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弟默契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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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點都不開心。

——節選 白班長幽怨的碎碎念

01

高一年級教師辦公室。

宋良俊坐在桌前,一手握著他的保溫杯,一手握著今天的報紙。從上往下看去,就能發現他頭發淩亂,眼下的黑眼圈非常引人注目。

昨天他作為一中的教師代表,去二中開了七八個小時的會,又連夜寫報告到淩晨四點鍾。他本想趁著今天上午沒課在家補眠,誰知一個夢還沒做明白,教導主任的電話直接就打了過來。

內容:你們班的小兔崽子們又闖禍了。

這時的宋良俊的一張臉還埋在枕頭裏,想也不想就安慰對方:“五班的孩子誰不了解,大事沒有,小事不斷。咱們做老師的天生心髒不好,能不操心就別瞎操心,能多活一歲是一歲。”

不過對方顯然沒有自己這份強大的內心。

“活什麽活?都同歸於盡吧!昨兒個才剛處罰了那暴躁的溫家小少爺,今天你們班那四個小兔崽子就頂風作案,其中一個姓白一個姓淮,還有一個特批的轉校生,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記得上一次教導主任用這麽凶的口氣說話,還是教育局的人到校檢查工作那天,一行人穿著考究的西服,個個麵色無比嚴肅。結果剛進校門,就瞅見劉語陽這貨獨自一人站在櫻花樹下,抱著吉他唱著情歌,說是小小校園裝不下自己的大大夢想,所以感到很悲傷。

黎喬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子,仔細想想,她連車軲轆都沒碰一下,就隻是單純吃個瓜。

偶像更慘,就隻是單純下來散個步。

三人的目光一起默默地瞟向周漾。

周漾發現後眨了眨眼:看什麽看,我也是受害者!淮夏那掃帚扔哪裏不好,非扔我頭上。

淮夏:你再說一遍。

黎喬:淮姐淡定啊。

白一寧:……

“一個個的站沒站相,擠眉弄眼做什麽?”宋良俊一張臉鐵青,順手就手中的保溫杯砸在桌上,火氣噌地上去了。

“白一寧,萬萬沒想到我引以為傲的好班長,居然與同學組團毀壞學校公物和學生私人用品。

“又是你啊黎喬,你是不是把辦公室當家了?我當初就是太單純才會相信你發的那些誓,你說說你怎麽老喜歡湊這種熱鬧?

“淮夏,你給我站直了,我告訴你,就算是年級第一,我也是一視同仁。”

宋良俊的目光一步步移到周漾身上,咳嗽一聲:“還有你。”

周漾強裝鎮定,心想你罵吧,反正我臉皮厚,我不怕。

宋良俊:“你……你檢討寫好了嗎?”

周漾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吞吞吐吐道:“還,還在琢磨。”

“你想琢磨多久?”

“一,一周?”

“嗬,今晚我看不到那幾張紙,你就給我掃三年的男廁所。”

宋良俊捂住胸口,恨鐵不成鋼道:“不行了,我心髒不好,我感覺我快要窒息了,我為什麽要當班主任,我為什麽會有你們這群不省心的學生?”

黎喬在原來的學校都沒把老師氣出心髒病來,她剛準備說些安慰的話,就被白一寧給製止住。

“等一會兒。”他低聲說。

果不其然,宋良俊咳嗽一聲,慢慢引出這次批鬥會的核心主題:“過幾天就是學校的藝術節了,你們應該也知道,咱班缺個節目。”

白一寧打斷他:“不缺的,鄒紫薇前幾天和我提過,願意表演獨唱。”

宋良俊搖頭:“唱什麽唱,上學期的藝術節,她已經唱過一次了。”

鄒紫薇雖然人長得好看,但歌聲平平無奇,上一次評選,她也隻是得了個鼓勵獎,而且估摸著還是看在她的顏值的份上。

“我告訴你們,本來一季度一次的榮譽班級花落五班是板上釘釘的事,結果現在因為你們幾個闖禍,這個獎項馬上就要長著翅膀飛啦。”

宋良俊估計被氣得有些神誌不清,語氣也變成了社會老大吩咐底下小弟的口吻。

“你們幾個能幹翻一排自行車的壯士,趕快給我出個新節目,到時候如果得了獎,保住榮譽班級,也算是將功補過,我便不追究了。”

宋良俊平日最耿耿於懷的是,五班的孩子的學習成績雖在年級裏遙遙領先,卻對文藝方麵完全沒有一點興趣,隻愛充當台下玩命鼓掌叫好的路人角色,以至於每次舉辦和藝術搭邊的比賽,五班永遠都是倒數。

黎喬之前路過校宣傳欄時,看到過藝術節海報。

幾米長的活動宣傳,搞得轟轟烈烈。

黎喬不禁感慨萬千,自己原來的學校沒有藝術活動,卻有很多不愛學習的學生愛沒事找事。

好比學生叛逆起來,一中的學生隻會抱著吉他安安靜靜地唱情歌,而普高的學生會堵在巷子裏威脅過往的學生交保護費。

黎喬碰見過一次。

她全程非常配合,給完錢甚至還關切地問對方有沒有吃飯,把那幾個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第二天她提早蹲點,趴在房頂等那群人來了,一邊往下扔摔炮,一邊用手機播放警車的聲音,那幾個人再渾卻也還是學生,立刻被嚇得倉皇逃竄。

黎喬趁亂拍了好幾張照片,當晚就匿名傳到學校貼吧。

她向來秉持著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上天的友好交往原則。

所以,哪怕那群人想破腦袋,翻遍了學校,也不會想到這麽囂張的報複方式出自她這個安靜乖巧的美少女之手。

02

他們四個商量一下午的結果,是讓周漾上去彈奏一首難度不低的鋼琴曲。

淮夏和白一寧都是典型的理科生,每天最愛見到的是數學題和化學方程式,他們身上每一個細胞都仿佛在說著“我不想上台,我不想湊這個熱鬧”。

而身為唯一一個很閑,還極有可能被派去掃廁所的音樂生,周漾自然被選中來擔此大任。

走時,淮夏故意對黎喬說:“其實吧,以前有很多女生,包括鄒紫薇,都邀請過白一寧合唱,而且理由很冠冕堂皇——拿到好名次為班級爭光。但是我們班級榮譽感極強的白班長,還是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為什麽?”黎喬反問。

淮夏學著周漾的樣子吹了聲口哨。

“因為你家白班長對鄒紫薇說,自己五音不全,唱歌跑調,難聽到讓人想跳黃浦江的那種。”

“真的?”

“誰知道呢?”淮夏吐舌,轉身回位置上寫作業去了。

黎喬不相信,記得小的時候,偶像還教過自己唱歌,很好聽的。

她漫不經心地翻著書,身子卻微微側著,直勾勾地盯著對麵埋頭做題的白一寧。由於她的視線太過炙熱,白一寧想不發現都難,於是他停下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有事?”

