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論狡猾機變,朱元璋在元末群雄中也不過中等偏上水平。那些遊民出身的起義領袖,哪一個不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論戰略戰術,朱元璋雖然勝人一籌,但也做不到步步高明。

朱元璋之所以在諸雄中脫穎而出,決定性的因素在於他身上獨有的另一些至關重要的品質。

第一點是重視軍紀,善於打造“仁義之師”的品牌。

雖然曆朝農民起義者據說是曆史中最先進因素的代表,但絕大部分人個人素質並不高。從各地義軍領袖的綽號我們就能看出一二:什麽“棒胡”“韓法師”“芝麻李”“金花小姐”……他們一般都出身流氓無產者,之所以成為亂世英雄,是因為他們有常人所沒有的勇敢和殘忍,然而文化素質低下、目光短淺卻是他們的通病。這些綠林英雄起兵之初沒有完整計劃,起兵之後熱衷於“走府過縣”,燒殺搶掠。他們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劫富濟貧”,一心幫助階級兄弟。他們連階級兄弟也搶,甚至在大戶逃亡淨盡的時候,他們主要得靠搶階級兄弟為生。就拿郭子興的隊伍來說吧:“郭子興的隊伍原來紀律很差。剛起義時,他們占領濠州,‘哨掠四鄰’,往往不分青紅皂白,不僅剝奪地主富豪,也打劫一般平民的財產,有時甚至放火焚燒廬舍,弄得人家屋無根椽片瓦,牆無立堵可觀。‘不兩月,越境犯他邑,所過亦然。’攻占和州,仍未改舊習,‘破城橫暴’,隨意砍殺擄掠,搶劫婦女,鬧得百姓妻離子散,民心浮動。”(陳梧桐《洪武皇帝大傳》)

而朱元璋卻從不像那些好漢那樣放任自己,今日狂歌痛飲,明朝棄屍馬前。他參加起義,不是出於一時的衝動,也不是出於對“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向往。這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慎重選擇,他要的是安身立命,飛黃騰達。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隻有那些看出五步之外棋局變化的人,才能笑到最後。

後來被證明是中國曆史上最殘酷的皇帝之一的這個人,登上皇位前對百姓擺出的卻是一副最和善的麵孔。他所圖的,是帝國大業,所以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他深知戰爭中人心的向背取決於軍隊的紀律。所以,獨自帶兵之始,他就十分注意軍紀。他對手下大將說:“我每次聽說你們攻下一城之後不亂殺人,就喜不自勝。鳥不會投到老鷹盤踞的樹林,百獸不會進入網羅密布的地方。百姓們會逃離野蠻的軍隊,而歸順到不亂殺人的武裝之下。”至正十五年(1355年),朱元璋攻占和州之後,手下軍人照老例燒殺搶掠。朱元璋召集手下大小頭目,鄭重宣布:“城破之後兄弟們都搶了不少女人。我規定,以後隻許搶沒結婚的少女,那些結了婚的,一律給我放回去!”(參閱《皇朝本紀》)他召集全城的男人到州衙門前,把那些搶來的已婚婦人列隊送出,讓夫妻相認。全城百姓奔走相告,感激涕零。

中國老百姓就是這樣容易滿足。在亂世之中,握有暴力的人不全力殘害他們,他們就會感激不盡。後來,在朱元璋攻滅張士誠的戰役中,張士誠兵盡糧絕,走投無路,舉火自殺。因為他隻燒了自己的王府,沒有燒掉全城百姓的房屋,城內百姓對他感激得無以複加,一直尊敬地稱呼他為“張王”。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每逢張士誠的生日七月三十晚上,蘇州人就燒九四香(張士誠原名九四),點燈來紀念他。所以,朱元璋軍在元末諸軍中“獨不嗜殺”,很快就贏取了老百姓的衷心擁護,這為朱元璋建設根據地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在渡江之後,朱元璋更加重視軍紀建設。他明令士兵破城之後,不許搶劫。作為補償,他集中沒收大戶的財產,平均分給將士,將士所得倒也不比搶劫所得少多少。此舉以後成為定製,從此軍人百姓,兩相安靜。

為了凸顯自己的仁慈,在攻下許多城池之後,朱元璋都釋放罪犯,減輕刑罰,宣布小罪可以免於處罰。有部下說他用刑太寬,他卻說:“老百姓受的苦夠多的了,如今歸順於我,我當然應該照顧照顧。用刑應該以寬厚為本,對人應該以仁慈為本。我要盡最大努力,使老百姓不受冤獄之害。”

朱元璋十分擅長搞政治攻心。在鄱陽湖大戰中,陳友諒因軍事進展不順,心情不好,對俘虜的朱軍大開殺戒,表現得毫無風度。朱元璋卻利用俘虜,大造政治攻勢。他聽到陳殺俘的消息之後,命令全部釋放陳軍俘虜,有傷的派大夫治療,然後悉數發給路費,遣送回家。兩相對比,高下立判,對瓦解陳的軍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在登基之前,朱的部隊一直是“仁義之師”,朱本人一直是行“王道”的表率。豈料據有天下,普世人民被納入他的牢籠之後,他從寬厚仁慈一變而嚴苛殘忍,舉起手中的鞭子和屠刀,宰割天下,殘殺功臣,成為讓所有人膽戰心驚的魔王。其實,變的並不是朱元璋的本性,而是時勢。登基前,他有求於各個社會階層,需要獲得他們的支持。登基後,百姓已經成為他牧下的牛羊,他當然樂於以屠刀和鞭子指揮他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