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樓射春兩國顏
01
這場旅途著實艱難了些。暴雪,搶劫,襲擊,缺衣少食。待顧奕一行人到了瀛中後皆是麵如菜色,連小耗子阿寶都瘦了三分,屁股不似先前的圓潤了。
此時已是陽春三月,萬物複蘇,瀛中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一行人剛剛到了瀛中,便攜人帶馬地衝到了酒樓,一頓吃喝後才堪堪回了神。
侍書探出半個腦袋看著窗外的來往行人:“世子,這瀛中不愧是貿易之都,來往人好多啊。啊,還有一個紅頭發的大胡子!”
藍將軍一把抓住侍書的領子,將他按在了板凳上:“別這麽咋咋呼呼的,丟人。”
侍書委屈道:“真的……真的有好多人嘛。”
顧奕將嘴裏的牙簽取下來,轉頭望向侍書:“那是八荒之一的喇奇,最近剛同瀛中建交。”隨後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手裏的牙簽,喃喃自語,“灼淵那孫子,有些本事,生意都做到莽荒人手裏了。”
藍將軍望了望顧奕,又望了望身旁目瞪口呆的酒樓夥計,低聲道:“世子,在別人的地盤上,須得謹言慎行。直呼皇帝名諱,實為大不敬。”
酒樓夥計添酒的手抖了抖,灑了幾滴。
顧奕不甚在意道:“那孫子不是沒聽見嗎?”
藍將軍痛苦地捂住額頭,夥計捂住眼耳,假意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後退時一個不慎從樓梯上栽了下去。
侍書呆呆地望著藍將軍,又回過頭來望了一眼顧奕,最後喃喃自語:“世子,你說的這孫子、那孫子,究竟是誰啊?”
一隻茶杯正中侍書腦門。
“那孫子”這個稱呼來源於顧奕他爹,東夷國的現任皇帝。
十八年前,年僅十五歲的灼淵弑父殺兄,手中沾滿鮮血坐上了皇帝的寶座時,邑川大陸上所有人的心肝都跟著顫了顫。尤其是東夷國的現任皇帝,顧奕他爹,這位出身草芥的皇帝更是當場爆出粗口:“灼淵這孫子,忒狠了!”
從此以後,顧奕他爹稱呼灼淵就變成了“這孫子”“那孫子”。
十八年間,顧奕常常聽說“那孫子”。
聽說,那孫子灼淵廣開門路,大舉發展商業,短短時間內西寒國經濟暴漲。
聽說,那孫子灼淵與宿敵南川國達成了停戰協議,同仇敵愾,周圍的東夷國和北冀國抖了抖。
聽說,那孫子灼淵精通十八般武藝,與鎮國大將軍、準駙馬秦岸情同兄弟,甚至連妹妹錦繡公主都許配給了他……
侍書揉著腦門上的包,弱弱地問:“秦岸又是誰?”
藍將軍的表情沉痛了兩分,咬牙切齒道:“西寒國第一大將軍,二十歲就坐上了鎮國大將軍的位置。”隨後露出不屑的表情,“果真是將軍之子,世襲了他爹的位置。”
“二十歲就做上大將軍了?”侍書呆呆地念叨了一句,又望了一眼藍將軍,“藍將軍,您今年貴庚?”
藍將軍的臉黑了。
一頓飯吃得十分尷尬。
飯畢,顧奕一行人才風風火火地趕到皇宮門口,但並未見著迎接的隊伍,隻有一個麵白無須的小太監懶洋洋地半倚著,淺淺地朝顧奕行了一禮。
“歡迎顧奕世子來西寒國,真是我舉國之福,但由於最近咱宮殿修葺,沒有多餘的地兒招待各位。所以,隻能委屈各位先在驛站住下,等過幾日待宮殿修葺好之後必將款待各位。”
“那這需要修葺多少日?”
“不知。”小太監打個嗬欠,“短則三五日,長則三五年也是可能的。奴才也說不準,請世子耐心等著吧。”
藍將軍的臉當場就變了,幾欲發作,被顧奕攔了下來。
顧奕攔住幾欲暴動的隊伍,轉頭對小太監盈盈一笑,又禮數周全地鞠了一躬:“既然皇宮修葺,我們也就不便打擾。勞煩公公留意一下修葺的進度,若是好了請通報一聲。”
小太監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扭著腰告辭了。
小太監剛走,藍將軍的拳頭便攥起來了:“世子,那孫子明顯是在刁難咱們!”
