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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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發現了一個動機不純的僵屍號妄圖褻瀆我家偶像,

作為一名合格的粉絲,我第一時間就舉報了它。

我可真棒!_——喬大俠的悄悄話

01

一路狂奔。

以前無論發生什麽,白一寧總是一副風輕雲淡、事不關己的模樣。他倒不是真的不近人情,僅僅隻是覺得在冷靜狀態下思考,更能得出相對完美的結果。

所以他本應該先仔細查看黎喬的傷口,再和老師一起把她送去醫務室,或者讓醫務室的老師過來。

但現在,他僅僅隻是看到她手臂上的傷,就什麽也無法考慮,隻想一直跑,以最快的速度把黎喬送到校醫麵前。

冷靜原來這麽容易被拋擲腦後。

醫務室裏,淮夏坐在床邊,有些擔心地喃喃:“表演就剩他們倆頂著,會不會出事?”

躺在**的周漾嘴裏塞滿了薯片,含混不清道:“放心,老白那麽靠譜一人,能出事我這手臂直接原地殘廢。”

話音剛落,大門被一腳踹開,白一寧抱著黎喬大步踏進去,樣子有些狼狽。

校醫見他那樣,連忙走過去問:“怎麽回事?”

“她暈倒了。”白一寧將黎喬放在**,讓校醫仔細檢查。他攥了攥拳,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可能是後腦撞到了牆,手臂也有幾處皮外傷。”

他不好一直盯著女孩子看,隻能把目光挪到對麵,和看蒙了的兩位好友對上了眼。

“我去,真出事了?”

周漾嘴裏的薯片瞬間掉了一半,他雙手合一,閉著眼顫顫巍巍地念:“我剛剛那話是胡說八道的,老天爺您老可千萬別當真。”

02

黎喬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縷孤魂,一直飄呀飄,飄了三天三夜才來到了天堂大門口。

那個看起來很像班主任的大天使撲騰著翅膀,從身後摸出一本厚厚的書。

“黎喬?”

“是。”

“寧城人?”

“是。”

他一連串問題念完,突然就變成了麵無表情的白一寧:“那你真是棒棒的,不僅沒有保護好我,還因為跌落姿勢不對,自己把自己給砸死了。”

黎喬一臉驚恐。

她瞬間嚇醒了。

睜眼那刻,她麵前好幾雙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場麵十分驚悚,簡直堪稱二次驚嚇。

“我是不是半身不遂了?”她問,“幹嗎都用看烈士的眼神看著我?”

宋良俊見黎喬醒了才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笑道:“放心,你安然無恙,沒缺胳膊少腿。”

淮夏也趕緊問:“喬喬,你有感覺哪裏不舒服的嗎?”

黎喬覺得除了心髒跳得有點快,其他都沒什麽感覺,於是搖了搖頭:“我還行,不過這是哪裏?”

淮夏捏了捏她的臉頰:“你在醫務室。”

她的右手邊,白一寧正在和校醫爭辯。

“你說她怎麽可能沒事。那是水泥地,而且我記得她是頭先著地的,聲音很大。”這是白一寧的聲音。

“可她全身上下確實隻有那一點皮外傷。”校醫攤手,無奈道,“我敢用我的職業生涯保證。”

白一寧繼續堅持:“可她撞下去後神誌不清……”

校醫也堅持:“我不是說了嗎,昏倒是因為低血糖!”

感覺這兩人多說幾句話就能吵起來,黎喬起身,趕緊拉了拉白一寧的衣袖,討好道:“班長,我醒了,你看,我神誌清醒了。”

白一寧低眸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和看二傻子沒什麽兩樣,目光有些冷。

黎喬訕訕地鬆開他。

在白班長的不懈努力下,黎喬又被迫做了一通檢查。

校醫得出了最終結論:要麽是白一寧因為驚嚇過度出現了幻覺,看見黎喬腦袋著地;要麽是黎喬她……頭鐵。

無論哪個結果,聽起來都不太友好。

“那……有沒有可能出現腦震**,或者有那種殘留性的瘀血?”白一寧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但他轉瞬就開始腦補,且愈來愈可怕,“會不會失明?”

校醫幽幽望了他一眼:“你單純是來砸我場子的吧……”

黎喬插不上嘴,幹脆蒙住被子睡覺。她昨晚不幸再次失眠,剛剛昏了半天,現在居然又有了幾分睡意。

等黎喬再次醒來,發現偌大的醫務室裏隻剩下自己和白一寧。

白一寧看起來並不打算和她說話,一個人靠在邊上默默看書。

黎喬眨巴眨巴眼,伸手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袖子。

白一寧勉強抬起一雙幽深的眼眸,明顯沒有半分喜悅之意。

“有事?”他冷冷問。

黎喬無視他的冷漠,刻意地討好道:“你受傷了嗎?”

問完,她就聽見一聲冷笑。

“你還想著問我?你以為自己跟磐石一樣堅不可摧還是能砸能摔?黎喬,你到底長沒長腦子,知不知道那個時候跑過來有多麽危險,你隻要再偏個三厘米!就三厘米!你現在估計就躺在市醫院了,而我,就在趕往預訂市內公墓的路上!”

這大概是白一寧話最多語速最快的時候,他與人相處溫潤而淡漠,尺度拿捏得極好,很少像現在這樣。

嚶,偶像好凶。

但他凶起來也特別好看,真是見鬼了。

“手給我。”他說。

黎喬乖乖抬手。

她的手臂被纏上幾層醫用紗布,白一寧俯身仔細端詳半天,才讓她收回去。

黎喬將下巴擱在枕頭上,露出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班長。”

白一寧沒作聲。

見對方完全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黎喬隻得咳嗽一聲,笑得無比燦爛:“我來給你講一個童話吧。”

白一寧完全相信,她是真的砸到腦子了。

他在罵她,被罵的她思考片刻,非常認真地要跟自己講一個童話。

“有一隻鴨子在排隊,想和前麵的鴨子對齊,可是怎麽也對不齊,所以它就很不高興地嘀咕:對不齊呀對不齊,對不齊呀對不齊……”

黎喬邊重複最後那句,邊打量著白一寧的表情,她拉了拉他的袖子。

“對不齊(對不起)。”

白一寧:“這種幼稚的東西,你哪裏學的?”

