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帝視角

我總感覺這一係列的事情很詭異,那個胖中年人似乎有話對我說。

他到底想說什麽呢?

就在我為此事感到耿耿於懷之時,我接到了楊逸凡的邀請。

原來為了表示感謝,楊逸凡夫婦組織了一場感恩聚會,我和寶叔是感恩嘉賓,自然成了聚會的焦點。

聚會當天,怪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就在我們聊得很開心之時,一聲沙啞的貓叫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大家紛紛尋找聲音源頭,有人驚呼道:“桌子上有一隻貓!”

沒錯,不知道何時,我對麵的桌子上出現了一隻貓,它隱藏在食物之中,若有所思地盯著我。

楊逸凡急忙招呼人將這隻貓帶走。

這時候,那隻貓舒展了身子,竟然開口了:“王朗?”

它不僅會說話,還知道我的名字!

隨後,它從桌上跳了下來。

那個瞬間,它迅速變大,變胖,變高,收起了毛發和耳朵、尾巴,仿佛動漫裏的主角變身,瞬間脫化成了一個人形模樣。

而我也認出了他!

沒錯,就是三番五次地出現在我身邊的胖中年人。

這說話的貓竟然還會變身,嚇壞了在場所有人,我驚詫地問道:“你……你不是死了嗎?”

他笑笑說:“對啊,我不是死了嗎?”

這一次,我聽清了他的聲音,竟然和寶叔的一模一樣。

我感覺不可思議:“你……你的聲音……”

他淡然一笑,魔術般將臉皮扯了下來,搖身一變成了寶叔。

不,準確地說是一個和寶叔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

當時我正在站在寶叔身邊,轉頭看到那個男人,也是倒抽一口涼氣。

我嚇得連連後退:“你……你是誰?”

胖中年人笑笑說:“你不是認識我嗎,我是寶叔啊!”

站在我身邊的寶叔駁斥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冒充我!”

我也幫腔道:“對,你為什麽要冒充寶叔!”

胖中年人仍舊笑著:“我們誰也沒有冒充誰。”

誰也沒有冒充誰?

我轉身看看身後的寶叔,那一刻,他突然變得不真實起來。

這時候,胖中年人再次扯掉臉皮,這一次,他變成了Naomi,然後是李毓珍、楊逸凡,還有來參加聚會的,我卻不認識的陌生人。

每扯一次臉皮,就變換一張臉。

最後,他再次變回胖中年人。

我嚇壞了:“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胖中年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王朗,你還想要沉睡到什麽時候?”

我徹底蒙了:什麽,沉睡?

我明明在參加聚會,怎麽就成了他口中的沉睡。

胖中年人嗬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夢境馬上就要啟動自動清除機製了,你必須要醒來了!”

夢裏?

醒來?

你什麽意思?

我是夢境觀察者,怎麽會在夢裏而不自知!

我反駁道:“你說什麽鬼話呢,這裏就是現實!”

這時候,身後的寶叔一把拉住我,我本想掙脫,卻發現他的手臂幻化成了灰色藤蔓,瞬間覆蓋了我一側的身體。

寶叔竟然變成了怪物!

不僅僅是寶叔,在場的所有人都變成了這種怪物。

胖中年人一把抓住我未被覆蓋的手臂,另一隻手摸出一個酷似羅盤的小鍾表,上麵密密匝匝地畫著各種符號數字。

他迅速撥動著鍾表,指針開始轉動。

那一刻,我身邊的事物也隨之轉動起來,指針越轉越快,周圍的一切也逐漸加速,直至分辨不清。

慌亂中,我質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胖中年人呼喊道:“帶你醒來!”

我的身體隨著旋轉失去了平衡,覆蓋在身上的藤蔓也被甩了出去,緊接著,我聽到砰的一聲,身體被撞碎了。

那一刻,我倏地睜開眼睛,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

這時候,我聽到了助手Naomi激動的聲音:“他醒了,他醒了,王老師醒了!”

四肢酸麻,仿佛剛剛做完劇烈運動,體力被消耗得一幹二淨,我回過神來,緩緩坐起身,正準備和Naomi說話,卻看到坐在對麵椅子上的人。

我輕輕念叨出:“寶叔……”

沒錯,那人正是寶叔。

未等再說話,他先開了口:“還記得當年你和我說起你的經曆,我對你說的那句話嗎?”

我疑惑地答道:“您說我並不是Freak,我隻是一個Divedreamer!”

寶叔暗暗鬆了口氣,然後摘掉頭上的腦電波同步掃描儀:“太好了,你終於醒過來了!”