顧奕白了他一眼:“謹言慎行。”
“那孫子鐵定是想給咱們下馬威!”
“廢話。”
“那咱們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要不你攜了我們這裏的人殺進宮裏去?聽說那準駙馬秦岸也回來了,說不定你們倆能過幾招,你也順道指點指點後輩。”
藍將軍尷尬地擦了一把汗。
一行人浩浩****地離開了。
街上人流如織,抬眼望去卻滿是男子,沒有一個女子。而且街上的男人個個麵如菜色,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顧奕拉住一形容憔悴的男子詢問發生了何事。
那男子苦悶道:“女子都在家裏打扮呢!”
顧奕更加不解。
男子麵容一轉,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皇上選妃,我們做子民的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讚成,但……但皇上選妃也忒不講究了些——”
他頓了頓,視死如歸道:“若是選個二八芳齡的小姑娘就罷了,但皇上說了,隻要是女性,不管成婚與否,不管年齡幾何,都可參選!這位公子,你說說,哪有這個道理!我家婆娘都三十好幾了,娃都生了兩個,這幾日也鬧騰著要去參選,這不是破壞人家家庭嘛……”
眾人恍然大悟地點頭。
顧奕又與那人不鹹不淡地談了兩句,問了此地最大的花樓位置,便又攜人風風火火地趕過去了。
“留君苑”乃是瀛中最大的花樓。聽說裏麵的姑娘都有著傾城之姿,平日裏若想在裏麵消費一番,還須得提前預訂。但今日花樓一改豔麗的模樣,平白低調了許多,也不見攬客的龜公了。就連老鴇也換了一身素衣,灰不溜秋的一副良家婦女的做派。
顧奕一行人還沒入門就給攔下來了。老鴇歉意連連,說這幾日姑娘歇業,都不接客。
顧奕臉一垮:“怎麽,有什麽不方便的,難道你這裏所有的姑娘都在同一時間來葵水了?”
老鴇的臉霎時就白了。
顧奕冷冷一笑,推開老鴇走了進去,身後幾百個人也都魚貫而入,霎時將花樓堵得滿滿當當。顧奕今日是決定把這個霸王做到底了,自顧自地走到一桌子前,倒了茶細細飲了起來。身後的人也都有樣學樣,喝茶還不行,拍著桌子讓老鴇送上好酒好菜。
一窩子土匪一般的人就坐了下來,老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張溝壑縱橫的臉皺在了一起,連連賠笑:“各位大爺,前麵有一座醉仙樓,裏麵的東西最是美味,不若今兒我作陪,請各位去吃一頓如何?就當招待不周給各位的賠罪了。”
顧奕“啪”的一聲拍在桌上,似笑非笑道:“哦?你的意思是我們連飯都吃不起了嗎?”
老鴇灰了臉,閉上嘴。
不消多時,飯菜都端了上來。顧奕拍了拍正和一隻雞腿鬥爭的侍書道:“你把喬喬弄到廂房裏去。”
侍書苦了臉:“世子,這……”
顧奕一個冷眼殺過去,侍書乖乖地閉上嘴。
不多時,侍書扛著個麻袋走了進來。老鴇趕緊引路,騰出個廂房來。顧奕又喊了一個名字,後方走出一料峭倩影,一身紅衣,頭上還戴著一個鬥笠。
“你上去幫侍書,順便給喬喬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
女子點頭。
顧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記得把她的臉給我洗幹淨。”
女子行了一禮,款款而上。看身形應當是美麗佳人,雖看不清容貌,但眾人總覺得自己挪不開眼。直到倩影隱入樓中,眾人才意猶未盡地回過頭來,顧奕轉頭望了望出神的老鴇,笑道:“現在,大家也吃飽喝足了,你該把姑娘們請出來了吧?”
02
袋子解開後,我花了些時間才適應眼前的亮堂。
我想伸個懶腰,碰到手上的鐐銬時才反應過來,我的手腳都被束縛了。
天殺的顧奕!
