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卡車司機

旋轉停止的瞬間,我感覺身體仿佛承受了暴擊,五髒六腑都被擊碎了。

接著,我聽到了楊逸凡虛弱的求救聲:“救——命,救命啊……”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車廂之中,隻是車廂外部遭受重擊,造成了嚴重擠壓,整個車廂內部徹底變形了,我的身體也被卡在了裏麵,下半身已經沒了知覺。

楊逸凡就在我身邊,他和我一樣,也被變形的車廂和彈出來的安全氣囊卡住了。

滿臉血汙,狼狽不堪。

李毓珍和小愛已經渾身鮮血,昏死過去。

楊逸凡大聲呼叫著:“毓珍,小愛,你們不要睡,我求求你們了,不要睡……”

此時,他們除了自救,獲得外界救援的可能性很小。

楊逸凡的手機不知道掉在了哪裏,李毓珍的手機雖然就在手邊,但他卻動彈不得,根本拿不到。

他的呼喊變成了無助的哀號:“啊——啊——救命——救命啊——”

相比絕望無助的夢境主人公楊逸凡,作為夢境觀察者的我則更加淡定。

我知道,夢境遲早會醒來,我不會為此受到“傷害”。

窗外的大雨提醒了我,我第一次潛夢經曆的夢境場景C裏,楊逸凡由於被突然出現的童謠分散了注意力,被迎麵開來的卡車撞飛,隨後我失去意識,進入夢境場景D。

沒想到,這一次離開Holiday商務中心,卻來到這個被撞飛的車廂之中,“繼續”上一次的故事,楊逸凡口袋中的那張梅花4也印證了我的推測。

我和楊逸凡一家再次被無縫“連接”上了。

我一麵聽著他的哀號聲,一麵試圖確定車子所處的位置。

我透過後視鏡看到插入後車廂的白色欄杆,推測車子被撞擊後,很可能被卡在了盤山公路的護欄上。

就在此時,我看到後視鏡裏傳來燈光。

幾乎是同時,楊逸凡也發現了。

那光線越靠越近,透過大雨,我逐漸辨認出那是一輛緩慢行駛的卡車。

BU903?

我認出了那個車牌號碼。

就是那輛迎麵撞擊的卡車!

那車子竟然沒有離開,反而回來了。

卡車停下後,司機從駕駛室裏跳了下來,緩緩朝這邊走來。

楊逸凡仍舊呼救著,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卻很擔憂,總感覺這個司機不是回來救我們的。

這時候,卡車司機走到楊逸凡的一側。

楊逸凡呼救道:“快點撥打急救電話,求求你,求求你了。”

這一刻,我終於看清了那個卡車司機的臉!

沒錯,正是上一次潛夢的最後,那幅畫裏活過來的老人,此時,他竟然戴著一頂紅黃相間的太陽帽。

他麵無表情地將手伸進來,輕輕打開已經被撞碎的收音機。

這時候,收音機裏傳來了熟悉的童謠聲,隻是聲音透過殘破的喇叭變得扭曲刺耳——

你的頭……像皮球……一踢踢……到百貨大樓……百……貨大樓有風扇……一扇扇到火車……站……火車站……有火車……給你軋個……稀巴爛……

他冷漠地看著情緒失控的楊逸凡,然後又看向了我。

他看得到我,也知道我再次潛入了楊逸凡的夢境。

隨後,他繞到車廂另一側,用力打開車門,粗暴地將我拉了出去,丟進雨中。

我無法站立,更無力還擊,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隻能任憑他處置。

這時候,他回到車裏,發動車子,然後駕車猛地朝楊逸凡的車子撞擊。

縱然楊逸凡慘叫著,我呼喊著,仍舊於事無補。

那一刻,隻有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情節在這個夢境裏真實發生了。

他要殺掉楊逸凡一家!

一下,兩下,三下……

每撞一次,變形的車廂便向邊緣挪靠一點,像一個無力還擊的拳擊選手,隻能步步退讓,直至出局。

最終,車廂承受不住撞擊,墜落山崖。

咻的一聲,便宣告了結局。

接著,他再次從車子上跳下來,隻不過這一次手裏多了一樣東西。

他走近之後,我才發現那是一把釘槍。

我質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殺害楊逸凡一家?”

他沒說話,舉起釘槍,咻咻兩下,朝著我的雙臂各射出一根釘子。

長釘射穿我的手臂,劇痛瞬間將我的雙臂鉗製起來。

我咒罵道:“你住手!”

他輕鬆將我拎起,對我笑了笑。

我仍舊不放棄,苦苦追問:“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微微搖頭,然後將釘槍對準我的額頭,淡淡地說了一句:“再見!”

他按動開關的瞬間,我聽到了腦後飛出釘子的聲音。

那一刻,我猛然坐了起來,冷汗浮上脊背。

Naomi也是一驚:“王老師,你還好嗎?”

我本能地摸了摸額頭,仿佛那顆釘子從夢裏跟回了現實。

良久,我才點點頭,問道:“這一次我睡了多久?”

