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隻寵物爬牆來

01

此番看清了顧奕的真實意圖後,我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回到馬車裏,顧奕笑盈盈地推過一盤雞肉,和善地摸摸我的腦袋:“來,小野人,吃些雞肉。”

我號了一嗓子,一巴掌拍飛碟子,轉頭就要撲過去同顧奕拚命。我這個飛撲的動作還未做出便被忽然竄出的藍將軍捉住了。他一把抓住縛在我腳腕上的鏈子,使勁往外一扯,我便頭朝下地紮進雪裏。

顧奕蹙眉走出:“你在發什麽瘋?”

我手忙腳亂地從雪裏爬出,指著那廝的鼻子大罵:“好你個顧奕,老子堂堂湄山林的黑臉大王,居然被你困在這裏當寵物!你等著,老子遲早有一天要扒了你的皮,把你烤了吃!”

顧奕疑惑道:“對啊,你才知道?”

我一口氣鬱結在喉嚨上。

一旁的藍將軍神色擔憂,轉身對顧奕行了個禮:“世子,這野人果真是野性難馴,帶在身邊十分危險。屬下建議,不若現在就處置了她,省得夜長夢多。”

我打了個哆嗦。

顧奕並未搭理藍將軍,反而蹲在我的麵前,一雙保養得當的手在我頭上揉著:“你能不能扒掉我的皮將我烤了吃我不知道,不過我倒是隨時都能扒掉你的皮。”隨即他站起來,指了指這一片白雪皚皚的大山,“若是現在就扒掉你這一身熊皮,往這雪地裏一扔,你覺得你能活幾天?”

我了。

是也,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

我也漸漸接受自己被當作寵物的宿命。

後來,偶然間聽侍書說,顧奕一直想馴養一頭獅子或老虎。可惜東夷國太小,全被開發成了耕地,鮮有凶猛的動物。他聽說湄山林險峻,常有猛獸出沒,更有野人的傳說,便興致勃勃地準備了一係列物什,準備路過的時候給自己添一隻寵物。

可惜,千算萬算,卻沒曾想大雪封了山,什麽都沒了。

他氣餒了數日,偶然間聽人說這野人雖然會說人話,但終歸長在深山裏,算半個人吧,也能勉勉強強當作寵物,他便又十分高興地翻開馴養手冊。

我心驚膽戰地咽了口唾沫。萬幸,他不知道我這一身人皮下實際是條狐狸。

二月,千裏冰封。

顧奕正式開始馴養我了。

他有過馴養經驗,上一隻寵物正是老鼠阿寶。他大約覺得馴養寵物都是一個模子,怎麽也突不破個條條框框。經驗和書籍都告訴他,若要馴服一個動物,首要的便是降服它的胃。此話倒是真理,與“若要降服一個男人的心,首要就是降服男人的胃”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以,他常常以食為馴。

若是我今日的動作讓他滿意了,他便賞我一二吃食;若是不滿意,便抽起鞭子,甚至餓個幾頓。

對於他的行為我覺得十分幼稚,實在懶得回應。他瞧我對此事並不上心,便怒氣衝衝道要餓死我,看我能忍得了幾天。我真想仰天長嘯,老子能忍到你孫子當爺爺!

遙想當年在虛合山時,我因貪嘴偷吃了北山的菩提子。這菩提子的珍貴程度不需贅述,隻記得姑姑大怒,將我關在山洞裏麵壁思過。這一關就是五十年,其間,姑姑閉關修行了,也未曾派人給我送吃食。

所以,當姑姑出關後才想起還有我這麽個角色。當然,我沒有被餓死,不過是餓得險些把山啃光而已。

就這麽過了幾日,顧奕見我不吃不喝,每日依舊呼呼大睡,便十分鬱悶。瞧著他鬱悶,我便身心愉悅了。

一日傍晚,顧奕照例用完晚餐。平日裏胃口不大的顧奕今日點了許多菜,用完餐之後還剩大半,桌上擺著一隻燒雞、一塊牛肉,還有半隻羊腿。

侍書上來收拾,顧奕擺手道:“就放這兒吧,我晚些時候當夜宵吃。”

