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羅那5

人們常言,表達是關鍵。把事實擺在對手的腳下是毫無意義的,畢竟他們是否配得上這種紅地毯待遇還值得商榷。盧多·本博顯然不值得。在我眼前消失後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就再度出現,對這樣的人不值得。誰知道他在這期間都做了些什麽呢。可能是在赫羅納的大學裏講課,也可能在跟張牙舞爪的冰人廝混。

我推斷,遲早有一天我會找到一個契機,把收集起來的對他不利的信息—包括我在心裏記下的筆記,在漫步時總結的心得—好好利用,最大程度上為我所用。我不想浪費我所有做過的思考。鑒於無盡的愚蠢讓人類備受煎熬,沒有人能否認,應當將思考當作一塊稀有的寶石,守護它,寵愛它,把它放在保險庫中珍藏起來。要用極大的審慎來對它加以使用。

還有一件事是清楚無疑的:盧多·本博不是長了一口黑牙,藍眼睛,身形消瘦,經曆過磨煉,並在極度的痛楚中獲得了共情能力和幽默感的藝術守護者。他是一個背叛並脫離了祖先的本博人,而他祖先的汗與淚依舊在灌溉文學的肥沃溝渠。他裝出一副服務於文學母體的樣子,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個門外漢。命運為什麽要把我們放到一起?我突然間想明白了,因為我的職責就是把他拉回正途。

我起身,穿過屋子,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個吻。這是為了讓他放下戒心。他抓住我的一隻胳膊,將我拉到他的大腿上,我們就地歡愛起來。

到了某個時刻,不知為何,我感到自己與堂吉訶德融為一體了。我駕駛著駑騂難得—那匹溫順、骨瘦如柴的馬—穿過卡斯蒂利亞的原野。我看到遠處巨大的風車。風車的葉片在空氣中揮動,就像曆史曾經揮舞刀刃,向我的祖先們砍去。我心裏冒出一股強烈的衝動,要去襲擊那些風車。

“駕,駑騂難得!”我大聲叫道。

盧多變得更加興奮。我們完事以後,他問:“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增肥嗎?”

“沒有。”我說,有點喘不過氣來。

“那你為什麽叫我駑騂難得?那匹馬可是瘦得隻剩骨頭!”

“沒什麽好在意的。”我說,“別往心裏去。”

盧多將頭湊過來,擱在我肩上。我的脖子感覺到他濕潤的呼吸。我輕拍他的頭,說道:“你有進步。你承認人生不及文學真實。”

他想說些什麽,但我一把將他的頭抱到胸口,把手放在他唇上,堵住了他的話。愚蠢的傻瓜。他以為我是在挑逗他,便打趣地咬住了我的手指。

在那之後,盧多和我進展得相對順利。你可以說,如同福樓拜和普魯斯特這類人一樣,我們一同度過了那些時日,享受著信任、歡快和深情的陪伴。那是一覽無雲的日子,我們**;我們就基姆·蒙索的各種奇奇怪怪的小飾品放聲大笑;我們逗那隻鳥,每次他一出現,我們就躲起來。盧多煮飯。我大快朵頤。我的空寂裏填滿了他做的菜。

周五的時候,盧多說我們需要呼吸些新鮮空氣。他說我可以借這次周末出遊換換思維,建立親密關係,帶我父母出去走走。我什麽也沒說。我沒有心情討論我的父母。自從去了博物館以後,我父親越來越少出現了。而他的缺席—他明顯的空虛—帶給我的感受也不那麽強烈了。他不再像往常那樣時不時把臉貼在我的空寂裏—每當他那樣做時,他的分解程度似乎都比上一次稍重了一些:他的鼻子開始往下掉;他的胡須雖然變長了,但也變稀疏了;他的肌肉和各部位的組織都在衰敗,幹癟的皮膚貼在骨頭上。他正在慢慢消失。盧多的在場似乎加速了父親的朽落。我懷疑他是否在懲罰我,是不是在他要求我看《瞧,這個人》時,我停留的時間不夠長。於是,我答應和盧多一起驅車到海邊。我告訴他,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海上鹹澀的空氣對我父親有益。我看得出來他為此感到委屈,但他什麽也沒說,他像吞藥丸一樣把受傷的心情咽了下去。

我們沿著布拉瓦海岸蜿蜒崎嶇的山脈行駛,度過了一整個周末。我們出了城,環繞的山路上分布著密密麻麻的鬆樹、軟木橡樹、蘆薈、仙人掌和桉樹。在法國邊境附近,犬牙交錯的海岸線被十字架海角自然公園裏粗糲的山區取代,那裏是達利的大本營。我們在日落前正好趕到,然後沿著公園一路往上,到達燈塔下麵。一束柔和的光在周圍的地中海水麵上緩緩移動,腳下地勢高聳,一片灰褐色和黑色,四處是洞窟、缺口和凹陷。這個地方看起來像是被切割、捶打過。我們坐在一塊被海浪侵蝕得中空的石頭裏,仿佛置身於一張用石頭打造的吊床中。正值十二月。冬日的陽光降到了半空。燈塔附近的餐館裏,一家人正坐在餐桌前點餐,鮮魚、魷魚、章魚、海膽等供他們挑選。

盧多說:“你往邊緣探出去,或許能看到地獄之穴。”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我把頭探出去,看到地獄之穴,那是岩石上一道歪斜的裂縫,地獄之穴另一邊陰暗的水麵看起來像熔化的銀。我們起身打算離開時,這片岩石嶙嶙、風拍浪打的高地正被靜謐的橘色天空映照著,恍惚間我覺得自己漫步在月亮表麵。我如是告訴了盧多。