黎喬回神,連忙搖頭:“沒事,沒事。”

她坐直,從書包裏拿輔導書時,正好瞧見手機屏幕一亮,顯示五個未接來電。

看清來電顯示,她臉色微變,起身走到教室外麵回撥電話。

響到第二聲時,對方接了。

“喬喬,你過得好嗎?”是個男人聲音,態度出奇地好,甚至帶著點卑微。

“挺好的。”黎喬說。

“你媽工作忙,一定沒時間陪你吧?”

“還好,她總是抽出時間陪我。”

黎喬盡量說得簡短。

說起來,她來到漢城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接到黎景陽打來的電話。

“爸,你有什麽事就直說,不用繞彎子。”黎喬打斷他,“說很多無關緊要的話……挺沒意思的。”

這麽多年的相處,她不是不知道黎景陽是個什麽樣的人,黎景陽時時刻刻都在向她抱怨——外麵的人有多壞、自己的生活有多慘、許明珠有多麽無情。

憤恨、嫉妒、無奈,字字苦酸。他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在那個破舊的小房子裏一點一點發泄出來。

他沒有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唯獨隻有一個女兒。

許明珠帶黎喬走的時候,黎景陽說的第一句話不是關心女兒的生活,而是露出那雙貪婪的眼睛,質問許明珠:“你帶她走,能給我多少錢?”

電話那端的男人沉默了。

過了好久,他才用自責的口氣念叨:“你爸我沒用,本想著多賺錢給你以後做嫁妝。”

又來了。

“但是你知道,最近經濟不景氣,那個股票和基金都噌噌地往下跌,你媽給我的錢全被套進去了。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你要相信我、幫我……”

黎喬突然就沒了聽下去的欲望。

以前黎景陽也是這樣,每天都不思進取,每天都在催眠自己:“我覺得我能賺錢,我覺得我這次一定能成功,你們都不理解我,你們就是不相信我能過回以前的生活。”

黎景陽不甘平凡,自認為自己還是那個衣食無憂的大少爺,可以任性、遊手好閑。

但黎喬很清楚,他,還有自己,不過都是普通人。

普通到隨時都可能被這座城市吞噬。

“你就直說,你這次要多少?”黎喬抬眸,看了眼教室裏的白一寧,低聲說,“爸,我也隻是個學生,我媽不會給我很多生活費。你給我卡號,今天放學後,我把錢全部打到你的賬戶上。

“不過,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

如果她不理睬黎景陽,他或許會去打擾許明珠。

黎喬不太想讓許明珠再攪和到這些事上來,她現在是人人羨慕的新時代女性,就該永遠仰昂著高傲的頭走在繁華的街道上,而不是在那個小城市裏,被前夫牽著鼻子走。

那一瞬,白一寧像是感知到了黎喬的情緒,抬頭時他的目光帶著一點好奇。

黎喬一怔,幾句結束了對話,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回去。

白一寧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麽,多了句嘴:“打電話?”

黎喬點頭,十分坦然道:“是啊,有個自稱經理的人,問我需不需要融資。”

白一寧:“你怎麽說的?”

“我說我需要呀,還問了他最多能融多少,他說五百萬。我說不行不行,太少了,每年我的公司光是給國家交稅就是好幾個億,融個資至少十億起步。”

白一寧覺得,這丫頭胡說八道的能力越發精進了。

03

下午放學,黎喬本來是要去銀行給黎景陽轉賬,結果她剛出校門,就瞅見一輛很紮眼的黑色卡宴停在自己麵前。

車牌號她很熟,駕駛座上的女人她也很熟。

她的母親大人。

黎喬攥緊書包下意識就想逃跑,誰知剛轉過身,車喇叭已經很不友好地衝她響了兩聲。

被發現了。

她走過去乖乖喊了聲“媽”。

車窗緩緩搖下來,許明珠一身暗紅色大衣,唇上擦著色彩豔麗的口紅。

“上車。”

黎喬坐上後排,關好車門,哄鬧的聲音一下子隔絕在車外。

“那個,我剛剛想數學題想得太投入了,沒看見你。”黎喬湊上去解釋,語氣含著一點討好。

許明珠對這個問題沒有探討的興趣,她問:“晚上想吃什麽?”

“啊?”

“我們今天的晚飯在外麵吃。”

“哦哦,都可以,我不挑食。”

黎喬這會兒倒是反應過來,怎麽許明珠難得今晚不加班,有空來陪她吃飯。

“那就去吃日本料理。”許明珠回頭看了眼黎喬,“可以吧?”

“可以。”前麵堵車,黎喬坐回去,拿出手機登錄網上銀行轉賬。

點擊確定那一刻,車載藍牙突兀冒出一句:“喂,明珠。”

黎喬手一頓,抬頭看了看就明白了。估計是許明珠之前忘了斷開手機藍牙了,於是電話一來,直接就自動連接到了車載藍牙。

“怎麽不說話?”

陌生又溫潤的男聲,而且他念的名字是:明珠。

許明珠沒出聲,而是手疾眼快,迅速掐掉了通話。她的動作有些慌亂,而那個男人也沒有再打過來。

車內有些安靜。

安靜的時候,黎喬就愛瞎想,她想起了寧城,那個自己生活過的故鄉。

寧城不小也不大,山清水秀,按照老人家的說法,早上睡到自然醒,下班後遛個鳥散個步,物價也不高,非常適合養老。

漢城與之相反,就適合互相廝殺搏鬥,湊近一看全是未消退的硝煙。

這麽大的準一線城市,晚上永遠比白天熱鬧,所有門店商場大開,街邊小販不斷。黎喬透過車窗往外望去,恍惚間,她覺得這裏像是一座被熾熱、荒唐覆蓋住的不夜城。

人海川流不息,夜色星光璀璨,這座城市塞滿了無數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黎喬坐在後排,看不到許明珠的表情。她很少和媽媽談那些年發生的事,隻知道現在媽媽在一家很厲害的公司擔當重要職位,薪水可觀到,可以買得起車,租得起高級公寓。

甚至,能動用關係輕易地把她送去一中。

有點可笑。

這麽假的謊話,也就夠騙騙三歲小孩。

“媽。”車內的小孩不安分地傻笑,“平日工作辛苦嗎?”

