“不光如此,她還將攜著無數的金銀財寶、田產地契當作嫁妝,一並帶入。”

又一說:“如此一來,世子必定會登上皇位。東夷本就貧困,陳老板的嫁妝可抵半壁江山啊……”

二人邊說邊感慨,我也聽得津津有味。感慨顧奕果真是顧奕,這才幾日就攀上高枝了。就在這時,旁邊走過一個年輕的女子,似是剛從瀛中趕集回來,興致勃勃地聽了一半,也忍不住加入討論。

“可……可我聽說,世子已經拒絕陳老板了啊——”

三人對視一眼,不敢相信。

“真的!我聽說——聽說世子已有傾慕的女子,願為她守身如玉,所以拒絕了陳老板的好意……”

“那這世子傾慕的女子是誰呢?”

“聽說……聽說是個山野村姑,長得五大三粗,其醜無比。甚至、甚至還有狐臭,但世子說他就愛那個味兒……”

三人再次對視一眼,同時放下筷子,齊聲道:“重口!”

03

出了瀛中,一直往東走,就能回到湄山林。

沒想到,不過短短半月,顧奕這廝居然修煉到了如此境界,甚至還背了這麽大一個情債。不過,他傾慕的對象是誰,我怎麽沒聽說過?呃,不知是哪個女子這麽倒黴,居然被如此變態看中。

邊走邊思索,不知不覺間走入一片花海。千姿萬妍,無數珍奇異寶應有盡有。顧奕這廝一定會喜歡這裏。

顧奕這廝不光長得娘娘腔,連興趣愛好也無限地朝娘娘腔靠攏,居然十分喜歡花草。聽說他在東夷國有一片花田,裏麵種滿了他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花草。

我一竄衝進花海。頃刻間花枝盡折,不多時便壓彎了一片。我隨手折下一根草莖,放在嘴裏咀嚼,一股苦澀味在口中漫開,我趕緊吐了出來。

這不是藍堇草的味道,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望著還剩下的半根草莖出神。

腦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別看藍堇草醜醜的,開花的時候可漂亮了。到時候,漫山遍野都是紫色的花海,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直到一根刺紮進指尖,我才回過神來。

這些日子,我老是看見一些不屬於我的記憶。初時,我隻是一個看客,瞧著一個女仙如何追求心儀的男子,最後被這男子作踐、拋棄。漸漸地,我就由看客變成主角了。我一次次地重複幻象裏的遭遇:扒皮、鎮魂,最後一劍刺死。

最要命的是,這些幻象有時候一天會出現好幾次,前一刻我還在甜甜蜜蜜地談戀愛,下一刻就被一劍刺穿心髒了。如此反複多次,我覺著自己就要精神失常了。

敲敲腦袋,我打起精神繼續往前走。

前方是一片紅楊林,剛剛初春抽了些許嫩芽,尚未長成鬱鬱蔥蔥的模樣。一陣大風刮來,紅楊樹枝劈劈啪啪地拍打。

一片打鬥聲隨著紅楊樹的拍打聲傳來,我瞅著縫隙望去,隻見前方芝麻大點的人正在打群架,似乎是在搶劫。

嘖嘖嘖,看來遇上同行了啊。

此地不愧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上次刺客突襲的時候就選的是這裏,隻可惜那次我沒能逃掉。沒想到此番回到這裏,居然又碰上了。

我唏噓兩聲,將草莖銜在嘴裏,意圖抄條小路拐過去。

剛走兩步,一枚菱形的飛鏢插了過來,恰巧插在我的腳邊。

咦,這飛鏢,有些眼熟啊。

我將這飛鏢攥在手中,又尋著打鬥聲走了幾步,卻見一路上皆是屍體,一個個藍鎧灰盔者,都被割掉了喉嚨。

我終於想起為什麽眼熟了。

這不是顧奕那孫子的飛鏢嗎?當初我多次逃跑,都被顧奕追了回來。有一次,我腿上中了一鏢,一頭紮進陷阱坑裏,顧奕使的就是這種飛鏢。而這藍鎧灰盔,正是東夷國士兵的服飾。

我瞪大眼睛,看見顧奕與一中年男子打得正酣。顧奕這廝似乎並不是那男子的對手,每一招都使得十分疲軟,還有搖搖欲墜的痕跡。

中年男子一巴掌拍在顧奕背上,顧奕噴了一口血,一竄躍得老遠。

男子道:“世子果然好功夫。難怪娘娘說不能小看了世子,得將死侍派出來。若不是這些死侍,恐怕奴才早已成了世子手下冤魂。”

顧奕用劍撐起身體,啐了一口血水:“閉嘴,閹人。”隨後,他掏出已經爛得不成形的十二骨鐵扇,陰惻惻地道,“本世子這輩子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和尚,另一種是太監。可惜你兩種都占了,今天看來是非死不可了。”

“那就請世子來取走奴才的性命吧。”

兩人又打了起來,空中隻剩下殘影了。

今天我才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顧奕那廝不隻是箭法好,功夫似乎也不錯。他若想殺我,隻需一根小拇指即可。我忽而想起同他相處的這段日子,我似乎惹怒了他不少次,但每次都沒受到過什麽實質的懲罰,看來果真是托了寵物身份的福。因為是寵物,所以再大的錯誤都能當作小事看待了。

萬幸,他隻將我當作了寵物。

想到這裏,我有些發怵,轉頭欲走,抬眼就見一蒙麵大漢手持砍刀,淩空劈來。

我堪堪躲過。那蒙麵大漢又連續劈出數十刀,皆落了空。大約是瞧見了我們這裏的鏖戰,又一蒙麵大漢圍了過來。

他們……他們大約是把我當作顧奕的同夥了。

我邊躲邊解釋:“哎哎哎,冤有頭債有主啊,你們砍我作甚啊?”