“我想是吧。”他用一貫缺乏幽默感的語氣說道。

我回頭再次看向海麵。在我們身下,陰鬱、倦怠的地中海如此博大、浩渺、震懾人心。

我們沿著海岸往下行駛,停在了佛斯卡大街上,因為盧多想去看看海岸邊那片佇立在黃銅色懸崖上的著名城堡。我獨自光著腳在岸邊散步。盧多邁著步子登上懸崖,去到城堡裏。他時不時在一塊石頭邊停下,朝我的方向使勁揮手,大叫著,說我錯過了這麽好的風景,或者說要懲罰我,因為我沒有付出足夠的體力,因為我沒有好好利用此次海岸之行所期望帶來的協作和歡樂。我大聲回答盧多說,這麽陡峭的懸崖,隻有山羊才爬得上去,況且這大冬天的,我的腳在冷透的海水裏蹚了太久,已經失去知覺了。

“沒有那麽陡峭。”他大聲喊道。

我沒理他。他往懸崖上攀登著,變得越來越小。

頭頂上天空發白,像玻璃一樣薄薄的,看樣子馬上就要不見了。盧多消失在一堵鬆樹牆後,而我則在等待父親的動靜。什麽也沒發生。我開始尋找死魚,在海灣處正對城堡的一端發現了一條—是鱸魚—它被卷進了浮木和海藻中。它被海鳥啄食過,聞起來一股死亡的味道。我蹲下來,聞了聞,希望能把父親激將出來,讓他的血液流動起來,像他最後的歲月裏那樣。那時候,我常常帶他去布萊頓海灘,他會把手杖紮進沙地裏,一籌莫展地轉動著眼睛,想到自己即將葬身於所謂的新世界,他感到憤怒,但又不得不屈服於命運的這一安排。我需要確定他依然在那裏,他沒有離我而去。如果我的身邊隻剩下了盧多—本博家族裏一個不合格的後人,我該如何是好?但是我的努力毫無成效。我的空寂裏依然空****的,什麽也沒有。我差點被死魚的腐臭味熏暈過去,這時盧多的聲音傳來。他就站在我身後。我轉過頭看著他。他臉上有一絲羞怯的笑。他站在那裏,雙手撐著腰。

“我會帶你去吃晚飯的,”他說,“你不用吃那個。”

“對你來說,它是什麽?”我問,從沙地上站起身。

與此同時,天空已暗下來,變成了深深的海藍色,幾顆朦朧的星星出現在天幕。海水輕柔地拍打著岸邊。水麵不再是橄欖綠,也不是墨綠;看起來又黑又黏稠。除了我倆,海灘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什麽也不是。”他說著把我的臉捧在手心裏,然後用這世界上最最甜蜜的口吻說道:“我要拿你怎麽辦呢?”

就在剛才,他還讓我鋌而走險從懸崖邊緣探出頭去看地獄之穴,現在他卻展現出無限的溫柔。他這個人真是讓人捉摸不定。

“我不是一件物品,”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不是一件銅像,你不需要決定把我擺放在哪裏最好!”

“銅像?”

“管它呢!我想說的是,我不是你心血**買的物件!”

“我沒有說你是。”他說,然後補充道,“我們現在多開心。別又來了。”

“好吧。”我說,在頭腦裏過了一遍我的筆記。

他咎由自取。這是他自找的。

盧多總是生怕虧待了他的肚子。白天早些時候登上十字架海角的途中,我們在羅賽斯的海灘和沼澤地停留過。我們吃了奶酪豬肉三明治,隨後沿著海邊散步,在被海鹽侵蝕、泛著金屬光澤的石頭上跳來跳去。還去了山上采摘鮮花。

第二天,我們往更南邊開去,打算去聖費利烏-德吉紹爾斯[72]吃午飯。我們停在了康斯坦西亞諾會所,那是一幢新中世紀時期風格的阿拉伯式建築,充滿浪漫情調,可是服務員很怠慢、無禮、冷漠。他們的白色襯衫上有汙跡,黑色背心上的扣子是開的。這些人正在為挽回舊世界的魅力做著沒有結果的努力。

和盧多一起吃飯時我從不付賬。我實在不舍得把僅剩的那點錢花在最基本吃住以外的事情上。盧多在供養我,他給我買了沙灘浴巾、毛衣和登山鞋。對於這些,我無所謂。

那天夜晚,我們往北趕去拉埃斯卡拉吃晚飯,那是一座以鯷魚聞名的漁村。海灘上點綴著一隻隻底朝天躺在岸邊的黑色小船。我們坐在沙灘上,看著大海。盧多點燃了煙鬥。煙一縷一縷地升起,徐緩而平穩地飄向夜晚的天空。水麵上懸浮著一層薄霧。眼前隻看得到一片黑的、藍的、白的。海的邊緣閃耀著粼粼的波光。月亮短暫地出場後消失在了厚厚的雲層裏,天上光線盡去。我們沒怎麽說話。或者說,我們隻談了最平常的事情:他的朋友,托斯卡納的葡萄酒,他夢想擁有一片橄欖園。我幾乎什麽也沒說,唯有這樣才能確保談話順利進行下去。沒有人喜歡把鼻子拱進糞堆裏,沒有人想對真理負責,隻有我一個人在孤軍奮戰。即便我有盧多陪伴,我依舊孤身一人,因為他和其他人一樣,拒絕承認自己的傷痛。

