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不!”佐拉哭喊著,她顫抖著,雙手抓著衣領和耳朵周圍的連接線,仿佛在祈禱萊納斯就蜷縮在某個角落,“萊納斯?萊納斯,你在嗎?”

但如果它在那裏,它會回答的。然而,取而代之的是鴉雀無聲的死寂。

她抓住我的手,站了起來:“萊西,我不能失去它!我才剛得到它。我所有的積蓄……”

“我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清楚地知道佐拉為了她的巴庫在多麽努力地工作攢錢,我不會讓她的努力因為卡特和他的朋友而付之東流的。我低頭望著穀底和鐵軌,然後又看了看我們的腳—我穿著結實的靴子,而佐拉穿著人字拖。我知道我該怎麽做。我轉向佐拉,把手機塞進她的手裏。即使屏幕壞了,它也還能工作。“打給蒙查守衛,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麽事。”

她淚眼汪汪地盯著手機,額頭因猶豫而起了皺紋。

這手機在她手裏簡直過時得可笑,但她抽了抽鼻子並緊緊握住手機:“好的。”

“很好。”我說。然後,我把袖子拉了下來,這樣它們就能蓋住我的胳膊。接著,我緊了緊背包上的抽繩。

“等等,你要去哪兒?”她問。

我爬上金屬欄杆:“我去找萊納斯。”不等她回答,我就跨過欄杆跳到另一邊長滿雜草的斜坡上。佐拉猶豫了一下—我知道她想跟著我—但她在心裏盤算過,她穿的鞋沒辦法爬下河穀。“我不會有事的。”我告訴她。過了一秒鍾,她就妥協了。

“謝謝你!”她在我身後喊道。

我開始了我的徒步旅行,一邊推開灌木叢,一邊盡量不去想潛伏在長草裏的蟲子和飛蛾。我聽到佐拉開始與蒙查守衛交談:“喂?是的,我要上報一起巴庫丟失……”

隨著我漸漸深入河穀,岩壁開始變得越來越陡。在我專注於腳下情況的同時,佐拉的聲音也漸漸消失。愚蠢的理性想法充斥著我的大腦,例如:我怎麽才能從這裏回去?我為什麽要把手機留下?我再次甩開這些想法。當我回頭看向那座橋,試圖確定自己是否正沿著萊納斯最有可能的下落弧線行進時,我已幾乎辨別不出橋的金屬欄杆在哪兒了。從這裏看,我就像在森林裏一樣,能看到的隻有樹冠、灌木和藍天。這兒本來是多麽寧靜祥和啊。

然後,一列火車從下麵的鐵軌上疾馳而過,鐵道與車輪之間摩擦的尖嘯聲和列車帶起的強風逼得我幾乎跪了下來。這使我更加急迫地想要尋找萊納斯—我隻希望這隻巴庫沒有被扔到軌道上。如果是那樣的話,它會被壓碎成睡鼠碎片,再也無法修複。

令我驚訝的是,佐拉和萊納斯的感情建立得如此之快。莫妮卡?陳說,這是她從未料到的巴庫的神奇“副作用”之一。當然,她明白伴侶性是機器人吸引力的一部分,但是這個最開始作為幫助她克服智能手機成癮的工具,一進入大眾市場,銷量就出現了爆炸式增長。人們真的開始“愛上了”他們的巴庫。莫妮卡非常希望每台機器一經造出就能經久耐用,所以所有的更新都兼容舊型號。她自己就仍然用著她的第一代模型—一隻名叫“一”的線條優美的貓。蒙查以此為標語進行機器營銷:“一隻巴庫用一生,所以聖誕節買一個吧。”

我的祖母曾告訴我,人們過去是如何沉迷於手機的:親人和朋友坐在餐桌前等待用餐時,彼此並不交談,隻管滑動自己手機的小屏幕。而且這些手機每天都要充電,讓你離不開牆壁。有時,如果你使用頻繁,它們甚至會在中午就電力耗盡,然後你就會因用不了手機而束手無策,直到你找到一個插座。多倫多曾通過了一項法規,規定在公共場所不能使用插座—因為人們會在某處坐幾個小時,直到他們的手機再次充滿電。這項法規在當時幾乎引起了眾怒。

這就是蒙查突破性進展的第二部分。莫妮卡總是把這一發現歸功於她的商業夥伴埃裏克?史密斯,但我肯定她對此的貢獻比他大。盡管如此,我們還是這樣說:他們一起發明了一種方法,可以將人類運動的自然動能轉化為巴庫的電池電量,再加上太陽能儲備,隻要它們在主人身上連接一段時間,就能一直保持滿電狀態。剛開始要適應這個概念有些奇怪,但安裝連接口的過程並不比穿耳洞傷害更大—一槍搞定。早上的時候,我其實就應該插入連接線—我還沒有和甲蟲建立連接。但一旦我建立了連接……也許我也會和它建立深厚的感情。