刀貼著我背脊劃過。

“我不認識顧奕!我真不認識他,和他不熟!我隻是路過的!”

又一刀貼著我鼻尖劃過。

呃,似乎越解釋越糟。

好在我雖本事不大,但在那些混吃等死的歲月裏將手腳功夫練得不錯,如今用來躲刀正好。我絞盡腦汁地解釋自己真的隻是個路過的,兩人見無論如何也劈不著我,似乎也有些放棄的意思。

忽然,前方傳來一個似驚似喜的聲音:“喬喬,你真的在這裏?”

我:“……”

此番,兩位蒙麵大漢更加積極地將我當作顧奕的屬下。

我手上並無武器,又不會飛簷走壁。好在皮糙肉厚,著實耐打,但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被打死。我隻能忍痛先挨上一刀,眼睜睜地瞅著自己肩膀被刺出老大一個窟窿,然後咬著牙拽住那刀,將對方扯了過來。手上的玄鐵鏈成了武器,我捆住他的脖子,正欲勒斷之時,旁邊那位蒙麵大漢飄然而至,直直地朝我戳來。

我暗道一聲不好。

我一咬牙,準備受痛挨上一刀。眼見那刀就要割上喉嚨之際,忽見一道棕色的影子閃過,竄進了那人的衣領。

刀在距離喉嚨僅一寸的時候生生刹住了。

那蒙麵大漢手忙腳亂地撓脖子。

我趁機勒斷手上那人的脖子,又一刀刺進另一人的喉嚨。

我跌在地上喘氣,卻見剛剛被我取了命的大漢似乎還在動。他胸前鼓起一個包,朝前緩緩移動,最後鑽出一隻毛茸茸的東西來。

阿寶跑到我的腳邊,十分親熱地同我揮爪子。

我將它拎在手裏,一同望向前方。

顧奕那廝,此時打得正火熱。

我撕下內襯捆住肩膀,瞧見顧奕肩膀上也中了一劍,此番正在潺潺流血。

阿寶心疼地“吱”了一聲,抬起小爪子捂住眼,又咬住我的鞋子,拚命朝顧奕那方拖去。我知道它是希望我救顧奕。此番顧奕雖看起來落了下風,但瞧這陣仗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恰好夠我逃跑的。

再說了,想起前兩個月顧奕那廝對我的種種行徑,此時我不過去倒砍他一刀就是好的了,還想讓我救他?做夢!

我揪了揪阿寶的耳朵,寬慰道:“你也忒看不起你家主子了點。你瞧他平日裏雖娘裏娘氣的,但此番打架卻十分有男子氣概,看來果真是個男人,也算解了我心中的疑惑了。”

前方舞劍的顧奕身體晃了晃。

“喏,你瞧與他動手那黑衣人,也是個閹人,就算打贏了你主子,也對他做不了什麽的,你就放心吧。”

阿寶十分悲痛地抖了抖,前方傳來顧奕氣急敗壞的聲音:“你胡說什麽!”

晃神的工夫,顧奕右胸中了一劍,好在他及時反應了過來,這一劍並未穿透。

黑衣人陰惻惻地笑道:“世子怕是有些瞧不起奴才,與奴才動手的空當居然還有閑情雅致與別人調情。”

顧奕捂住胸口,擦擦嘴角的血:“知道自己是奴才就好。主子說話,沒你這奴才插嘴的份。”

我朝阿寶努努嘴道:“瞧見沒,他活蹦亂跳得很,死不掉。”

說罷,我不再停歇,直接拔腿要走,卻聽得身後一陣悶哼。顧奕右胸這一劍終於是穿透了,但持劍那人後退了兩步,腦袋“啪嗒”一聲落了下來。

顧奕收起鐵扇,一晃,半跪在地上。阿寶衝到顧奕腳邊,十分淒涼地吱吱著。

我感覺腳底發涼。此時不跑,怕是跑不掉了。

剛抬起腳,卻聽得身後傳來淒涼聲:“你要走,也是應該的。”

我剛剛邁出去的腳僵住了。

又聽得他道:“這些日子,我的確對你不好。我抓了你,將你帶離了你的家鄉,又將你束縛在了我的身邊,事事管著你。如今你要走,也是情理之中。”

“你知道就好。”

他淒慘一笑,眼中似有淚花:“前些日子你逃了,我心急如焚。你從小長在深山裏,不知道這人心險惡。我時時擔憂你受騙,更怕你被別人捉了去。我將瀛中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你的蹤跡。誰知有人利用了我的擔憂,騙我說在這裏瞧見了你。我急急趕來,中了圈套。”

他喘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如今我受了重傷,活不了多久,再也不能保護你。你回家,回到湄山林,才是最好的選擇。隻可惜……可惜,你這手腕上的玄鐵鏈,怕是再也打不開了。”說罷,他十分應景地噴了口血。

我兩隻腳都僵住了。

好吧,今兒看來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