我們在海岸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吃了晚飯。我們吃了魚頭湯,用淺口陶土大碗煮的黑米,蒜烤鱈魚,橄欖、西紅柿,還喝了一小瓶葡萄酒。盧多告訴我,他有個朋友發瘋了,因為他去搜集蘑菇時不小心吃到了一顆毒蘑菇。

“他現在在幹什麽呢?”我問。

“他四處流浪。他母親在照顧他。”他說,事情就是這樣。

侍者給我送來一杯綴有裝飾傘的水果雞尾酒,給了盧多一杯啤酒。我把裝飾傘拿出來,別在盧多的耳朵後方。

“又不是在夏威夷。”他說。

“這個世界的汙染程度遠比你想象的嚴重。”我回答道,然後起身離開了。

我走出去,來到海灘上。我抓起一根棍子,在沙地上寫下了尼采的《瞧,這個人》中的話:“為什麽我知道的比別人多一些?為什麽我如此聰明?”我希望能借此把父親喚回來。然而什麽也沒發生。你猜更糟糕的是什麽?盧多又來了,就站在我身後。

“你在做什麽?”他輕蔑地問道,“我們還沒吃完呢。”

他身後的天空一片漆黑,水麵上迷霧飄懸,他整個人被拉長了,極其詭異,看起來像個吸血鬼。

“我和尼采融為一體了。”我回答道。

“所以,你不能和我融為一體,卻能和尼采融為一體?”他逼問道。

“我說不出比這更恰當的話來了。”我用老練的聲音回答道。

這時候,他終於爆發了。

他說我的樣子總是變化無常,讓他很不自在。“你的表情會轉瞬間從莊重自省轉變成天真淘氣,或者從淡漠變成苦悶。”他說,像是在朗讀一本書,或者更糟的是,在讀我的筆記本。“有時候,”他說,“你就像突然被活生生剝了皮。你到底怎麽了?”

“你聽起來為什麽像一段文本?”

“文本?”他嗤笑道。

盧多一直以來對事關我不幸命運的一切緘口不言,對文學保持疏離,現在是怎麽了?我思考著這樣一種可能性:存在著多個版本的盧多·本博,同一個人的兩個生理版本,每個版本都有二元傾向,這樣一共就是四個盧多·本博。他似乎已經成了我。他對我說的話就是我想對他說的—條件是要有機會跟他分享我在不知疲倦地思考後在頭腦裏記下的筆記。我請他坐在其中一艘小船上—我甚至撣去了沙子,好讓他感到舒服。他一臉希冀地坐下。我溫和地開始了,我向他解釋,我們之間的大部分不愉快,一方麵源於他的追求享樂,他的自愛,而他把這錯當成了對我的愛,另一方麵是因為他顯然對本博族人在詩歌和哲學領域的殫精竭慮毫不知情。他將祖先們的心血肆意向風中拋撒,活得就像一隻跟在人腳邊的忠犬。

就在那時,我父親回來了。他的頭從空寂中冒出來,幾秒鍾過後,又沉入深淵裏黑暗幽深的褶皺中。我崩潰了,低頭看著沙地。倏忽間,我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隻能感覺沙子在上升,脫離地麵,遮住了我的視線。我往四周張望,看是否有炸彈掉下來,是否有屍體橫在各個角落裏。我聽到盧多在低聲念叨,說我如何冷血,如何表現得好像克服了對愛的需求,不再需要人類同胞的陪伴。

我沒有抬頭看他,隻說:“這還不是我最糟的狀態。如果這樣你就受不了,等我觸及深淵底部的時候你再看吧。我現在還會有溫柔的一麵,那扇窗時不時會打開。”

這讓他無話可說了,於是一整晚我們都沒有任何交流。我們開車回到了巴塞羅那。我以為他不會和我一起去基姆·蒙索的公寓了。但他去了,甚至留在了那裏過夜。他臉上帶著希望的笑容睡著了,而我整晚無眠。我回想著盧多的話,想知道,如果我放棄他以後父親沒有回來,我將麵臨什麽樣的處境?如果連一根將我和這個殘酷而渺小的宇宙聯結在一起的紐帶都沒有了,我將如何是好呢?我連續幾個小時在那張臉上搜尋,端詳著他那充滿希望的笑容。我想,也許有一條出路,也許在深淵的底部有一個豁口,我可以從那裏爬回這個世界。

晨曦時分,我從**起來。盧多繼續睡著。我來到過道裏,邊踱步邊瀏覽我的筆記本。閱讀是我唯一的療愈,也是我唯一可以求助的對象,是我在空寂裏僅有的行駛工具。托特棲息在可旋轉壁燈的燈臂上,睡著了。他黃綠色的羽冠埋進了毛茸茸的背裏,看起來比平日裏更加蓬鬆,也更加矮胖。

我走過臥室,盧多·本博正一絲不掛地躺在四根高高的床柱間,四肢伸展開來。他緊抓著我的枕頭,煞白的皮膚緊貼著紅色被單,看起來像一隻攀緣在千奇百怪的珊瑚礁上的章魚。他是誰?我再次思考。他怎麽會走進我的人生?這個問題糾纏著我。

我繼續沿著過道踱步。我往鳥的房間裏張望,看他吃了沒有。我總是不忘在他籠子裏的碗中放些新鮮的種子。然而,和平常一樣,這隻鳥—死亡的隨侍—什麽也沒有吃。

我回到了客廳。

一縷光線從窗戶裏透過來,輕如薄紗。我把筆記本放在咖啡桌上。之後我再度打開,讀道:“柏拉圖說,愛是一座神聖的建築,它來到這個世上,這樣宇宙中的萬事萬物才有了連接在一起的可能。”我認出了上麵的字跡,是盧多的。於是我認定,他幹涉了我的筆記本。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夾帶著一絲借來的燈光。我的思緒回到那兩麵紅旗上。我提防他是對的,還有什麽比用愛來侵犯別人更具有操縱性呢?