黎喬指了指自己:“用我機靈且聰明的腦瓜子想出來的。”

她那自豪感堅維持了三秒鍾,就在對方的目光裏自動蔫兒了。

“好吧,其實這是在微博上看到的,用來道歉,最為合適了。”她喜滋滋地說。

白一寧原本一肚子火,瞬間被這弱智般的道歉攪和成一道若有似無的輕煙。

風一吹,他的怒氣便消失殆盡了。

隻不過他轉念一想,他們雖然同歲,但好像已經開始有代溝了……

黎喬回到班上時,好些同學都跑來關心她,周漾在一旁幼稚地嚷:“怎麽沒人關心小爺的手,小爺這可是價值千萬的手!”

劉語陽調侃:“大藝術家,你是自己栽下樓摔的,又不是見義勇為。”

在這八卦瘋傳的學校,沒過多久,連各科老師都知道了,甚至蘇澄澄下課後,還握著黎喬的手仔細端詳半天,最後難得地笑著說:“還好,不幸中的萬幸,看起來應該不會留疤。”

淮夏說:“你現在成了我們班的國寶。”

“別別別,我可不想,我隻是擦破點皮。”黎喬歎氣,“感覺現在有幾十雙眼睛盯著我。”

當然,不包括白一寧,他連道餘光都沒留給她。

估計是怕白一寧又罵自己,黎喬一整個下午都乖乖坐在位置上。

白一寧寫完半張卷子,下意識就去摸桌邊空了的水杯,可他還未起身,就被衝過來的黎喬一把按回座位上。

“我來,我來。”黎喬露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我來倒水。”

白一寧無語。

五分鍾後,他捧著一杯熱茶,麵無表情地喝了好幾口。

最後一節課,黎喬掐著點,下課鈴一打,立刻抓起書包拔腿就跑,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如往常一般活蹦亂跳。

“這是趕著去招魂啊。”周漾對白一寧說,“一起走嘍?”

“你先走。”白一寧說,“我還有兩道題沒寫完。”

周漾開玩笑:“老白,原來你心裏還有題目啊,我以為你現在滿腦子都是你的救命恩人。”

白一寧沒笑,正經道:“說什麽胡話,我沒空管她。”

周漾見他不禁逗,聊了幾句就背著書包走了。

沒過一會兒,教室裏隻剩下白一寧一人,他坐在桌前盯著黑板,輕輕歎息。

他本來是想問黎喬一個問題,但憋了一下午,愣是沒問出來。

你好,我有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她叫許歲安,雖然你們性格不同、名字不同,哪哪都不同,但我覺得你們鐵定是一同個人!

白一寧扶額,他總覺得最近和黎喬待久了,有種與她的腦回路共鳴的錯覺。

03

安婉此刻剛從宴會上抽身,她一襲淺粉色鑲鑽長裙,正坐在車裏邊哼歌邊吃著手工小蛋糕。這位婦人四十多歲,外表卻像三十出頭,和白一寧的五官有五六分相似。

前排司機恭敬地遞來手機,說是小少爺打來的電話。

“喂,兒子。”安婉聲音甜甜的,“這個點打電話,是不是想媽媽啦?”

“顯然不是。”白一寧語速很快,“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有段時間,被你騙去攝影棚拍照片。”

“記得呀,我的寶貝兒子那時候可紅呢,好多小姐姐嚷嚷著愛你。”安婉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怎麽突然問我這個,想重新靠臉吃飯啦?”

“你多慮了。”白一寧說,“我記得,你當時還特意注冊過一個微博賬號。”

“是啊,怎麽了?”

白一寧又問:“那個賬號你現在還用嗎?”

“你高一入學時我發了一次動態後,就再也沒有登錄過了。”

“還能找到嗎?”白一寧語氣裏難得染上了一點急切。

雖然覺得自家兒子今晚有些怪,但安婉也沒多問,想了想說:“我前段時間把那個綁定微博的電話卡換下來啦,不過還沒去注銷,應該是能用的,就是不知道放在臥室的哪個地方了。”

白一寧沉默了幾秒,說了句“知道了”就掛斷電話。

白一寧背上書包回到家,發現白一安留了張便條,說自己被爺爺奶奶接走了。

家裏阿姨做好了飯菜,白一寧也沒碰,直接去了父母的臥室。他從上至下、裏裏外外,悶聲不響地找了三個小時。

最後,他終於在某個抽屜的戒指盒裏,找到了那枚小小的電話卡。

窗外傳來一聲雷鳴。

轉瞬間烏雲黑沉沉地壓下,才一刻鍾不到的時間,幾滴豆大的雨點早已變成了肆無忌憚的傾盆暴雨。

最近總在下雨,白一寧有些疲憊地想。

他捏了捏鼻梁,倏爾順著牆壁緩緩坐在地板上,長腿微微屈起。

插入電話卡進行登錄驗證,他十分順利地打開了微博。

安婉當年注冊的微博名就是他的本名,而微博主頁的最新一條動態,還停留在去年,也就是他考入漢城一中的時候。

沒有文字,就隻有一張照片,拍的是一中的錄取通知書。

白一寧點開微博粉絲。

那麽早退出圈子的自己,活粉寥寥無幾,絕大多數都是僵屍粉和營銷號。

但他滑到一半,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引人注目的ID。

他點進去,最後一次動態是在一個小時前發的。

喬大俠的悄悄話:嘿嘿,我今天又保護了偶像一次,以後也會繼續守護他喲。(* ̄▽ ̄*)

白一寧垂眸,幽深瞳孔裏映出屏幕的光。

微博上的語氣、顏表情、名字,都和平日的黎喬一模一樣。

他不急不躁,一條一條地認真往下翻看。

一共四百六十條微博,每一條,都和他有關。

“我能在寧城待的時間並不長,馬上就要回漢城上學了。”小時候的白一寧坐在攝影棚裏,十分老成地歎氣,“許歲安,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家很大,你可以住下來,和我一起玩,一起上學。”

女孩搖頭:“我要照顧爸爸,我怕他出事。”

白一寧說:“你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話,那我要是回去了,找不到你怎麽辦?”