“天寒地凍,這些東西很快就會涼了,恐怕會涼胃。世子若想吃夜宵,可吩咐小的去做。”

“無妨。”

半夜時分,我縮在地上睡覺。

已經三四日未進食了,我的肚皮如打鼓一般響起。我翻身過去,卻聽見身後床板上傳來顧奕此起彼伏的鼾聲。

此時,若是偷吃,他恐怕也不曉得吧?

念頭剛剛冒起就被我掐滅了。

我好歹也是個山精鬼怪,怎可做如此有辱身份的事情?

擱在桌上的食物卻又如鬼魅一般香氣四溢,無時無刻不刺激著我的胃。此時,我腦袋裏天人交戰,一個饑腸轆轆的我說:“吃吧吃吧,反正也沒人曉得。”一個一身正氣的我說:“你堂堂湄山林一霸,怎可如此不堪?”

我每翻一個身,便聽見身後顧奕的呼吸沉重了幾分,鼾聲也變得有些紊亂。

我終於餓得受不了,在吃與不吃的糾結中沉沉睡去。

半夜醒來,忽見一張俊臉近在眼前,與我貼得極近。我驚了一驚,尚未看清是誰便一巴掌甩了過去。

這人一聲悶哼紮進了雪裏。

馬車外駐守的藍將軍大呼一聲“有刺客”便衝了過去。很快點燈亮火,營地裏亮堂一片。眾人這才看清,半截身子紮進雪地裏的刺客正是顧奕,半截羊腿遙遙落在遠處。

顧奕沉著臉回到了馬車裏。

第二日這事便有了充足的解釋,說是顧奕半夜餓醒了,起來吃夜宵時一腳踩滑了,以倒插蔥的方式紮進了雪堆裏。

而食物馴化法也被無限擱置。我也退了兩步,想著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便裝作十分懼怕他的樣子,也不再明著與他唱反調了。

我們相處得十分和諧,果真是寵物與人和平共處。

馬車走走停停,終於出了湄山林。

出了湄山林,也已經是陽春三月,天氣暖和多了。

但顧奕依舊十分懼寒,每日須得將手腳放在我的熊皮大衣上暖和了之後才會入睡。

我想,我終於明白了他為何如此熱烈地想要馴服一隻多毛寵物。

這番我表麵上是一隻乖巧的寵物,實則暗自策劃自己的越獄大計。

前些日子我扇了顧奕一巴掌後,他第二日腫著臉給我換了一條拇指粗細的鐐銬,將我的腳和床墩綁在一起。這鐐銬質量上好,我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我雖力氣驚人,但終究掙不開這拇指粗的鐵鏈。好在我們狐狸的牙口一向都挺不錯的,所以我便趁著半夜開始磨牙。一口咬在鐵鏈上,滿嘴的鐵鏽味。

連啃一夜,上下顎酸得都合不上了,終於在鐵鏈上留下淡淡的牙印。幾次三番下來,鐵鏈以微不可聞的頻率變細變小。

白天的時候,我扮作乖巧寵物,晚上的時候又變成越獄的囚犯。在這兩個迥然不同的身份裏切換著,我感覺自己有些神經錯亂了。

我這番舉動雖然細微,但終究被顧奕的寵物阿寶發現了。它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又竄回籠子裏呼呼大睡。

一日半夜,我正啃鐵鏈啃得歡暢,突然前方出現一道人影,隻見顧奕直挺挺地站在我麵前,眼神炯炯,嚇得我一哆嗦。

我趕緊放下鐵鏈,解釋道:“半夜,有些餓,夢到啃雞腿了……”

半晌,無人回應,我壯著膽子抬頭,才發現他雖然睜著眼,但瞳孔沒有聚焦,此時應是昏睡狀態。

這人,莫不是,夢遊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罵了幾句,他沒有回應。我膽子便大了起來,伸腳放在他腿邊,若是他再走一步,必定會被絆倒。

他還是沒動,應當是睡死了。聽說夢遊的人一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我便來了膽子,又拽著鐵鏈哢嚓哢嚓地啃起來。忽感覺一陣穿堂風刮過,這顧奕居然宛如被凍僵了一般,直直地朝我砸來。

哎喲,真重!