Naomi看了看時間:“從服用助眠藥物到蘇醒,你用了三十七分鍾。”

還好,在安全的潛夢時間範圍內。

雖然連續喝了幾杯功能飲料,但我起身的時候,仍感覺雙腿無力,短時間內兩次潛夢確實給我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負擔。

楊逸凡仍舊睡著,我凝視著他,我知道掉離山崖的他會繼續在下一個場景裏經曆恐懼。

或許知道了我是潛夢者的身份,李毓珍對我的治療充滿信心,她認為我能夠看到楊逸凡夢境裏的東西,就有辦法治好他的病。

此次潛夢結束,她甚至沒有多做追問。

十五分鍾後,我和Naomi拜別了李毓珍,直接回到了谘詢中心。

我甚至來不及休息,就坐下來開始回憶和梳理。

雖然這一次我仍舊是扮演觀察者的角色,被迫經曆、觀察夢境,但我有意識地收集了更多的線索。

我迅速記錄下在夢境中觀察到的一切——

為了方便記錄,也為了與上次潛夢做出區分,我暫且將此次經曆的四個夢境場景標記為A1、B1、C1和D1。

與上次潛夢相同,此次經曆的四個夢境場景也都出現了古怪童謠和太陽帽,每個場景中的楊逸凡左臂上都有那道十字花割痕。

至於夢境場景彼此銜接關係的推測,與上次記錄相同,我不多做贅述。

我想具體說一下這四個夢境場景的內容。夢境場景A1以楊逸凡在浴池中被同事李路叫醒開始,最後被吸入漩渦結束,根據場景內容分析和我留下的撲克牌黑桃2,我推測A1和上次的夢境場景B有關係。隨後我進入夢境場景B1,我在楊逸凡的口袋放入了一張方片5撲克牌,接著,楊逸凡一家在遊樂園被恐怖太陽帽氣球襲擊,妻女被帶走腦袋,楊逸凡紮破氣球,場景轉換。緊接著,我進入夢境場景C1,我和楊逸凡在堇色年華KTV門前醒來,隨後,楊逸凡和同事們去洗澡放鬆。根據場景內容分析和我留下的撲克牌黑桃2,C1和A1是連接的,和它們有連接關係的還有上次潛夢的夢境場景B,先後順序應該是B—C1—A1。最後,我進入夢境場景D1,在車禍中醒來,楊逸凡一家和車子被撞擊掉下山崖,那個神秘的司機用釘槍射穿了我的腦袋,我從夢中醒來,潛夢結束。根據場景內容分析和我留下的撲克牌梅花4,夢境場景D1和上次潛夢的夢境場景C也是連接的。

彼此連接的夢境場景不僅先後出現在兩次潛夢過程中,而且在“劇情”上也是發展的,但兩次潛夢在現實之中的間隔為三天。

即使是親身經曆,我仍舊無法相信。

我不知道,如果再進行下一次潛夢,經曆的夢境會不會與這八個場景有更多連接,或許會有四個甚至更多場景被連接起來。

經曆得越多,就會越困惑,哪個才是“夢境”,哪個才是“現實”。

說真的,作為夢境觀察者,這兩次潛夢經曆的八個場景,已經消耗了我太多精力,如果不是醒來,我也會被這些夢境迷惑,因為被連接的不僅僅是楊逸凡和他所經曆的“劇情”,還有我和我的感受。

真實,那是一種從骨子深處生發出來的真實!

我確定,這就是導致楊逸凡現實夢境混淆症的根本所在。

每個夢境場景裏的“他”都認為自己是真實的,每個係列場景裏的“他”都認為那個場景是真實的,其他的才是夢,隻不過這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隻是,楊逸凡為什麽會做這些夢呢?

這些夢境場景裏又到底暗含了什麽秘密呢?

寫到這裏,我突然想到那個戴太陽帽的卡車司機和推我離開夢境的畫中老人是同一個人。

他不僅能夠看得到我,也知道我兩次潛入楊逸凡的夢境,在觀察著夢裏的一切。

第一次,他從畫裏活了過來,將我推進深淵,這一次,他直接將我拉出車廂,用釘槍釘穿了我的腦袋。

他是誰,在夢境裏又扮演著什麽角色?

我本想要繼續寫下去,但身體實在太過疲憊,隻好倒頭睡去。

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中午,我接到了寶叔的電話。

他說前些天去了歐洲出差,和英國一家著名的醫藥公司研發了一種精神類藥物,主要針對現實夢境混淆症患者。

得知寶叔和醫藥公司開發了專藥,我很激動地向他說明了楊逸凡的情況,他聽後很感興趣,當晚就乘坐最快的班機趕了過來。

我詳細說明了楊逸凡的病症和兩次潛夢觀察到的內容,並特別說了那首古怪的童謠和紅黃相間的太陽帽。

寶叔聽後說:“結合你的描述,你的推測沒錯,楊逸凡確實患上了現實夢境混淆症,且症狀非常嚴重,而造成他現在這種狀況的就是那些彼此銜接、互相製造假象的夢境場景。”

“不過,楊逸凡的頭部並未受過創傷,也無不良的服藥記錄和家族病史,怎麽會突然患上這種病症呢?”

