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終於保護了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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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粉絲,你看,春天來了。

——白醫生的筆記

01

夜幕降臨在一望無際的江灘。

十二點前,這裏是火樹銀花的不夜天;十二點後,這裏就是萬籟俱靜的無人區。

淮夏雙手撐在防護欄上,她的腳邊擺放了一排整齊的空啤酒罐,再往旁邊一點,還有一個便攜式垃圾分類桶。

被蘇至碎碎念久了,她今天破天荒地穿上了保暖的羊駝大衣,戴著奶白色針織帽子,遠遠看上去像一隻笨拙的企鵝。

她打開手機,盯著那十二個未接來電,想了片刻就點了回撥。

隻是幾秒工夫,對方便接通,十分幹脆地詢問:“你在哪裏?”

淮夏誠實道:“我在賞星星。”

“大冬天的哪裏來的星星?”

淮夏又補充:“蘇至,你沒必要一直管我的死活。”

“你是我的病人。”蘇至說。

“小朋友,現在可是下班時間。”淮夏失笑,手裏攥著一個喝了大半的易拉罐,微微晃了晃。

酒液晃動的聲音在寂靜夜裏顯得尤為明顯,蘇至的語氣明顯急了:“你在喝酒?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不適合喝酒!”

“別那麽膽小,這麽涼爽的夜晚,難道不值得我小酌一杯嗎?”

淮夏笑得特別爽朗,她打了個噴嚏,伸手和空氣幹了一杯。

之前她的大學室友形容她是一個哪怕醉得一塌糊塗,也能麵色平靜地將牛頓第二定律背得滾瓜爛熟的可怕女人。

畢竟她曾經是航天航空工程專業的第一名,永遠都能保持冷靜的頭腦。

這樣的人才是橫行霸道的淮夏,而不是那個隻為讓周漾多出現幾秒鏡頭,就和製片人、導演低聲下氣的悲催經紀人。

“蘇至,你高中是在哪裏讀的?”

“在北城,離這很遠,是我媽媽的故鄉。”

淮夏遺憾地說:“那還真是可惜,你要是也在漢城一中,就能看到漢城最大最漂亮的一棵櫻花樹。”

黎喬和她提過好幾次,說想要抽時間回一中看看老班,但每一次她都以工作繁忙搪塞過去。

因為她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

她放棄了學業,放棄了家人,到頭來卻一無所有。

“是很可惜,如果我也在一中,我會搶在那個人之前追到你。”蘇至的年紀比淮夏小,長得也斯文,和腹黑大佬白一寧不同,他是個沒什麽心機的單純小孩,他穿上白大褂不像個醫生,倒像是一個文弱書生。

他並不是淮夏喜歡的類型,卻偏偏是追她最久、最執著的人。

“確實很可惜。”

淮夏從口袋裏掏出那張今早才收到的照片,盯著照片上那對衣冠不整的男女,她徹底妥協了,隻得微微歎了口氣:“我處理些事情,先掛了。”

傍晚涼風吹拂過,淮夏深呼吸,重新撥通那個曾拉黑了無數次的號碼。

將近一分鍾對方才接通,不耐煩地詢問:“你又怎麽了?”

淮夏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機。

“我生病了,你能來陪我嗎?”她輕聲說。

“生病就去找醫生看病,你知道我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周漾的語氣有些冷,“你理解我一下,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淮夏突然就笑出了聲:“無理取鬧?怎麽,嫌我妨礙你找別的女人了?”

周漾低吼:“說什麽胡話!”

“我聞得到你身上的味道,也看得見你臉上的笑容。周漾,我不是傻子。”

蘇至問過淮夏,是否後悔選擇了周漾。

記得大學時,周漾和她並不在一座城市,他不辭辛苦,每逢假日就跑來看她。他平日打工賺錢,攢下來的錢都給她買好吃的,她有時非要付錢,他便吹胡子瞪眼,讓她自己留著。

淮夏問周漾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他點頭,滿眼都是愛意,說:會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有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未來和老白家的孩子定娃娃親。

她其實並不後悔,隻是有點心寒。她滿心歡喜地把所有真心盡數奉上,可到頭來卻失去了一切。

“周漾,我們分手吧。”淮夏輕聲說,平淡得像是在討論今天的早飯。

對方微怔,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分手吧。我累了,我想換一種生活方式。”淮夏說,“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我不允許!我不同意!”周漾在沉默後,突然開始大聲吼道,語氣頗為無賴,“我現在就回漢城,我現在就回到你的身邊,你不能離開我,你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你不可以言而無信,你不可以……”

“夠了。”淮夏打斷對方,“我隻是打算單方麵通知你而已。”不知想到了什麽,她輕輕笑了笑,“周漾,你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我。”

語畢,她借著酒勁伸手奮力一扔,將手機直接扔進江水之中。

一切,都結束了。

02

白一寧被送進急診室時,黎喬依舊坐在地上,一直盯著手心發呆。

現場一團糟,最後還是左之言一把將她拉起,他抓著那隻手臂才發覺對方是真的瘦,也不知道剛剛她哪裏來的力氣,將那個壯漢按在牆上不得動彈。

“他,他會沒事的吧?”黎喬攤開手心,露出觸目驚心的鮮血,語無倫次道,“左醫生,他……他會沒事吧?”