我忽然想到夢境裏,那個胖中年人告訴我,我仍舊處於夢中,並試圖帶我離開:“是您潛入了夢境,幻化成了胖中年人的樣子,將我帶了出來?”

寶叔微微頷首。

我疑惑不解:“這到底怎麽回事,您不是在美國嗎,為什麽會突然回來?”

寶叔解釋道:“一周前,我的手機壞掉送去維修,啟用了臨時號碼,所以你給我打電話,我沒有接到。後來工作室的助手通知我,說你在聯係我,當時我人在加拿大,我回到美國後,接到了Naomi的電話,他說你服藥潛夢後沒有醒來,啟用了強行喚醒裝置也無濟於事。你已經昏迷了三天,醫生也是束手無策。我趕過來之後,確定你被困在了夢裏。”

“我昏迷了三天,困在了夢裏?”我越聽越迷惑。

“準確地說,你是主動留在了夢裏。”

“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我確實潛入了谘詢者楊逸凡的夢中進行觀察。”我解釋說,“但夢境場景結束了,我就醒來了。”

“你是從楊逸凡的夢境中醒來了。”寶叔淡淡地說,“不過,你沒在現實中蘇醒,而是在自己的夢中醒了。”

“在我自己的夢中醒了?”我感覺寶叔的話有些可笑,“不就是我自己在做夢嗎,那我為什麽不能自主醒來?”

“通過我對你夢境內容的觀察,確定你非常想要治愈楊逸凡的現實夢境混淆症,所以就進入了貫通夢境。”

貫通夢境?

“我沒有在夢境學課程上講過這些內容,所以你並不知道。”寶叔耐心講解道,“所謂貫通夢境,其實是每個人潛意識裏的隱藏夢境。通俗來講,就是你潛意識裏最想完成的事情,你可能在任何時間點進入。夢境內容貫通現實裏你正在經曆的一切,還會朝著你最想要的方向發展,由於夢境是你自己營造的,你不會感覺有任何異常,更無法感知自己身處夢中。你想要治愈楊逸凡,所以潛意識的夢境就會按照這個方向發展。”

“這麽說,從我離開楊逸凡夢境之後發生的一切也都是夢境了?”我越說越感覺恐怖,我竟然身處夢境卻不自知。

“沒錯,那些都是夢境。”

“如果您沒有潛入夢境帶我離開呢?”

“那你就會在貫通夢境中生活下去!”

“一直活在夢裏?”

“是的,一直活在夢裏。”寶叔微微點頭,“最恐怖的是人處於貫通夢境的狀態下,身體對於外界刺激不會做出反應,也就是說和植物人無異,而且夢境對於外界潛入極其敏感,會瘋狂啟動自動清除機製。其實在我找到你之前,已經被夢境多次清除了。”

“就是那個不斷出現和死亡的胖中年人?”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麽古怪事件,而是寶叔在試圖喚醒我。

“沒錯,我潛入你的夢境後,變化成胖中年人的樣子,一直在試圖靠近你,但不斷被夢境感知清除,隻好不停重啟,幸好最後將你帶了出來。”

“還有,那個像羅盤一樣的東西……”

“那是夢境解離器。”

“夢境……解離器?”

“簡單來說,就是一種專門針對瀕死夢境的東西。”

“瀕死夢境?”我越聽越迷惑,“我記得您的課程裏也沒有這種解釋的。”

“由於這些內容都不是常規夢境學裏會接觸到的,所以我沒有在課程中提及過。”寶叔回道,“瀕死夢境並不是指某一種夢境,而是某一類夢境的統稱,就是即將死亡的人或在酷似死亡狀態下營造的夢境,貫通夢境就是其中一種。此時的人失去自然的身體欲望和大部分感覺,但這種體驗不會反饋到夢境之中。”

“真是太恐怖了。”

“貫通夢境之所以可怕,是因為你作為夢境主人,為它設定了一個固定的時間程式與現實連接,所以想要逃離貫通夢境,必須打破這個時間程式。”寶叔繼續解釋著,“而夢境解離器就有這個作用。不過如果入夢太深,即使夢境解離器也無法將你帶出。”

聽完寶叔的話,我也是驚出一身冷汗。

那一刻,我才驀然意識到夢境世界的深邃和危險。

“不過……”寶叔的神色有些凝重,“一般情況下,我們潛意識裏的貫通夢境不會被隨意激發,除非……”