“現階段關於這種病症的研究資料極其有限,創傷、藥物和遺傳隻是我們的幾個主要考量依據,還是會有其他原因可能引發這種病症的。”寶叔詳細解釋說。

“我們要不要再潛入楊逸凡的夢中尋找線索?”

“暫時不需要。你已經在一周內進行了兩次潛夢,需要休息和調養。”寶叔拒絕了我的提議,“眼下最重要的並不是研究他的夢境內容,尋找致病原因,而是控製住他的病情,否則他隨時可能失控。”

隨後,在我的介紹下,寶叔見到了李毓珍,並向她介紹了還處於試驗階段的這種精神類藥物“謎康”。

雖然仍在研發階段,但在上一輪試驗中,該醫藥公司在英國範圍內尋找到了十三名疑似或確診的現實夢境混淆症患者,在服藥後,十一名患者病情出現了好轉跡象,一名患者無明顯反應,一名患者病情出現了惡化,試驗結果還是非常理想的。不過對於楊逸凡,最終效果還無法確定。

李毓珍慎重考慮之後,決定給丈夫服用這種藥物。

寶叔和李毓珍簽訂了一份試驗協議,楊逸凡成了“謎康”的第十四名試驗者,也是唯一一名亞洲患者。

服藥周期為十天,楊逸凡的狀況在服藥第七天出現了好轉,精神狀態也有明顯改善,並且能夠自主入睡一段時間。

雖然仍舊會被夢境困擾,但相比之前,他已經能在大部分時間清晰分辨現實和夢境了。

這明顯超出了我和寶叔的預期。

一個月後,楊逸凡的病情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他再次變回了“普通人”,工作和生活也逐漸步入了正軌。

不過,在這期間卻發生了一連串古怪的事情。

我感覺,那些事情都是衝著我來的!

半個月前的那天下午,我在下班回家途中,突然看到一個陌生的胖中年人在馬路對麵向我招手,我以為是認錯人了,也沒理會,沒想到他卻大聲呼喊起來,一邊喊一邊朝我這邊奔跑,就在距離我十多米的地方,突然衝過來一輛卡車,直接將他碾死了。

但是,我並不認識他。

第二天,我竟然再次看到了那個胖中年人!

當時我和Naomi在紫荊大廈談業務,他突然就出現了,不過昨天我明明看到他被卡車碾死了。

我確定沒有看錯。

更詭異的是,就在他想要靠近我的時候,突然轉身跑到窗前,直接從十七層樓上跳了下去,我們追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墜落成了一朵肉花。

太詭異了。

不過,詭異的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接下來的日子,這個胖中年人總會出現在我的周圍,每一次都試圖靠近我,每一次都會離奇死亡,死法各異。

開始,我還非常懼怕,我是不是見鬼了!

但後來,我對他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他是誰?

為什麽反複出現在我身邊?

他又是怎麽複活的?

就在我準備調查此事的時候,最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三天前的下午,我下班後打車回家,結果司機竟然又是胖中年人!

他先是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後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正欲掙脫,他卻突然很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我問他怎麽了,他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麽,又說不出口。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好下車求助。

幾乎是同時,車裏傳來慘叫聲。

我快步趕回去,發現車門被鎖住了,我猛地敲打車窗,呼喊道:“喂,你快開門,快開門啊!”

那一刻,好像有一股隱形牽引力,將胖中年人提了起來,鉗製著他的頭,朝著副駕駛座位的玻璃上撞擊。

砰!

砰砰!

砰砰砰!

沉悶而帶著節奏。

我被這一切嚇壞了。

很顯然,這隻是一個開始,胖中年人被撞擊得頭破血流後,突然環抱雙臂,臂膀朝著反方向牽拉,直至被活生生地拉斷了。

我嘶吼著,用力砸著車窗,但打砸不起任何作用。我隻好向圍觀路人們求助,希望他們能幫忙砸開車門,他們卻都本能地縮了縮身子。

我來不及跑回谘詢中心,隻能打電話報警,接警人員對於我的描述表示懷疑。我嗬斥道:“我說的是真的,真的!”

車廂裏的胖中年人繼續遭受著酷刑:他的身體迅速膨脹起來,胸部、肚子、雙腿,仿佛被充了氣,眼珠子甚至因為頭部的鼓脹凸了出來,直接碰到擋風玻璃上。

隨後,我聽到一聲悶悶的撲哧聲,胖中年人的身體爆炸了!

沒錯,他的身體在車廂裏,炸開了。

那一刻,我跪在地上,瘋狂嘔吐起來。

二十分鍾後,警察和救護車姍姍來遲。

我隨警察回到公安局做了筆錄,雖然嘴上回答著問題,心裏卻想著剛才發生的恐怖一幕。

寶叔和Naomi接到我的電話後,匆匆趕到公安局,將我帶走了。

離開之前,我懇求辦案的警官,如果案子有了進展,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本以為還是會像之前一樣,胖中年人在死後複活,再次出現我的視野裏,不過我猜錯了,自從他在車廂裏“被殺”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