左之言心裏一緊,輕聲安慰她:“放心,他會好好的。”

白家三人聞訊立刻趕來了醫院。

白一寧剛轉入普通病房,那一棍用的力氣大,但幸而位置偏了幾分,並沒有對大腦造成嚴重危害。

黎喬雙眼通紅,給他們鞠躬:“對不起,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

安婉抽泣著安慰她:“好孩子,不怪你。”

白一安直接哇哇大哭。

白父是男人,他沒時間哭,黑著臉打電話給警局,希望他們審問那幾個壯漢時務必問出真凶。

不明不白地就跑來醫院鬧事,背後必然是有人謀劃。

果然不出幾個小時,那壯漢就承認,是一個叫黎景陽的叫他們過來裝醫鬧,等看到照片上的小姑娘,就趁亂打殘她一隻手,或者一條腿。他為黎喬投了一份價值不菲的意外保險,受益人是他自己。

提到黎景陽,黎喬才終於想起,為什麽那人會給自己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很久以前,他是父親的牌友,來過她家,還吃了一頓午飯。

警方馬上行動,在郊區某個出租屋內逮捕了準備逃跑的黎景陽。

白父複述以上審訊結果時隻是簡單說明了情況,怕黎喬傷心。

但黎喬看起來冷靜極了,她思考片刻,建議重新審訊黎景陽指使的那幾人,因為單憑黎景陽一個,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在醫院,也不可能想出這種黑心勾當。

果不其然,黎景陽受不住審問,最後吐出了一個名字——鄒紫薇。

03

當黎喬跟著警察跑去菲爾斯酒店抓人時,才發現有人比他們快了一步。

那人是一個家庭主婦,長得五大三粗,穿金戴銀,揪著鄒紫薇的頭發把她從**拖到了地板。

“叫你勾引我老公,叫你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

鄒紫薇狼狽地用被子遮住身體,而那個男人則縮在角落,驚恐地望著破門而入的警察。

“警察先生,快把這女人給抓進監獄!”她鬆開身下的女人,大聲吼道。

黎喬穿過人群,一步步走到鄒紫薇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鄒紫薇抹去眼淚,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怎麽,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她會丟掉電視台的工作,說到底也是因為白一寧怕自己對他的寶貝女朋友不利,才抓住了她工作懈怠的漏洞將她辭退。

黎喬半蹲下去,先是平靜地盯著鄒紫薇,接著伸手,給了她一巴掌。

“打得好!”那女人看得爽快。

鄒紫薇還沒反應過來,就又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你……”她麵露恨意,一雙通紅的眼死死盯著黎喬。

“這兩巴掌,是我替別人打的。”黎喬起身,“我可以心平氣和地談論關於你我的恩怨,也可以忍受你之前無數次想害我的意圖。”她深呼吸,“但你不能動淮夏,更不能動白一寧。”

她本就是記者,直覺敏銳,從第一次和淮夏吃飯,就看出了淮夏和周漾的不對勁。

她不動聲色,裝作什麽也不知道,背地裏卻花費很長時間去調查他們之間的事情,今天她終於收到了別人特意寄給她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真可惜,我以為你知道了會大發雷霆,想讓我徹底消失呢。”鄒紫薇不甘地說。

黎喬沉吟片刻,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似是嘲諷似是惋惜:“我確實很想讓你消失。”

“可你傷錯了人,你沒傷到我,卻傷了白家的兒子,白家不會放過你,法律也不會放過你,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鄒紫薇猛地抬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麵色陡然慘白。

“不……不可能……”

黎喬處理好一切回到醫院時,左之言正巧從病房出來,看見是她,喜悅道:“弟妹,白一寧他醒了!”

黎喬一愣,瘋了似的衝進病房。

白一寧剛剛才睜開眼,除了臉色不太好,反應與記憶似乎都已全部恢複正常。

安婉拉著白父的手,激動地默念好幾遍阿彌陀佛。

心底的石頭終於落地,黎喬長舒一口氣,她彎了彎唇,剛想開口,就聽見白一寧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你們把燈關了嗎?”

討論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說話,病房裏霎時變成一片死寂。

白氏夫婦麵麵相覷,左之言皺著眉去喊護士。

良久,黎喬怔怔坐到床邊,手掌在他空洞的雙眸前輕輕揮了揮。

沒有反應。

04

丁楚卿麵無表情地旋開粉色的保溫杯。

“是這樣的,我和染染本打算去度假,結果在去機場的路上,接到了你出事的消息,於是托你的福,我們的計劃泡湯了。”

白一寧點頭,看起來深感抱歉:“麻煩了。”

“確實麻煩,因為在趕來醫院的路上,我們順帶在江灘邊捎來一個醉醺醺的女人。看長相,我記得她是你的朋友,是淮家的獨生女淮夏。”

白一寧收斂幾分神態,微微皺眉:“她怎麽了?”