駕駛座上的許明珠女士今天穿的衣服很貴,黎喬今天出校門時連“爪子”都沒洗,一手的水筆印子,萬萬不敢扒拉對方。

她隻能乖乖地抱著靠枕,與其保持二十厘米的距離。

“還好。”對方頓了頓,非常不客氣道,“比養你稍微好一點。”

黎喬心道:你這話我沒法接了。

我難得深情一次,你是不是我親媽。

繞過堵車路段,前麵卻依舊是紅燈,許明珠踩下刹車,緩緩地停在橫線之內。

“當然也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她語氣柔和了下去,“不過,很難的時候想一想你,就覺得沒那麽難了。”

黎喬愣了一下。

她也不皮了,慢慢縮回後排,不再作聲。

她伸手抹了抹眼睛,發現眼尾濕了一點。

真矯情。

這一刻的她好像又變回小時候,不再大膽,不再瘋瘋癲癲,隻有抱著洋娃娃,看著媽媽拖著行李遠去的背影,明明討厭分別,卻隻能邊擦著眼淚邊揮手再見。

那麽多的心酸日子,她記得最清晰的,終究還是一家三口團聚的時刻。好像渴望幸福的人,都會在最愛的人麵前,將所有悲傷隱藏起來。

04

林染說過,她有一個弟弟叫林止寒,以前是個任性的小少爺,突然有一天,他卻說自己長大了,要成為一名戰地記者。

伊拉克戰爭最為危險的時刻,他偷偷報名前往子彈亂飛的最前線待了近四個月。

我們這片淨土足夠安寧美好,那片煉獄卻永遠充斥哭泣和嘶吼,他和同伴們每天穿越槍林彈雨,隻為了能拍一張足夠清晰的照片。

“無論他是去欣賞青山浩渺,還是記錄戰火下的滔天罪惡,我都為他感到驕傲。他有必須堅持的目標,所以,我會永遠支持他的一切決定。”

林染的父母皆是開明的人,尊重子女的一切決定。因為他們的父母,她和弟弟半生都在父母的寵愛中成長,並且願意去治愈所愛之人。

黎喬想了想,說:“我也有。”

“我也有一個很向往的目標,他讓我覺得,我每做對一道題、背誦一篇古文、前進一步,都仿佛離他更近了一點,哪怕隻有微小的距離。”

林染笑了:“很有意思,那麽你的目標是什麽?”

黎喬糾結了一下,還是把與偶像重逢的事告訴了林染。

黎喬不是一個喜歡傾訴的人,但林染不認識白一寧,也很會開導人,當她說起那些幼稚的事情時,對方不會露出任何不耐煩,反而很認真地告訴她:“你是一個很棒的人。”

黎喬有些不好意思:“我沒那麽好。”

“不是的,努力或許沒那麽難,但在不知能否看到希望的時候一直努力下去,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林染又問,“喬喬以後想做什麽工作?”

黎喬認真想了很久,最好還是露出苦惱的表情:“抱歉,我好像還不知道。”

林染也不多說,隻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以後就會知道了。”

“以後我也不會知道的,運勢什麽的,這輩子我都不會知道的!”

周漾一臉驚恐地嚷嚷。

事情發生在午休,黎喬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本關於人生運勢的雜誌,她和淮夏兩人趴在桌上研究半天,甚至還扯住路過的周漾,要先拿他做實驗。

“隻是個測試而已,叫什麽叫。”淮夏一手拽著周漾的衛衣帽子,溫柔地威脅,“乖,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

“折壽啦,未來命運這種東西不能隨便瞎看的,萬一真有個好歹,我找誰說理去?”

“找我呀,大不了我全權負責。”

“小的哪敢麻煩您啊,話說淮姐您這麽一個唯物主義者,怎麽突然想要算個卦?”

“我今天高興。”

“來人啊,我們給淮姐表演個節目助助興!”

由於黎喬和白一寧雙雙帶桌跑路,他們彼此互懟的奇怪友誼竟逐日加深。

“夏夏,你以後想做什麽呀?”黎喬垂頭喪氣地說,“我想了三天,發現自己隻想過上混吃等死的日子。”

“我想去造航天飛機。”淮夏毫不猶豫道。

周漾聽聞立刻狗腿地附和:“多麽偉大的夢想啊。小的把這話放在這兒,以後誰敢攔您造大飛機,您告訴小的,小的揍死他。”

淮夏朝他翻了個白眼,伸手攬住黎喬的肩膀:“你有什麽喜歡的職業嗎?”

黎喬想了半天,最後說出了“醫生”二字。她最近看了幾部關於醫生的韓劇,代入感非常強,感覺自己拿把刀就可以進手術室做心髒搭橋。

他們這兒討論得熱火朝天,白一寧卻獨自站著講台邊擦著黑板。從淮夏那角度看去,對方一直緊盯左下角巴掌大小的地方,擦得分外仔細,格外認真,連姿勢都沒有換過。

淮夏輕笑,故意朝著白一寧大聲說:“我也覺得醫生不錯,治病救人,功德無限。”

話音剛落,白一寧幽幽回過頭,毫不猶豫地將黑板擦往她臉上砸去。

05

春天一過,氣溫驟升。

許明珠是一個走在潮流前沿的時尚女魔頭,她的靴子和高跟鞋從來沒有低於八厘米,穿的衣服也永遠是最新款,走起路來渾身都帶著淩厲的風。

所以對於自家女兒一身樸素的穿著,她眼底總透著大寫的嫌棄。

但她沒有時間陪黎喬買,她是傳說中一分鍾幾百萬的人,恨不得一天應酬十二次飯局,兩人能湊一起吃頓飯都是奇跡,哪裏來的時間做這些無意義的事情。

黎喬每天回到那個空****的家,放下書包,桌上有保姆提前做好的精致菜肴,隻需要短暫加熱一下就能重新變得美味。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她和媽媽像是一對不熟的合租室友,她每天和媽媽的相處時間甚至比不上和校門口流浪的小黃貓來得久。

今天放學黎喬照例收到許明珠加班的信息,可當她背著書包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抬眼就看到了馬路對麵那輛無比熟悉的黑色卡宴。

不止有許明珠,還有一個穿著得當的陌生男子。

黎喬心跳不止,攔了一輛出租車悄悄追去。

大約幾十分鍾車程,許明珠開到一家高檔日料店門口,她和男人一起下車,自然地挽上對方的手臂。她平日裏總是冷冰冰的,今天卻難得地帶著非常溫婉的笑容。

黎喬站在樹叢後麵看著,覺得那一刻的媽媽很美。

人如其名,美如璀璨珍珠,容不得一點瑕疵。

可黎景陽是她的瑕疵,自己也是她的瑕疵。

黎喬覺得自己今晚又睡不著了。她這個人小毛病不少,又受到國內外動漫的熏陶,總愛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比如“我其實是個能上天入地的超級英雄”,又比如“我雖然是個英雄,但因為受到黑暗勢力的迫害,不得不變成普通少女潛伏在地球”之類的。

但這個少女悲觀、敏感,還會失眠。

可超級英雄是不會失眠的。

所以,心態這種東西跟你的外表沒一毛錢關係,就算變成泰勒那種腿長一米二的女人,也還是個會蜷縮長腿躲在角落的可憐蟲。

燈火通明的精致包廂裏,白一寧正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他麵對大人的寒暄時一直保持著非常淺的笑,眼底卻隱隱透著幾分不耐煩。

按照正常的拍馬屁和展望企業未來流程,這頓飯起碼得吃到晚上十點鍾。

“一寧,我想吃你手邊的抹茶甜品,可以讓給我嗎?求你了。”

溫時景一貫缺席宴席,鄒紫薇倒也樂於頂替這位家族繼承人坐在這裏。淮夏有事不在,她便趕緊湊到他身邊發嗲地賣萌。

她知道白一寧不喜歡甜食,所以才故意討要他的。

但白一寧此刻的心情實在稱不上好,連客套話都懶得說,直接冷漠地吐出三個字:“不可以。”

有幾個叔叔在討論股票,可話題一轉,突然就提到了未到場的溫家最小的兒子溫謹言和他的新任女友。

“溫小少爺不爭氣,還沒薇薇聽話,可溫總身邊那個女人,算是待在他身邊最長的一個吧?”

