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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要躲著他們呢?”他們繼續上路的時候,珍妮問帕普。

“你是說那些士兵?”帕普說,“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兩手空空的。說不定我會因此被軍法審判的,因為軍隊的軍紀很嚴。”

“那你當初為什麽想要加入軍隊?”

“想要?”帕普說,“人什麽時候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還以為每個人都可以的。”珍妮說道,“最起碼我在那裏的時候人們是這樣的。”

她告訴帕普,她在世人的世界裏度過了十六年時光,在世人的時間裏慢慢長大。有時世人確實不能完全做他們想要做的,但在她看來大部分人選擇了他們想要從事的職業。

說著說著,她突然意識到世間很明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的弟弟唐納爾曾想成為農場工人和音樂家,但現在顯然已經成了軍隊將領。珍妮希望等她到世間時他還活著。她和帕普在太陽下漫步時,誰也不知道那邊已經過去了多少時間。

“要麽參軍要麽餓死,”帕普說,“我們家過得非常艱難。一年不如一年,本就少得可憐的土地能種出的糧食不斷減少。大雨衝走了土壤和莊稼,僅剩的蔬菜糧食大部分被鼻涕蟲吃光了。每隔幾年又來場持續幾個月的幹旱,什麽都種不了。我們的日子非常不好過,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十歲那年的一個深夜,我偷偷地離開了家,進了營房。利迪將軍讓我當了士兵。”

“十歲?”珍妮非常驚訝。

“軍中還有人比我小,”帕普說,“有些家庭將他們的孩子送進軍隊,因為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

一棵黑荊棘樹矗立在路上一個狹窄的拐彎處,樹枝上掛著十幾雙奇怪的襪子。帕普停下腳步,盯著襪子。“為什麽樹上掛那些襪子?”他問道。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哦。”珍妮說,“有些東西會從你們的世界漏到這裏。”

“襪子嗎?”帕普問。

“還有些別的。”珍妮道。

“誰家的襪子呢?”帕普接著問道。

珍妮聳了聳肩。“你最近見到家人了嗎?”她問帕普。

帕普從黑荊棘樹上挑出自己喜歡的襪子。“沒有,”他說,“除非外出執行突襲任務,要不然我們都不能離開軍營。從離家起,我一共見過母親兩次。第一次是在我剛剛加入軍隊後的第一周。她來到軍營勸我回家,但我沒答應。第二次則是幾天前,她來找被綁走的弟弟。她以為他被抓進軍隊了,但並沒有。將軍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但是艾登能做得出來。”

“當然。帶走比利的一定是他的手下,肯定不是軍隊裏的人。唐納爾的士兵絕不會把他蒙在鼓裏,然後綁走那些人。”

“那些?”珍妮非常驚訝,“難道被綁走的不止一個?”

帕普坐在牆上脫掉一隻軍靴。“我們知道的就有三個,”他說,“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沒有人知道原因嗎?或者知道他們被關在哪裏?”

“沒人知道。”帕普說。待他脫下腳上的濕襪子,珍妮看見他腳底滿是紅腫開裂的水皰。“可是,有個奇怪的巧合。那個被綁走的女孩有個哥哥,也在我們的部隊裏,他給我講了他妹妹的故事。他妹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有天早晨他母親把孩子留在房間睡覺,自己出去喂雞。回屋後她一直說那個孩子不是她的,有人把她的孩子調包了。”

珍妮靜靜地聽著這個老套卻熟悉的故事。也許那個母親是真的瘋了,捏造了這一切。不過,珍妮有點懷疑,畢竟她自己就和一個世人的孩子調包過。她的經曆極不尋常,雙方父母都同意交換孩子。很久以前,奇那昂格仙族們逮到機會就會到世間調包自己的孩子。現在,這種事情好像又開始了。她不知道那個被調包的孩子是誰家的,因為弄清仙族人的來來去去並非易事。

帕普一隻套一隻地穿起襪子,他說:“同樣奇怪的是,我無意中聽母親跟一個朋友講過類似的事情。那時我還很小,躺在閣樓的**。母親並不知道我在偷聽她們講話。她說她在房子不遠的卷心菜菜地裏除草的時候,屋裏的孩子被調包了。她擔心自己是不是瘋了,但父親也認為孩子被換掉了。”