“大概失戀了吧,路上一直在罵一個姓周的,說到激動之處還吐了我一車。”丁楚卿很不高興地描述,“不過染染現在陪她去洗胃了,就在樓下。”

“謝謝。”白一寧禮貌道。

說話間,丁楚卿一直盯著他那雙無法聚焦的眼眸,縱使自己人冷心更冷,此刻也忍不住建議:“白醫生,我想你的問題才算比較大。”

白一寧看上去倒是依舊雲淡風輕:“徐主任說了,隻是視網膜被短暫性壓迫而已,造成永久性失明的可能性很小。”

丁楚卿冷笑:“但他也沒說你什麽時候能恢複,這種糊弄人的理由,你騙騙黎喬也就算了。”

白一寧閉上眼,輕輕歎了一口氣:“我記得當年你出車禍時,也糊弄過林染小姐很長一段時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丁楚卿於是沉默了。

半晌,他輕聲問:“需要幫忙嗎?”

白一寧笑了笑:“確實有個小忙,需要你開車幫我去取個東西。”

這幾天,黎喬照例每天提前請好下午的假。

楚原總會投來一個擔憂的眼神,說她瘦了好多。

“我就是沒怎麽睡好而已。”

黎喬這幾天的狀態確實很不好,失眠嚴重,情緒低落,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但每次麵對白一寧,她都盡可能保持輕鬆愉快的狀態。

去醫院的路上,黎喬接到了許明珠的電話。

許明珠聽聞黎景陽暗中謀害她,卻反而害了白一寧出事,於是中止會議,提前從外地趕了回來。

“媽,我不會離開他的。”

這是黎喬見到許明珠說的第一句話。

她想到了六年前的對峙,那是一段並不算美好的記憶。

許明珠仍然塗著大紅口紅,穿著時尚的駝色大衣。她今年快五十歲了,卻還和三十多歲時一樣年輕漂亮。

她微微歎息:“我會過來,隻是想告訴你一些真相。

“六年前我要把你送去國外的前一天,其實我和白一寧見了一麵。”

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往往從一開始就直奔主題,許明珠的目的是為了送黎喬離開,而白一寧的目的,是讓黎喬心甘情願地離開。

“許阿姨,我想和您打個賭。”

白一寧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我賭十年之內,黎喬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大多數擁有不幸童年的孩子,他們往往比普通人更加偏執易怒,就算長大成人,也極有可能無法適應社會生活。

但黎喬卻是其中最特別的孩子。

她看起來中二,卻同樣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魔法也沒有飛天小女警,這個世界非常殘酷,沒有人會永遠陪著她進步,她所能依賴的隻有她自己。

可偏偏那個時候她遇見了白一寧,七歲的白一寧給了她一顆糖,告訴她自己會保護好她,還讓她不要忘記自己的名字。

黎喬記住了。

她主動去看心理醫生。

她為了戰勝恐懼,躲在舊櫃子裏一筆一畫刻滿白一寧的名字。

因為小偶像想見到的是朝氣蓬勃的許歲安,所以她必須活潑陽光、充滿希望,成為一個足夠優秀的小粉絲。

“你在微信上和我說過,在國外租的房子很好,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很美的景色,下雨天教室門口會有多餘的傘,同學都是熱情的孩子。就連出門散步,也能碰見願意給你免費治療的心理醫生。”許明珠頓了頓,“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黎喬說。

“然後,現在的你重新回到漢城,不僅擁有了喜歡的工作,黎家的那些便宜親戚也沒再找過你的麻煩。”

黎喬舔了舔唇:“是的。”

“我不相信……你沒有懷疑過這些。”許明珠還記得那個午後,十六歲的男孩與她相對而坐,無比平靜地說出自己的計劃。

一個瘋狂,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計劃。

國外的房子是他找的,班級和老師是他篩選的,心理醫生是他聘請的,就連教室門口的傘,也都是他在做交換生時,特意跟過來放的。

他在背地裏事無巨細地關心著黎喬的生活。

即便選擇了醫科,但白一寧仍然沒有放棄白家的產業,但她為的卻不是榮華富貴,而是積累人脈與實力。

他與許明珠聯手,這些年或多或少掌握了黎景陽和黎家那些親戚的大半弱點。

白一寧說,自己不算好人。

希望一個人平安,便無所謂付出多少代價、無所謂算計多少人,包括自己。

“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

黎喬咬牙,鼻尖紅了點,但忍住沒哭。

這些年,她一直偷偷看著白一寧的朋友圈,以為他的生活豐富多彩,快樂得快把自己給忘記了。

她想起那句冰冷的“不想”,又想起他在她的唇邊輕輕落下一吻,啞著聲念“我真的很想你”。

她以為自己拚了命地靠近,努力的隻有自己。

可到頭來,所有她自以為的久別重逢,都隻是他一個人的蓄謀已久。

“我的女兒,你比我要幸運得多。”

許明珠輕輕抱住黎喬。

許明珠記得高中晚自習剛下課,她壯著膽,和黎景陽手牽手在操場上散步,結果校領導一道手電筒亮光照來,對方便毫不猶豫甩開了自己的手。

可白一寧不會。

他很愛黎喬,即便從來都不曾說出口。

黎喬環住她的腰:“所以你會祝福我們的,對嗎?”