女孩想了很久,才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第一次那麽堅定地說:“你要是找不到我,我就去找你。”

我就去找你。

其實,白一寧從小就是個性格很悶的人,不了解他的人總覺得他是高傲不理人,隻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無趣又沉默,寡淡得像是一杯涼白開,朋友不少,卻並不交心。

他不愛玩那些熱門遊戲,自然也從不碰微博,所以小時候的那些粉絲私信以及各大雜誌的邀請,都是安婉在處理。

後來他與許歲安失聯,連帶著對拍攝都沒了興致,於是執意回歸正常生活。安婉念了幾句,也就順了他的意。

白家的兒子終歸是要繼承家業的。

所以他不曾知曉,那些再也不見的歲月裏,過去的許歲安,又或者是現在的黎喬,其實一直都站在相隔幾百公裏的地方默默關注著他,並奉他為值得仰望的偶像。

哪怕她明白,這是一個被廢棄多年的微博號。

哪怕她明白,她心心念念的小偶像,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發現她存在的痕跡。

04

十一點二十六分。

窗外的暴雨褪去,慢慢變成了嘀嗒嘀嗒的雨聲,屋外的世界被雨水衝刷,顯得煥然一新。

白一寧依舊席地而坐,隨著記憶深處的片段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掠過,他強迫自己逐漸冷靜下來。

然而,真正冷靜後,他心中竟生出一絲煩悶。

縱使比同齡孩子早熟許多,此刻白一寧也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男孩。

其實當年他找了黎喬很久,問過攝影棚的人、一起拍攝的同伴,但她的名字,連同她這個人,卻像是故意躲著自己似的,徹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原來,許歲安不是她的真名,黎喬才是。

可既然黎喬從一開始就認出了他,為什麽不選擇告訴他自己的身份?

以為他早就忘了她?

十幾公裏外,黎喬正趴在桌前寫著偶像布置的額外作業,“叮咚”一聲,QQ來了一條消息。

她斜著眼,伸出一隻手隨意點開對話框。

我不開心:[視頻]

黎喬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這人是誰,直到視線挪到了那個無比熟悉的頭像上。

哎喲,這不我偶像嗎?

她將筆一丟,雙手捧起手機。

偶像怎麽突然改名了?

而且重點是,偶像居然主動找她聊天!

黎喬心中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她點開一看,視頻裏是一隻迷你版的大老虎,麵相有些凶,兩隻肥爪子掐著一隻呆萌的小倉鼠,正上下左右瘋狂地晃動,瘋狂到讓屏幕前的她看著有點暈。

黎小喬:?

我不開心:嗬。

黎喬皺了皺眉,他為什麽“嗬”?

黎小喬:什麽意思呀?QAQ

我不開心:看不懂?

黎小喬:嗯。QAQ

我不開心:看不懂自己猜。

隔著屏幕,她都能感受到對方不開心。

黎喬撓了撓頭,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容量不太夠用。

我自己猜?

我怎麽猜,猜什麽?

我今天不僅奮不顧身保護了你,還給你道了歉,你也接受我的道歉了,怎麽現在又突然生氣了?

還有,為什麽突然發給我這個視頻?你為什麽要“嗬”?你為什麽改了昵稱?

黎喬頭腦風暴了十分鍾,最後一無所獲。

她低頭,臉貼著桌子,實實在在地長歎一口氣。

唉,長大後的偶像,心思真的好難猜啊。

翌日。

昨晚黎喬因為偶像的那幾句話,睡眠質量急速下降,早上照鏡子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變成了熊貓眼,所以也沒什麽吃早餐的欲望。

黎喬想,等一會兒看到白一寧,她是主動去問,還是閉口不談?

他已經覺得我是個極其不聰明的傻子了,我再直白地問,是不是顯得我更傻?

等黎喬走到高一(5)班門口時,赫然發現自家偶像就站在走廊上,捧著本書在默背。

黎喬心道:是不是得繞路走個後門?

白一寧偏頭,正好看見她杵在不遠處,手裏握著書包帶子,一臉看到了貞子的驚恐表情。

白一寧更不爽了。

黎喬不是我粉絲嗎?她不是最崇拜我了嗎?怎麽看見我總是這個表情?

難不成網上和現實還存在雙標這一說法?

黎喬正想打個招呼,卻突然在對方眼下,也發現了淡淡的青色。

白一寧也沒睡好。

黎喬慢慢挪上去,笑出兩個淺淺的小梨窩,非常狗腿地拍他馬屁:“班長,你昨晚又熬夜寫題了呀?我的天,你真是太刻苦了,我一定要向你學習,爭取早日取得進步。”

白一寧倏爾低眸,看向她的目光帶著點紮眼的鋒利。

“嗬。”

好家夥,你又“嗬”。

黎喬想,這個反應就很低氣壓。

白一寧顯然對“熬夜學習”這個話題沒有再探討下去的興趣,他指了指放在窗台上的麵包和牛奶,對黎喬說:“拿著。”

已經到不能再的黎喬二話不說,屁顛屁顛地將麵包和牛奶拿到手上,還沒過兩秒,又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別總不吃早餐,記得早自習開始前吃完。”

黎喬蒙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黎喬驚喜道:“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早餐?”

白一寧合起書,低了低眸,看著麵前小丫頭一副高興壞了的模樣,輕聲回答:“我猜的。”

黎喬下意識就把實話給問出來:“班長平日裏,難不成經常給同學送早餐?”說完就後悔了。

啊——自己算哪塊小餅幹,偶像這麽大公無私,怎麽會專門搞特殊化,他肯定給很多人都送過早餐啦。

果不其然,白一寧自動屏蔽了她的廢話,一句話沒說就轉身往教室走。

但走到門口時,他背對著黎喬,突然低低冒出一聲:“不是。”

黎喬抬頭,愣愣盯著白一寧修長的背影。

“你是第一個。”

語畢,他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內。

黎喬站在那裏,有點茫然。

她非常冷靜地想,剛剛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由於自動帶入粉絲濾鏡,黎喬所有與白一寧有關的腦回路,都清奇得仿佛是在想腦筋急轉彎。

苦思冥想下,她終於得出一條結論。

——我的天,他在關心同學,他在關心自己的粉絲,雖然口是心非,卻外冷內熱。

喬大俠的悄悄話:原來我的偶像,還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呀!:)

一連幾堂大課,白一寧都沒再和黎喬說過一句話,就連淮夏過來找黎喬玩,他也隻是擺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抬眸瞧了一眼,確認了來者是誰後,就又將目光移回到書上。

淮夏心裏莫名暗爽,伸手戳了一下黎喬的額頭,低聲問道:“喬喬,你們終於吵架了。”

黎喬還沉浸在“偶像剛剛給我帶早餐”的快樂想法中,笑容很是燦爛:“想什麽呢,沒有啊。”

淮夏挑了挑眉,故意把聲音提高:“忘了和你說了,我剛剛在樓下碰到一個男生,說是找你。”

白一寧寫字的右手微微一頓。

黎喬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找我的?”

“嗯,長得還挺好看的。”淮夏笑得很曖昧。

“好的,那我下去一下。”

直到黎喬走出教室,白一寧才放下筆,抬頭冷冷地看向淮夏:“你不是那些男生心中的高冷女神嗎?”