“那可不是,聽說段位不低,長得貌美不說,通過短短幾年的打拚竟能坐到溫氏的高層位置,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你都說了是貌美女人,大家心裏都明白。不過我聽說那女人還有一個女兒,溫總直接把那孩子從一個普高轉入重點高中。”

白一寧怔了怔。

白父順便問他:“怎麽,到你班上去了?”

白一寧無波無瀾地點頭。

“那個女人的孩子,終歸是個狠角色,你們平日裏留心一點,還是少接觸為妙。”有人提醒。

“可那個女孩天天找一寧哥問問題哎。”鄒紫薇故意天真地提及,“明明一寧哥的物理測驗是滿分,卻因為她坐到了講台邊上的那個差生專座,她可真過分。”

白父聽了,皺眉問:“還有這事,一寧你是自願的嗎?”

鄒紫薇似笑非笑,眼下周圍都是些位高權重的長輩,聰明如白一寧,自然不會自討麻煩地去承認這些事情。

但白一寧輕輕瞥了鄒紫薇一眼,直接輕描淡寫地反駁:“爸,她隻是一個很努力的普通女孩,沒什麽心眼,也有點蠢。而且,我是班長,理應多照顧點新同學。”

他話語委婉,語氣卻比以往都要強硬,分明是在護人。

鄒紫薇臉色難看。

而白父看了眼白一寧,不再多話。

話題慢慢回歸股市,可白一寧突然覺得,麵前食物全部索然無味起來。

外麵在下雨,他轉身看向窗外,冷不丁瞥到一樓花壇旁有個舉著芭蕉葉的女孩。

葉子上隱約有個洞。

此時白父正揚揚得意地介紹白一寧在公司完成的那些成績,他說得開心,仰頭驕傲地對兒子說:“你和叔叔阿姨講講,那個合作方案到底是怎麽完成的?”

白一寧平靜地收回目光。

他向來是全場的焦點,此時他本該和往常一樣,站起身向長輩們講述自己的製勝方法。可這一刻,他突然就不想繼續說廢話了。

“沒什麽好說的。”白一寧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小方向靠擲骰子,大方向靠瞎猜,這個方法不錯,叔叔阿姨們可以考慮試試。”

此話一出,包廂瞬間寂靜,白父臉色青了大半。

然後,他成功地被他爸請出去清醒大腦。

白一寧徑直走下樓,見溫謹言帶著一個女人往包廂走。

那應該是,黎喬的母親。

隔得遠,白一寧沒和他們打招呼,他從前台借了把傘後就獨自靠在大門邊上。黎喬站在雨中,仍舉著那片破了個洞的芭蕉葉。

她的發梢和肩膀濕了大半,但雙眼帶著淺淺笑意,看起來心情不錯,甚至抓著芭蕉葉在空中劃出一道帶水漬的弧線。

“今天的我又在人生路上迷路了呢!”

白一寧:“……”

他知道黎喬說的台詞出自《火影忍者》裏的卡卡西,靠著一枚寫輪眼,年僅十二歲就成為上忍的天才忍者,是個堅強樂觀,也有些懶散的男人。這也是他看過的為數不多的漫畫。

白一寧忍不住開口:“你在幹什麽?”

黎喬嚇得肩膀一抖,瞬間收聲。

她轉身就看到白一寧站在自己麵前,蒙了三秒鍾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退後好幾步:“班……班長……你怎麽在這兒?”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白一寧走過去,在她的頭頂撐起那把湖藍的傘。

“我杵這兒COS(扮演)龍貓呢。”對方小臉陡然嚴肅。

其實白一寧知道她是來幹什麽的,但他故意裝傻:“要不你再扯個靠譜一點的謊話吧?”

黎喬心想:我總不能說,我一路跟著我媽和疑似我媽的男朋友過來,看見他們如此恩愛後我心生傷感,所以站在這兒拗個憂傷而堅強的造型吧。

聽起來像個神經病。

雖然她就是。

黎喬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不說嗎?”

白一寧:“魯迅先生說過,沉默是最大的蔑視。”

好家夥,這話說得,蔑視偶像是粉絲該幹的事嗎?真是罪過。

“我在救助小生命呢。”黎喬從上衣口袋輕輕掏出一隻小麻雀,展示給白一寧看,“我剛在樹下撿到的,我以為它受傷了,但經過我的一番檢查,我認為它應該是睡著了。”

白一寧心想:黎喬是自己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女生。

看起來沒心沒肺、活潑積極,扯起謊來和扯天方夜譚似的,但有時也會流露幾分別人看不懂的憂傷,有點像是一個看遍人生的遲暮老人。她和誰都能玩得好,卻和誰都不熟,這個小孩隻負責把場子炒熱,然後一聲不響地走出人群,站在沒有人的地方發呆。

“你以後想成為醫生嗎?”白一寧冷不丁地問。

“啊,也不是,我隻是覺得那樣的人很了不起。”黎喬摸了摸鼻子,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不可能成為醫生的。”

“為什麽?”

“醫生是給別人帶來希望的天使,可我好像……不能帶給任何人希望。”黎喬低眸,認認真真地解釋,“我是個笨手笨腳的人,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可班長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哪。”

她說得斬釘截鐵,白一寧卻覺得好笑:“你認為我很溫柔?”

黎喬點頭。

白一寧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明明在樓上包廂連一秒鍾都不想多待,現在卻很有閑心地和這個小騙子探討人生哲理。

“你會這樣說,是因為你見過我帶給過別人希望嗎?”他很能抓住細節,黎喬那句話說得太確定,竟讓他在一瞬覺得,她很了解自己,甚至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經了解了自己的一切。”

旖旎的燈光下,豆大雨滴落在地上濺起大片水花,像千絲萬縷的銀線,也像晶瑩的星星。他們都沉默著,妄圖從彼此眼中探究幾分真實。

一輛淡藍色出租車停泊在路口,按響了兩聲喇叭。

黎喬笑了,向白一寧做了一個鬼臉,把小麻雀塞在他的手裏。

“我先回去啦,班長。”