約是注意到我臉上的猙獰,侍書躲在柱子後,遲遲不敢出來。發現我正往他這裏瞟,他更是抖成糖篩。
我不耐煩地問:“可是到了瀛中?”
“是。”
“今兒是什麽日子?”
“三月了。”
我默了一默。三月了,我離開湄山林這麽久了。
侍書膽戰心驚地遞過一杯茶。我因為手腳都被捆著,不能伸手接過,隻能仰起頭讓他來喂我。我將茶水喝光,又“撲哧”一聲全部噴在他的臉上。
侍書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這人好不講理……”
我白了他一眼,惡狠狠道:“對你這般細作,不必講道理。”
侍書委屈地紅了眼,嘴巴一撇,險些哭出來。
這些日子,我吃了不少苦頭,其中侍書出了不少力。
那日我策馬逃走,剛剛跑了幾步就聽到“嗖”的一聲,隻見一支長箭破空而來,準確地落在馬腿上。馬身一顫,跪在地上。又一支箭飛了過來,插進馬頸。
我被甩出,穩穩當當地紮進雪裏。
顧奕走過來,將我拔了出來:“喲,準備去哪兒?”
我一抖,指了指前方的小樹林:“前麵……前麵空氣好,我去換口氣……”
“是嗎?”他蹲下來,拍掉我身上的雪,“我怕你走過去後就沒氣了。”
我十分痛苦地閉上眼。
顧奕的手伸了過來,兀自拂過我的臉,隨後落在被我咬碎的鐵鏈上:“牙口不錯啊。”
我抖了抖。
他的手又伸了過來,放在我的唇上:“既然這樣,不若我卸了你一口牙,再敲斷你的手腳,如何?”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趕緊抱住顧奕的胳膊求饒,說以後再也不跑了,打死也不跑了。
他無奈地看著我:“你委實不聽話了些。”
顧奕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寬衣解帶。我瞧著落在地上的披風、皮裘,顧奕身上僅剩下一套中衣,看他的動作還要繼續脫。
我吸著鼻子瞅了瞅周圍的環境,黑燈瞎火,的確是**擄虐殺人放火的好地方。
顧奕這廝,不是想對我做那檔子事吧?
我想起那日他誤以為與我雙修,事實上卻不過是抱著我睡了一夜後那失望的表情。
我咽了口唾沫,提點道:“顧……顧奕,你這樣,怕是不太好吧?”
“嗯?有何不好?”
我指了指身後的火光,小心翼翼道:“他們還在等你,你若是要行這雙修之事,也得找個沒人的地方不是?”
他停頓片刻,了悟地點點頭:“唔,是這個道理。”
我鬆了口氣,他卻半蹲下來猛地湊近:“可這與人少人多並無關係。”
“嘎?”
我隻覺得手腕一涼,抬頭才發現一條通體烏黑的鐐銬掛在了上麵,目瞪口呆之際卻見顧奕又把衣裳一件件地穿上了。待最後一件皮裘穿好時,我才反應過來,這鐐銬居然是他腰帶上的裝飾物。
不過,這小拇指粗細的鐐銬能困住我?
顧奕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此乃玄鐵鏈,世上最堅硬的東西。若是你連它都能掙開,那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困住你了。”
我隻當顧奕那廝吹牛,沒放在心裏。後來才發現,這細如小拇指的鐐銬的確牢固無比,無論是燒是烤都不能磨損它分毫。
而我的地位也從寵物輪到囚徒,被關進了囚車裏。
侍書也回到了貼身小廝的位置上,每日伺候顧奕飲食起居。侍書心善,照顧顧奕時也時常照拂我。
大約是被顧奕折磨得久了,侍書與我頗有同病相憐的味道。他時常與我磕牙,多是哭訴顧奕怎麽折磨他的。
譬如:“世子讓我洗衣裳,一件衣裳得洗三遍,衣服不能發皺,不能發毛,不能脫絲。若是有一樣達不到要求,世子便揮起鞭子抽人!”
又譬如:“世子吃食挑剔,不能鹹了,不能淡了,不能苦了,不能辣了。若是有一點不如意,就當即掀桌子打人!”
聞者驚心聽者流淚。我說不出什麽寬慰的話,便絞盡腦汁與他一同咒罵顧奕。
侍書瞧著我罵得這麽狠也忘記揩淚了,隻是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一日,我靈光一閃,問侍書:“你是否每日照顧顧奕的飲食起居?”