我心裏罵了句娘,想將他翻起來。誰知看起來弱柳扶風的顧奕卻沉得像鐵一般。而且,他還順勢張開胳膊,將我往懷裏一摟,再伸出腿將我夾在中央。

我進退不得,隻感覺脖頸處軟軟的,有熱氣噴湧。我哀歎一聲,看來今日得停工了。罷了,平日磨牙磨得太厲害,的確該休息了。思及此,我便心靜神和,放鬆身體任由他抱得心滿意足。

由夜入晝,雪地反射的光芒刺眼,我悠悠醒來,隻覺得腰酸背痛。抬眼一望,卻見顧奕如往常一般看書,桌上還擺著熱茶和點心。

一盞茶的工夫,顧奕依舊看的是第一頁。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看書的空當似乎在朝我這裏瞟。我咳了兩聲,覺著應當告訴他昨夜發生的事情。

“昨夜……”

“昨夜什麽都沒發生。”

“可是……”

“本世子睡得很好。”

“好吧,你睡得好,我睡得可不太舒服。”

我打了個嗬欠,預備再補一個眠時,卻見顧奕的臉無限放大,離我僅有一寸。

“你——”他死死地盯著我,一張俊臉且羞且惱,泛起片片紅暈,“你昨夜可看見什麽?”

我不想理他,便別過頭去不耐煩地回道:“我昨夜什麽都沒看見。”

“真的?”他不大相信地追問一句,又緊張地絞衣擺,“那……那本世子可有做什麽奇怪之事?”

我抬頭將他望了望,著實不明白他想說什麽。我一向知道這些人類都是心口不一的悶葫蘆,但能悶到顧奕這個程度的實在少見。瞧他的模樣,想必已是知道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確認,我著實不懂了。

我瞧著他麵目含春的模樣,忽而靈光一閃,多年來拜讀的畫本緩緩閃過:我曉得了!這顧奕莫不是以為昨夜與我雙修了吧?

雖說雙修之事的確是要抱作一團,然後在**、地上、田地裏滾上幾番。但必須**相見,落紅以後才算。我們昨夜雖說抱在一起,但我一身熊皮,顧奕一身長袍還是穩穩當當地貼在身上,確實不算雙修。

於是,我十分和善地將顧奕看了一遭,摸了摸他的手道:“你且放心,昨夜我沒取你的貞操。”

“啊?”

02

顧奕如遭雷擊,幾乎站不穩:“你……你……”

他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咳得驚天動地,緩過神後才把話說清:“你這野人,胡說什麽!”

我疑惑地看著他:“我沒有胡說啊,昨夜你雖把我抱得很緊,又幾度想把衣服扒掉,但我確實沒有取你貞操。”

他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看來,你十分失望。”

“滾!”

隨後,我被顧奕一腳踹了出去,再也沒有了睡馬車的資格。

後來我才曉得,顧奕有夢遊的習慣是眾人皆知的,而且他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愛好,那便是抱著東西睡覺。但顧奕本人十分擅長掩耳盜鈴,盡管已經發生過多次諸如此類的意外,但他依然固執地認為誰都不知道。

顧奕睡著時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隻要在他可以觸碰的範圍內都會受到波及。期間最倒黴的便是他的小廝,時常被他拉上床榻,睡醒後又一腳踹了下去,然後罰去做苦役,刷馬桶。此等行為,蒼天難饒,其心可誅,實乃負心漢中的翹楚啊!