黎喬舉著芭蕉葉蹦蹦跳跳走遠了,神經病就該這樣來無影去無蹤。

白一寧目送黎喬上車,順便拿手機拍下出租車的車牌,直到它徹底消失在自己視野中,才不緊不慢地收傘轉身。

他抬頭,看見父親不知何時下來了,此刻正一言不發地站在台階上,臉上明顯掛著不悅的表情。而鄒紫薇乖巧地站在一邊,笑得比平日還要甜美。

06

一中的藝術節從來都是高一高二學生的狂歡,即將高考的艱苦高三生隻有在教室裏聽廣播的份。

周漾帶來了一套人模狗樣的黑色西裝,拿出來時語氣非常嘚瑟。他長得不差,在校內也很有人氣,但平日裏穿的藍白色校服,完全展現不出他“鋼琴王子”的好身材。

一中有三個年級,為了方便區分,特意改了校服顏色,高三史萊克綠,高二是閃瞎人眼的黃色。

這麽看,高一校服算是最正常的,淡藍色與白色拚接,袖口收緊,領口也帶著一點修飾。雖說還是稍顯肥大,但好歹穿上去像個人樣,羨煞一眾學姐學長。

“真的,校服會拉低一個人百分之二十的顏值。”周漾摩挲著手上的小西服,長長歎了一口氣。

黎喬卻不這麽想,她認為校服可以檢驗一個人的真實顏值。

因為,偶像穿校服就特別好看,完全不輸給流量明星。

她的偶像一大早就和劉語陽去禮堂幫忙布置場地,他是票選出來的下一屆學生會主席,平日裏大大小小的活動,大多都是他在分配任務。

淮夏則要陪著周漾,換衣服和準備曲子。

黎喬默默看了一眼從她身邊走過,連餘光都不給一抹的鄒紫薇。

得,她自己去後台等著吧。

黎喬含著一根棒棒糖,慢慢晃過去時,負責安排節目順序的學生正在後台招呼各個班領取號碼牌。

劉語陽這貨自告奮勇,興致勃勃地走過去,結果卻一臉慘樣地走回來,手裏捧了個最後一名的牌子。

“我有罪,我給組織丟臉了。”

黎喬坐在長板凳上,見他如此,想了想,還是虛情假意地誇讚他:“你真是太棒了,等到評委、學生都困到不行時,我們班一首曲子直接催眠全場,一舉拿下MVP。”

劉語陽立刻抱拳說了句謝謝,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小爺我快累死了,所謂的光鮮亮麗的學生會成員,其實就是為人民服務的打雜人員。”

他癱倒在凳子上,很像一大塊化了的巧克力。

黎喬憋笑:“你再忍一年,就可以從被人使喚的打雜人員變成使喚別人的‘惡霸’,這麽想想,人生是不是還有盼頭?”

劉語陽打了個哈欠:“當然很有盼頭,我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名浪跡天涯的詩人,抱著吉他,或者握著一把蕭,品味人生百味,沒事追追新番。實在沒錢了,就去找一份工作,用金錢養夢想,將腐朽化神奇。”

這個理想很中二了。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直白地講,就是“我不想工作、不想承擔經濟壓力,我就想當一枚快快樂樂的‘小肥宅’”。

“沒關係,你已經超神了。”黎喬說,“等你未來麵試工作時,HR問你有什麽刻骨銘心的經曆,你就可以告訴他,我高中時也曾文藝,抱著一把吉他站在校門口,給過來參觀的教育局領導高歌一曲,畫麵非常震撼人心。”

劉語陽完全不驚訝黎喬知道這事,畢竟他的光輝事跡早已傳布全校。

“陳年往事,不足掛齒。”

“你這麽有才,藝術節怎麽不上?”黎喬問。

“小喬妹子,我如果真的彈得好,當初就不會被罰寫三萬字檢討和全校通報了。”劉語陽的語氣非常遺憾,“唉,我隻是一個沒有金手指的普通人。”

黎喬迅速跟上他跳躍的思維:“如果我自打出生起就有一根金手指,我會乖巧得像一隻鵪鶉,反正我躺在那裏,金手指也會把錢和男人送到我的手上。”

和黎喬聊天有一個好處,你隨便拋一個話題,她都能和你聊得跟德雲社現場似的,非常熱鬧。

劉語陽瞬間笑得東倒西歪。

這妹子長著一張乖臉,但其實卻是一個“沙雕”。

劉語陽興致也來了,屁股挪了挪,正想湊近和黎喬探討些別的,頭一抬,白一寧不知從哪裏突然冒了出來。

他冷著一張臉,非常不客氣地在兩人中間坐下,活生生地將他們隔開。

劉語陽非常直麵地感受到那股壓迫感,他還掛在嘴角的笑容,顯得有點僵:“嘿,班長,你忙完了?”

白一寧點頭,若有所指:“老遠就看你們在這兒聊得挺好,很想加入一下。”

哥,你的樣子不像是來聊天的,像來打架的。

07

黎喬這輩子,遇到的聊天滑鐵盧對象隻有兩個:一個是許明珠,另一個是她的偶像。

黎喬心想,不行,就算自己尷尬,也不能讓偶像尷尬。

她看了看白一寧:“班長,我左眼一直在跳,你猜猜是什麽原因?”

白一寧想也不想,非常無趣道:“眼肌**。”

黎喬搖頭,認真地說:“別瞎說,我這是要發財了。”

白一寧無語。

劉語陽捂住右眼,驚恐道:“那完了,我右眼從剛剛開始也跳了好幾下,我是不是要遇上什麽災禍了?”

黎喬輕聲嗬斥:“呸呸呸,別瞎說,你那是眼肌**,能不能相信一下科學。”

白一寧聽不下去了,伸手將她的頭轉回去:“乖,老老實實坐著,別說話了。”

後台能聽到幕布前熱鬧的聲音,偶像坐鎮,黎喬也不敢走,隻能這樣幹巴巴地坐著,一直等到劉語陽被人叫走幫忙了,周漾和淮夏都還遲遲未歸。

開場都好久了。

那句話怎麽說,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到自己的身邊。

黎喬按捺不住,問白一寧:“你說周漾是不是掉廁所裏了,換個衣服怎麽還不回來?”

白一寧也皺眉,問了下身邊負責流程的學生,他說,現在是倒數第四個節目。

黎喬剛想打電話,下一秒,淮夏就主動撥了過來,她邊喘著氣兒,邊說他們回來的路上出了非常戲劇性的意外,總而言之,周漾從樓梯摔了下去,而且好死不死地,摔到了右手。

醫務室的校醫檢查了說不嚴重,但今天是肯定上不了台了。

最後,黎喬還隱約聽到電話裏傳來周漾的幾聲慘叫。

還有幾十分鍾就要上場,主角卻“光榮負傷”,難不成現場視頻連線醫務室,讓主角談談這些年的鋼琴之路打動一下評委?

白一寧還算冷靜,他一抬頭,就看見了此刻一臉呆滯的黎喬。

“想什麽呢?”

“我在想,老宋的心髒病嚴不嚴重。”

“我最近也總是犯心梗。”白一寧揉了揉眉心,很誠懇地安慰,“沒事,老宋頂多生氣一下,罰我們寫一萬字檢討,再掃三年廁所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偶像你作為一枚十六歲祖國的花朵,不要用溫柔的語氣說出最恐怖的話好嗎……

黎喬眼裏重燃希望:“那個,你應該也會彈鋼琴吧?”

“你覺得呢?”