許明珠輕笑:“嗯。”

05

送走許明珠,黎喬打車去了醫院,她站在病房前,輕輕敲了敲門。

片刻,白一寧說:“進。”

她推開門,看見他獨自坐在床邊,突然想起以前上高中,有個小姑娘問過她有沒有喜歡的人。

她認真思考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那種單純、美好,會為了對方不顧一切的感情。

聽起來,就離自己很遠。

所以哪怕後來她和白一寧在一起,甚至一起經曆了地震這樣的生死關頭,她有時一覺睡醒,默默看向外麵朦朧的天空,都會感覺到一點不真實。

但直到那根鐵棒揮來時,白一寧奮不顧身擋在她麵前,曾經她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突然全部消失。

無論如何,我都要永遠陪著這個人。

“為什麽不進來?”白一寧雖然看不見,但是聽力敏銳。

黎喬於是聽話地走過去,拉了拉他的手:“我和你講個土味情話吧。”

白一寧抿唇:“好。”

“我覺得世界所有的門都該你來敲。”黎喬頓了頓,提醒對方,“這個時候你應該問我為什麽。”

白一寧忍俊不禁:“好的,為什麽?”

黎喬俯身,在他的下巴吻了一下:“因為你敲好看。”

“這個你說過了。”

“我隻會這一個。”黎喬不好意思道,“下次我重新找幾個背背。”

白一寧輕笑,精準地抓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將她整個人拉入自己的懷中。

“你是在培養自己的冷笑話能力?”

“不是。”黎喬悶悶地回答,“我在哄你呀。”

“哄人不是這麽哄的,要我教你嗎?”

黎喬點頭。

於是對方繼續循循善誘:“我現在想要洗澡,正巧需要一個幫忙的人。”

黎喬耳尖瞬間紅透,連忙起身後退,雖然她在白一寧麵前智商自動降為負數,但不代表她真是個傻子。

白一寧依舊麵不改色:“沒關係的,你要是不方便,我就去叫丁楚卿過來,他現在應該是和林染在一起吧?這麽一想,還真挺不好意思的……”

“不不……不用麻煩他了。”黎喬雖然感覺上了賊船,但依舊咬咬牙,挽起袖子非常霸氣道,“我來幫你!”

“這兒這兒這兒,我在這兒!”

黎喬興奮地衝溫時景招手,後者頂著一張黑臉,走來後二話不說,抓著她的手腕,從頭到腳開始一點一點地打量。

仔仔細細檢查完,溫時景這才嫌棄地鬆開她的手。

“你可真是命硬。”

“謝謝誇獎。”黎喬非常不客氣地伸手,“我的東西呢?”

溫時景掏出一個小盒子,隨意丟給她:“以後這種跑腿的活,少找我幹。”

“小心點,這可花了我幾個月工資呢。”黎喬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盒子,跟寶貝似的揣進口袋。

“他……還好嗎?”溫時景冷不丁地問。

“情況不太好,醫生說,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黎喬的話語聽不出情緒,但她十分堅定地說,“沒事,反正我會一直陪著他。”

“是啊,你會一直陪著他……”溫時景低頭,掩去眸子落寞的神情。

兩人沒說幾句話,黎喬便要趕著去醫院。

她站在街口等出租車,溫時景默默站在她身後,突然就大喊一聲“黎喬”。

“嚇我一跳。”黎喬回頭,“幹什麽呀你?”

溫時景輕笑:“我這人記仇得很,以前你也這麽嚇過我,忘了嗎?”

黎喬惡狠狠地瞪他:“記得,你這個人也太記仇了吧。”

溫時景擺了擺手:“你才知道啊,你嚇了我一次,我也嚇了你一次。現在,我們扯平了。”

徹底扯平了。

黎喬怔了怔,半晌才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撒嬌道:“謝謝你,我最愛的哥哥。”

“滾,惡心死了。”

黎喬欲言又止:“那什麽,哥哥你要不考慮去談個戀愛吧?假如我未來連孩子都有了,你卻還是光棍一條,溫叔叔大概會把你綁去相親。”

溫時景:“那我是不是還得和你說聲謝謝啊?”

黎喬:“不客氣。”

溫時景笑罵:“你滾不滾,不滾我踹你進出租車啊。”

“得,我滾了。”黎喬進了車裏。

溫時景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著她笑得很欠,直到出租車徹底消失,他才慢慢收回笑容。

