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幕後黑手

“那我們可以修改進入巢之夢境的路徑嗎?”我追問道,“或者清除它?”

“如果我們是網站訪客,植夢者就是後台管理員,隻有他有修改或關閉的權限。”寶叔補充道。

“那他為什麽這麽做呢?”良久,我才再次開口,“讓楊逸凡精神失常?”

“或者……”寶叔抬眼看看我,“讓楊逸凡死掉!”

“他……他這是在利用夢境殺人!”

“我想他們之間應該有更深層的關係吧,或者他們之間有仇恨,或者有人雇用了他以此殺害楊逸凡。”寶叔推測道。

“那我們隻能眼睜睜看著楊逸凡被夢境折磨,直至精神失常或者出意外嗎?!”我的情緒激動起來。

“我們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寶叔無奈地搖搖頭,“這就是夢境世界的特殊性,可以任意製造篡改,且沒有法律和道德的約束,我們能做的也就隻有獨善其身了。”

“我們可以再次潛入楊逸凡的夢境。”我提議道,“或許還有其他被忽略的線索。”

“太危險了!”寶叔拒絕了我的提議,“還記得那個推你離開,甚至用釘槍射穿你腦袋的神秘人嗎?他應該是真正夢境的製造者,也是植夢人,很可能就是他引你進入了貫通夢境。”

“你是說他在楊逸凡的意識空間植入了夢境,卻和我一樣在暗中觀察?”

“他知道你在觀察楊逸凡的夢境,很可能怕你發現什麽,才引你進入貫通夢境。他是巢之夢境的製造者,擁有夢境的絕對控製權,所以再次潛夢是非常危險的。”

“我昏迷期間,李毓珍聯係過我嗎?”我轉頭問Naomi。

“她打過電話,隻是問你是否蘇醒。”Naomi如實回答。

“那你問過楊逸凡的狀況嗎?”我又問。

“這個……”Naomi搖搖頭,“我沒問。”

隨後,我撥通了李毓珍的電話,卻得知就在今天早上,楊逸凡偷偷駕車離開了,現在行蹤不明,她已經報警。

我詢問楊逸凡失蹤前的精神狀態,她說出現了短暫的好轉,所以才放鬆了警惕,沒想到卻出了這種事。

既然無法解除植入楊逸凡意識空間的巢之夢境,他的病症就會越來越嚴重,那他的突然失蹤就極為危險。

就在此時,寶叔接到美國實驗室的電話,有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他處理,他必須立刻啟程回去。

在我醒來的當天下午,寶叔就飛回了美國。

他離開之前,特意囑咐我好好休養,不要過分關注楊逸凡的消息,既然警方已介入調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但在楊逸凡失蹤的三天後,我還是決定親自調查植夢背後的真相。

不管是植夢人和楊逸凡有關係,還是有人雇用了植夢人殺人,這都和楊逸凡有著更深層的聯係。

我決定從那個從未謀麵的魏阿姨查起。

我通過李毓珍拿到了魏阿姨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魏阿姨本名魏亞琴,今年四十五歲,山東人。

當時她留給李毓珍的手機號碼已經停用,我隻好拜托派出所的朋友找到了魏亞琴的戶籍登記信息,然後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前往她山東臨沂的老家。

幸運的是,我在老家找到了魏亞琴。

對於我的造訪,她表現得很意外,也很抵觸。

當我說起楊逸凡的患病以及現在已經下落不明之時,她突然哭了。

她思忖了良久,還是道明了真相。

她說,大約三個月前,她在老家讀書的兒子和別人打架,將對方眼睛戳瞎了,對方家長要求十萬元賠償,否則就報警,抓她兒子去坐牢,但她根本沒積蓄。這些年,她在外地做保姆掙的錢全部給母親治病了。

她向親戚們開口,被一一拒絕。

她在這座城市裏也沒什麽朋友,走投無路的她想到了李毓珍。

她向對方提出了借錢的請求,卻被婉拒。不過出於雇傭情義,李毓珍給了她一千塊錢,聊表心意。

這讓魏亞琴很失望,在她眼中,她已經是這個家庭的一分子了。

其實在對方看來,她隻是一個相處融洽的保姆。

僅此而已。

恰巧此時,一個陌生男人找到了她,他說隻要向他提供他想要的信息,就可以拿到三萬塊,她需要錢,所以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讓她意外的是,對方要她提供楊逸凡一家三口的所有生活細節,包括衣食住行,隻要她能夠提供的,都要事無巨細地告訴他。

同時,對方還進入了楊逸凡的公寓,並進行了拍照。當時魏亞琴問過對方為什麽這麽做,他隻是說讓她拿錢閉嘴。

“後來呢?”我追問道。

“他拍照之後就走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魏亞琴啜泣著,“我拿了錢,就辭職回了老家,直至聽你說小楊出了事。”

“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麽模樣嗎?”