顧奕將我從馬車裏踹了出去,自此以後我便睡在外麵。好在現在天氣暖和了,睡在外麵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我還能日日夜夜的磨鐵鏈,簡直不亦樂乎。

在外麵睡了兩日,顧奕又扒了我的熊皮,丟給我一套薄薄的棉衣。

這薄薄的棉衣怎能抵得了二月寒風?我當即凍得涕泗橫流,丟盔棄甲,在馬車外號啕大叫:“世子,我錯了,求求您讓我上車吧……”

顧奕在馬車裏翻了個身,呼嚕聲井然有序地傳出。

我抹了一把鼻涕,也不要臉了:“隻要你放我進去,我陪你睡,我給你抱!你愛怎麽抱就怎麽抱,愛怎麽睡就怎麽睡!”

馬車抖了抖,一隻茶杯摔了出來,裏麵傳出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你給我進來。”

馬車一路走走停停,終於在三月初的時候到達西寒國境內。聽別人嘮嗑時我得知,顧奕此番要去的地方乃是瀛中,西寒國的國都。

我委實有些憂愁: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若是小綠回來了見不著我那該怎麽辦?

我日也愁,夜也愁,最終還是愁到了西寒國境內。此時已是陽春三月,距離瀛中僅有幾十裏地。

萬物複蘇,一片山林中百花爭豔。藍將軍前來匯報,說前方有一片花林,五顏六色的花兒煞是好看,世子可否要下來觀賞觀賞。

顧奕做思考狀,沉默兩秒道:“唔,既然到都到了,那就勉為其難地看一眼吧。”

隨後,他扯了一把鐐銬,將我一並帶了下去。

藍將軍囑咐隊伍安寨紮營,自己要跟著保護世子的安全,但被顧奕拒絕了。

藍將軍跟了兩步,期期艾艾道:“世子,還是讓屬下跟著吧,保您安全啊……”

顧奕依舊拒絕。

實在不能怪顧奕殘忍,全因藍將軍實在太過聒噪。藍將軍是此次隨行的人員,亦是顧奕的保鏢。但在我看來,他似乎錯誤理解了“保鏢”的含義,全把自己當奶媽了。顧奕吃什麽喝什麽他要管;顧奕穿什麽用什麽他也要管;最過分的是,他一直認為我是哪裏派來的細作,不止一次地建議過顧奕把我處死!

到了花林,一片五光花海,隨著微風刮過前後晃**,像是倒映在天上的錦雲。

顧奕這廝隨手將我縛在附近一棵老樹上,又攤開扇子一搖一晃地走進花叢。

我躺在地上酣暢淋漓地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發現原本明媚的天空變得陰陰沉沉。我疑心這一覺睡得忒久了些,山景異相,連一山的花林也換了顏色,變成了一片暗沉沉的深紫。

我支起身走了兩步,覺得腳下生風,感覺自己隨時都能飛起來了。我低頭一看才發現腳上的鐐銬消失了,此時兩隻“蹄子”輕鬆得很。

來不及思考這怪異,我拔腿便跑。不知跑了多久,這片紫色一望無際,永遠也走不出一般。我正疑慮,卻見前方出現一清瘦女子。看不清模樣,隻覺得這腰細得驚心。

我正欲問路,卻見頭頂飄過一片烏雲。雲上下來一黑衣男子,與這漫山遍野的深紫融成一片。男子剛剛落地,那女子就一個狼撲衝了過去,雙手扣緊男子的腰,將臉埋在其胸前,前前後後地蹭了一遭,軟糯道:“你怎麽才來啊?”