“除非什麽?”我抬眼看看寶叔。

“除非有人引你進入。”寶叔的語氣倏然冷峻起來。

有人引我進入貫通夢境?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我忽然想到那個畫中活過來推我離開的老人和用釘槍射穿我腦袋的卡車司機。

“你到底在楊逸凡的夢境中觀察到了什麽?”寶叔問道。

隨後,我把從接到李毓珍的委托,先後兩次潛入楊逸凡夢境中經曆的古怪夢境場景,詭異的童謠和太陽帽,以及那個可以看得到我的神秘男人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寶叔。

“你確定你經曆的是這些夢境場景嗎?”寶叔聽後,麵色凝重地問。

“我確定。”我連連點頭,“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情況。”

“如果你所說屬實,那這些夢境的主人並非是楊逸凡,他被人植夢了,有人在他的意識空間中植入了The Comb Dream!”

“植夢?”

“植夢,通俗來講,就是造夢者將自己營造的夢境植入指定者的意識空間,也有造夢者潛入指定者的意識空間製造夢境,以到達影響或改變對方思維和思想的目的。”

“理論上我倒是可以理解,不過這真的可行嗎,在別人的意識空間植入自己的夢境?”我追問道。

“隻要擁有潛夢和造夢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這時候,Naomi將準備好的早餐送了過來,我也感到了久違的饑餓。

“你知道嗎,你昏迷的這幾天,Naomi是最擔心你的人了。”寶叔打趣地說,“如果不是她給我打電話,你恐怕還被困在夢境之中呢!”

“大恩不言謝。”我抬眼衝著Naomi笑笑。

“先吃點東西吧。”Naomi又氣又憐地說。

“您繼續。”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轉頭對寶叔說。

“大約五年前,我曾接觸過一個叫Gustav Kennesting的瑞典年輕人。”寶叔回憶道,“他曾為一個名為TUG(The Unbounded Group)的專業植夢組織效力了三年。”

“還有這種組織?”

“沒錯,TUG的工作內容就是接受委托,在指定人的意識空間植入夢境,以達到改變對方思想的目的。”寶叔解釋說,“通過和Gustav接觸,我對於植夢有了一個比較深入的了解,不僅是技術層麵的信息,還有很多從未聽過的特殊夢境形態和變種。”

“那您為什麽說這些夢境不是楊逸凡的,而是被植入的呢?”

“我在夢境學的課程上講過,普通人的造夢力很弱,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但通過你的描述,這些夢境極為逼真,幾乎與現實無異。”

“他的夢境確實就像複製的現實一般。”我點點頭,反駁道,“不過您也在夢境學的課程裏說過,有人天生就擁有極強的造夢力,可以營造各種夢境。”

“我確實這麽說過。”寶叔耐心地說,“不過,我認定這是植夢不是因為夢境逼真,而是因為造夢視角。”

“造夢視角?”

“你在閱讀小說時,通常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凡人視角和上帝視角,造夢也有凡人和上帝視角的區分。”寶叔起身,環視道,“如果你想要在夢裏營造這個房間,你就需要仔細觀察房間內的一切,然後一一複製在夢境之中。”

“是的。”我點頭稱是。

“但你使用的是凡人視角,你的觀察是局限的,也就是說,有些東西你可能不會注意或者根本看不到,因此這些東西不會出現在夢境之中。”

“我明白了!”寶叔的話突然點醒了我,我突然意識到初次潛入楊逸凡的夢中,那種怪異感覺的來源了,“比如夢境場景A中,我看到小愛房間牆壁上的獎狀、證書和現實之中的樣式及排列方式是一模一樣的,還有陽台上排列的觀賞性植物。當我蘇醒後,問過李毓珍,她說楊逸凡工作忙,應酬多,根本不關注小愛的學習和興趣培養,同時也對觀賞性植物一概不知,這就是您所說的凡人視角局限,他不會將自己不關注的或忽略的東西放入夢中!”

“其實,你觀察到的每個夢境場景都存在這樣的問題,幾乎原封不動地複製了現實場景,這是做夢者自身的視角無法做到的,所以說楊逸凡的夢境是上帝視角,應該是有人深入觀察了他的生活細節,又在夢中一一還原。”寶叔點頭道,“所以我推測他是被人植入了夢境。”

“可是誰會這麽做呢?”

“除了李毓珍和小愛,還有一個人可以做到,她甚至比他們一家三口還要了解這個家!”寶叔斬釘截鐵地說。

“保姆!”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那個李毓珍口中已經辭職回家的魏阿姨!”

經寶叔提醒,我也感覺那個魏阿姨很有問題:她在李毓珍家工作了三年,可以說對這個家庭了若指掌,卻在楊逸凡患病後,突然就辭職了。

“你說這個魏阿姨才是真正的夢境主人?”

