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據理力爭

那廷衛連忙欠身退下,他上下打量著隴元鎮,拿起案邊卷宗砸到他身上:“你最好說出個子醜寅卯,公堂之上戲弄朝廷命官,我現在就能發落了你。”

隴元鎮被罪狀糊了一臉,叉手說道:“我剛才去查看了案發現場,所有建築已被焚毀,隻剩下禮道殿沒事,說明歹徒的目的不是謀殺皇族。”

“不是謀殺皇族?”

佟壽山嗤笑一聲,大袖一甩:“難不成,是為了炸百姓?荒謬。”

他看向堂中所有人,尉遲駿滿臉疑惑,正斟酌他話裏的意思,老中官都是老人精了,麵上不喜不悲,很難看出情緒,佟壽山嘛,迂腐文官,擺出一幅憑你也配查案的嘴臉,倒是他身邊的妙齡女冠在仔細傾聽,眼神鎖定他頗為好奇。

他清清嗓子,斬釘截鐵出口斷言:

“這不像是謀殺,這是……虛晃一招,爆炸動機是針對朝廷的警告,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留下禮道殿不炸,他們是想讓人看真凶不明,朝廷威嚴掃地。”

魚若卿眼神一變,語氣變得急促,迫不及待吐出內心疑問:

“可是,這些也證明不了你阿爺與此無關,貨物可是他查驗合格的,他確實讓火藥通關了,作案工具我們也從船中見到了。”

隴元鎮見他們聽進去了,嘴角勾起弧度:“這正是我要強調的!”

他頓了頓,鄭重問道:

“我想問大人們,從潼關到長安城郭,走渭河需要多長時間?”

尉遲駿看向堂下的趙司直,這花鬢小官思索片刻,緩緩出口:

“從潼關城到長安有三百裏,要是順水,估摸兩日就到了,但要是逆水至少三日,一來一回怎麽說也要五日。”

隴元鎮點點頭:

“那除了渭河轉運府,過渭南縣難道沒有其他渡口館驛?”

趙司直捋著胡子,搖著官帽開始掉書袋:

“渭河轉運府是國都渡驛,是所有航船入長安的總渡口,船入了渭河,還需要從渭南渡驛館分流,從這裏流向關中其他河道,從潼關到長安,除了渭南縣渡驛館,就沒其他館驛了。"

隴元鎮再問:

“那官船過渡驛館,是不需要查驗,可以直接通行嗎?”

趙司直連忙搖頭:

“那怎麽可能,越是官船說明幹係越大,過渡的人物都要嚴查的,隨船人員公驗過所、告身案牒、貨單黃冊都會嚴格核對。”

“那,那渭南渡驛館、城門監的公驗留存可有問題?”

隴元鎮這冷不丁一句話,說得所有人一激靈,尉遲駿蹭一下站起來,就好像突然被人點醒,睜大了眼睛。

是啊,這貢船能到長安內漕,說明至少過了兩道渡口,這還不算入城的核驗抽檢。

尉遲駿眼神示意趙司直:“我們不是查過渭南渡驛館和城門嗎?再調他們的抽檢記錄,看看存不存在遺漏。”

他身旁的錄事官心領神會,麻溜兒跑進內堂,一盞茶功夫,捧著黃冊案卷走出來:

“大人,上元節前日酉時一刻(下午五時),這貢船在渭南渡驛通過公驗,經春明門漕河進入長安城,他們提交的公文正常,沒有異常疏漏的地方。”

文冊案牘沒問題,這老堂官的言外之意,就是隴世安也有可能是清白的。

尉遲駿玩味地捏起下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覺得你阿爺和渡驛館、城門監一樣,屬於被蒙在鼓裏,根本不知道裏麵是火藥。”

尉遲駿貌似胸有成竹,自以為斷心如神,眼神不由自主得意起來。

“錯!”

“真相隻有一個,貢船裏根本沒有火藥!”

隴元鎮此話出口,所有人嚇了一跳,他們睜大了眼睛,連呼吸都變得粗重。

尉遲駿下意識不相信這個說法,這幾天,案件卡在凶犯如何裹挾炸藥入城,查不到什麽線索,放賊船入長安的隴世安肯定是第一號嫌疑人,他一直都懷疑隴家與其合謀私藏了火藥,卻怎麽都找不出痕跡。

佟壽山滿臉錯愕,震驚得他不得不反對,來維護他那可憐的自尊:

“隴元鎮,你就別給我信口雌黃了,知道你怕死,但你三言兩語就推翻我們的論斷,你是覺得我們都是傻子?給我拉下去打板子。”

他隨即麵向尉遲駿,叉手反對:“這小子長居市井,就是個登徒子,巧舌如簧,大人可別被他騙了。”

“你繼續說下去,剛才為什麽說查案的方向錯了。”

這一次,尉遲駿的眼裏少了輕蔑鄙夷,多了些許欣賞。

隴元鎮繼續人前顯聖:

“各位大人都認為,是那賊人賄賂我阿爺,讓他故意放行火藥漕船,可各位大人想過沒有,歹徒可以收買渭河轉運府,難道還能繼續行賄渭南渡驛館,甚至於收買城門監、左右監門衛,這些人多則千百人,難道個個都守口如瓶,讓各位大人一點消息都查不到。”

“既然知道賊人沒辦法收買這麽多人,也該明白接觸貨物的人不隻我阿爺一個,單憑放行貨物就認為我阿爺是同謀,要是大人真這麽想,大理寺廷獄早已滿滿當當,沒必要隻抓我阿爺一家。”

“假如,火藥是入城後被轉移到船上,反而可以解釋所有通關手續都沒任何錯漏,因為,這貢船了本就是平常的行船。”

他說到這一點,尉遲駿明顯是相信了他說的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賊船數千裏來長安,一路通關公驗確實沒問題,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一切尚未證實,仍然隻是猜測。”

隴元鎮心想,這尉遲駿年紀輕輕,不成想已經深諳官場之道,凡事都不說滿做滿,給自己留有餘地,看來不說點真東西,還真忽悠不了你。

他繼續分析:“大人想想,貢船千裏來京,一路通關過卡說明是尋常行船,不炸禮道殿說明有所顧及,能迅速找準目標排布炸藥,更是對長安城很熟悉,這絕對不是一幫初入長安的江南船夫可以辦到的。”

魚若卿眼珠一轉,馬上清楚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有內鬼!”

隴元鎮重重點頭:“對,這艘貢船沒有問題,貢船進入長安不久,船夫們大概已經遭遇意外,之後有人劫持了這艘船,這些人肯定在長安待了很久,才能布下如此精巧的嫁禍詭局。”

尉遲駿眼前一亮,頭皮從後腦勺一路麻到尾巴根,這是獲悉真相的自然反應,是看透賊人心思的戰栗通達:

“想在眾目睽睽下,調換貢橘又不讓人察覺的,一定是貨物繁多、車船流轉之地。”

“東市!”

“春明門內漕,剛好與東市相通。”

“大量的貢橘,無論在哪兒銷毀都引人耳目,說不定立馬被武侯找上門,隻有通市買賣販給商人,偽裝成正常交易反而合乎情理,而且貢橘在船中已經數月,早就不新鮮,根本賣不上價格,可是橘皮卻是藥材原料,要是做成香料和藥材,價值能翻上好幾倍,查東西市所有藥材坊和香料坊,一定會有所收獲。”

隴元鎮這些分析,將所有疑點都一一粉碎,同時把那最難進展的線索,從團團亂麻中理順抽出,不得不說思維敏捷。

在場所有協查官都神色振奮起來,老中官難得眉眼伸展,喝茶的聲音都香了不少,優哉遊哉吹著茶葉,時不時向隴元鎮投來讚許目光。

佟壽山雖然不服,也明白現在的形勢,真把真凶給找到了,不光他的烏紗帽保住了,說不定還能往上升升,長安五品官遍地走,七八品更是多如九毛,他卡在縣令位置十幾年,要真能升官,也算祖墳冒煙兒了。

魚若卿所代表的玄都宮並非直接負責此案,她麵有喜色,更多是欣賞隴元鎮的才華,隻是一個小武侯,就有如此破案能耐,若是日後加以培養,未嚐不是棟梁之才。

尉遲駿已經等不及,心口不斷起伏,朝身邊的堂官吆喝:

“來人,讓金吾衛封鎖東市,廷尉衛搜查所有果品鋪、藥材鋪、香料鋪,讓東市令把上元節前後一日的入市貨品黃冊準備好!”

佟縣令眼珠一轉,怎麽也不會放過邀功好機會,踉蹌著跟緊尉遲駿。

眼下,堂中隻剩下老中官和魚若卿。

她本來也隻是輔助查案,見尉遲駿和佟壽山出去,也樂得清閑,時不時輕輕抿一口茶盞。

他看向隴元鎮,案發時她也看過這他的資料,上麵顯示隴元鎮隻是個紈絝弟子,每日除了花天酒地,就是去教坊司、平康坊,這樣的一個酒囊飯袋,甚至連作案的動機都沒有,他們隻把他當做倒黴蛋,甚至都不屑於抓他來審。

現在,卻是這個紈絝子,給了他們巨大線索。

如果紈絝是他的偽裝,魚若卿隻能說他演技卓越,把所有人都騙了,等事情過去,她一定要向師尊舉薦這個人。

隴元鎮感覺自己被盯著看,抬頭看了一眼魚若卿,這女子和他眼睛交匯的一刹那,趕緊把目光收回冪蘺。

我這該死的男性魅力……隴元鎮心中竊喜,沒想到神仙姐姐看上他了。

不過,這老太監為啥也滿眼讚賞看著我,難道他也看上我了……不是吧。

不知道為何,隴元鎮總覺得這老太監也想招攬自己,一想到要淨身入宮,他下體一疼,倒不是可惜那二兩肉,隻是怕花魁姐姐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