侍書點頭。
“那你是否照顧他更衣穿鞋?”
侍書再點頭。
“這就對了!”我激動地拽住侍書的手,“那你不是有機會接觸到玄鐵鏈的鑰匙了?”
侍書再點,不過這次點頭十分艱難。
“今夜你服侍顧奕就寢後可以趁他睡著後偷出鑰匙。隻要開了這玄鐵鏈,我就能逃回湄山林。”
我興致勃勃地講述著自己的大計。我告訴侍書,隻要回到湄山林,我當即招兵買馬,等顧奕那孫子再次路過的時候,我必定要扛著大刀剁下他的腦袋!
“我還要扒光他的衣裳,瞧瞧這個娘娘腔究竟是男是女!如果是女的我就放他一馬,如果是男的,我就讓他不男不女!”
侍書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太慘了,太慘了。這……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你想想這些日子怎麽被折磨的,難道就忍心讓他給折磨一輩子?”
“可……可世子對我們也不算太差啊……”侍書搓搓手指,“每日有吃有喝,還有棉被蓋……”
我十分痛心地瞧著侍書,道:“孩子,你活得太慘了。”
我隻道侍書在顧奕的**威下生活太久,已經無心反抗,但他總算答應為我偷來鑰匙。
第二日的天氣很好,陽光正盛。我在囚籠裏打瞌睡,等著侍書送鑰匙,卻不想等來的卻是顧奕。
他站在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聽說,有人要重回湄山林?”
“哈?”
“聽說,有人還要招兵買馬,專門做好埋伏等我。”
“哈……哈,世子真幽默啊,這怎麽可能……”
“聽說,她還要扛著大刀,剁下本世子的腦袋當痰盂。”
“……”
“聽說,她懷疑本世子的性別,還要扒下本世子的衣裳,請十幾個大漢檢查檢查。”
我已經聽不下去,十分痛苦地捂住眼睛。
“聽說——她還要本世子不男不女?”
“不敢,不敢……”我往籠裏縮了縮,咽了口唾沫道,“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嘿嘿……”
“是嗎?我瞧著你挺認真的啊。”顧奕蹲在籠邊,伸出手來在我頭上摸了摸,隨即一把揪住我的鼻子,“前幾個是不可能的,本世子的頭還有別的用處,不能給你當痰盂。不過最後一個倒是可以滿足你,你不是懷疑本世子的性別嗎,要不本世子把衣服脫了給你瞧瞧?”
我:“……”
我這才明白,這一切都是顧奕的計謀。
他將我結結實實地收拾了一頓。我這才知道,顧奕長了一張俊俏的娘們臉,所以總是被當作女性,所以一直受其所困。是以,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有人稱呼他為“娘娘腔”。但侍書這細作將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轉述給了顧奕,包括我對他性別的懷疑,所以我又被捶了一頓。
自此以後,侍書再也不敢靠近我。但這個仇,是實打實地結了下來。
剛剛那口茶全噴了,此時才感覺到口中幹渴。
“再給我端杯茶來。”
侍書有些發怵,卻依舊乖乖地端來茶水,還騰了工夫為自己辯解:“黑臉大王,前些日子那事的確是小的不對,但那是世子下的命令,我也不能違抗啊……”
我一口茶喝到底,長舒一口氣,對侍書晃晃手指:“你過來,你幫我幹件事,幫了我就原諒你。”
侍書忙不迭地點頭,將耳朵附了過來。
我奮力一衝,撞在侍書肚皮上。他退後了幾步撞在了櫃子上。上方的花瓶晃了晃,最後毫無意外地落了下來,正中侍書腦門。
他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03
很久以後,當顧奕成了東夷國的皇帝,秦岸成了西寒國的攝政王,邑川大陸上最有權有勢的兩個國家也成了最仇視對方的國家時,史學家們翻遍了雙方的祖宗十八代,又對其抽絲剝繭,最後才在某一茶樓的說書先生那裏得到了答案。
原來,是逛窯子。
由逛窯子扯出的兩國恩怨,委實輕浮了些。
“現在,我們也吃飽喝足了,可否將姑娘們請出來了?”