“大概是真被調包了。”珍妮說。

帕普腳上最外層套的是紅藍條紋的襪子。他看起來對這隻襪子非常滿意,從不同的角度欣賞了好一會兒才把他的那隻濕靴子給穿上。

“所以,你瞧,”他說,“很明顯我弟弟和這個小女孩之間有某種相同之處。如果他們都是剛出生就被調包了,我敢打賭另外一個小孩也是一樣的情形。”

“我也覺得你是對的,”珍妮說道,“我想知道艾登想從他們那裏得到些什麽。”

帕普站了起來,然後在馬路上來來回回地走著。“穿上襪子好多了,”他開心地說道,“算得上舒服了。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把另一隻腳也穿上襪子?”

“請便,”珍妮說,“這個地方你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時間。”

帕普用厚厚的襪子塞緊他的超級大號軍靴之後,基本上能正常走路了。“你肯定想不到這有多舒服。”帕普對珍妮說。

“聽見你這麽說我很開心,”她說,“即使你不能回去把腳上的水皰治好,好歹可以感覺舒服些了。”

“為什麽我不能回去了?”帕普問道。

“你根本沒在聽我說,是不是?”珍妮無奈地說道,“難道我沒告訴過你奧西恩和白馬的故事嗎?”

“這和我不能回去有什麽關係?”帕普說,“那隻是一個愚蠢的老傳說。你不會認為那是真的吧?我可一個字都不信。”

“你會信的,”珍妮說,“等著瞧吧。”

到達新線公路後,他們先是右轉,然後再向左拐上了一條狹窄的小路。在吉吉的世界裏,這條礫石路通向了利迪家的房子。在仙族這邊的世界裏,那裏隻是塊巨大鏤空的石頭,周圍矗立著許多高大、珍貴的樹木,其中一棵被普卡偷走了。珍妮和帕普走在樹蔭下,迎麵走來了艾登·利迪的第三批突擊隊。

這次隊伍看起來更正規,裏麵有三個士兵,其中兩個是健壯青年,一個是瘦弱的孩子,那個孩子看起來比帕普還小。三個士兵護送著十五個人行進,這些人的年齡從五歲到八十歲左右不等,看上去饑腸轆轆的樣子。成年人身上背著嶄新的背包,包裏裝的是兩個可拆卸的手推車,一堆鋸子、斧子和繩子。隊伍裏有人還扛著鮮橙色的鏈鋸和嶄新的紅色塑料汽油罐。珍妮感歎這可能是進入奇那昂格的第一台電動工具。

帕普一看見士兵們就側身躲進了灌木籬下,珍妮則迎了上去。

“歡迎來到奇那昂格。”她走到他們麵前說道。

“謝謝你,”一位老婦人說,“太感謝你了。”

“這裏太棒了,”一位老人說,“你以前聽過這些樹的聲音嗎?”

他唱起一首低沉的曲子,頭頂的紅樹樹葉悠揚地和聲共鳴。

一個士兵走近樹木。“我們是柴火小分隊的,”他說,“等一下我們伐木時請大家都靠邊站站。”

他試圖對著人群發號施令,但是沒人聽。

“柴火嗎?”珍妮說,“如果我是你的話,絕不會砍這些樹。我父親不喜歡你們這樣,他會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事實上,沒有向我父親報告之前,我認為你根本不應該砍樹。”

“我們不需要向任何人報告,”士兵說,“我們在執行突擊任務,一切聽從統帥的命令。”

“明白了。”珍妮說。

“我們要開始準備切割工作了。”士兵擲地有聲的話語中透出的決心漸漸變成漫不經心的滿足,“不過我們還是先短暫地休息下,快點恢複精力,過一會兒再開工吧。”

他慢慢地走開,坐在山坡上曬太陽。在珍妮看來,他已經沒有砍樹的想法了,其他兩名士兵也流露出一樣的神情。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剛剛對著樹唱歌的那個老人問道。

珍妮正要回答老人的問題時,注意到山坡上有人正快速走過來。他身體高大魁梧,臉上留著濃密的胡子,身披厚重的鬥篷。那是仙族之王—達格達。除了去碼頭邊與別人跳對舞,他從來沒有從山頂的瞭望台下來過,但今天也不像要去和別人跳對舞的樣子啊。那麽,這次他下來就意味著大麻煩來了。珍妮鼓起勇氣,走上山坡去迎接達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