“從頭至尾,我們隻見過三麵,他一直戴著眼鏡和口罩,我沒有看清他的容貌。”魏亞琴回憶道,“不過,他似乎得了很嚴重的病。”

“得病?”

“他一直在咳嗽的,在公寓拍照的時候還吐血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在魏亞琴這裏驗證了寶叔的推測,確實有人在向真正的夢境主人提供楊逸凡一家的詳細信息。

雖然魏亞琴沒有看清對方容貌,但還是提供了重要線索,對方六十歲左右,體形很瘦,患有嚴重的疾病。

離開之前,魏亞琴問我:“小楊會不會出事?”

我安慰道:“放心吧,警方已經在全力尋找了。”

與此同時,Naomi走訪了楊逸凡的同事、朋友和鄰居,他們對他的評價都很好,性格隨和,話不多,憨厚踏實。

不過,他們並不認識魏亞琴口中的這個男人,周圍也沒有疑似的人出現過。

這卻讓我更加困惑了,這個陌生男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麽要將大家眼中的老實人置於死地呢?

最後,我們再次拜訪了李毓珍,對於楊逸凡的事情,我表示了抱歉,她卻安慰我說我已經盡力了。

當我提及這個陌生男人的信息時,李毓珍想了想說:“我好像……見過那個人。”

大約三個月前,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回來,看到楊逸凡和一個戴眼鏡、口罩的男人站在樓下聊天,過了不久,楊逸凡便回到了公寓。

她問他那個男人是誰,他說是一個朋友,當時她看他臉色不好,也就沒有多問。

次日早上,她送小愛上學時再次遇到了那個男人。

對方主動上來搭話,還說他是楊逸凡老家的一個朋友。當天晚上,李毓珍和楊逸凡提起了那個男人,楊逸凡突然就發火了。

“他發火了?”這讓我很吃驚。

“我們為此還吵了一架。”李毓珍歎息道,“現在想想,他那個樣子真是很恐怖。”

“後來呢,那個男人又出現過嗎?”我追問道。

“我再沒有見過他了。”李毓珍搖了搖頭。

在隨後的聊天中,李毓珍還提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和老楊結婚後,他從沒回過老家,說是父母都不在了,回去也沒什麽意思。”

“他父母是病逝還是意外?”

“意外,在老楊大學畢業那年,他父母疲勞駕駛,出了車禍,雙雙離世。”

“就算父母不在,他總該回去掃墓吧?”

“有一次,我說清明節回去掃墓,順便回老家看看其他親友,他竟然和我發火,之後我便沒提過了。”李毓珍解釋說,“直至這個自稱老家朋友的男人出現,他再次向我發了火。”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

楊逸凡對於老家的冷漠態度讓我意識到,或許那裏埋葬的不僅僅是他的父母,還有其他不願意提起的人和事。

而那個自稱是他老家朋友的陌生男人,或許也隱藏在楊逸凡不願提及的老家之中。

我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決定前往他的老家尋找線索。

根據李毓珍提供的地址,我乘坐最快的火車趕到銀溪縣。

一座遙遠而樸素的小縣城。

我通過當地派出所,輾轉找到了楊逸凡的親戚。

他們都表示,自從他父母去世後就沒有聯係了,對於楊逸凡,他們隻是說他小時候人很老實,有些膽小內向。

至於李毓珍提到的那個老家朋友的陌生男人,親戚們也表示沒有印象。

我決定從楊逸凡的老師同學方麵尋找線索,隨後找到他曾經就讀的明德中學。

接待我的政教處主任很熱情,幫我聯係了已經退休的方老師,他是當年楊逸凡所在班級的班主任。

“小楊啊,我對那孩子是有印象的。”

“那您可以和我聊聊他嗎?”