“可能性不大。”寶叔搖搖頭,“你所描述的夢境場景中,也有涉及楊逸凡同事和朋友的,所以我推測應該是這個魏阿姨還有楊逸凡的同事,將他們一家的詳細信息提供給了真正的夢境主人,夢境主人依據這些真實的信息營造了夢境。”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如果確如寶叔所說,這個真正的夢境主人和楊逸凡又是什麽關係呢?

“那您剛才所說的The Comb Dream又是什麽呢?”我話鋒一轉。

“The Comb Dream直譯成中文就是巢之夢境。”寶叔淡淡地說,“比喻夢境像巢孔一樣繁多,彼此緊湊卻又互相獨立。這種夢境聽起來既簡單又可愛,實際上卻極為恐怖。”

“我倒沒覺得這名字簡單可愛。”我冷不丁一激靈,“我有密集恐懼症。”

“巢之夢境解釋起來並不複雜,隻要學過排列組合就可以理解。”寶叔取來一張紙,又對折剪開,裁成兩個紙條,“即造夢人製造M(M≥2)個夢境,根據任意時間節點,將每個夢境分割為N(N≥2)個場景。”

“就像你在夢中體驗的一樣,巢之夢境的恐怖之處在於彼此銜接的兩個場景互為夢境,比如場景A和B(B和A)、B和C(C和B)等;但每個場景又與本係列夢境的其他場景無縫相連,比如場景A和D(公寓係列)、B—C1—A1(聚會係列)等;而不同係列的夢境也互為夢境,比如公寓係列和聚會係列(聚會係列和公寓係列)。之後將這些場景打亂,隨意排列組合,M和N的數值越大,場景排列組合的可能性就越多,排列組合出來夢境的恐怖程度將會呈幾何級疊加。隻要夢境沒有醒來,就會一直繼續下去。從這個角度上說,夢境場景的排列組合也是趨近於無盡的。”

那一刻,我驀然感到一種從骨髓深處生發出來的恐懼。

我突然不敢想了。

“回到楊逸凡的夢境中,也證實了我的推測。”寶叔繼續說,“根據場景內容分析,場景C1、A1和B、場景A和D、場景D1和C,加上與其他場景無內容連接的B1,它們實際上是來自四個夢境(公寓係列、聚會係列、車廂係列和遊樂園係列),被分割後進行了組合,所以你才會在經曆不同場景的過程中遇到‘無縫對接’的情況。”

我深深吐了口氣。

“這四個夢境肯定被切割成了很多場景,你隻是經曆了其中一部分而已。”寶叔推了推眼鏡,“如果你沒有被驅逐醒來,可能會經曆更多的係列場景。”

“即使巢之夢境很厲害,楊逸凡也是普通人,不可能具有強烈的夢境感受力。我之前和他交流過,他極少能夠記住夢境內容,即使偶爾記住,也會在睡醒後遺忘。如果沒有強烈的夢境感受力,他蘇醒後也就隻會認為自己做了噩夢,夢境體驗不會延伸到現實之中的。”我不解道。

“你說得對,巢之夢境隻能夠引起現實夢境混淆,但夢境體驗畢竟不是現實體驗,想要讓兩者連接起來,就需要強烈的夢境感受力。”寶叔分析道,“還記得你提到的每個場景中都會出現的引起楊逸凡崩潰的太陽帽和古怪童謠嗎?這才是強化夢境感受力的關鍵。”

“強化夢境感受力?”

“沒錯,強化!”寶叔堅定地說,“太陽帽和童謠對於楊逸凡來說有著無法承受和回避的恐懼,他的反應和你的觀察已經是最好的說明,在他更深一層次的夢境中應該會有答案,而夢境的真正製造者一定也深知這一點。他將這兩個元素植入每個場景之中,讓楊逸凡去發現,去感受,去經曆,一遍又一遍地,反複體驗強化,加上無法克服的恐懼感,讓這種夢境體驗延伸到了現實中,配合巢之夢境,楊逸凡注定無法逃離!”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就算在楊逸凡的意識空間植入了巢之夢境,也不能保證他每次做夢都去經曆這些夢境場景吧?”

“當時我也問過Gustav同樣的問題,他說人進入意識空間做夢是有固定路徑的,就像你進入房間,必須通過門,做夢也是如此。隻要在植入夢境的同時,將進入意識空間的路徑修改,讓被植入者進入植夢者設定的夢境,這一切就可以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