唔,好熱情的女子。

我揉了揉眼,舉目四望覺得此地甚好。人煙稀少,滿山嬌花,正是約會的好地點。來了興致,我揉揉眼正欲看個一二三四,卻見那女子軟綿綿地朝地上躺去。

哎哎哎,怎麽回事,第一次見麵就這樣啊,這也忒主動了些。

但後麵的發展出乎了我的意料,男子冷冷地看著女子倒在地上,“唰”的一聲抽出長劍,掀起衣擺,仔仔細細地將劍身擦了擦。女子身上赫然多了個窟窿,潺潺鮮血噴湧而出,很快將這漫山遍野的紫色染成了紅。

好好的**就這麽活生生地被扭轉成了凶案現場。

這男人也忒不解風情了吧。我正腹誹著,忽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隻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吸入什麽東西裏。待我清醒過來,卻感覺一陣劇痛,胸口處赫然多了個洞,正潺潺流血。

這是怎麽回事?我正欲呼救,張口卻不是自己的聲音:

“秦岸!秦岸!”

“我要殺了你!”

03

一覺醒來,我起了一身涼汗。

一睜眼便是一片黑暗,還有低沉的轟隆聲。我驚得不住朝後麵退去,手不自覺地朝前一揮。

“啪!”

安靜的夜裏,甚是悅耳。

我收回手,往後退了退,這才瞧清,剛剛那片黑暗赫然是顧奕的臉。

我幹幹一笑,眼睜睜地看著顧奕白嫩的臉上浮出五個指印。他死死地盯著我,我亦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氣氛有些尷尬,我覺著自己該率先打破尷尬。

我捏住他的臉,倏地彈了回去:“挺……挺有彈性的啊……”

顧奕眼底的清亮越來越多,幾乎要溢出來了,最後一聲悶哼,扭頭走了。

回到營地時已是月半星空,幾個柴火堆上烤著牛肉,香氣四溢。

我匆匆用過晚餐,便又上馬車準備睡覺。誰料,顧奕一腳將我踹了出來,咬牙切齒道:“從今天起,你沒資格睡馬車裏。”

好在最近天氣暖和了,穿棉衣也能將將活過。

剩下幾日,顧奕的怪異越發明顯。

白天我照例進馬車,但顧奕橫豎看我不順眼,便又讓我下車跟著走。剛走沒一會兒,他又讓我上馬車。

一雙眼將我橫看豎看,就是不說個所以然來。我惆悵了數日,便也了然了。這世子生的一張娘們兒臉,細皮嫩肉的,想必平日也愛惜得很。但這張臉被我甩了一巴掌,平添了五個指印。如今不好好報複我一番,怎配得上他睚眥必報的名號?不過晚上睡外麵也好,能撿個石頭磨鐵鏈,更能省工夫。

就這樣過了四五日,這鐵鏈已經被我磨得十分纖細,隻需要一使勁便可掙脫。我將溜走的時間定在了今夜。

晚飯後,我照例往馬車外溜,自覺地把鐵鏈挪了一挪,讓行動的範圍變大。顧奕坐在馬車上看書,將一本《國論》前前後後翻了幾遍,漫不經心道:“今日你倒是格外乖巧。”

我不動聲色地抖抖,點頭道:“前些日子是我不對,不該惹你生氣。”

顧奕愣了愣,臉上生出幾分喜慶來:“你知道就好。”隨後他頗為和善地給了我幾把瓜子,又將阿寶的零食分了大半給我,搞得小耗子十分不悅,一直拿屁股對著我。

這,不是吃醋了吧?

很快到了入睡時間,我靠在車輪旁假裝入睡,忽然,感覺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抬頭一望才發現是顧奕笑眯眯的臉:“今夜你就上來睡吧。”

“啊?”

他撩開門簾,朝裏麵挪了挪,拍拍睡墊:“今日你很乖,上馬車睡,就當給你的獎勵。”

我:“……”

上了馬車,我如往常一般靠在牆角,閉眼假寐,卻聽得三步之外的睡墊上顧奕急促的呼吸聲,翻來覆去,怕是也輾轉難眠。我隻得屏住呼吸,假意睡熟,才好找個縫隙溜出去,繃斷這鐐銬溜之大吉。

正在我左思右想之際,頭頂忽然傳來聲音:“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都要走了,說名字作甚?但懶得騙他,我便打了個嗬欠道:“喬喬。”

“姓什麽?”