淮夏很不客氣地點頭:“是啊,你嫉妒?”

“不是,隻是有點好奇。”白一寧說,“身為高冷女神的你,為什麽廢話這麽多?”

淮夏雙手抱胸,跟看笑話似的:“沒你多。”

黎喬下樓後,發現等她的男生長得確實標致,小麥色皮膚,笑起來很陽光的感覺。

“喲,我叫陳默,是溫時景的朋友。”他自報家門。

黎喬有些驚訝:“你是溫時景的朋友?”

真難得,她還以為憑著溫時景那性子,根本不會與同學交往。

“其實,他人很好,就是嘴快了點而已。就像今天我會來,也是因為他拜托的我。”

黎喬眨了眨眼睛:“真的?”

“千真萬確,他就是個‘別扭怪’,自己不好意思來,就叫我來關心一下你胳膊的傷情嘍。”陳默歎氣,“希望你別怪他,他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我壓根就沒放在心上。”黎喬笑了笑,“我沒什麽大事,蹭破點皮而已。”

“那太好了,我可以交差咯。”

陳默長舒一口氣,正要轉身走,黎喬又叫住他:“嘿,同學,你和溫時景那麽熟,知不知道那天他為什麽要卸了車棚裏的自行車?”

陳默深深看了黎喬一眼:“想知道?”

黎喬點頭:“想。”

幾句話的工夫,黎喬眉頭微微皺了一點,忍不住說:“她怎麽這樣?”

陳默笑容不減:“溫家家大業大,誰不想分一杯羹?”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黎喬鄭重地說。

“能為這麽好看的學妹服務,是我的榮幸。”陳默自來熟又嘴甜,外人看來,兩人都帶著笑,像是聊得很投機的模樣。

黎喬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她對陳默說了句“抱歉”,解鎖一看,是白一寧發來的。

我不開心:黎喬同學,提醒你一下,你的卷子還有一半沒寫完。

黎小喬:我知道呀,我一會兒就回來做。

黎喬耐心地打完字後,繼續和陳默聊天。

又聊了沒幾句話,手機又開始振動。

我不開心:對了,借用一下橡皮。

黎小喬:在書包第二個口袋……自己拿。

我不開心:我不拿,校規說了,不能趁別人不在的時候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黎小喬:?

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一中校規有這條?

我不開心:所以你趕快回來,給我拿橡皮,我急用。

黎小喬:你先借周漾或者淮夏的!

我不開心:不行,他們的都擦不幹淨,你快回來。

黎喬覺得,偶像的間歇性抽風怕是又開始發作了。

樓上走廊,白一寧靠在牆邊,雙手抱胸,麵無表情地打量著底下的兩人。

那個男生他認識,長相沒他好看,學習沒他好,聽說還是個“中央空調”。

評估完畢,白一寧滿意地收回目光,一轉身就看見周漾抱著籃球一臉好奇的傻樣。他湊近,也想往下望:“你看到什麽了這麽高興?”

白一寧靜靜看著他。

“我看到蘇澄澄了,就在樓下,好像是打算上樓。”

周漾一聽,臉瞬間黑了大半,收回腦袋轉身就走:“老白,你真是變態,澄姐來了你這麽高興幹嗎?”

白一寧跟在他身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不出五分鍾,黎喬便喘著粗氣跑進教室,又從書包裏掏出橡皮遞給白一寧。

白一寧客客氣氣地接過來:“謝謝。”

他接著又念:“黎喬。”

黎喬唯恐他又間歇性抽風,下意識後退一步,耐著性子問:“又怎麽了?”

白一寧語重心長道:“你要清楚,你是一名高中生,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專心學習,不要把心思放到別的地方,知道了嗎?”

黎喬一頭黑線。

“知不知道?”

“知,知道了。”

05

當天晚上,白一寧飛速地補完作業,忙裏偷閑注冊了一個微博賬號。

然後,白一寧冷眼盯著沒有頭像沒有名字也沒有個性簽名的賬號主頁,非常符合人設地……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他放下手機,下樓走去客廳。

沙發上,白一安捧著平板電腦,正在很專注地玩《絕地求生》。她開了語音,小奶音軟軟糯糯,由於上一把吃到了雞,現在和隊友聊得非常開心。

但白一安小朋友莫名覺得,身後總有一股涼颼颼的風,一回頭,她那親愛的哥哥正一言不發盯著自己,眼神中有說不出的詭異。

白一安渾身打了個寒戰,連忙討好道:“那個,哥哥,我這一局打完就去睡覺。”

白一寧破天荒沒有生氣,反而很溫柔地問她:“你平時玩微博嗎?”

“玩……”

“和陌生人聊過天嗎?”

“偶爾會聊……”

白一寧眼底溫柔更濃,繼續刨根問底:“那你們平時都聊什麽?”

白一安被問得一愣一愣的,想了想說:“就……聊一些我和對方都感興趣的話題呀。”

感興趣的話題?

白一寧明白了。

黎喬最感興趣的,不就是身為她偶像的我嗎?

他和顏悅色地和自家妹妹說了句“好好玩”後,便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下回到房間。

白一寧坐下,愉悅地搜索到黎喬的微博,想了想,主動私信她:

交個朋友吧,我也是白一寧的粉絲。

為了表達友好,他還特意在末尾加了一個很正經的“笑臉”。

等了幾分鍾,無人回應。

白一寧心想,黎喬現在應該在認真看書。

不錯,我的小粉絲雖然成績不太好,但是很努力啊。

他欣慰地放下手機,抽出一張數學卷子,不慌不忙地寫到接近十二點半,才重新點開微博。

然後他發現,他的號莫名其妙讓人給舉報了。

遠在十幾公裏之外的黎喬同學放下手機,因剛剛處理了一個妄圖褻瀆自家偶像的僵屍號,她感覺這一刻的自己深藏功與名。

喬大俠的悄悄話:如果偶像知道我大半夜都這麽敬業,一定會誇讚我的聰明與機智。=_=

第二天黎喬神清氣爽地到了五班,她感覺連麵前的白一寧都變得和藹可親起來了。

黎喬笑容燦爛,敲了一下他的桌子,隨意問道:“班長,昨晚睡得好嗎?”

白一寧緩緩抬起頭,他眼下的黑眼圈竟比昨日還要明顯。

“你昨晚睡得好嗎?”他問。

明明是過分溫柔的語氣,從他口中說出,卻總讓人覺得瘮得慌。

“我睡得不太好,氣得睡不著。”他自問自答。

黎喬邊訕笑,邊在心裏想著:怎麽又生氣了,偶像你怎麽天天生氣呀?