我非親自報這個仇不可。我開始翻找盧多的書,就是他自稱去拜訪那位經營稀有書籍的書商兼朋友浮士塔後帶回來的那些書。他把它們留在了廚房的角落裏。那些被遺忘的書—都是些曆史字典—可憐地躺在廚房的案上,像一堆等著放調料的牛排。我在一張紙巾上寫下了約瑟·普拉日記中的一句話,這是我入住基姆·蒙索的公寓裏後頭一次想到他,一個反對平庸,為人直率的作家。他的頭腦裏裝滿慧言妙語。這些智慧之言被他寫了一遍又一遍,因為他在數年間不斷修改自己的日記。到了最後,他等於是在剽竊自己,引用和偽造自己,直到出現眾多的約瑟·普拉,原本的他無處可尋。他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人,一位文學英雄,是我報複盧多·本博的最佳選擇。這是我在紙巾上原封不動抄寫下的引言:“一個人但凡未變得鐵石心腸,就克服不掉虛榮,那種痛苦的想要被聽到、被恭維、被愛、被珍視……的渴望。虛榮的心誘使我們去做荒唐至極的事,采取瘋狂的行動:去幹涉他人的生活,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向其灌輸教義—一言以蔽之(此處,我加以強調),去侵犯他人的孤獨。”

我翻開第一本詞典,準備把紙巾夾在裏麵時,發現了比盧多·本博抄在我筆記本裏的那句感情用事的話更糟糕的東西。泛黃發脆的書紙間插了一本小冊子,信不信由你,這比關於愛的神聖性的那句引言更加具有操縱性。小冊子上也是盧多的筆跡,他寫得一手好字,字跡娟秀沉穩,如同中世紀手稿中的字體。他的f像紅鸛,s像天鵝,m像猩猩。他對inquietare[73]的曆史做了深入分析。

這個詞從紙上跳將出來,在我臉上狠狠扇了一嘴。為什麽偏偏是這個詞呢?inquietare,我在心裏反複念道,一邊回到臥榻上,一邊在頭腦裏梳理著這個詞的多種令人不安的含義:(嚴肅地)攪擾某人;阻斷或疏遠某人;破壞人的平和與寧靜。

最初盧多·本博穿衣風格突變時在我麵前揮舞的那兩麵紅旗,再次現身得到驗證。這還不夠證明他的反複無常嗎?

我考慮將他從我的人生中抹去。畢竟,我大部分日子裏都帶著沉重的孤獨生活在這可怕的宇宙中。現在,我又何必去附著於另一個人—一個非侯賽尼人呢?我走進浴室。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瓜,竟然讓他進入我的人生。我看著鏡子裏那張臉。我記不清自己究竟多大了:二十二, 二十三,抑或是二十五。任何年齡都有可能。我既是年輕的,也是蒼老的。隨後,我看見母親扁平的臉,受傷、瘀青的臉,那張臉在回望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我伸出手去觸摸她的麵頰,撫慰她,但她從鏡麵上消失了。“我該拿盧多怎麽辦呢?”我對著停滯的空氣喃喃自語。我依稀覺得,如果沒有了他,我很可能會化為塵土,化為灰燼,被曆史的狂風吹得滿世界飄散。他是除我父母和莫拉萊斯之外,唯一了解我的人,也正因如此,我的命運與他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一起,無法分開。我擺脫不了他。即便我努力去擺脫,我也會失敗。我已經習慣於他的存在。我甚至需要他這樣固執的決心。沒有了它,我將無以安身於這個世界。

我走到客廳,坐在臥榻上,腦海裏閃過一幕幕的畫麵。那片幹燥、齷齪的無人地帶,父親、我和驢,三個淒慘的身影。我想,早在流亡者放逐他鄉前,流亡就已經開始了。首先是遭受心理、情緒和精神上的驅逐,身體的流浪不過是最後一擊。我父親,他父親,以及他父親的父親,他們都被判了死刑。罪名是什麽呢?作為思想者本身就是罪。我聞到了裏海的氣息。聞起來像油、西瓜、濕土、鏽色的陽光和桉樹林。我想到朝聖者但丁,想到他曾受到的警示:“你將懂得一個在別人的樓梯上爬上爬下的人,他的路是多麽艱難。 ”

我想,死刑就懸在我的頭頂上。或許最好是結束一切,讓這漫長的審判來個了斷。我的思緒退去。它們折疊、旋轉,成了一張交錯的網。我從臥榻上下來,在過道裏踱步—這是這間公寓的過道,也象征著我流亡的走廊。公寓裏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一些我從未注意到的物件冒出來,在混亂的室內陳設中顯得異常突出。尤為震撼的是一尊表麵擦拭一新的桌麵地球儀:地球儀上沒有陸地,也沒有水域;代表世界的那部分圖案要麽遭受腐蝕,要麽被刮掉了,留下一片純白的表麵,仿佛宇宙的鍾表被調到了初始的初始。我修正了自己的想法,或者說,這個桌麵地球儀代表一個非場所,那裏不存在時間;或者說,即使存在,它也是沒有區隔的—過去、現在、未來相互交疊,它們的邊緣不可分割、模糊不清。