這個便宜妹妹一直都不知道,當年她和白一寧在攝影棚初遇,他也在。

溫時景跟著白一寧過來湊熱鬧,結果一眼就看到了黎喬,他覺得這個女孩子長得特別可愛。

但他性子別扭,見白一寧搶先扶起她,又與她愈走愈近,就不屑於過去湊熱鬧。時至今日,黎喬都不知道有溫時景的存在。

溫時景走在大街上,感覺自己跟一隻敗家犬沒什麽兩樣。

或許,從他沒有伸出那隻手開始,又或許是從他看到白一寧出現在那個書店開始,他便知道,這個故事的主角從來都不會是他。

過去未曾說出口的一些話,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機會說了。

06

黎喬站在病房前,隱約聽到裏麵傳來說話聲。

可等到她敲門進去,卻隻見白一寧一人。

“你來了?”白一寧輕笑。

黎喬一言不發,走過去抱住他。

白一寧感受到她的情緒,將她抱緊了些。

“那幾年,你過得很辛苦吧?”黎喬冷不丁地問。

白一寧微微愣了愣,他指尖彎了彎,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嗯,我都知道了。”

白一寧笑:“不辛苦的。”

那幾年,他有時會抽空坐在陽台上,抬頭看著天空發呆解悶。

他不抽煙,偶爾會買幾包她很愛吃的水果糖。

白一寧一直默記著分別的時間。

晝夜交替,春夏秋冬,他們身處不同國家,連頭頂的天空都顯得黑白分明。

他無法想象,黎喬當初是怎麽做到可以十年如一日地念著他的名字。

他會看她的微博,會打著妹妹的旗號和她聊天,也會偷偷跑到她的城市,在她哭得稀裏嘩啦時給她點一份外賣。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很想走過去擁抱她,想與她十指相扣,想親吻她的臉頰。

他還想告訴她,我很想你。

“你又哭了。”白一寧感到脖子上有點濕意,她的眼淚很燙。

“這次是……感動的。

“你知道嗎?白一寧,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我自以為淺薄的過去將一成不變下去。

“黎景陽平日裏不舍得給我買新裙子,所以那天的我穿著鄰居奶奶送給我的碎花裙,紮著傻裏傻氣的麻花辮,像是一隻混在白天鵝裏的醜小鴨。

“他們會手拉手站在燈光下談笑打鬧,而我隻會獨自站在昏暗的角落,如往常一樣,隻敢低頭盯著我那雙舊皮鞋。

“然後,我因為心不在焉,踩到了一塊小石子後狠狠地摔在地上,四腳朝天的那種,差點連打底褲都露了出來,特別丟臉。那時好多人都看向我,他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個不停,卻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

黎喬早已經習慣了被忽視。

當她一聲不吭地起身,麵前卻突然落下一個小小的影子。

“女孩子如果怕疼,哭出來也不是丟臉的事情。”

黎喬錯愕地抬頭,那個明明是被萬丈光芒環繞的人,卻撥開人群站在她的麵前,伸出了援助之手。

幼時的白一寧穿著筆挺西裝,黑眸沉靜,驚豔了她一整段童年時光。

“是你救贖了我。”

黎喬抱住白一寧的脖子,話語逐漸染上一絲哭腔。

是八歲的白一寧救贖了八歲的她,他把她從無底深淵裏拉了出來,讓她第一次有了想要觸碰光的勇氣。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小騙子。”他咬文嚼字,故意加重幾分語氣。

這個很久沒被提及的外號讓黎喬耳尖紅了大半:“幾天前就知道了。”

他繼續問:“那為什麽今天才和我說?”

黎喬沒再吭聲,從口袋摸出那個淡灰色的小盒子,輕輕打開。

那是一枚戒指。

她抹去眼尾的淚珠,把戒指戴在對方無名指上,尺寸正好。

“因為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是……”白一寧看不見,隻能伸手一點點摩挲過戒指的邊緣,他明知故問,“這是什麽?”

黎喬小臉紅透,輕砸對方肩窩。

男人該做的事,她捷足先登,搶先幹了。

她害羞之餘,還有點小興奮。

就算我是誰也看不起的狗樣,我癡心妄想,我退無可退,我也能在未來某一天重整旗鼓,跨越茫茫山海與你再次重逢。

黎喬盯著那細長手指上的戒指好久好久,才輕聲開口:“我們結婚吧,白一寧。”

我想做你的眼睛。

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一秒,兩秒,她被按在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之中。

手腕被對方緊緊抓住,黎喬乖乖不動,聞著對方身上清爽的檸檬沐浴露味。隨即她無名指一緊,被迅速套入一枚嶄新的戒指。

鑲鑽的,很大一顆。

黎喬錯愕幾秒,這才瞧見白一寧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眸子比以往都要明亮有神。他盯著她,眼中有化不開的柔情。

“你自己說的,不許反悔。”

黎喬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看得見了?”

白一寧摸摸她的小腦袋,笑得像隻得逞的狐狸:“對不起,本來剛剛就想和你說的,但我見你一直偷偷摸摸地捂口袋,出於好奇,稍微瞞了一小會兒。”

見自家女朋友一副“我被騙了”的震驚表情,白一寧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安慰道:“接吻嗎?”

黎喬拍開他的手:“不行,我在生氣,不準親我!”

白一寧也不反駁,就這麽笑吟吟地盯著她。

黎喬瞥了他一眼。

最後她咬牙,一手把額發撩上去,惡狠狠道:“親這裏!”

白一寧恭敬不如從命,低頭剛落下一吻,就被黎喬反客為主,一把按在**。

“白醫生,憑什麽每次都是你主動?”

