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郡縣製不錯，可還有缺陷
話音落下，整個鹹陽宮內的氣氛，都變得莫名嚴肅了起來。
身為大秦最正統的繼承人，扶蘇與儒家走得太近，始終是嬴政心中的痛。
大秦的確需要一位仁慈的繼承人，在他百年之後實行仁政、改革律法。
但這個仁慈，絕不是儒家那種嘴裏一套，做起來又是一套的仁慈。
路不拾遺？
以德報怨？
沒有人會否定這是美好的品質，也沒有人會說儒家聖賢都是偽君子。
但最重要的是，儒家學說的核心是‘人性本善’這一點。
可是現實裏，有幾個人生而便有聖賢之心，又有幾個赤子不會被這濁世汙染？
法治，才是約束世人最好的選擇。
人治，隻會將矛盾和混亂堆積，直到某個時刻爆發出來，頃刻間毀滅一切。
一如八百年前的周朝，沒有人去否定那個儒家當道的時代有多麽繁榮昌盛。
可是這種繁榮的表麵下，卻孕育出了一個又一個強大無比的諸侯國，當他們不再滿足於如今這些權勢，當周王室逐漸失勢，當臣服於周朝不能帶給他們更多的利益……
諸侯王們便紛紛露出了獠牙，造就了這個持續了八百多年的春秋亂世！
直到如今，他嬴政一掃六合，滅了所有諸侯國，成為了至高無上的主宰！
他確信自己一定會名留青史，因為八百多年前的周王室推翻殷商之後，實際也隻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罷了，所以周朝八百多年國運，他們也隻能稱王！
而他嬴政，是前無古人的第一位皇帝！
郡縣製與分封製之間，看起來是法家與儒家的對抗。
可這又何嚐不是君權與臣權的又一次抗衡？
即便是他的兒子，嬴政也絕不會讓步！
“兒臣以為，郡縣製從各個角度出發，都要遠遠優於分封製！”
“凡是進言取消郡縣製，效仿周朝施行分封製者，無一不是想腐朽我大秦根基之輩！”
“凡如此進言者，皆該殺！”
江辰緩緩抬起眼眸，與那位身著黑衣的千古一帝對視。
不知為何，他沒有看到各種史書、小說中描述的暴戾與霸氣。
他隻看到了深深地孤獨。
秦始皇，確實是位孤獨的人。
年幼時，秦王子楚在嬴異人的幫助下，逃出了趙國，拋棄了趙姬與年幼嬴政。
少年時，身為秦國公子，在秦趙關係愈發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嬴政便幾乎成了所有趙國貴族少年們嘲笑、欺辱的對象。
那個時候，他隻有兩個朋友，一個是如今越爬越高，甚至對皇權產生垂涎的趙高。
盡管嬴政不說，可他又如何看不出來，趙高的野心日益膨脹，一次又一次的挑唆公子胡亥到嬴政麵前獻媚邀寵，這幾乎是明牌般的行為。
皇權更迭，是趙高這種權臣該參與、能參與的嗎？
說句不好聽的話，但凡扶蘇學的是法家，性子剛硬一點，趙高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而他的另一位朋友，叫做燕丹。
身為燕國太子的燕丹，不被燕王所喜，作為人質待在趙國，待遇比嬴政也好不了多少。
每次嬴政被欺負時，燕丹都會保護他，盡管最後結果基本都是兩人一起挨打。
在嬴政執掌秦國後，燕王喜又將燕丹送到了秦國為質，但嬴政從未把他當過質子。
在燕國必滅的情況下，嬴政選擇留下燕丹，可燕丹卻一心要回到燕國。
麵對兒時好友的要求，嬴政甚至賭氣般的說出那句：“令烏白頭，馬生角，乃可許耳。”
烏鴉白頭，馬首生角，這是何等滑稽的事情？
可燕丹偏偏就做到了，於是他回到了燕國，並謀劃出了後續的刺秦事件。
從那個時候起，嬴政身邊就再也沒有朋友了，即便如此，在趙高被蒙毅揭發，犯必死之罪的時候，嬴政依然選擇了寬恕趙高。
他視作第二位父親的呂不韋，一度把持秦國朝政，即便是失敗後，他也要編造出一個天大的謊言，讓所有人都以為嬴政並非秦國皇室，而是他呂不韋的兒子。
他的母親趙姬寵信嫪毐，甚至給他生下了弟弟，為了秦國安穩，他當著母親的麵，將母親的孩子們活活摔死。
一樁樁，一件件……
明明他什麽都沒有錯，卻偏偏成為了孤家寡人。
最喜歡的兒子胡亥，在趙高的挑唆下，盯上了不該屬於他的位置。
最合理的繼承人，沉迷儒家經典，性子軟弱，政見更是與他背道而馳！
獨孤，無法言喻的孤獨，無時無刻的不在籠罩著這位千古一帝。
此刻聽到扶蘇的進言，嬴政渾身顫抖，眼中放出了精芒。
旁聽的李斯更是瞪大了雙眼，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長公子一般。
“但，兒臣以為，郡縣製雖好，卻仍有不足之處。”
江辰心中微微一歎，拱手道：“朝廷中央任免官員到地方執政，固然終結了各地豪強在各個地方話語權大過朝堂的弊端，可另一個弊端卻也隨之顯露。”
“哦？”
“斯願聞長公子高見！”
講到了郡縣製，提出這一製度的的李斯就坐不住了。
“那就是官吏本身。”
“父皇與丞相可否想過，這些官吏本身，是否值得相信？”
“若是秦吏與當地豪強勾結，不尊朝廷法令，甚至替其掩護，當如何是好？”
“又或者……”
“某位秦吏在任職地威望、聲名日益增長，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們成為了新的諸侯王，隻是沒有諸侯王的名義呢？”
江辰低著腦袋，不讓秦始皇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權力，絕對是秦始皇禁忌中的禁忌。
他推行郡縣製就是為了避免分封製諸侯王的誕生，可若是郡縣製推行後，誕生出有實無名的諸侯王，也絕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麵。
更關鍵的是，根據黑冰台的情報，一些地方秦吏，甚至還與六國餘孽勾結，六國餘孽在這些招搖過市，甚至是鑄造兵器、招兵買馬！
“公子如此說，可是有解決之法？”
李斯伸手捋了捋下頜胡須，眼中閃過一道厲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