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鱗甲 一

元至正四年(1344年)春,朱重八還不滿十六周歲,正處在懵懵懂懂的青春前期。這時的他,卻已過早品嚐到了命運的苦澀和嚴峻。

今天仍以洪水和汙染聞名的淮河,幾千年來不斷地給兩岸帶來災難。不過,至正三年(1343年)和至正四年,發生在淮河兩岸的不是洪水,而是幹旱。俗話說“羊馬年好種田”,然而,至正三年這個羊年卻一夏無雨,糧食減產一半。轉年,元至正四年開年,又是數月不雨。

本來就不敢多下的米,每頓飯時又少放了。從草木返青開始,人們就四出剜野菜,剝樹皮,攙在粥裏吃。兩碗野菜稀粥吃進肚裏,一泡尿又都撒光了。

上天顯然是存心和人們過不去了。就在人們的身體已經虛弱至極的時候,瘟疫又來了。症狀是突然發高燒,上吐下瀉,人很快虛脫,一般挺不過三五天就死了。一開始人們還沒有在意,當每個村子邊上都添上幾座新墳的時候,恐慌才籠罩了整個鳳陽。人們明白,這是上天又“收人”了。不少人家打起包裹,鎖上院門,開始逃難去了。

朱五四逃了一輩子難,如今已六十四歲,須發皆白,身軀佝僂,實在逃不動了。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吃飽過的老人,身體虛弱到了極點,習慣於欺淩弱者的病毒首先把他列為攻擊對象。老漢全身高燒,嗓子紅腫,躺在**絕望地呻吟。請大夫,對這戶人家來說是太奢侈的事情,他們所能做的,隻是在觀世音菩薩麵前燒上兩炷香,然後,就是聽著老漢的呻吟,等著他死去。

四月初六,五四終於結束了他的所有苦難,撒手去了。然而,對於朱家來說,這卻隻是災難的開始。就在五四去世前三天,重八的大哥重四也倒下了,在大嫂的哭聲中挺了六天,四月初九去世。死亡名單上的第三個是大哥的長子。最後,四月二十二,五十九歲的老母陳氏終於給這個名單畫上了句號。

十六歲的朱重八眼睜睜看著自己最親愛的人一個個在麵前死去,卻無能為力,隻有和還活著的人相對痛哭。十六天內,連失四個親人,對一個半大孩子,精神打擊不言而喻。而在此次災荒之前,二嫂三嫂都已先後病故,二哥的獨生子也夭折了。現在,朱家隻剩下重八和他的二哥重六,以及大嫂王氏和她的一雙小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