白一寧挑眉:“我不介意換個位置。”

他們親得如膠似漆,身旁那排大櫃子卻突然發出一聲悶響。黎喬一愣,抬頭往那看去,櫃門啪地被打開。

宋小少爺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骨碌從裏麵摔出來:“我去,憋死我了。”

說來幾大家族利益千絲萬縷,這個他從小一直崇拜的哥哥以前老嫌他年紀小,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直到今年才主動打電話,讓他跑來醫院裝半天的殘廢,把黎喬引過來。

一臉蒙的黎喬低頭:“他怎麽在這兒?”

白一寧舔舔嘴唇,雙眸黑沉:“宋家和白家認識,他代表宋家來看我而已。”許是怕黎喬不信,他還刻意補充,“顯而易見,你一來,他就害羞地躲進去了。”

黎喬:你看我像是會信你的鬼話的人嗎?

不過好在這貨就是個小屁孩,剛剛見證了一場矯情的求婚而已,問題不大。

黎喬瞬間擺出一副嘚瑟的嘴臉,剛抬頭,又看見櫃子裏接連走出了一臉尷尬的白家夫婦。

她又低頭:“你爸媽怎麽也在這兒?”

白一寧雙眼無辜,兩手一攤:“巧合。”

安婉躲在老公身後,在一旁附和:“對對對,巧合。”

黎喬一腦袋埋在被子裏。

她現在很想死。

07

幾天後,白一寧出院,黎喬抽空去了一趟漢城監獄。

她坐在隔著玻璃的探監室,終於見到了雙手戴著鐐銬的黎景陽。

這個男人剃了光頭,眼尾有幾條很深的皺紋,看起來在獄中睡眠極差,瞬間蒼老不少。

“下午好,爸爸。”

黎喬穿戴素雅,此刻平靜地坐在他的對麵。

“我對不起你。”黎景陽雙手抱頭,不敢抬眼看她,“是我對不起你,為了錢鬼迷心竅,聽了那女人的蠱惑竟想打你的主意……我本來是後悔了,想打電話提醒你,但你沒有接我的電話……”

那個被自己摁掉的電話。

“我還沒有問,你……給我投了多少錢的意外險?”

“五十萬。”黎景陽聲音小得可憐。

黎喬笑了笑:“我的命值五十萬,聽起來不錯。”

黎景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清醒後的他感到了一絲害怕,害怕自己會因為貪欲,失去唯一的女兒。

幸運的是,黎喬沒事。

可不幸的是,有一個人為她擋了災,差點弄瞎了雙眼。

而那個人,恰好是她最重要的人。

黎喬看著麵前叫了二十多年的爸爸。

他確實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丈夫,黎喬小時候捧著飯碗,站在麻將桌前和他說自己病了,想讓他陪自己看醫生,可他卻不耐煩地推開她,嫌她站在這裏擋了牌運。

她同樣記得,更小一點的時候,家裏雖清貧,但父母婚姻尚存,黎景陽也沒去賭博喝酒。她站在超市冰櫃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些雪糕流口水。他摸遍了口袋,摸出兩個硬幣,給她買了一根奶油雪糕。

當年的父親英俊高大,摸了摸她的頭頂,說:“等爸爸有錢了,一定帶你去遊樂場,咱把你想玩的項目全部玩個遍,好不好?”

她興奮地點頭,伸手和他拉鉤。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很多人都誇黎喬是個眼中有光的佛係小姑娘,一肚子鬼點子,永遠不閑著,像是一個永遠不會被打倒的小怪獸,咿咿呀呀地和這個世界抗爭。

但在無數個睡不著的深夜,她坐在**,不哭不鬧不說話,隻是迷茫地盯著那一片漆黑天空,總有一種心底空空的感覺。

好在,那個空曠的窟窿,那些她不曾感受過的偏愛,因為一個人而得到全部,甚至更多。

黎喬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她嘴唇薄,笑起來很好看:“爸,我要結婚了。”

黎景陽一怔:“那……恭喜你。”

“謝謝。”

“可惜,我不能看到你出嫁了。”黎景陽佝僂著腰,自我嘲諷,“不過,我本來也沒那個資格。”

黎景陽小心翼翼地轉了話題:“我知道,那孩子對你很好。”

黎喬點頭,似乎隻要談起白一寧,她的語氣就會輕鬆不少:“他是這世界上除了媽媽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探監時間快到了,黎景陽猶豫幾分,緩緩詢問:“你……還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還有什麽?

黎喬的目光落在他那緊張得發抖的指尖,眉眼柔和下去。

“我突然發現,女兒選擇未來的丈夫,其實多多少少會傾向於按照爸爸的性格去選。”

黎景陽一愣,不可思議地看向她。

“我當初第一次見白一寧覺得他不同,是因為他有點像曾經還愛著我的你。”黎喬站起身,退後幾步給黎景陽鞠躬,“說來,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說完,黎喬直起腰。

“以後……就不要再見了,爸爸。”

她沒有去看對方的神情,丟下這句話便走出了探監室。

負責值班的人給黎喬開門,臨走前,忍不住多看了這個漂亮姑娘好幾眼:“那個人是你的父親?”