“是誰惹我們白班長不開心了?”黎喬趕緊表達一下彼此的友情,“說出他的名字,我替你揍他!”

白一寧神情淡淡的,吐出一句:“一隻……很不聽話的倉鼠,有點矮,還有點肥。”

“你養的?沒事,我教你哈,讓它餓兩頓,讓它感受一下社會的險惡,保證它以後絕對聽你的話。”黎喬瞎出主意,“我有經驗,以前家門口的大黃狗對我可凶了,我衝它號了幾嗓子它就消停了。”

他“嘖”了一聲,眸中落入一點亮光:“聽起來不錯。”

“不錯就行,那我先回座位溫書了。”

黎喬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等會兒,把卷子拿走。”白一寧叫住她,“馬上就要模擬考試了,最近複習都仔細點。”

漢城一中的模擬考試,試卷規格全部按照高考的標準進行,以便學生提前適應。因為高一下半學期還沒有開始分班,所以九門主課全都得考,總共三天。

政治課上,黎喬撐著腦袋,認認真真地盯著黑板上老師的板書。“人民民主專政的本質”剛寫了一半,老師便放下粉筆,用力地拍了兩下講台,怒不可遏道:“睡覺的都給我醒醒!做題的都給我把筆放下!能不能看一下黑板!能不能看一下我!”

政治老師和教語文的老太太不同,後者無比佛係,上課全程屬於自我感動型教學。而政治老師卻無法忍受唱獨角戲,時不時就要點人回答問題,時不時就要把自己那套枯燥的教學理論搬出來重複一遍。

五班作為未來的理科實驗班,對於文科學習的熱情往往不及理科的十分之一。

理科課上寫理科作業,老師還能睜隻眼閉隻眼。但文科老師上課,往往隨便一瞥,桌上齊刷刷都擺著物化生的練習題。

下課沒多久,宋良俊就黑著臉進了教室,顯然剛剛政治老師在他麵前痛心控訴了好半天。他站在講台上,雙眼一瞪,圍繞“現階段文科的重要性”這一主題的幾千字小作文洋洋灑灑拋了出來。

黎喬覺得很有意思,好像越是重點學校,越是注重理科成績。

例如某人考了理科班的第一名,別人會說這小子聰明,未來學計算機造飛機。要是換成文科,別人就會說挺好挺好,以後考個公務員混個鐵飯碗,完了末尾再補一句:這是個女娃吧。

黎喬手裏轉著筆,沒忍住笑出了聲。

宋良俊離得近,一眼就看到了她這吊兒郎當的樣子,拍了拍桌子,對她說:“怎麽的,黎喬同學有什麽想補充的嗎?”

黎喬一愣,捂住嘴笑道:“沒有沒有,您說得太好了。”

“覺得我說得好就來幫我個忙。”他頓了一下,又點了白一寧的名,“數學課代表請假了,你倆幫我收一下昨晚的數學作業,一會兒交到我辦公室桌上。”

白一寧應了,顯然他經常幫忙做這些跑腿的事情,雖然它外表冷冰冰的,做事卻細致耐心,莫名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用係統文裏的設定來說,他就是萬人迷屬性,自帶超高好感度。

所以黎喬連一句話都沒說上,就眼睜睜看著白一寧收好了全班的作業,站在門口用眼神示意她走。

坐享其成啊。

黎喬歎了一口氣,上前分享了他一半的勞動成果。

那一刻,她覺得偶像和淮夏很配——氣場強大、雷厲風行,還是青梅竹馬,一個第一,一個第二,關係也很好的樣子。

小粉絲突然想嗑一下CP了……

06

一中的學生學習不分上課下課,現在除了五班門口有幾個嬉鬧的學生,其他班上,大多都乖乖待在座位上溫習課本。

白一寧見黎喬一直低著頭,雖看不到表情,但看著她像是蔫了的茄子似的。他到底是沒狠下心真的不理她,於是主動搭話:“你想什麽呢?”

黎喬抬頭,露出那張憋笑的臉,雀躍道:“班長,你覺得淮夏怎麽樣?”

白一寧沉默。

“是不是覺得她特好看,特有性格,特讓人印象深刻?”

淮夏如何,關他什麽事?

這丫頭又在腦補什麽?

白一寧頓時覺得自己剛剛的那點內疚怕是全部喂了狗,他開口,語氣無波無瀾,甚至冷得掉渣:“你別說話了。”

黎喬立刻乖乖閉嘴。

剛走了幾步,前麵拐角卻突然躥出來一個女生。黎喬眯了眯眼睛,發現對方手裏握著一封信,擋在他們麵前,一副十分害羞的樣子。

黎喬大概知道女生的來意,戳了戳白一寧的後背:“是找你的吧?”

白一寧皺了一下眉。

他在校一年,從不收情書,也從不會因為虛榮心故意吊著某個女生,所以每當五花八門的信送到他麵前,他都會禮貌且委婉地拒收。

而且,現在黎喬也在。

正當白一寧要如平常那樣拒絕時,黎喬卻先他一步,不但雙手鄭重地接過那女生的信,還很真誠地和她握了握手。

一中的學生果然有眼光。

我家偶像顏好人高,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好眼光啊妹妹!

白一寧稍稍側眸,就能看見黎喬一副“地主看自家傻兒子”的自豪模樣。他隻得拉著她的衣服領子往後一帶,重新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黎喬還很不怕死地衝他擠眉弄眼。

偶像快看,我在幫你固粉呀。

白一寧頭疼。

黎喬永遠能在下一秒做出讓他意想不到的行為,像個瘋瘋癲癲的小巫女,偏偏他還不覺得討厭。

他騰出手,一把奪走黎喬手裏那封信,口氣十分清冷:“我的。”

黎喬見他那吹胡子瞪眼樣兒,心想是你的是你的,我就隻摸摸,又不偷看,偶像好小氣……

兩人安靜下來,目光一齊瞥向她。

女生此刻漲紅了臉,指向黎喬結結巴巴地說:“是別人拜托我給這個女同學的。”傳話完畢,她捂著臉轉身就跑。

白一寧抬眼掃了下信封,上麵有三個粉粉的大字,字跡歪斜:

黎喬 收

好醜的字。

“啊哈哈,原來是給我的啊……”黎喬尷尬地笑笑,伸手就要去拿。

她雖算不得貌如天仙,但好歹也算周正,之前在普高,也是有很多人追的。不過這還是她轉學到一中後收到的第一封情書,真有點好奇。

白一寧麵無表情地盯著她那張寫滿期待的臉,默默把手抬高了一點,隻要對方剛碰到一點邊緣,他就往上抬,再碰到,就繼續往上抬。

黎喬蹦了半天,明白對方是在耍她玩,沉不住氣了,沒忍住念了句:“班長,你太幼稚了!”

