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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納爾回到營房時,艾登的衛兵正等在那兒。衛兵看上去等了很長時間,挨了許久凍,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統帥要見您。”他說。

“等我晾幹衣服,再喝杯茶就過去。”唐納爾說。

他猜到了唐納爾將軍會有這樣的反應:“將軍,統帥讓您現在就去。”

唐納爾歎了口氣,跟著衛兵往城堡去了。他全身濕漉漉的,身體疲憊不堪,心情也異常低落,對於艾登又想出了什麽損招折磨他人的生活他壓根兒不想知道。不過,阻撓他也沒有什麽意義,隻會給以後的日子增添更多的麻煩。

艾登·利迪的住處像個博物館,陳列著消費時代殘留下來的商品。客廳裏擺放著三張真皮沙發,沙發上修補過的地方被厚厚的墊子巧妙地蓋住了;地板上鋪了地毯;裝飾牆上掛著啤酒廣告和足球隊海報;光亮的酒櫃裏放著玻璃燭台和一碗耀眼的塑料水果。

角落裏的電視開著。雖說已經十五年沒收看到任何電視節目了,但影碟播放機和兩大堆壘到屋頂的光盤終於能派上用場了。包括電燈在內的所有電器,都依賴以備用柴油為動力的戶外小型發電機供電。目前,柴油儲備還算比較充足,但其他更重要的物資卻再無存貨了。

“你好,唐納爾,”艾登說道,“別緊張。”

艾登的一個衛兵急匆匆地拿了條折毯蓋在唐納爾的座位上,擔心他又濕又髒的褲子弄髒了統帥的沙發墊。

“這麽急找我,有什麽事嗎?”唐納爾問道。

“你去哪裏了?”艾登問道,“一小時前我就派人去叫你了。”

“上山了。”唐納爾說。

“還是每天都上山?”艾登說,“你真夠忠誠的。”唐納爾沒接話。屋裏的搪瓷爐日日夜夜都燒著,房間裏非常暖和幹爽,他的衣服開始冒熱氣了。

“喝上一杯?”艾登又問道。很明顯,這鮮有的大方可不是他的風格。城堡後麵的釀酒廠專為艾登製作的玻丁威士忌可是他的心愛之物,不過量也不多了。唐納爾很清楚艾登期待的答案。

於是他說道:“我還有事要處理,現在還不能喝酒。”

“可惜了,”艾登說,“你不介意我喝吧?”

“請便。”唐納爾說。

艾登往水晶杯裏倒了滿滿一大杯威士忌:“匯報下我們目前的物資情況吧,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唐納爾說,“我們又組織了一支突擊分隊,今天出發去那邊。這次派了四個士兵護送。”

艾登搖了搖頭,表情非常嚴肅。一場危險即將來臨。對於唐納爾來說,這是多麽熟悉的情景。從艾登蹣跚學步開始,唐納爾已經無數次領教過他的暴躁脾氣。

“不管用,不是嗎?”他說。

“再等等看。”唐納爾說道,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要等多久?”艾登問,“第一批突擊隊員一個月前就派過去了。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唐納爾說,“應該不需要我再來解釋那邊的時間如何運行吧。”

艾登暴跳如雷:“是的,不需要解釋。我已經聽夠了,從小家裏就不停地講那些奇那昂格的故事。到現在我還在溫習那些破故事。”說著,他用手指了指茶幾上的書—《愛爾蘭神話故事集》。

“雖然我做了一些功課,但還是不太相信那些傳說。”

“你知道那是真的,”唐納爾說,“你和我都明白。”

“好吧,可是結果怎麽樣?有什麽依據嗎?派去的突擊隊在哪兒呢?”

“你耐心等等,”唐納爾說,“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

“一段時間?”艾登說,“一段時間是什麽意思?我不知道當初怎麽就答應了你派人去那邊的荒謬計劃。等那些傻瓜從那邊帶回戰利品,估計需要十年,或者五十年。等有人從那個肮髒的地洞帶回東西,說不定我們都已經離開人世了。”

“請你冷靜一點兒,艾登。”唐納爾說。屋內四個牆角坐著的衛兵站了起來,他們隨時準備為艾登解決麻煩。因為世界上還沒有人敢直呼統帥的名字。“人們到了奇那昂格之後,思路會變得模糊。他們可能忘了自己為什麽而來。我已經命令上一批的三個士兵把之前的突擊隊員都帶回來,我也會告訴接下來的這一隊— ”

艾登搖搖頭,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威士忌,接著又倒了一大杯。“接下來這一隊應該有點不同。”他說。

“怎麽個不同法?”唐納爾問。

“首先,這一隊規模要更大。可以說是至今為止最大的一次。”

聽完艾登的話,唐納爾欣喜若狂,但他盡力不讓別人看出來。他讚成地點點頭,等著艾登把話說完。

“你那裏的垃圾存貨還有嗎?”