黎喬眨巴眨巴眼:“我覺得你會哎。”

在每個忠心耿耿的粉絲心中,自己的小偶像,必定是個隱藏的曠世奇才。

“那還真是讓你失望了。”白一寧毫不留情,“不過換個思路,我們兩個現在雖然都不會彈鋼琴,卻可以敷衍過去,至少,能避免在觀眾席的老宋現場發飆。”

黎喬點頭:“您請繼續說。”

“比如我們一起唱首歌,難度不大,且容易上手。”白一寧說著,拿出手機打開了音樂軟件。

等等,你不是五音不全嗎?

你不是上學期才拒絕了校花候選人嗎?

黎喬小腦袋瓜轉了又轉,隨即抬眸,露出一個分外欠揍的笑容:“嘿嘿嘿,班長你說實話,是不是故意要和我湊一起唱歌呀?”

白一寧麵不改色,雙手抱胸,繼續用看智障的目光盯著她。

黎喬瞬間不笑了,天生的求生欲讓她本能地後退幾步保持距離,嚴肅道:“班長,我們唱什麽?”

白一寧本著女士優先的態度,問:“你呢,有沒有什麽特別熟悉的歌曲?”

黎喬想了半天:“熟悉的歌……我對兒歌都挺熟悉的,要不我們手拉手唱一曲《小鴨子》吧。”

“說人話。”

“好的,有一首。”黎喬的手指在搜索欄上點了點,直接輸入名字,進入一首歌的前奏,“是《千與千尋》的主題曲,班長你聽過嗎?”

其實,應該改成“你還記得嗎”比較恰當。

她問這話時有些不自然地舔了一下唇:“說起來,這是我唯一會唱的日文歌。”

這首歌的旋律很輕快,翻譯成中文名,叫《與你同在》。

白一寧看了看歌名,又看了看黎喬,兩人對視的刹那,耳邊吵鬧的音樂漸漸變得模糊。

黎喬發現,白一寧那一瞬似乎是笑了。

眉梢舒展,低沉而溫柔。

“很巧,這也是我唯一會的一首日文歌。”

“高一(5)班的人在嗎?”大紅色幕布外,一個老師探出頭。

“在。”白一寧問,“是輪到我們了嗎?”

“節目單換好了。”老師點點頭,“準備一下,要上了。”

“好的。”白一寧轉身,見黎喬心不在焉,於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放緩,“黎喬,我們沒有演出服,也沒有伴奏,所以隻能清唱。”

剛剛才和劉語陽打了招呼,找伴奏得費些時間,怕是來不及。

黎喬苦笑一聲:“天哪,班長,聽起來這個悲慘程度跟直接從樓頂跳下去沒什麽區別,簡直是在打逆風局。”

她偷偷看了一眼其他班級的女生,個個打扮得跟上《春晚》似的。反觀自己,校服、白色球鞋,還有帶著稚氣的粉色草莓發夾。

簡直是在丟五班的臉。

不,簡直是在丟偶像的臉。

白一寧接過別人遞來的話筒,遞了一個給黎喬。

後台的光線不好,頭頂隻剩下一點昏暗的燈光,而黎喬麵前的白一寧,穿著最普通的藍白校服,袖口挽起,露出結實而白皙的手臂,全身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裝飾,但舉手投足卻彰顯著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冷靜。

就算放在人群裏,他也是最閃耀的存在。

“鞋帶鬆了。”他說。

“啊?”外麵有點吵,黎喬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白一寧卻忽地半跪下去,利落地將她散落的鞋帶係好。從上往下看去,那雙手骨節分明,漂亮得像是藝術品。

“黎喬。”白一寧一字一句地念,“回神。”

黎喬連呼吸都放緩了些:“好的。”

場外傳來一道聲音:“高一(5)班的人準備好,倒數一分鍾上場!”

“別緊張。”白一寧的聲音莫名有種安撫人心的魔力,他站起來,將幕布掀開一點,露出明亮的光線。

黎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她總覺得,這一幕就和初次見麵時一樣。麵前這個人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會覺得安心。

“班長。”

“嗯?”

“你真的,永遠這麽冷靜。”黎喬說,“是天生的嗎?”

“不是。”白一寧話語含笑,聽起來心情不錯,事實上從他們確定唱那首歌開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因為我曾說過,我可以罩著你。”

白一寧走在她前麵,隻留一個頎長的背影。

“而且……我也不總是冷靜的。”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輕,徹底淹沒在劇烈的掌聲中。

黎喬微微怔住,轉而了敬個不標準的禮:“好的老大,小弟保證不給您拖後腿。”

08

幕布拉開那刻,黎喬的眼前突然亮起一片閃耀的光。

其實之前一連幾個節目都很無聊,完成任務而已,現場的大多數學生都坐了一上午了,早已昏昏欲睡,可一睜開眼突然看到這兩人上場,幾乎所有人都在瞬間恢複了精神。

什麽情況?

節目表上不是寫著鋼琴獨奏嗎?

“聽說,周漾摔傷了手,這才臨時換了節目。”人群中開始討論。

黎喬眯了眯眼睛,逐漸適應了刺眼的亮光,周圍一切也開始變得清晰。她往下望,在烏泱泱的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溫時景,他蹺著二郎腿,很慵懶的坐姿。

傳說中和偶像齊名的長相,不過如此。

耳邊,響起了主持人的介紹。

女主持人經驗豐富,臨場反應也好,拿到新提詞卡時隻停頓了半秒,就麵帶笑容流暢地念下去:“由於一些意外,周漾同學不能到場,最後一個節目由鋼琴獨奏改為合唱節目。”

台下,宋良俊正和教導主任熱切地介紹周漾曾獲得的獎項,主持人說出的那句話時,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

他看了眼台上,揉了揉眼睛,發現不是做夢。

小兔崽子又在搞什麽?

“表演者:黎喬,白一寧。表演曲目:《與你同在》。”主持人念完,便從旁邊退到幕布後。

場上隻剩下了他們倆。

舞台的燈光漸漸暗下,隻剩頂端的追光燈射下一道光斑,一點點凝聚在台上。黎喬很久沒有這種被萬眾矚目的感覺了,小的時候是迫不得已,長大之後,她會刻意避免成為焦點。

現在,沒有伴奏,沒有副歌,能不能配合得好,全靠兩人在後台短短二十分鍾練習的默契。

一個優秀到幾乎完美的男生,突然被發現有一個缺點,難免會被有心人拿來調侃。可他這麽驕傲一人,不僅沒有避諱,反而在今天來了一個公然“處刑”。

是破罐子破摔了嗎?