白一寧難得無賴:“你有意見?”

黎喬不說話了。

你是我偶像,我哪敢有意見。

“商量個事,你把那封信給我呀。”黎喬知道他吃軟不吃硬,於是耐著性子哄他,“別人專門給我的,我不看,是不是很不禮貌?”

“是有點。”白一寧說。

黎喬還沒來得及開口,白一寧就把手裏的作業全部堆到黎喬懷裏。

“那你去交作業吧,這個我來幫你處理,保證會讓你在別人麵前留一個好形象。”

黎喬蒙了:“可是……”

輕柔的微風一寸一寸拂過麵頰,白一寧一眨不眨地盯著黎喬,漂亮的雙眸似盛滿了溫柔的暮光,語氣柔得能撩撥到心尖。

“乖,去交作業。”

黎喬微微張著嘴,一瞬間呆住,不反駁了。

哇,傳聞中的美人計。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黎喬,白一寧打開信封,抽出米白色的信紙。他掃了眼,上麵隻有一行字,字跡比黎喬的還要慘不忍睹。

下午放學來小賣部門口,有東西給你。

再一看落款上的大名,白一寧嘴角一勾,忍不住冷笑。

他回到教室,從自己桌上拿起一支簽字筆,在後麵利落地批了三個字——

不想來。

想了想,他又順手畫了隻栩栩如生的二哈腦袋,才滿意地將信收進信封,最後大力將信封揉成了一團球。

07

與五班相隔了兩棟教學樓的十班門口,兩個女生正興奮地討論著美妝雜誌,其中一個剛說到自己新買的粉底有多麽好用,目光一轉,她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凝固在嘴角。

另一個女生見她這樣,叫了好幾遍她名字也沒個回應,隻得奇怪地轉頭看去。

白一寧就站在她們麵前。

陽光下,那張如雕塑般精致的臉頰越發帥氣。

“嗨。”白一寧友好地打招呼。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中的“人間理想男神”居然來了十班。

比起女孩們的忸怩,白一寧倒是很大方地詢問:“可以幫我一點小忙嗎?”

“當然可以!”兩人齊聲道。

“能把這個交給你們班的溫時景嗎?別說是我帶的。”白一寧偏過頭,從窗戶看去,一眼就瞧見教室最後一排,溫時景正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估摸著早就去夢周公了。

“沒問題!”其中一個女生趕緊接過那個慘不忍睹的紙團。

另一個見自己錯失機會,於是極力想在男神麵前爭取一下:“同學你還有別的忙需要幫嗎?盡管開口!”

白一寧低眸,認真考慮了一下才慢悠悠地開口,話語帶著點得逞的笑意。

“幫我給他帶句話吧,就說……黎喬同學祝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教室的最後一排,陳默趴在桌邊,突然戳了一下溫時景的耳朵:“哥。”

溫時景起床氣發作,不耐煩地挪了挪身子,悶聲道:“隻要不是地震、海嘯、刮台風或者學校著火了,就別吵我。”

耳邊沒聲兒了。

過了好一會兒,陳默又開始念叨:“哥,景哥,老大,溫大爺……”

脾氣很不好的溫大爺紋絲不動。

陳默故意歎了好大一口氣,調侃道:“喂,你的信我寫了也托人送了,現在你的筆友黎喬小妹妹給你回信了,你看不看?你不看我立馬就給你扔垃圾桶了。”

溫時景一聽到“黎喬”兩個字,頓時清醒了大半。

他猛地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桌前那一大團紙球。

“你的筆友品位還挺別致。”陳默嘖嘖,“後現代主義風格,怎麽樣,回得快吧,我就說女生都喜歡粉紅色,你當時還不相信我。”

“你真的很吵。”

溫時景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點快,還有點說不出的感覺。他把信封慢慢攤開,再取出裏麵的信紙。

黎喬會回什麽呢?

陳默見他那難得一見的婆媽樣,伸手就要搶:“你看不看啊,不看我來看。”

溫時景瞪陳默一眼,從位置上站起來,還故意背對著他。

他幾下攤開皺巴巴的信紙,一眼掃過去,看到了很顯眼很工整的“不想來”,和更加顯眼的哈士奇狗頭。

“她說了什麽啊,怎麽看完你的臉都綠了?”陳默非要湊上去。

溫時景手疾眼快,將信收進了口袋,悶聲道:“沒什麽好看的。”

語畢,那個送信的女生又折返回來,瞅著溫時景並不太好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那個,剛剛那人還捎來一句話。”

溫時景捏了捏眉心,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你說。”

“黎喬同學說,祝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溫時景突然心情不好,想打人。

所以她最終還是不知道那封信出自哪位眼光很好的同學手筆,白一寧嘴很嚴,而且一門心思地盯她學習盯到了最後一節課。

黎喬問起來,他就隻有一句冷冰冰的回話:“複習不要三心二意。”

不過今天放學他沒有留下來做題,今夜他父母特意邀請了幾個關係比較好的朋友聚餐,淮家自然也在邀請名單之內。

所以白一寧和淮夏放學幹脆一起坐車走了。

兩人連身高都很般配呢。

黎喬偷偷看了半天,又連忙拍了一張背影合照,覺得自己的CP大旗又開始默默舉起來了。

周漾見她一個人,於是好心衝著她喊:“小喬妹子,要不要一起走?”

黎喬笑了笑:“不啦,我去趟圖書館。”

許明珠回不回家吃飯全靠天意,所以她也不著急回去。昨天淮夏給自己推薦了一本輔導書,市麵上很難買,但好像校圖書館還有幾本存貨,她想去看看。

現在圖書館幾乎沒什麽人,就剩下最前麵一個負責的老師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黎喬推開門,也沒敢出聲,步子放得很輕。她在門口的電腦裏輸入書名,查到編號,順利找到了那一排書架。

打眼望上去,她要找的書被放在了最上麵一層的末端。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自己這接近一米六的個頭確實是不夠高,她努力踮起腳尖也還差一點。因身高引發的“慘案”一天居然發生了兩次,她是不是該去拜拜菩薩……

正想著,後麵伸來一隻手,擦著她的頭頂,輕鬆地將那本書拿了下來。

“這本?”