“沒有姓。”

他頓了頓,恍然大悟道:“也罷,你是從小就被拋棄的野人,沒名沒姓很正常。不若這樣,本世子賜你一個姓可好?”

他語氣十分誠懇。

“不要。”

“為何?”

“我不喜歡。”我淡淡地回了句,假意打嗬欠,背過身去了。

顧奕還想說什麽,但我已經打起呼嚕。顧奕氣不打一處來,大約是覺得我不識好歹,重重地翻了一個身,腦袋撞在了馬車的夾板上。

萬籟俱寂,終於響起了顧奕平穩的呼吸聲。我小心翼翼地朝馬車外挪去,一隻腳剛剛踏出門外,一隻飛鏢“咻”的一聲落了下來,堪堪擦過我的腳邊。

“喬喬,老實點。”

我登時收回手腳,蜷成一團,打起震天的呼嚕。

就這樣僵持到半夜,每當我以為顧奕睡著時他總會發出一兩個聲響,似在警告我,又似漫不經心,總之折磨得我像貓抓一般。

我目眥欲裂地盯著暗處,恨不得撲過去掐死他。今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越貨的好時機。我正在心裏把顧奕剁成十八塊的時候,忽聽得遠方傳來細細的破碎聲,似乎有什麽人正在接近。

狐狸的耳朵比人類的好使,他們應當還沒發現。再仔細一聽,大約有三四十個人。我正猶豫要不要告訴顧奕,卻見黑暗中已出現一高大輪廓。

“你也聽到了?”

我點頭,正欲開口卻見一菱形飛鏢已經破空而來,穿過馬車直直地插在桌上。

我抖了一抖,顧奕卻撩開車簾,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他們來了。”

火光四起,將這片荒蕪的森林照得透亮。

顧奕在馬車裏接了數十個飛鏢,卻因為場地狹窄而且有我這個絆腳石在終不得全麵發揮,便囑咐我不得出門,外麵危險,隨後一躍而出。

果然,顧奕走後,馬車被襲擊的頻率小了許多。我探頭望去,外麵已經打成一團。藍將軍成了顧奕的跟屁蟲,主要保護他的安危,別的將士則拚死守著四輛馬車。不斷有人頭落下,馬車裏傳出一陣陣刺耳的尖叫。

甚好,天助我也。

一個發力,我掙斷了鐵鏈,躲在馬車裏偷窺外界的狀況。

這些人果然都是衝著顧奕來的。

那是一群身穿黑衣的刺客,有三十來個。人數雖多,還是夜襲,但終歸敵不過。很快,他們被團團圍住,困在中央。

顧奕已然殺紅了眼,全然沒了平日風流倜儻的模樣。他擦了擦臉,指著其中一人森森然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還沒回答,顧奕便唰地刺去一劍。隨後,他抽回劍,淡定地擦拭上麵的血跡:“我不喜歡等人。”說罷,又指著另一人問,“是誰派你們來的?”

與上個人一樣,那人還沒回答就被割了腦袋。輪到第三個人的時候,顧奕還沒發問他就先驚慌失措地吼了出來:“是皇後派我們來的!”

顧奕依舊拔了刀,那人搖搖晃晃地栽在地上,尚不明白自個兒明明回答了怎麽就死了。顧奕莞爾一笑,柔聲道:“我隻是想問你今年多少歲了,你怎麽就不聽清問題呢?”

如此反複了多次,幾十個刺客被一一殺掉。火光裏的人抖了抖,火光外的我抖了抖。

此時,我十分、百分、千分地確定:顧奕就是個變態。若是再跟在他的身邊,總有一天我也會被宰掉。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我倏地跳了下來,緊緊地抱住一匹馬,然後朝它屁股上一踹,受驚的馬瘋了似的朝前方跑去。

風聲撕裂空氣,刮起我的頭發,將身後的煙火和血腥氣統統都帶給了我。

身後,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隱約間帶著傷心和悲憤:“喬喬,你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