老鴇一張老臉煞白,嘴唇嗡嗡半天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她實在委屈得緊。不是她不願做這樁生意,而是因為今日已經約見了選秀的王公公。初選都是由他們負責,她不知花了多少銀子才將這層層關卡打通。
顧奕嘴唇抿得更深,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怎麽,這就是你西寒國的待客之禮嗎?”
大殿裏上百名將士心有靈犀地蹙眉咧嘴,將手放在劍柄處。眼見劍拔弩張,頭頂忽傳來一淡淡的聲音:“怎麽,這就是你們東夷國的為人之禮?”
顧奕抬頭一望,卻見欄杆處站著一道挺拔毓秀的身影。一身玄衣,一雙蟒紋鎏金靴,一張淩厲且冷漠的臉,正垂著眼皮望向下方。
這一上一下,兩個人的眼便對上了。
顧奕加深了嘴角的笑,朝閣樓之上的人拱了拱手:“在下不知,秦岸將軍居然也在這裏逛窯子。”
此乃顧奕與秦岸有跡可循的第一次會麵,且第一次會麵就熱烈地討論了逛窯子的心得。當然,以秦岸的稟性自然是不會逛窯子的,畢竟他頭上頂著“西寒國準駙馬”的稱謂。他也可義正詞嚴地解釋自己逛窯子不一定就是逛窯子,還有可能是執行公務。但是,以秦岸的性格,他著實不屑解釋這些。
此番,秦岸執行的的確不是公務,乃是私事。
前些日子秦岸率人剿匪。那群悍匪頗為凶狠,饒是戰無不勝的秦岸也感覺十分吃力。一悍匪繞在身後突襲秦岸時,一個名叫羅安的士兵為他擋了一劍,歿了。
這下秦岸就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秦岸打聽到他有一個紅顏知己在留君苑當歌姬,便尋上門來。打算替她贖身,也算報恩了。
找到那歌姬,秦岸正欲說明來意,卻聽得門外一陣喧嘩,側耳細聽,明白了個七七八八。灼淵將顧奕一行人撂在宮門外,遲遲未召見的事情已經是盡人皆知。雖說是為了下馬威,但這個下馬威下得也忒大了些。
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老鴇出去賠笑招呼,依舊沒能讓他們稱心如意。顧奕似乎同這個小小的花樓杠了起來,執意要老鴇請出姑娘,否則就扯到了國家層次上。
這時,秦岸才坐不住了。
“怎麽,這就是你們東夷國的為人之禮?”
秦岸順著樓梯走了下來,一步步地走到顧奕麵前。
“在下不知,秦將軍居然喜歡聽牆腳。”
“彼此彼此,與東夷國世子喜歡強買強賣相比,聽牆腳委實不算什麽。”
二人相視一笑,又紛紛落座。
老鴇嚇得三魂不保,趕緊親自斟茶倒水。
顧奕倒是頗為鎮定,又抿了抿茶杯:“秦將軍此番到這裏來有何事?”
“找人。”
“可是哪位紅顏知己?”
秦岸放下茶杯,冷冷地將顧奕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的確是一位紅顏知己。在下路過東夷國時,在某一花樓裏見過一位絕色佳人,一見傾心,但因公務在身隻得作罷,再去時佳人已不知所終。尋了數載,終不得見。如今見到世子,在下恍然大悟,原來那佳人居然與世子長得一模一樣。想必東夷國的美人,都長得如同世子這般美貌吧?”
“……”顧奕不語,一旁的侍衛卻繃不住了,隻得捂住嘴強忍笑意。
“是嗎?”顧奕抿了一口涼茶,涼涼道,“秦將軍一片真心果然感人。可惜父皇子嗣稀薄,適齡的也寥寥無幾。不過本世子的大皇兄倒是很賣力,膝下兒女成群。聽聞前幾日剛剛誕下一個公主,不若在下做媒,介紹給秦將軍?到時候咱就是一家人了。”
顧奕站了起來,朝秦岸行了一禮:“按照我東夷國的風俗,我須得喊秦將軍一聲外甥了。大外甥,久仰久仰。”
秦岸:“……”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雲淡風輕的話,刺的卻都是軟刀子。偶爾顧奕占上風了,以藍將軍為首的人便喜笑顏開,連帶呼吸都順暢了。偶爾秦岸占上風了,他們的臉便深深地垮下去,手放在劍柄上,似乎準備隨時開戰。
可歎顧奕帶了足足三百多人,而秦岸卻孤身一人,氣勢上輸了一頭。但此番二人代表的是國家的形象,斷然不可丟人。
就當二人對峙之時,門外突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行軍聲。秦岸皺眉,正疑惑是哪支軍隊如此放肆,公然出現在鬧市區,忒沒素質了,若是自己的軍隊,非得扒了他們的皮不可。卻見一魁梧人影閃電般竄了進來,“啪嗒”一聲單膝跪倒在秦岸麵前,聲嘶力竭道:“秦家軍副統李崇偉,特攜三百人前來報到!”