黎喬點頭。

那人感慨:“你是我見過的最淡定的家屬。”

黎喬:“謝謝。”

其實她一點都不淡定。

如果那個時候黎景陽認真地看著她的背影,就一定會發覺,她有多麽狼狽,多麽想逃離這個地方。

即便知道他確實是個渾蛋,黎喬也從未想過,他會進監獄。

外麵落了不小的雨。

黎喬一動不動,隻是落寞地盯著腳邊沾濕的瓷磚。下一秒,她看到地下慢慢竄出無數黑色藤蔓,它們一點點順著她的腳踝向上,妄圖將她包圍。

沒關係的。

她緊緊閉上眼。

沒什麽大不了的。

“黎喬。”

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她睜眼,猛地抬起頭。

他一步步走到台階之下,走到她的麵前:“喬喬,到我身邊來。”

黎喬怔住。

那一瞬,原本不斷上湧的陰霾突然停止生長,它們迅速退散,幾秒便全部消失殆盡。空氣變得舒緩,焦灼逐漸消失。

她的麵前,是一片未曾見過的燦爛星空。

黎喬張開手臂,緊緊抱住對方,像是迫不及待抓住唯一的浮萍似的。她埋頭在對方衣領處嗅了又嗅。

嗯,檸檬味的。

小姑娘突然變得很黏人,白一寧低眸,照例輕聲安撫道:“難過了?”

黎喬搖頭,悶悶地說:“隻是有點累了。”

“那回家吧。”白一寧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回去我給你捏捏肩,然後我們可以出去吃個晚飯,就去你一直想去的日料館,我上午訂了位置。如果時間還早,我們還可以去看個電影。”

他頓了頓,和哄孩子一樣詢問:“你看這樣好不好?”

黎喬探出腦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科學,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賢惠了?”

白一寧收斂情緒,伸手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嘶,我要告你謀殺親女朋友。”黎喬齜牙咧嘴,但她麵對小偶像就容易犯,隻能捂著額頭,睜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對方。

這個男人從頭到腳皆是一絲不苟的模樣,舉手投足帶著與生俱來的清高,但麵對她時,疏離冰冷統統消失不見。他嘴角帶笑,就像是射入林間的一束日光,瞬間照亮了她整個荒蕪的世界。

“走嗎?”他彎了彎唇。

黎喬笑得燦爛:“走!”

我們回家。

白一寧剛剛這樣說。

是啊,現在的她,也是有家的人了。

08

新年過後,一切塵埃落定。

周漾最終與要捧他的製作方撕破了臉,他退出了演藝圈,去一個很遠的小城市當教師。

走前他問白一寧,淮夏過得好不好。

白一寧說她很好,周漾便笑了,笑得有些悲傷,說:“幫我給她捎句話,說之前是我對不起她,祝她以後永遠幸福。”

至於鄒紫薇,自從那天一別,便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她是個可悲的人,費盡心思讓自己快樂,卻永遠都不快樂。

電視台的同事偶爾也會在飯後八卦鄒紫薇的醜事,黎喬有時聽著,竟不自覺地為其感到心酸,鄒紫薇在這裏待了這麽久,卻仍沒有一個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

黎喬向白一寧側麵打聽過鄒紫薇的消息,可對方隻是抱住她,意思很明確,不希望她再摻和到這件事裏。

黎喬不傻,所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

一眨眼到了三月份,蓬勃綠色慢慢爬上樹梢,萬物生機勃勃。

而作為唯一一個沒有男朋友的周梓澄同誌終於揭竿起義,某次下午茶,起身控訴對麵被愛情滋潤的女人。

“實在不行,我把宋江介紹給你。”黎喬認真道。

晚上,黎喬和白一寧同時登上了好久不用的QQ,在五班群裏發了一張電子婚禮請柬。

幾秒工夫,有一個人緩緩發來一個問號。

隨後,是幾十人刷屏的一排問號。

好久未有動靜的班級群終於因這場婚禮開始熱鬧起來。

與此同時,盤哥下班回家,點開了班級群。

作為一名曾經想要浪跡天涯,如今每月準時拿五險一金的國家公務員,他是下班時間最早的那一批。

但他連喜帖都沒打開,就迫不及待給白一寧私發消息。

“哈哈哈,緣分啊,你倆結婚的時間咋這麽湊巧呢,不僅是同一天,還在同一家酒店。”

顯然,這位大哥隻認為這是一個美麗的巧合,壓根沒意識到這兩個相處不過半學期的同桌,會藕斷絲連至今。

開什麽國際玩笑,又不是狗血電視劇。

恰好今天白一寧休息,難得有時間坐在沙發上,和自己老同學瞎聊。

“還有更巧的。”

他幾句話就勾起對方的好奇心。

盤哥果然上鉤,幾個表情包甩過去:“說說說。”

“我結婚,新娘是她,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黎喬端著水果坐過來,見盤哥還未回複,忍不住擔憂道:“盤哥莫非是被雷得說不出話來了吧。”

白一寧笑而不語。

三分鍾後,對方終於怒甩一條不長不短的語音過來。

“給我一五一十地老實交代,你們背著我暗度陳倉多久了!”