聚光燈下,白一寧指尖輕輕打著節奏,率先唱出第一句。

內心深處在呼喚,我想要走進悸動的夢中,

雖然悲傷總是會重演。

但我呀,一定能在某處與你重逢。

白一寧的嗓音低沉獨特,音質純粹得像一泓潺潺的溪流。

黎喬保持著握著話筒的姿勢,餘光卻忍不住一直望向白一寧,以及他左眼下那顆極淡的美人痣。

白班長到底是多想自黑,才會謊稱自己五音不全。

傳聞真的是個笑話,他根本就沒有半點走音,而且在處理低音尾音時遊刃有餘,清唱的時候也絲毫不受影響,反而更加動聽。

坐在第一排的溫時景,在聽到歌詞旋律時,眼底突然劃過了一絲錯愕。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下意識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盯著黎喬,似是要從那張臉上看出一點不同來。

“是……她……”

最後一個尾音結束,黎喬緩過神來,輕輕開口。

每次重蹈覆轍時,人們總是僅僅知道碧空之藍。

雖永無止境的道路看起來總是在延續。

完美的交接棒。

其實比起白一寧,黎喬的唱功稱不上精湛,但相較於他低沉醉人的嗓音,她的就顯得如銀鈴般清脆。

具有感染力的音樂,才能真正打動一個人。

黎喬很久不唱歌了,但因為一個人,這一首仿佛有魔力一般,深深刻入了她的心底。無論過了多久,她都能記起,然後完整地唱出。

他說:“歲安,不要怕,我一定能在未來與你重逢。”

可是隔了這麽久未見,她的小偶像依舊過得很好,身邊也不缺優秀的朋友,所以,他應該早就把她給忘了吧。畢竟那時的她,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野貓,縮在最隱蔽的角落,不引人注意,也不討人喜歡。

頃刻間,音響突然傳來清脆的伴奏聲,剛好接上了下一句歌詞。

趕上了趕上了,盤哥擦了擦額間的汗珠,轉身對負責播放伴奏的學生比了個大拇指。

白一寧低眸看向專心唱歌的黎喬,眼中的清冷幾乎散盡。

從她在檔案上看到“寧城”二字時。

從兩人第一次見麵起。

從他站在櫻花樹下,漫不經心地抬頭看向這個小丫頭。

他就覺得,黎喬很像許歲安。

即便黎喬說話的方式、跳脫的性格、古靈精怪的樣子都和記憶中許歲安的模樣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但不知為何,白一寧就是覺得,黎喬很像自己那個好久不見的朋友——許歲安。

“確實配合得很好,不過,白一寧之前不是自爆唱歌跑調嗎?”

“什麽時候說的?”

“就去年,鄒紫薇邀請他合唱的時候。”

“你們不懂,這跑不跑調,還得取決於合唱的人是誰。”說話的女生的目光有意無意飄向鄒紫薇,幸災樂禍道,“看來一中的校花候選人,馬上就要易主了。”

聲音離得近,鄒紫薇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台下光線暗淡,沒有人發現她的笑容早早消失在嘴角,眼裏隻剩掩蓋不住的冰冷。

她自小從孤兒院出來,絞盡腦汁地想成為一個優秀的溫家大小姐。她沒被冠以溫姓,卻獲得了所有大人的喜愛,可掩蓋在她單純外表下的不屑,是騙不過同齡孩子的。

例如溫時景,例如白一寧和淮夏。

認識那麽久,鄒紫薇又怎麽可能不知道,白一寧唱歌很好。

他會拒絕,隻會是自己不願意,又因從小接受的教養不好拂一個女孩的麵子,寧願說自己五音不全,被所有人誤會了小半年。

可怎麽到了這個轉來不過幾個月的轉校生這兒,他就又願意了。

一曲結束,黎喬長舒一口氣,和白一寧向觀眾席微微鞠躬。

台下隻寂靜了片刻,就突然爆發了巨大的歡呼,連前排的評委都滿意地鼓掌。

宋良俊放下心來,五班的同學也立刻起身起哄,驕傲得仿佛剛剛在台上表演的就是自己。

他們往後台走時,黎喬還忍不住頻頻回頭,舞台上的幾個主持人已經開始對詞,統計宣布最後的名次。

等待的時候,兩人各懷心思,都沒怎麽說話。

白一寧低眸的時候,正好看見黎喬眼角有一點沒擦幹的淚花。

此刻他很少有特別矯情的想法,但是自從身邊多了一個瘋瘋癲癲的黎喬,自己就跟個更年期大媽似的,天天揣測著對方在想什麽。

所以這是真情流露?

白一寧難得失神,但沒過多久就被黎喬激動地抓住了衣袖。

“班長。”黎喬睜著大眼睛看向他,異常興奮道,“我們第一名哎。”

主持人祝賀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

白一寧咳嗽一聲,將黎喬的手輕輕拂開,輕描淡寫道:“聲音小點,我沒聾。”

黎喬拍了拍胸脯,心有餘悸:“我感覺我好像是在做夢。太好了,我剛剛還以為我們真得寫一萬字檢討,掃三年的廁所。”

“很失望?”白一寧問。

“不不不。”黎喬說,“如此‘殊榮’還是送給別人享受吧。”

白一寧說:“去領獎吧,我在這裏等你。”

“你不去?”黎喬覺得,白一寧麵子大,他去領獎比較好。

白一寧搖頭:“我去過太多次了。”

多補充一點,就是“我一個天天領獎的人已經不想去了,正好就給你這個從未上台領過獎的人開開眼界”。

黎喬衝他吐舌頭,轉身走回舞台。因為不是表演,她的緊張一掃而光,開始暴露本性,很歡快地隔空與五班同學招手,蹦蹦跳跳的樣子又招來一片歡呼。

可愛的、充滿活力的小太陽,那些同學好像是在背後這麽形容她的。

白一寧若有所思地想。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帶著嘲諷的熟悉聲音。

“喂。”

他回頭看到溫時景正快步走來,語氣不善,臉也拉得老長。

對方依舊沒穿校服,隻套著一件單薄的黑色衛衣。

記得當初入校分班時,溫時景靠在五班門口,隔著大半個教室和他短暫相視,幾秒後對方轉身就走,再也沒回來過。

別人都說溫時景不知好歹,連自己的前途都毫不在意。

白一寧沒說話,目光又輕飄飄移回到舞台上。

“你老實告訴我,黎喬是不是就是當初的……”溫時景舔了舔嘴角,語氣有些急迫,但礙於周圍還有人,所以最後一個名字,他聲音壓得很低。

白一寧沒回答,但那副死樣子明顯是默認。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剛剛,但還有些不確定。”

“你要問她嗎?”溫時景頓了頓,又說,“直接的那種問法。”

白一寧斂神,看向溫時景的目光淬著一點冷意:“我要不要說,是我自己的事情,也請你不要再管。畢竟,黎喬是真的不認識你。”

她不認識你。

溫時景現在煩躁極了,他向來不太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但此刻還是努力克製住:“你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白一寧記得小時他們關係很好,但後來,他們因為某個原因大打出手。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從……知道許歲安這個存在開始的。

白一寧此刻側著身子,燈光投下,在他的眼睫處形成了一小片弧形的陰影。他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口氣故意說:“你有這個閑工夫,還不如老老實實地盯著鄒紫薇。”

這個名字是引爆線。

溫時景擰著眉,眼中瞬間劃過一絲陰鷙。他罵了一聲,上前按住白一寧的肩膀,另一隻手順勢抓住了他的衣領,強迫對方與自己對視。

轉瞬間,周圍隻剩下起伏的淺淺呼吸。

“你別和我提她。你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讓我惡心!”