門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屬下前來報到,請將軍指示!”
地麵抖三抖,房梁上落下幾縷灰。
秦岸:“……”
灰塵落下,顧奕攤開扇子,捂住口鼻道:“秦將軍,怕是有人以為我欺負你,特攜了數百精兵前來助陣呢,果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兒郎啊。”
誤會,這事著實是個誤會。
秦岸來花樓,自然不會大張旗鼓地帶人來。他一向喜歡低調,能多低調就有多低調。但自打二人劍拔弩張起,秦岸就低調不起來了。西寒國秦將軍大戰東夷國世子,噱頭打出去了,多少人當看大戲一樣看著呢。
留君苑的廚房裏有一燒火小孩,乃是秦岸部隊裏一小兵的弟弟。他打小就聽小兵講故事,故事裏的秦岸恍若天神,一柄黑劍殺敵無數,實乃西寒之光。
但天神一般的秦岸也有落下風的時候。以一敵百,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於是,這小孩就嗒嗒嗒地跑到了訓練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將此事說了出來。副統李崇偉一聽,登時吹胡子瞪眼:將軍受欺負了,那還了得?
於是,李崇偉趕緊率領三百精兵,給秦岸鎮場子來了。
二月剛過,三月剛開了個頭,仍有些涼意,但李崇偉的腦門上卻頂了碩大的汗珠,一顆顆晶瑩剔透,好看得很。
“屬下……屬下向將軍請罪!”李崇偉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緊緊地貼在柱子旁。他請罪的對象坐在柱旁的圓桌上,慢悠悠地飲茶。
“你何罪之有?”秦岸淡淡地問道。
“屬下不該違背將軍命令,擅自離開軍營!”
“還有呢?”
“屬下……屬下不該帶領三百將士擅離職守!”
“還有呢?”
“屬下……屬下不該擅用職權,上街擾民……”
“還有呢?”
就這樣,一問一答。秦岸看似慢條斯理,但總在李崇偉回答完一個問題堪堪鬆了口氣時冷冷地瞟過去。這一瞟不得了,李崇偉立刻神經緊繃,夾緊大腿。如此反複下來,僅僅一炷香的時間他便打濕了衣裳,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顧奕在一旁吃茶看熱鬧,好不樂哉。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後,秦岸終於不再問,顧奕卻探頭過去,循循善誘道:“就這些了嗎?你這人交代問題怎麽隻交代一半呢?”
“哈?”
顧奕將手中的茶杯晃晃,站起身來,學著李崇偉的語氣道:“屬下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擔心將軍的安危!不該擔心將軍與那東夷國世子交鋒落了下風!”
李崇偉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在地。
顧奕又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轉頭對李崇偉盈盈一笑:“你瞧,我說得對不對?”
04
顧奕見李崇偉可憐兮兮地望著秦岸,便和善地拍拍他的腦袋:“別怕,秦將軍不是惱你。今日我同秦將軍一同來逛窯子,老鴇將我攔住,卻八抬大轎地將秦將軍請了進去。想來是那姑娘伺候得不夠服帖,所以秦將軍火氣有些大。不若這樣,今日我做莊,請秦將軍再點個姑娘如何?”
秦岸皺眉,老鴇卻險些摔倒在地,正欲前來解釋,秦岸攔住了她,轉頭望向顧奕:“請世子今日高抬貴手,別再折騰這些尋常百姓了。”
顧奕回望,嘴角微微勾起:“若我不抬呢?”