當天晚上盤哥越想越氣,就聯合五班同學,狠狠敲了他們這對小情侶一頓飯。

地方是白一寧訂的,黎喬什麽也沒管,隻負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黎喬挽著白一寧的胳膊,緊張道:“這位先生,話說我當年在五班也才待了短短半年,這麽久沒見,我還認得出他們嗎?我和他們還有話題嗎?最後會不會冷場啊?”

白一寧覆上她的手。

他在給同事發短信,但自家女朋友突然社恐,他便將目光從屏幕移到她那皺眉的小臉上。

“這位太太,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的班長。”他看起來遊刃有餘,“以前我就說過,我可以罩著你。”

09

黎喬擔心的冷場並沒有發生,她到包廂後就拋棄了白一寧,轉身和快認不出的同學們聊得火熱。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成長,在社會裏一番摸爬滾打後,褪去了過去的青澀。

淮夏比黎喬來得早,此刻正興致高昂地要和別人對瓶吹,但她酒瓶剛與人碰了碰,就被默默陪伴的蘇至嚴厲批評,最後隻得麵無表情地拿起桌邊的熱茶。

“謝謝,我也覺得你現在越發有楊貴妃那味兒了。”淮夏不甘示弱地回懟,“黎喬,你是真的長胖了。”

“嗬,女人。”黎喬憤憤地啃了一口手裏的豬蹄後,就跑去和盤哥聊人生去了。

氣氛熱烈時,宋良俊跟著服務員進來,多年不見,他還是當年走路的調調,雙手放在背後,目光緊鎖前方,大喊一句:“臭小子們!”

於是包廂裏氣氛更濃了,大家歡呼雀躍,簇擁著曾經的班主任,酒杯碰撞在一起,所有單純美好的回憶又全部湧上心頭。

黎喬站在人群中,默默注視著他們的笑臉。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相貌、財富、氣質。

連盤哥這樣的詩人,都老老實實地安定下來了,他每天打卡上下班,過著最普通也最溫馨的生活。

所以他們大概是忘了,在那個試卷成堆的一平方米,他們曾一隻腳站在木板凳上,一隻手指著天花板立下豪言壯誌:

我,未來一定要改變這個無能的世界。

當然,說出來的話等於潑出去的水,探頭看去,那盆裏隻剩下兩個字——打臉。

無能的世界果真非常對得起豪言壯誌,在未來毫不留情反將一軍,把他們徹底改變。

好在沒變的是,他們相聚一起,仍然願意將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展示給陪伴三年的同學。

白一寧從酒桌上逃了下來。

他對黎喬擺出一個噤聲動作,牽著她慢慢走出了吵鬧的包廂。

“我們去哪兒?”黎喬不解地問。

“想給你看個東西。”

白一寧帶她坐電梯去了酒店的頂樓。

黎喬此刻才算知道,白一寧為什麽會選擇訂這家酒店。

酒店的四十三層幾乎能俯瞰漢城大半的風景,萬縷緋紅的餘暉從地平線延伸到天際,他們眼前的晚霞爛漫,帶著盛放的春日氣息。

黎喬心血**,摸出手機對著白一寧:“來,男朋友,笑一個。”

鏡頭裏,白一寧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他很上鏡,哪個角度照出來都十分出彩。

“突然發現,你一直戴著我送你的戒指呀。”黎喬不好意思了,“哎呀,我送你的太便宜了,你還是拿下來吧,我下次攢錢送你個貴的。”

白一寧低眸:“不用,我覺得很好。”

黎喬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大鴿子蛋,好奇道:“這個你是什麽時候買好的?”

“不久之前。”白一寧敷衍。

其實那枚戒指在市麵上是買不到的,無論樣式還是鑽石挑選,皆出自他一人之手。

他早早就定好了樣圖,隻要一句話,那邊隨時就可以開工製成實物。

可就為了這一句話,他等了整整六年。

“我要許個願。”

黎喬整個人趴在欄杆上,仰頭對著天空,鼓足力氣大聲喊道:

她回頭,聲音放緩。

“現在,二十三歲的黎記者愛二十三歲的白醫生,並且以後也會一直愛下去的。”

涼風把黎喬吹成了一個淩亂的小瘋子,但她站在那裏,身披晚霞,笑得無比燦爛,一如當年他們相對而望,從對方眸中看到了自己不知所措的微紅臉龐。

“我永遠愛你。”

對我來說,這份或許永遠寂寂無名的暗戀,因為有了你的存在,而變得意義非凡。

你是我前進的希望。

又或者,你就是希望本身。

我們看似叛逆懦弱,卻也曾幻想著拯救世界,雙眸盛滿奪目的光芒,在逆境中肆意生長。

即便似水流年。

即便跨越千山萬水。

那些單純美好的瑣碎,那些璀璨星光與少年晨曦般的笑容,也終會被我們用一生去銘記。

“我的小偶像,你看,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