幽靈地球儀標誌著我的未成,這是我的結論。我抓住地球儀,帶它去了浴室。我端詳著它純粹的表麵,再次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個黑洞的事界。我想起父親蒙在我眼睛上的黑布條。我最後一次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我的頭發長長的,打了結;我的額頭上已經開始有了皺紋;我的皮膚蒼白,眼睛青腫。這樣的我沒精打采。

我恍然大悟,幽靈地球儀是在提醒我行動起來,去摧毀,去成為餘燼,成為虛無,而虛無就是一切。浴室在邀請我,讓我把自己當作一名患者,服藥,泡個澡。它邀請我重新回到子宮,喚起我出生的奇點[75],變得未成,以化解我曾經曆的失去的痛楚。這樣過後,我會像鳳凰一樣,在人性的廢墟堆上無限地重生。

我記起自己對殯葬人說過的話:父親回到了初始,回到了他出生前所在的空間。

我打開醫藥櫃。頂層擺了一排裝著藥丸的瓶子。其中一個瓶子上沒有標簽。我擰開瓶蓋,裏麵是一些極小的星形藥丸。“ ‘星星’(star)這個詞與 ‘傷疤’(scar)隻一個字母之差。”我感歎道,難以置信地歎了一口氣。看吧,過去蘊藏在未來中,尼采的永恒輪回。

我從瓶中掏出一顆星形藥丸,咽了下去。我咽下了我的過去。我大聲自說自話:“我是一名食人者。”隨後打開水龍頭,聆聽流水嘩啦啦從龍頭流到浴缸裏的聲響。我又吞了幾片藥丸,感到時間開始溶解。我趴在浴缸上方,再次端詳著自己的臉;漸漸升起的水麵讓它變得扭曲。我捧起一抔水,送進嘴裏喝下去。我喝下了自己的臉。水中一股濃濃的金屬味,仿佛我咽下的是摻了血的牛奶。我坐在浴缸邊緣,直到聽見宇宙邊緣傳來一聲嗡鳴。物質在潰散,時間變得綿軟。我脫下衣服,沉入了浴缸。

我已準備好赴死,為的是重新開始。“斑馬的唯一目標和意圖,”我泡在水裏,大聲自顧自說道,“就是作為浩瀚文學檔案庫裏的集體數據中不斷再生的餘燼,再一次從子宮裏鑽出來,播撒在舊世界的網羅中。這個舊世界禁止一個中心的積聚,它錯綜複雜,層級分明,具有同時性,是一片與總體本身同樣令人難以捉摸的大陸……不真實,非理性-實用主義,多重……”我在慢慢融化。

房間開始消失。瓷磚飄移起來。時間在瓦解。我進一步沉到水下。我想到了但丁,想到宇宙中心的冰,想到我們心中的冰湖。我就要被排出去了。我大笑起來,為誕生之黑暗而笑。我感到時間彎折,疲軟下來,水變得又冷又稠。我看到自己被壓縮,成了另一個人—我變得更像斑馬了。我消失在縹緲的遠方,感到自己變成了虛無。

過了些時間,幾小時?幾天?還是幾分?盧多衝進了浴室。

是在上午。

“你在那裏做什麽?”他問。

他的每句話聽起來似乎都說了兩遍。我湊上前看著他。眼前出現了兩個他。兩個盧多·本博,和我曾設想的一樣。一股歇斯底裏的情緒在我體內沸騰。盧多·本博是誰?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家園在哪裏?我是誰?

我聽到盧多說:“你像是發燒了。”

他跪在地上,把手貼在我前額,眼神擔憂地看著我。

我聽到自己說道:“我又不是傻子。你不需要每句話都說兩遍!”

他看起來既傷心又困惑,既生氣又寒心。“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自找麻煩。”他低聲歎道。他的話像把刀子,在我身上生生捅了兩刀。

我看到兩個盧多·本博在擦眼睛。他們那麽遙遠,像是把望遠鏡拿錯了方向後看到的畫麵。兩個都白得堪比牛奶,像兩根煮了很久的麵條。我想把挨的刀給他捅回去。

我說:“你們這對寬麵條,識相點從我頭發裏滾出去!”

兩根麵條抬起頭,用謎一樣的神情看著我。是苛責、反感,抑或是痛苦—我無法確定。

“好,那我走。”他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地說道,洗了手,用毛巾擦幹。他正在盡最大努力,避免自己被卷入我傷口的旋渦中。他全身變得僵硬,冷淡。“我不能再缺課了,”他說,也不看我,“下午我要去教課。”

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恢複了意識:兩個盧多·本博合並了。我眼前隻有一個他,我不想他走,但又無法鼓起勇氣如實告訴他。於是,我轉而問他要了地址。他說他會把地址寫下來,出門前放在餐桌上。我從浴缸中抬起一隻胳膊,揮了揮。