“你可以找找當年他的同學。”老教師對我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輕蔑,讓人感覺不太舒服,“他們應該會告訴你一些事情的。”

他明明知道些什麽,卻刻意隱藏。

隨後,政教處主任又幫我找到了楊逸凡的初中同桌胡勁鬆。

他現在是一家小飯店的老板。

聽聞我來打聽楊逸凡,他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說真的,如果你不提起來,我都快把這家夥忘了。”

我特意點了一桌菜,還要了一瓶好酒,聽他娓娓道來:“說起來,他也算是我們初中生活為數不多的記憶了。”

這麽聽起來,楊逸凡還是一個有故事的男同學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個身材幹瘦、唯唯諾諾的少年楊逸凡,他就坐在我對麵,眼神哀怨,卻藏著鉤子。

胡勁鬆抿了一口酒:“我們讀初中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公子幫,成員呢,不是富二代,就是某某局長的兒子,反正都是有後台背景的,這些家夥根本不學習,每天就專門欺負其他同學,班主任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忍不住問道:“是那個方老師嗎?”

胡勁鬆一驚:“你竟然還認識他?”

我點了點頭。

胡勁鬆語帶嘲諷地說:“雖然都住在銀溪,但我也很多年沒見過這個老東西了,現在想起他的樣子還是有些牙癢癢。聽說他當時收了公子幫幾家的好處,才對他們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我給他倒了點酒:“說說公子幫吧。”

胡勁鬆回憶道:“公子幫有一個固定的折磨對象,叫朱小磊,外號豬佬,家裏是開熟食鋪的,聽說有一次公子幫去他家買熟食,朱小磊沒有笑臉相迎,就被公子幫纏上了。不過初三那年,朱小磊退學了,楊逸凡就成了他們新的折磨對象。”

我有些疑惑:“為什麽選中了楊逸凡呢?”

胡勁鬆無奈地說:“誰知道呢,或許就是看他不順眼了吧。”

我沒有說話。

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初中時代,那個時候,被古怪夢境糾纏的我何嚐不是充滿自卑,被老師討厭,被同學欺負呢!

胡勁鬆歎了口氣:“現在回憶起來,公子幫還是挺恐怖的,雖然都是初中生,手段卻非常殘酷,他們專門搜羅各種變態的方法,不是逼迫吞吃異物,就是朝人身上撒尿羞辱,甚至還有活埋。”

我一驚:“活埋?”

胡勁鬆點點頭,說:“反正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他們根本不把楊逸凡當人看,不僅僅是楊逸凡,他們還欺負傻強。每個周五下午放學,他們都會主持搏擊比賽,其實就是逼迫楊逸凡和傻強互相毆打,他們預測輸贏。我經常看到他們兩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後來我還看到他們帶著楊逸凡和傻強去和別的學校的人‘比賽’。直至傻強出了事,公子幫才銷聲匿跡,陸續轉學去了外地,沒多久,楊逸凡也轉學走了。”

我將要送入口中的菜放了回去:“傻強?”

胡勁鬆又抿了一口酒:“對,就是一個傻子,沒人知道他到底叫什麽。他娘叫他強子,我們就給他取了綽號叫傻強,聽說是出生時得了腦積水,醫治不及時,就成了傻子。後來他爸也跑了,隻剩下他和他娘倆人過日子。”

“這個傻強和楊逸凡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了。當時公子幫專門欺負楊逸凡,大家誰也不敢和他做朋友,隻有傻強願意和他一起玩。”

“你剛才提到的傻強出了事?”

“哦,初三那年春天,那家夥失蹤了。”

“失蹤了?”

“有人說是被拐走了,也有人說是離家出走。不過大家還是將矛頭指向了公子幫,畢竟他們經常欺負傻強。我記得當時警察還來學校給我們做了筆錄,最後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傻強也沒找到。過了幾年,傻強的娘也出車禍死了。”說到這裏,胡勁鬆有些感慨,“過了這麽多年,沒人知道傻強到底去了哪裏,大家都說他死了,我倒是希望這家夥在某個角落生活著。”

聽到這裏,我也沉默了。

那一刻,一個高高胖胖的男孩子緩緩出現在我對麵,就站在少年楊逸凡身後,然後衝我憨笑。

胡勁鬆將小酒盅裏的酒一飲而盡:“我記得當年每次碰到傻強,他都會對著我們傻笑,一邊笑,一邊念叨:你的頭,像皮球,一踢踢到百貨大樓;百貨大樓,有風扇,一扇扇到火車站;火車站,有火車,給你軋個稀巴爛……”

我一驚:“這童謠是傻強唱的?”