“嗯……”

好高啊。

這是黎喬的第一反應,第二反應是回頭,這才發現對方是好久不見的溫時景。

他手裏拿著那本《數學多方法圖解》。

濃眉大眼,棱角分明的他確實是好看的。

和白一寧的淡雅沉穩不同,溫時景連眉宇間都充斥著不易接近的桀驁,尤其是不笑的時候,更添了一份痞氣。

所以在校裏,他的名聲非常不好。

黎喬咳嗽一聲,試探性地打招呼:“哈嘍啊兄弟。”

“哦。”

“你來圖書館看書啊?”

黎喬問得很生硬,生硬到溫時景都有些無語:“你看我像是來看書的嗎?”

“不,不太像。”

像來打人的。

溫時景承認在看到那封信的時候,真的有想打黎喬的衝動,可轉念一想,人家小姑娘都差點有生命危險了,自己被罵一下好像也不算什麽。

黎喬見他又不說話了,隻得繼續問:“那你來這兒,是來找我的?”

溫時景的目光放在黎喬的手臂上。黎喬現在穿著外套,遮蓋住了包紮的紗布,他也看不到傷情如何,雖然陳默告訴他黎喬說自己的傷無礙,但還是有些擔心。

好幾天了。

黎喬愣了一會兒,真沒想到,溫時景居然還記著這事。

黎喬很豪邁地拍了拍溫時景的肩膀,笑道:“早就沒事啦,等拆了紗布,應該也隻會落下一點淡到看不見的疤而已。”

這話顯然沒有任何安慰的作用,溫時景眉頭皺得更深。

男孩子也就算了,女孩子留疤,會很難過吧……

“算我欠你的。”他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麵掏出一個包裝精致的SD娃娃,“這個給你。”

溫時景不會哄女孩開心,陳默便出主意,讓他送個禮物賠禮道歉,反正女孩子都擁有一顆柔軟的玻璃心,最喜歡可愛的東西了。

其實陳默的意思,是讓溫時景隨便在校門口買一個娃娃應付,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溫時景向來要買就買最好的,所以他騎著自行車狂飆一個中午,才趕在下午放學前把這限量版的娃娃買了回來。

最近他爹限製了他的零花錢,付完娃娃的錢後,他口袋裏剩下的錢,連打個車都打不起。

“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黎喬大概能猜到這娃娃價格不低,“我和你朋友說過,不關你的事,你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

“沒關係,你拿著。”溫時景堅持。

“不行。”黎喬態度堅決。

“嘖,讓你收著就收著。”溫時景直接把書和娃娃一起塞給她,“我地攤上買的,不值幾個錢,也不髒,你別嫌棄。”

“不是嫌棄,是真的不能收。”黎喬又把娃娃塞回去。

“你再不收著,我就喊人了。”溫時景是真的沒什麽耐心,他冷著臉重複,“五,四,三,二……”

黎喬連忙把娃娃抱在懷裏,無奈道:“行行行,你一個十六七歲的大男人,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溫時景頓時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怕黎喬後悔,轉身就要走。

黎喬手疾眼快,伸手拉住了他。

“嘿,溫時景。”

溫時景回頭看向她,這樣半側著臉,顯得他那不耐煩的表情越發矚目。

真凶,黎喬想。

好像這麽多年過去了,大人眼中的壞孩子形象依然不曾改變,學習差、脾氣暴、做事不討人喜歡。他們不需要去了解那些所謂的壞孩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們隻是告訴自己的孩子,離那些人遠一點,僅此而已。

“我決定,請你吃特別好吃的東西。”黎喬在溫時景眼前打了個響指,笑道,“作為回報的禮物,過時不候哦。”

08

距離校門口五百米一露天修車棚,溫時景仰著脖子,懶洋洋地靠在欄杆邊上,手裏捧著個烤紅薯。

紅薯還冒著熱煙。

不遠處還有一個收廢品的三輪車,喇叭裏循環播放著有氣無力的女聲:“收舊家電、舊家具,洗衣機、舊空調、煤氣灶……”

溫時景覺得好笑,揚了揚手裏的食物:“你說的好吃的東西,就是這個啊?”

“我告訴你,那位阿嬤烤的紅薯,真的真的超棒的!你絕對沒吃過。”黎喬吹了幾下才咬了一小口,甜絲絲的味道在嘴裏彌漫,她立刻露出了無比幸福的表情。

“聽口音,您剛從台灣回來?”溫時景揶揄。

黎喬含混不清道:“最近有在重溫《流星花園》。”

溫時景沒看過偶像劇,也很少吃紅薯,盯著手心這個,他有些茫然,連吹都不吹,直接往嘴裏送。

幾秒後,溫時景愣是被燙得在原地蹦了三下。他麵色通紅,伸著舌頭哈氣:“這什麽玩意兒啊,這麽燙!”

黎喬見他表情如此生動犯二,舉著烤紅薯擋住臉,忍不住偷笑。

“不是吧,你沒吃過烤紅薯?”

“煩死了,我沒吃過又怎樣。”溫時景嘟囔了半天,想發火又沒處發,隻得學著黎喬的樣子,一點一點剝出軟糯金黃的紅薯,再用力吹了好幾下。

黎喬盯著他時眼底全是笑意。這人看起來凶巴巴的,其實吧,內心就是一個傻子,你要跟他玩,他就屁顛屁顛地跟過來,一邊罵人一邊乖乖聽你的話。

現在她可算是知道白一寧和溫時景的本質區別了,一個是溫文爾雅天然黑,一個是暴跳如雷傻白甜。

黎喬抹掉剛剛笑出來的眼淚,露出很正經的神情:“我知道了噢,你那天之所以卸了一排自行車的鏈條,不是為了故意找碴。”

溫時景微怔,吞咽下一大塊紅薯,抬頭看向她:“誰和你說的?”

“我自己發現的……”黎喬不想暴露陳默,於是不緊不慢地撕開紅薯皮,輕輕咬了一口,“有人想害你,找人在你的自行車上動手腳,可那群人隻憑著一張照片,也不太能分得清哪一輛才是你的。所以,就把看起來像的都給弄壞了。”

涼風從四麵八方吹來。

麵前的女孩發絲柔軟,紮著簡單的馬尾,小鹿般的大眼睛透著靈氣。

“為什麽不直接和別人說呢?”