明明鄒紫薇才是外人,明明他什麽也沒有做,但無論闖出多大的禍端,隻要她用柔弱的語氣撒謊,大人就會信以為真。

尤其是父親,通常隻會數落他的不是,卻會記得向合作夥伴介紹自己那位可愛的養女。

他看了太多虛偽麵孔,從驚恐到麻木,從嘶吼到冷淡。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

溫時景一字一句,尾音帶著一絲顫抖:“我最討厭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優人一等的模樣。”

溫家最廢材的孩子和白家最驕傲出眾的孩子,誰都知道怎麽選。

白一寧就這麽聽溫時景發泄完,從始至終,一雙幹淨凜冽的眼裏都沒有半分慌亂,反而慢慢顯露出一種瘮人的森森冷意。

“鬆開。”

他有輕微潔癖,不喜歡別人隨意碰他。

溫時景一愣,還真就鬆開了。

“小時景,雖然我隻比你大一點,但也算是你的哥哥。既然如此,你應該是了解我的底線的。”白一寧理了理衣領,不慌不忙。

甚至念溫時景的名字時,還用了以前的稱呼。

“以前我就說過,別動黎喬,也別靠近她。”

此刻台下掌聲連成一片,溫時景看了眼遠處舉著獎杯,看起來興高采烈的黎喬,如潮水般的記憶逐漸席卷而來。

那時的女孩滿眼都是那個彬彬有禮的男孩,可她不知道,在他們的身後還有另一個別扭的小男孩,悄悄藏在幕布後一直不敢上前。

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是個無名氏。無名氏什麽也做不了,所以他隻能發泄般狠狠踢了一腳身邊摞起來的硬木板,轉身就走。

白一寧倒是不生氣了。

這人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幼稚,說不過自己,就開始胡亂發飆,順便破壞身邊一切能破壞的東西。

09

剛走幾步,溫時景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他沒有理會,一直大步走到門旁邊,摸上把手,才又聽到一聲“白一寧”和一記重物砸落在地的巨大聲響。

他怔怔地回頭,本該在舞台上的黎喬不知何時狂奔過來,她毫不猶豫扔開剛剛還寶貝似的獎杯,張開雙臂擁住白一寧。

他們重重跌落在地上,身邊是砸得稀碎的探照燈,和摔成兩半的獎杯。

頒獎緊急中止,目睹一切的主持人呆呆站著,隨即尖叫著喊老師的名字。周圍離得近的同學都紛紛擁過來,宋良俊人還在禮堂最後,好半天才撥開人群走向前。

硬木板最上麵不知什麽時候放了一盞探照燈。

溫時景剛剛的那一踢,正好將探照燈踢落下來。

那東西本該筆直地砸向白一寧的腦袋。但那一瞬,白一寧聽到有人用力地喊了聲自己的名字,之後的畫麵,就是黎喬那張在眼前放大無數倍的臉。

——“你知道,一生中有兩次差點被探照燈砸中,並且還都被同一個人救下的概率有多小嗎?”

一片天旋地轉,眼前的女孩和多年前的小女孩,慢慢地重疊在了一起。

白一寧的媽媽安婉,曾懷著一個要把自家兒子送去演藝圈當明星的夢想。

所以年幼的白一寧被哄騙著拍了好些雜誌封麵。白家夫人想玩,資源自然是不用發愁的,況且白父也默許了她的玩鬧。

白一寧從小就長相出眾,簡單包裝之下,竟十分受大眾的歡迎,業內都說他是前途不可限量的童星。

女孩眼睛大大的,長得像洋娃娃,但總是低著頭,不太愛說話,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而且她還摔跤了,很狼狽地趴在地上,身旁卻沒有一個人出手。

眾目睽睽之下,白一寧一步步走來,他伸手將她扶起,餘光卻打量著女孩身邊那群人,目光帶著一絲淺淺憤怒。

後來進棚拍攝,策劃導演一眼就看出這女孩子沒什麽背景,想要把女孩換下去。

白一寧生於商戶之家,耳濡目染慣了,說起話來自然也比同齡人像模像樣。他盯著那群大人,直接伸手點了點刻意躲到角落裏的女孩,說:“我就要她。”

女孩一怔,抬頭驚訝地看向他,頃刻間,又慌忙收回目光。

白家小少爺的話在這裏就相當於聖旨。

那幾個人瞬間不吱聲了,拍攝如原計劃繼續進行。

“喂,你剛剛在那裏,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結束拍攝後,白一寧壓低聲音,“五次,我數過了。”

女孩心一顫:“你胡說。”

“我媽說了,撒謊的小孩子鼻子會長得很長很醜。”白一寧故意用手比畫幾下。他那種深入骨子裏的天然黑,完全不分年齡大小。

女孩下意識就摸了摸鼻子。

見她真相信了,白一寧才逐漸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

女孩咬牙低頭,知道對方身份很特殊,她不敢真的發脾氣。所以拍攝一結束,她便立刻退後,拉起裙擺轉身逃走。

“喂,你叫什麽名字?”白一寧問。

女孩停下腳步。

她回過頭,正準備開口,冷不丁瞧見頭頂的射燈晃了一下,隨即發出哢嚓一聲輕響。

很輕很輕,沒有引起周圍任何一個大人的注意。

幾乎在一秒的時間內女孩就已經撲了過去,她明明是瘦瘦弱弱,沒什麽重量的孩子,卻在一瞬爆發出驚人力量,抱著白一寧摔在一旁的海綿墊子上。

白一寧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就好像腦子“嗡”了一聲後,周圍一切突然變得模糊不清,甚至,也聽不見跑來攙扶他們的人說了些什麽。

就像現在一樣。

不過剛剛,那地上連海綿墊子都沒有,黎喬直接當了肉墊,護著他的頭直接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

白一寧在地上翻滾了好幾下,後背重重砸到牆邊,卻並不是很疼。他喘著氣兒拚命睜開眼,發現黎喬就摔在身邊,此刻他的手輕壓著她的胳膊,掌心傳來一點濕意。

他慢慢伸出手,模模糊糊中,竟然看到了幾抹刺眼的紅。

是黎喬身上的。

白一寧突然就慌了。他用另一隻手撐著地麵起身,身旁女孩卻始終一動不動。

白一寧使了點勁兒,一把將黎喬拉起。

她沒回應,但從他的角度看去,她的手臂似是被探照燈的碎片劃出幾道不深的血痕。昏暗燈光下,她安靜的樣子像一隻柔軟的小倉鼠。

他很少這麽打量著她,因為她平日實在太跳脫,她的身影經常是一個發出哈哈大笑的殘影,在你身邊載歌載舞,還妄圖拉你一起載歌載舞。

但她現在乖乖躺在地上,和睡著了似的。

宋良俊終於趕來,見白一寧半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立刻大聲提醒:“快送醫務室啊,還待在這裏幹什麽?”

白一寧這才像是醒悟般,抱著黎喬就往外跑,甚至在門口與溫時景擦身而過時,一個眼神都不曾留給對方。

不知過了多久,溫時景才慢慢轉身看向那個早已消失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