“再見,”我說,“你我再次見麵時,情況將完全不同。愛是一條雙行道,但直到現在我都沒有你的地址。”我聽到我的話在耳邊回**。

“那好,”他說,“很好。”他的語氣中透著惱怒與糾結,既決然又充滿渴望。

我再次揮動手臂,希望他能抓住我的手,將我從浴缸中拉起來。但他沒有那樣做,他撫摸著我的頭發,仿佛我是一隻幹瘦的狗,差點溺亡在一片荒涼的湖中,他好心將我救上來,而我好了傷疤忘了疼,立馬又跳進了浮著泡沫的臭水裏。過後,他轉身離開了。我坐在浴缸裏,渾身濕透。我安慰自己:那是因為他沒有意識到,我用的詞是“愛”而不是“幹涉”。他幹涉我的筆記本,我的生活。現在,我也要幹涉他。

我躺在浴缸裏睡著了。第二天,樓道的腳步聲把我吵醒。我的指甲發藍,兩隻手都被修剪過。我看起來像一個初生的嬰兒:皺巴巴、黏糊糊的,一副狼狽樣。我在顫抖。我的體溫急劇下降。水麵降了下來,仿佛我的身體吸收了一部分**或者已經開始消散。我看著窗外那塊四四方方的世界,日光在漸漸消退。我聽著回響的腳步聲,門外的人正在樓梯間徘徊不定地上下走動,也不知道是誰。

我的頭腦和身體正在慢慢接合。我坐起來,水像海浪般從我身上滑落。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我費力邁出浴缸,彎下身去放走裏麵的水。我的手失去控製力,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轉動開關。手已經沒了知覺。我裹上浴巾,沿著過道走去。我來到門邊,透過鎖眼看向外麵。沒有人,沒有盧多·本博。我再次透過鎖眼瞧了瞧,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托特。”我喚道,仿佛我們做了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回到臥室。那隻鳥,那個荒誕的小怪物,立馬出現了,像一隻饑腸轆轆的狗。他沒有飛。他沿著地板走過來,徑直到了床邊。接下來那隻鳥喙和爪子並用,沿著床單攀了上來,又從床墊跳到了床頭板上。他就停在那裏,用呆滯的目光直視前方。我注視著他,對這隻可憐巴巴的鳥說:“要解開自己,就要解開時間這張精巧的網。”

鳥兒張開了黑色的喙。我凝視那黑暗之喙的深處,回憶起當初在墓地裏眼睜睜看著殯葬人將父親的棺槨放進墓坑的那一幕。我記起母親的手浮腫發青,上麵布滿瘀傷。隨後,畫麵自行消解。慘痛的記憶消失了。

我一陣頭腦發熱,站了起來。我打開手提箱,將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倒在**。父親刺鼻的死亡氣息在房間裏散開,彌漫在空氣中。《吊鳧》掉到了床下。那些書從我的便攜式圖書館裏擁擠著掉落在墊子上,像羅馬磚塊一樣不規整地四處堆疊著。我往後退了一步,好拉開距離,將這畫麵盡收眼底。我腳下站定,身體前後搖晃,屏住呼吸。方尖碑狀床柱與散落的書堆共同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效果,床成了一座廢棄的城市,超然於時間之外,一處文學廢墟。我繞著床榻走來走去,像一隻狂野的牲畜。一隻馬蹄鐵赫然出現在我眼前:一個碩大的大寫字母U,尤利西斯的U。我一手托住下巴。如果我有胡須,我會來回摩挲它。我想象著達利的胡須像一把雙刃張開的剪刀豎立起來。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畫麵。U,尤利西斯的U。我艱難地做了幾次深呼吸,讓頭腦裏的各部分依次充滿氧氣。一個關於文學的宗譜與命運的秘密正在向我顯現:文學並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已然消亡,它也不會走向消亡。不,不僅不會消亡,文學就是消亡的場域。我看著**群島一樣的書堆。文學是人性的廢墟堆積之地。既然文學就是裝載死亡的容器,那麽它如何能消亡呢?我問。“因為死亡,”我大呼,“就是永生。”我把空無一物的手提箱扔到地上,然後仰麵癱倒在**。一種幸福的感覺充溢我全身。我感到自己開始消失,即將從文學母體中放射出來。我無處不在,卻又無處可尋:我躺在龐貝的石鬆樹蔭下,蜷縮在文明的中心,在一條文學之船上,在一艘即將潛進過去的潛水艇內。

我緩緩入睡。夢裏,我躺在一張裝滿書的床墊上,在大西洋墨色的水麵上漂浮。我隨著海浪顛簸搖晃,向水平線上一團晦暗的黑色風暴靠近。我沒有害怕。唯一讓我備受煎熬的是饑餓。我饑腸轆轆,痛苦難耐。水平線固定在空間裏,不肯退去,而起伏的波濤在不斷蓄力。我以不斷加快的速度向暴風雨靠近。我看著那一攤書,下決心要吃掉它們。我一本本打開,一頁頁撕下來。頁數太多,我的時間不夠用。我意識到,沒等我把那些語言全部塞進嘴裏,我就會淹死。我必須更加審慎。鑒於目前的處境,最好的辦法是隻吃掉我最喜歡和最厭惡的句子,其餘那些不鹹不淡的統統扔到海裏。我在書頁間翻找,撕掉一些句子,穩穩地將它們送進嘴裏。它們如同新鮮的牡蠣,沿著我的喉嚨毫不費力地滑了下去。我感到一種強烈的快意。我已做好了奔向死亡的準備。我打開本雅明的《啟迪》,迅速翻到“打開我的藏書”那一章。這似乎不無妥帖。我吞下了“唯有在滅亡的時候,收藏家才得到理解”。