“沒有人會相信我,不是嗎?”溫時景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真是個傻子,不過我已經向老師反映過了,你那次的記過取消啦,開不開心?”黎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溫時景聽了,沒什麽反應。

黎喬又打了個響指:“高興成啞巴了?”

溫時景低下眸,語氣很淡:“你為什麽幫我?”

一共就見了兩次,每次都沒什麽好事,每次總會插一個白一寧,全是不愉快的記憶。

黎喬斟酌了半天,不知道怎麽開口解釋。

看見溫時景,她就想起了自己剛上小學的那段日子。

那時的她還沒成為小模特,穿著破舊的衣服,說著不標準的普通話。她記得自己很羨慕班裏一個女生,因為對方有一雙紅色小皮鞋——圓頭、小高跟,鞋頭還鑲著一個大蝴蝶結,像童話裏公主穿的鞋子。

等到了期末,黎喬還真就拿了雙百分回來,黎景陽看這次糊弄不過去了,隔天就從批發市場買了一雙回來。

黎喬開心壞了,如獲至寶般穿去了學校。

可那個女生看見她的鞋,卻一口咬定,自己的鞋子在昨天上完體育課就不見了,一定是黎喬拿的。

黎喬極力否認,對方卻不相信,因為黎喬從來就沒有穿過新鞋,都是又髒又不合腳的舊鞋,怎麽偏偏今天就穿了一雙和自己一樣的鞋子。

班上的人瞎起哄,協力把黎喬的鞋子脫了下來。

掙紮中,黎喬那隻破了洞的襪子露了出來,而鞋頭的蝴蝶結也掉了,上麵粘著一點劣質膠水的痕跡。

那一天,她懂得什麽叫作羞恥心。

周圍的同學竊竊私語,好多人都在笑,那個女生也嫌棄地說自己弄錯了,她的鞋子是大商場裏買的,比這個質量好得多。

有的時候,小孩子的話比尖銳的刀刃還要傷人。

黎喬重新恢複一貫嬉皮笑臉的模樣:“既然這樣我就不隱瞞你了,其實我就是21世紀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後代,以後見了麵,請叫我‘黎鋒’。”

這貨真是永遠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充滿活力,溫時景揶揄:“我強烈建議你周末去一下醫院,看看自己的大腦。”

黎喬很開得起玩笑:“你的提議不錯,但我覺得,咱倆可以組個團。”

你也不聰明。

溫時景笑了笑,把手裏的塑料袋扔進垃圾桶:“烤紅薯很好吃,謝了。”

“你猜,我們以前會不會認識,”溫時景戴上帽子,壓低帽簷,似是不經意道,“很久很久以前。”

“啊?”黎喬沒反應過來。

“算了,我胡說八道的。”他說,“不早了,你記得早點回家。”

溫時景丟下這一句,也沒管黎喬有沒有回答,轉過身獨自一人順著街道慢慢地走了。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像隻無家可歸的落湯雞。

“溫時景!”

黎喬用了十足的力氣喊出聲,看著溫時景被自己吼得身子一抖,而後他轉過身邊揉耳朵邊壓著火說:“小矮子,你能別總一驚一乍的嗎?”

“我叫黎喬,不叫小矮子。”黎喬笑眯眯地伸手,在頭頂比了一個大大的愛心,“溫同學不要灰心,生活還是很美好的,你要堅信喬大俠的至理名言,就算現在你的身邊有非常討厭的人,也要努力地開心活下去,一定要等到和美好的人相遇那一刻哦。”

她大呼小叫的樣子有些丟人,周圍路人都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做的都是什麽傻動作,說的都是什麽傻話。

溫時景雖很嫌棄,但破天荒地回頭比了個傻不拉幾的心。

“那我們算是朋友了吧。”黎喬想了想,補充,“是雖然還不熟,但一起吃過烤紅薯的朋友。”

“嗯,是朋友。”

溫時景之前也就陳默一個朋友。

當初陳默在飯店吃飯忘帶錢,被老板給扣住死活不放,他路過時順便幫陳默付了錢。不知為何,從那天起,陳默就開始死皮賴臉地往他身邊湊,哪怕他在校的風評實在不好。

其實他的生活很簡單,兩點一線,學校和在外租的公寓來回跑,他不愛看教科書,卻對計算機很感興趣,閑暇工夫幾乎全是在鑽研這個。

被傳成這樣,溫時景也懶得辯解,他並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媽媽在世時,會摸著他的頭耐心教導,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要將溫暖帶給別人。

後來她離開了,再後來鄒紫薇奪走了他的一切,這一切左不過也隻是短暫的六年時間。

本該瀟灑自由的人,卻受困於輾轉的牢籠,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09

黎喬告別溫時景,在回家的路上買了新鮮出爐的蜂蜜蛋糕,想著等許明珠回來一起吃。她推開家門,裏麵黑漆漆一片,唯獨主臥裏泄漏出一點光亮。

還有幾聲失控的謾罵。

黎喬屏住呼吸,輕輕放下蛋糕,放緩腳步挪到臥室門邊。

“我告訴你,你敢來找麻煩,我許明珠就算是身敗名裂,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

“錢?我離婚前說得很清楚,法院判給你多少就是多少。這麽多年裏,你有為這個家做過什麽貢獻嗎?你有好好照顧你唯一的女兒嗎?你行啊黎景陽,你有本事就過來,我等著!”

手機被狠狠砸在牆上,“砰”的一聲,又落到地板。

短暫的爭吵戛然而止。

黎喬透過門縫,看到許明珠坐在床邊,昏暗的床頭燈襯得她的背影越發無助。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顯然是她剛剛的傑作,灑落的茶水染濕了地毯一角。

許明珠用遙控器開了電視,微亮的屏幕裏正播放著青春偶像劇,可即便是歡樂的聲音,也掩蓋不住她那幾聲抽泣。

黎喬一言不發。

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總不能上去拍拍許明珠的肩膀,告訴對方遇見渣男不可怕,反正前麵還有大片的花花世界等著你,退一步海闊天空世界和平。你親愛的女兒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麽大不了的。

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一刻的黎喬突然明白,為什麽想要主動去幫溫時景。

如果唯一能給自己帶來光亮的人不在身邊,那麽走出深淵的唯一辦法,就是努力成為一個同樣閃閃發光的人。

然後,照亮別人。

黎喬一步一步慢慢退回到大門口,她拿上蛋糕,深呼吸三次,又拍了拍自己的臉,擠出了一個完美的笑容。

她整理好狀態重新推開門,用盡可能喜悅的語氣大喊一聲:“媽媽,我回來啦,快出來,我給你帶了超級好吃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