“那便隻有由我來拎起世子的手了。”
藍將軍立刻握住劍柄,做出攻擊的姿勢。一旁的李崇偉先一步壓住藍將軍的手,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家將軍同你家世子說話,我們這些做下屬的還是老實些好。”
顧奕一聽,樂了:“是嗎,本世子這輩子還從未被人強迫過做什麽,今日倒是想瞧瞧秦將軍的本事了。”
兩軍將士擁了進來,劍拔弩張。
老鴇眼珠子一翻,暈厥過去。
待她再次醒來時,卻見大廳已經變得空****,桌椅擺設都被丟到了後院裏。老鴇問了人才知道,就在她暈厥的那個空當,秦岸已經同顧奕達成協議。二人要來一番比試,若是顧奕贏了,老鴇便將姑娘們喊出來,舒舒服服地招待顧奕等人,而且秦岸須得誠懇認錯。若是秦岸贏了,顧奕二話不說立刻離開,不準再來找留君苑的麻煩。
而這比試的場所,正是留君苑。
一聽這話,老鴇連忙把兩腿一蹬,裝暈。但很快又被打醒,藍將軍將老鴇扶了起來,說這次比賽需要一位見證人,她是不二選擇。
共有三場比試,皆為射箭。
這時老鴇才發現,大廳裏已經擺了數十個靶子。晃個神的工夫,好好的花樓被改成了訓練場。
第一場比試,秦顧二人立於兩頭,紛紛挽弓射箭。若單單是射箭那便無趣了些,誰都能做到,不大符合他們的身份。於是乎,他們便將射箭與雜耍聯合在了一起。
這邊顧奕射箭時來了個金雞獨立,那邊秦岸射箭時必定要來個後空翻。
“我們世子射箭的時候能單腳獨立,僅以左腿支撐。那一箭射出的時候勢如破竹,正中靶心!”
“這算什麽!看我們將軍,能在箭矢射出的那一刹那來一個後空翻,莊重而不花哨,還能預測後方的敵情,這才是真正的本事!”
“我們世子……”
“我們將軍……”
兩邊將士都扯著嗓子喝彩,勢必要在歡呼聲上壓過對方。
百十支箭被射光了,顧奕和秦岸也累得直喘粗氣。
老鴇拎著裙子跑了過去,仔仔細細地數環數。一炷香的時間過了,兩旁的將士皆有些心急。
“你數完了沒?”
老鴇轉過頭,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報……報告官爺,環數都一樣,這一局,是平局。”
有人不信,讓老鴇重數。老鴇苦著臉道:“環數一樣,數一百次也是這個結果啊。”
秦岸皺眉,道下一場。
第二場比試,射春。
這場比試前一場加大了難度。由留君苑貢獻出了一匹“百花圖”。此圖長寬皆為一丈,裏麵繡滿了上千朵花。秦、顧二人各持短弓,箭僅有半尺長,堪堪能穿透錦緞又不殘留在上。秦岸持紅色弓箭,顧奕持藍色弓箭。
繡娘將百花圖從三樓丟下,在落地期間,誰射中的花多誰就獲勝。
百花圖飄然落下,秦、顧二人紛紛拔箭。一箭射出,堪堪從花蕊中穿過。花蕊此乃銀絲所繡,射中必將花綢分離。眼見紅藍箭頭飄然而至,空氣裏全是嗖嗖的射箭聲。
“百花圖落地,比賽結束!”
一匹價值千金的錦緞就這樣變成了滿是窟窿的破布。
老鴇連忙上去確定數量。每摘下一朵,她便將箭頭放進一個盤子裏。如此往複了許多次,到最後她又犯了難,幹巴巴地轉過臉道:“秦公子,顧公子,這朵花算誰的?”