胡勁鬆反問道:“有問題嗎?”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徑直追問:“這個傻強是不是戴著一頂紅黃相間的太陽帽?”

胡勁鬆也是一臉驚愕:“你怎麽知道!”

這時候,那個站在少年楊逸凡身後的胖男孩從書包裏摸出一頂紅黃相間的太陽帽,緩緩戴到了頭上。

我的直覺是對的!

在我詢問楊逸凡為什麽他的夢境場景裏反複出現這兩樣東西之時,他確實撒了謊,它們並非無緣無故出現,而是和傻強有關。

按照胡勁鬆所說,楊逸凡和傻強是好朋友,還是唯一的朋友,為什麽夢到有關傻強的東西卻讓他如此恐懼呢?

是傻強帶給了他不好的回憶嗎?

還是說,當年傻強的失蹤和他有關?

我抬眼看了看坐在對麵的少年楊逸凡,他仿佛看破了我的心思,眼神變得冷漠起來。

那頂太陽帽和那首童謠裏到底還隱藏著什麽秘密呢?

告別了胡勁鬆,我又找到當年負責傻強失蹤案的辦案人員,負責接待我的是銀溪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

他姓顧。

我在他的辦公室等待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桌上的一張合影。

那一刻,一簇寒意浮上背脊。

合影中間的男人竟然就是楊逸凡夢境中那個畫中突然活過來的老人,還有那個戴太陽帽的卡車司機。

也就是寶叔猜測的真正的夢境製造者,也是植夢人!

這時候,顧隊長走了進來。

“實不相瞞,你說的這個案子我至今記憶深刻。”聽聞我的來意後,他回憶道,“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實習民警,剛上班一個月,負責案件調查的就是我師父郭學民。我記得當時動用了不少警力,幾乎將整個縣城翻了一遍,也沒能找到失蹤者傻強。師父一直沒有放棄,後來,師父還帶我繼續調查呢,最後也是無疾而終。時間真快,一轉眼就過了二十年了。”

“恕我冒昧,郭警官為什麽這麽執著於一起普通失蹤案呢?”

“當年警民互助,我師父的幫扶對象就是傻強母子。每逢節假日,他都會帶我去傻強家送些油米,打掃衛生。”顧隊長解釋說,“雖然傻強智力有問題,但師父挺喜歡那孩子的,在傻強失蹤前,師父還在幫忙聯係市裏的一家特殊教育學校,協調入學事宜,所以傻強失蹤後,他才會苦苦追尋。”

“就是這一位嗎?”我指著合照中間的中年男人說。

“沒錯,就是他。”顧隊長連連點頭。

“你可以幫我聯係一下嗎?我想見一見這位郭警官。”我提出要求。

“很抱歉,他現在已經昏迷了。”顧隊長歎了口氣。

“昏迷!”我一驚。

“一年前,我師父被查出是肺癌晚期,雖然全力接受治療,但病情還是惡化得很快,就在昨天,他已經陷入了昏迷。醫生說,他的時間不多了,很可能撐不過這幾天了。”顧隊長落寞地回道。

我突然想到魏亞琴對於那個陌生男人的描述,她提到了對方似乎患上了很重的疾病,甚至還咯血。

這倒是和郭學民的肺癌晚期症狀相似。

那一刻,所有零星的線索逐漸匯集到了一起。

這讓我更加認定,郭學民極有可能是真正的夢後黑手。

在我離開公安局前,我向顧隊長詳細了解了郭學民的信息,知道他是一個從警超過四十年的老刑警,偵破了多起大要案,接受過數十餘次省市級表彰,大家都習慣叫他“鐵民”。

隻是,那個鐵民再堅硬,也敵不過病痛的侵蝕,麵對疾病,他隻能逐漸地生鏽,腐化,直至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