我準備吞掉下一個句子,吃掉本雅明引用的黑格爾的話,吃掉一連串不斷消失的引語。我的計劃在升級。我設想用我咽下的那些句子,打造一本史詩般的關於光與黑暗的**之書。我確信在我的軀體消亡後,我存儲的語言會繼續存在,被一種類似的意識通道吸收—正如我吸收了父親,也吸收了在母親去世時父親吸收的那部分母親—重新回到這個世界。我開始吞食“唯有夜幕降臨時,密涅瓦的貓頭鷹”[76],但我的夢中斷了—托特正往我嘴裏看,羽毛摩挲著我的嘴唇。他比往常溫柔但一如既往地沉穩。

醒來時,我的頭在劇烈地跳動,像是纏了布或者塑料。我的視線被遮擋,有些模糊。我看得到物體的輪廓,房間的邊角、尖如長矛的床柱頂部,以及像一袋懸掛的酸奶那樣垂下的天花板。我倒在**的書依舊在那裏,有些已經打開了,有幾行詩的下麵劃了線,書封的邊緣有被啃咬的痕跡。顯然:這段時間我一直以文學為食。

**還有其他東西:一台打字機,裏麵新裝了一卷色帶,卷軸上夾著一張紙。紙的最上麵是我用大寫粗體字打下的DICTéE[77]。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用打字機謄寫。我在克隆文本,在創造冒牌的替身,像一個僧人,像修道院裏的抄寫員。我把紙從打字機上拿開。上麵寫著:

約瑟·普拉,書寫死亡的作家,內在流亡的永久居民,曾言:

我無所求,也不主宰任何人,但當有人試圖主宰我或者強迫我向他們的方向邁步時,我為自己做了辯護,高尚和卑鄙的武器我都用到了。我唯一想要的是繼續過自己的人生。國家的律法日益侵犯我們的權利。遲早有一天,我們就連留個胡子都必須填表格登記。

接下來還是那段話:

約瑟·普拉,書寫死亡的作家,內在流亡的永久居民,曾言:

我無所求,也不主宰任何人,但當有人試圖主宰我或者強迫我向他們的方向邁步時,我為自己做了辯護,高尚和卑鄙的武器我都用到了。我唯一想要的是繼續過自己的人生。國家的律法日益侵犯我們的權利,遲早有一天,我們就連留個胡子都必須填表格登記。

我俯身看著那台雷明頓打字機。上麵有彈孔,傷痕累累,是戰爭留下的。它的意識在戰壕裏受到了侵犯。我突然想到:這段時間裏我曾試圖自殺。

我在一點點、一片片地恢複意識;我隻能記起一些片段。我慢慢意識到,我的臉中間掛了一根管子。我試著說出那個詞—管子—但我的聲音被我纏在腦袋上的奇怪裝置給遮住了。物質的邊緣如同現實的輪廓一樣遭受磨損。我把意識集中在那根管子上,眼睛沿著塑料管遊走。這並不容易,我的感官受到阻隔,無法看清。空間變成了一幅拚貼畫,我唯有以零零碎碎的方式去體驗它。我臉上掛著那塊工業殘片,如同油畫裏的人物。我與公寓融為了一體,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達達主義者。

我解下防毒麵具,一股陳舊的黴味,麵具上覆滿灰塵。我看起來像一名戰士。麵具在我臉上和額頭上留下了紅色的印子。我看著鏡子裏複製的浴室景象:藍色瓷磚,浴缸的邊緣,所有寂靜的表麵都有了副本,它們的沉默得到擴充,正如我曾經被複製,死去,在文學的回聲室裏獲得拯救,作為餘燼從文學母體中回湧出來。

我洗了把臉,整理好儀容。我心想,頭腦是一個能接收信息的複雜能量場:微妙,易於滲透。它是一塊海綿,用來吸收文學的黑暗之水,吸幹所有流出的鮮血。我梳理頭發,然後把梳子放在水槽邊,看著鏡中的自己。我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斑馬,像文學一樣令人煩擾,像語言那般叫人不安。

[18]  選自王爾德詩歌《拉韋納》。

[19]  牌子上的英文是Here to reclaim José Emilio Morales's friend(接何塞·埃米利奧·莫拉萊斯的朋友),其中reclaim也有“收回”的意思。故此處有是否占有過之說。

[20]  奧維德的話,彼得拉克在文章《登旺圖山》中曾引用過。

[21]  伊爾德方斯·塞爾達(1816—1876):西班牙工程師,主持了19世紀巴塞羅那的城市擴建項目,被譽為“現代巴塞羅那之父”。

[22]  西班牙東北部的一座城市,位於巴塞羅那東北部。

[23]  改編自歌德“整個基督教曆史不過是錯誤與暴力的混合物。”

[24]  出自但丁《神曲·地獄篇》,此句無意義,用來表明語言的無法理解和不相通。

[25]  米格爾·德·烏納穆諾(1864—1936):西班牙小說家、詩人、劇作家、哲學家,西班牙存在主義哲學的代表,“九八年一代”文學流派的靈魂人物。

[26]  費德裏科·加西亞·洛爾迦(1898—1936):西班牙詩人、劇作家,十九年的短暫文學生涯中,對西班牙詩歌和戲劇傳統帶來了重要的革新與生命力。

[27]  霍安·馬拉加利(1860—1911):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詩人、記者、散文家和翻譯家,現代主義文學先鋒,被譽為“加泰羅尼亞的惠特曼”。

[28]  蒙特塞拉特·羅伊格(1946—1991),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女作家和導演。