甲蟲是最棒的巴庫。它們幾乎不耗費任何能量,甚至不需要每天晚上都插入連接線。它們幾乎是堅不可摧的,還可以進行高度定製化。甲蟲是完美的伴侶。

是啊,每個買不起其他巴庫的人都這麽說。

我想到了巴庫工程師新月路—我們原本是要搬到那條路上去的,如果我爸爸沒有……失蹤的話。如果我能進入普羅菲特斯,我就能保證和媽媽過上好日子:一棟大房子,一份值得一輩子效力的工作,終身的福利……但是,一旦我從聖艾格尼絲畢業,我就得離開蒙查鎮,或者在蒙查找一份適合甲蟲巴庫擁有者的工作。

現在,火車離我更近了,它們產生的風力幾乎要把我掀起來。這些最近剛升級、來自日本的超高速列車,使得人們從郊區通勤更加容易。

諷刺的是,多倫多城市擴張和人**炸的問題被很多不同的人同時解決了,以至於火車基本從來沒有滿員過。比如,蒙查就在城市規劃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由於他們為員工提供住宿補貼,大多數人選擇住在城中城的蒙查鎮,使得通勤幾乎不複存在—你可以一輩子都不出蒙查鎮。其他公司也開始效仿這一模式,尤其是一些較小的創業公司開始合並成龐大的單一體係,試圖與蒙查、穀歌和蘋果競爭。不過,沒有一個比得上蒙查。

我抓住一根樹枝穩住自己因泥濘的地麵而打滑的腳步。按照萊納斯的下落弧線來看,它應該就落在附近,可是誰知道它落地之後又沿著山體滾了多遠呢。佐拉剛剛得到它,還沒來得及給它安裝巴庫信標—要是我的話,一旦連接了我的甲蟲,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這個。

我得給它想個名字,除了“甲蟲汁”和“爬爬”,什麽都好,人們真是太缺乏想象力了。我可能會叫它“一點點”,因為和其他的巴庫相比,它隻有那麽一丁點兒大。我豎起耳朵,因為我聽到了一種不像正常報警信號那麽強烈的“嗶嗶”聲,有可能是萊納斯跌落時損壞了報警係統—巴庫擁有為遠離主人或受到損壞等情況而內置的遇險警示信號。

“萊納斯?”我喊道。巴庫會回應它們的名字,這是它們的編程設置。

有時候,如果不是主人的聲音,觸發效果就會不太理想。但那“嗶嗶”聲就像打了類固醇的吱吱玩具一樣加速起來。我敢肯定是它。我穿過茂密的植被,試圖找到聲音的源頭。

然後,我看到了它,它是那麽小,正好被卡在一片大葉子和莖的連接處。我把樹葉往下壓了壓,將這隻小老鼠捧到手心裏。它的狀態看起來不算太糟,隻是尾巴有點兒彎了,我得拍些照片測試一下相機是否還能用,不過我有信心能修好它。

“好了,好了,萊納斯。”我說。盡管安慰一個機器人有點兒荒謬,但它似乎很受用地抽了抽鼻子,然後所有的電力生命就都隨著它喘出的最後一口氣消散在了眼中。我需要給它連接充電才能對它進行進一步評估。現在,我該想辦法離開這裏了。

我把萊納斯放進夾克口袋,開始尋找一條上山的路。

身體重心的移動使我一直靠著的樹枝應聲而斷,我還沒來得及抓住任何東西就摔了出去,肩膀撞到地上,接著我滑入了河穀更深處。

我雙腳胡亂蹬著,試圖阻止自己跌向穀底的鐵軌和高速列車。跌落的過程中,我試圖抓住經過的每一根樹枝和每一棵植物。我的手掌像被刀割一樣,但我顧不上這些,直到我滑過一小塊混凝土牆,落在下麵的石頭地麵上。有什麽東西從我身邊一頭栽了下去。

我等了一會兒—在因為疼痛而等待的時間裏,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但我不能等太久,因為我聽到了火車駛來的尖嘯聲,而且我的腳離鐵軌太近了。我忍痛收回雙腿,雙手抱著膝蓋,背靠著牆。火車飛馳而過,我閉上了眼睛。

呼嘯的風和飛過的石屑打在臉上的疼痛感漫長得似乎永遠都不會消失,但最終它們還是過去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我沒有受傷—至少沒缺胳膊少腿—但是明天早上我會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