抬眼望去,隻見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蕖插在牆上,上麵還插了兩支箭。先一支箭是秦岸的藍箭,後一支箭是顧奕的紅箭。紅箭幾乎順著藍箭的軌道插去,直直地貫穿了它。
一確定數量,二人都是三十二朵,就差這最後一朵來決定勝負。兩邊人馬登時吵翻了天,為這朵花的所屬權爭奪不已。一時間,沸反盈天,連躲在閣樓中的青樓女子們也探出頭來。
最後,顧奕淡淡地說了一句,平局吧。
如此一來,就到了極為關鍵的第三局。
眾人琢磨著前兩局都在室內,格局太小,容易影響人發揮。幹脆第三局就設在了室外。
一群春歸的雲雁飛過,成了最好的靶子。
紅藍之箭就像流星一樣飛出去,頭頂的雁群頓時哀叫連連。每落下一隻雲雁,就要派一個人去撿。為了避免撿雁的人偷偷更換箭頭,更是得一邊派一人相互監督。如此一來,極大地增加了工作量。
因此,射雁一盞茶,撿雁一頓飯。
當兩堆雁擺在眼前時,顧奕笑了,然後坦**地說:“我輸了。”
藍將軍大驚:“世子,明明兩麵的雁一樣多,您怎麽就輸了?”
顧奕指了指一支穿膛箭:“一箭雙雕,想不到秦將軍居然會如此絕技。”
秦岸淡淡一瞥:“雕蟲小技罷了,隻是用來唬唬俗人。”
顧奕這邊人的臉色變了。
秦岸隨後朝顧奕拱了拱手:“在下不知,世子居然如此好功夫。”
顧奕回敬:“功夫再好,青樓姑娘也不待見啊。想必比不過秦將軍,拳腳功夫好,**功夫更好。”
秦岸的手默默地放在腰間的黑劍上。
顧奕正欲攜人離開,這才想起他派了侍書和紅菱前去安頓喬喬,卻遲遲不見他們下來。派藍將軍去查看一番才知道,喬喬居然打暈了侍書和紅菱,翻窗逃跑了。
紅菱跪倒在顧奕麵前,哭得梨花帶雨。微風拂過,鬥笠被微微吹起,露出半張國色天香的臉。
無論是顧奕的人還是秦岸的人,皆露出心神向往的神色,甚至連秦岸也頓了頓,露出震驚的表情。
顧奕歎了口氣,將紅菱扶了起來,道下不為例。紅菱感激地作揖,卻沒站穩,悠悠然摔進顧奕的懷裏。
這時,門外傳來了說話聲,咿咿呀呀,嗓子拉得很細,如同唱大戲一般。老鴇麵露喜色,“啪”的一聲拍在大腿上:“姑娘們,趕緊收拾收拾,王公公來了!”
樓上樓下登時響成一片,無數鶯鶯燕燕推門而出。
這位王公公乃是初選隊伍中的一員。
說來怪哉,灼淵選妃不問出身,不問家事,單單是畫了一幅畫,讓手下人比著畫中女子尋找。
公公們竄進了街頭巷尾,開始挨家挨戶地巡查,他們心有靈犀地避過了煙花之地。好歹是入宮為妃,身份得清白些。
所以,為了爭取這次機會,老鴇下了血本。
很快,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姑娘魚貫而出,在王公公麵前排成一列,各個鉚足勁地凹姿勢。王公公和李公公一個攤畫,一個對著畫比對。一路走過,時而歎氣,時而落淚。
老鴇的臉色頗有些難看。
顧奕攤開扇子,十分風流地晃了晃,對著身旁的紅菱道:“唔,既然早晚都是要入宮麵聖的,不若先讓這些公公過眼,若是能過了初選,選入宮中倒也不算有辱聖聽。”
說罷,顧奕掀開了鬥笠,紅菱麵紗下那張出塵絕豔的臉露了出來。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有人倒咽一口唾沫。
偌大個花樓,全是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兩位公公愣在原地,瞬間老淚縱橫。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顧奕想尋個椅子坐,卻想起桌椅早被丟了出去,便走到秦岸麵前:“秦將軍,你說,皇上會喜歡我送他的禮物嗎?”
秦岸轉過頭,以看瓜果蔬菜的眼神將紅菱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不知。”目光沉穩,表情淡定,全然沒有別的男人見紅菱時的激動和向往。
顧奕將扇子搖得風生水起。
兩位公公見著紅菱就如同見到了救命稻草,當即就想讓她入宮。但是,顧奕攔住了,說知曉宮中正在修葺,不便嘮擾。
公公們白了臉,悻悻而歸。
顧奕打了個嗬欠,讓紅菱過來,戴上鬥笠。他又對秦岸行了一禮,說了兩句客套話便要離開。
顧奕停滯片刻,側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