[29]  事界是黑洞外表分界線的標記,事界之內的所有物體或光線都無法逃逸出來。

[30]  “我變得平靜”(I come in peace)和“我變得破碎”(I come in pieces)的英文發音相似。

[31]  非場所(Non-Place)一詞出自法國人類學家馬克·奧吉(Marc Augé)。它指代不帶任何身份的流動個體的集合,如超市、機場、車站等一係列公共空間。這裏缺乏場所認同感,也缺乏與人的聯係和曆史性。奧吉認為,在非場所裏,每個人都與其他人是疏離的,因而一個人無論來自什麽樣的背景,在這裏都能感到自在。

[33]  出自博爾赫斯的短篇故事《關於科學的嚴謹》,最先於1946年發表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編年史》上。

[34]  19世紀末歐洲掀起了一股“折紙熱”,烏納穆諾是這股潮流的第一推動者。

[35]  烏納穆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公開支持協約國,後來又譴責佛朗哥的獨裁統治,於1924年被流放,後逃亡法國。

[36]  出自烏納穆諾的詩歌《蟹之不朽》。原詩大致可譯為:“最深層的問題:關於蟹之永生不朽/在於它有一個靈魂/實際上是一個小小的靈魂……/如果蟹死去/完完全全,徹頭徹尾/我們都會與之一同死去/永永遠遠。”

[37]  “想著螃蟹的永生不朽”是一句西班牙俗語,表示一個人正在開小差,做白日夢,思考別的事情。

[38]  暗指盧梭的《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

[39]  馬丁·瓦爾澤(1927—),德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

[40]  薩特小說《惡心》中的主人公。

[41]  出自塞繆爾·貝克特的獨幕劇《終局》。

[42]  巴塞羅那最大的傳統集市,位於市中心,緊鄰蘭布拉大街,被譽為 “歐洲的菜籃子” 。

[43]  出自裏爾克的詩歌《古阿波羅石像的殘軀》。

[44]  巴塞羅那最寬的大道,由伊爾德方斯·塞爾達設計。對角線大道的擴展區部分擁有眾多旅遊景點。

[45]  一座羅馬天主教大型教堂,由西班牙建築師安東尼奧·高迪設計,仍未竣工。

[46]  出自博爾赫斯著名的短篇小說《巴別圖書館》。

[47]  原句是:“您的藝術家形而上學寧願相信虛無,相信魔鬼,而不願相信‘現在’。”出自尼采的《悲劇的誕生》中《自我批評的嚐試》。

[48]  何塞·普伊赫·卡達法爾克(1867—1956):西班牙加泰羅尼亞現代派建築師,曾為巴塞羅那設計了很多重要建築。阿馬特耶之家是一座著名的新哥特式風格建築。

[49]  一般指西班牙或葡萄牙的猶太人。

[50]  卡瓦(Cava)是西班牙一種起泡葡萄酒,其釀造工藝與法國香檳相似,風味卻不同。

[51]  1922年,墨索裏尼號召旗下的法西斯支持者進入羅馬,迫使意大利國王任命他為首相。這一事件標誌著法西斯主義的興起。

[52]  出自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53]  位於巴塞羅那老城區,處在城市的中心,有著密實的古老建築群和迷宮般交錯的狹窄小道。

[54]  出自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利特的著名畫作。

[55]  意為“頑固,難以駕馭”。

[56]  意大利語,意為“惹惱”。

[57]  意大利語中的感歎詞,類似於“我的天哪”。

[58]  原文為拉丁文modus operandi。

[59]  出自貝克特的劇作《克拉普的最後一盤錄音帶》。

[61]  出自羅蘭·巴特的《文本之樂》。

[62]  一種意大利白蘭地,用釀酒後殘留的葡萄渣蒸餾而來。

[63]  產於法國西部的一種上等白蘭地,用白葡萄酒蒸餾而來,以科尼亞克城的名字命名。

[64]  出自瓦爾特·本雅明的短文《挖掘與記憶》。

[65]  巴塞羅那老城區的一條主幹道,始建於1907年,連接擴展區和海濱,緊鄰蘭布拉大街和哥特區。

[66]  位於巴塞羅那老城區,擁有許多中世紀建築。裏貝拉(La Ribera)在西班牙語中意為“海岸”。

[67]  此處為作者筆誤,應為瑪格麗特·特蕾莎(1651—1673),西班牙國王腓力四世的女兒。西班牙畫家委拉斯凱茲為其創作了《宮娥》以及後來眾多畫作。腓力五世是她的甥孫。

[68]  源自西班牙習語。用來表示某人說話坦誠,不拐彎抹角。

[69]  皮塔亞:即弗雷德裏克·索勒·烏韋爾特(1839 —1895),加泰羅尼亞詩人、劇作家,曾以塞拉菲·皮塔亞的筆名發表作品。

[70]  直譯為:死亡的深坑中沒有埋葬任何叛徒。

[71]  為紀念在巴塞羅那戰役(1714年)中死去的加泰羅尼亞人而建的廣場。緊鄰海上聖母瑪利亞教堂。

[72]  著名港口和旅遊地點,位於西班牙赫羅納省。

[73]  意大利語,意為“惹惱”。

[74]  出自《神曲·天堂篇》。

[75]  此處的“奇點”或許是借用了天體物理學中的術語,即“大爆炸”的起始點,表示時空中一個普通物理規則不適用的點,在該點,空間和時間具有無限曲率。

[76]  出自黑格爾的《法哲學原理》,原句是“唯有夜幕降臨時,密涅瓦的貓頭鷹才會展開翅膀”。

[77]  法語,口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