唐納爾的心都跳到嗓子口了。“還有很多。”他說。

“挑出最好的,”艾登說,“和其他突擊隊一樣,這一隊也要換回日常用品。但是他們還有一個任務,更重要的任務。”他揚揚得意地笑道,“你的想法不錯,但還不夠厲害,比起我差遠了。我已經籌劃了很久,真正的好點子需要聰明的腦袋去想。”

唐納爾屏住呼吸。他弟弟所謂的“好點子”曾經給成百上千的無辜平民帶來了痛苦和死亡。

“我還會增派一些士兵護送他們,”艾登繼續說道,“看看你的軍隊裏還能派出多少人。我需要至少四十位平民,或者更多,隻要階地那邊可以找得到的話。還需要六位士兵,或者十位也行。”

這個消息簡直太棒了!再派五十個人進入奇那昂格,五十個人能夠逃離世間地獄般的生活,他們得救了!而且更棒的是,唐納爾囤積起來的五十箱寶貝也能運送到永遠安全的地方。唐納爾知道自己內心的激動不能顯露出來,所以他故作思考狀,似乎在權衡各種可能性。最後,他說道:“我不反對。”

“哈哈,”艾登說,“你還沒問我這次想換回什麽呢?”

唐納爾心裏一沉,明白自己中了艾登的圈套。

“是的,我沒問。”他說。

在唐納爾看來,他的弟弟一般藏不住心裏的激動。看到他臉上沾沾自喜的笑容,唐納爾不禁疑慮重重。

“你猜猜看。”艾登說。

唐納爾壓下心頭的怒火,提醒自己順從艾登的重要性。這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猜不出,”他說,“又是柴火?”

“不是,”艾登說,“不是柴火。”

唐納爾打量著四周,希望能找到一點兒線索。茶幾上有一摞書籍和報紙,不知道他從裏麵研究出了什麽?茶幾上的玻丁威士忌酒瓶裏的酒快見底了。“酒?”他問。

“不是酒。”艾登說。

“牛嗎?”唐納爾問,“羊嗎?德瓦尼家可憐的老羊?”

艾登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折好了的紙,在空中晃了一下,大聲念道:“安古斯·奧格。”

唐納爾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安古斯·奧格?”

“是的,”艾登嚴肅地說,“我會盡可能多派些人過去,找到安古斯,然後把他帶回來見我。”

唐納爾忍住不吭聲。他覺得克裏·克勞利的話是對的,他的弟弟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但是他自己要保持清醒,要仔細思考清楚整個事情。五十個人的生命、五十箱的寶貝存貨都處於危險當中。

“這主意棒極了!”他違心地說道,“但是記得你剛說過你不相信那些故事。”

“我剛才是說不全信,”艾登說,“我天生是個賭徒。你看這屋裏的一切都是我賭來的。”

唐納爾聽過上千次艾登揚揚自得地說他的賭博發跡史,他壓製住怒火,保持沉默。

“這是一種直覺,”艾登繼續說道,“我的直覺從來沒錯過。”說完他遞給唐納爾一張字條。唐納爾打開字條,上麵的字笨拙幼稚,但看得出寫得很認真。

安古斯·奧格,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請在合適的時間來我的住處會談。

艾登·利迪

愛爾蘭 巴倫區 石階 城堡

唐納爾想擠出點笑容,可下巴僵住了。“嗯。”他說。

“很妙吧?”艾登說,“如果能把安古斯找來,在這裏變出東西來,何苦再派人去換生活用品呢?”

唐納爾目瞪口呆地盯著他:“變出來?”

艾登用食指輕輕拍了下鼻子,臉上的得意神情不見了。他咧開嘴大笑起來,像個十足的傻瓜。接著他又用手指了指茶幾上的那摞書:“金色的大廳、完美的爵士音樂、皇家宴會,這一切從哪裏來?”

唐納爾感覺自己不用回答這個問題。果真,艾登喜滋滋地說道:“他們變出來的!這是人們都知道的。你聽過仙族們耕地、推磨、切菜、生火做飯嗎?沒有!如果他們想吃皇宮美食,隻要在空中施個魔法,‘砰’的一下就給變出來了。如果他們能變魔法,還有什麽不能變出來呢?‘砰’,防風防雨的溫室;‘砰’,衝不走的階地;‘砰’,不會枯萎的土豆。你看,我們需要的都有了。一切隻要安古斯揮揮他的魔法之手就都有了。”

唐納爾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艾登伸出手拿回了字條。“這招妙吧?”他說,“突擊隊員人手一份這張字條。他們一邊搜索生活用品,一邊尋找安古斯。誰先找到安古斯,誰就把字條轉交給他。”

唐納爾厭煩聽到“砰”的一聲。九歲那年,他見過安古斯把麥奇變成一頭豬,他當時還無意中成了幫凶。不言而喻,萬一安古斯看到艾登的字條,他必定會給毫無戒心的送信人點顏色。想想五十分之一的概率對自己有利,冒五十分之四十九的險還是值得的,唐納爾對他弟弟的計劃也就將計就計了。

可萬一事情成了呢?唐納爾不敢設想那種可能性。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