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潛入夢境

我叫王朗,今年三十四歲,單身,一個在京都工作的外地人。

我是一名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擅長認知行為和精神分析療法。同時,我還是一家公益心理谘詢中心的負責人,在業界也算小有名氣。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隱秘的身份——Divedreamer。

沒錯,Divedreamer,潛夢者。

簡單來說,我可以進入他人夢境。

其實,在成為心理谘詢師之前,我也被自己這種特殊的能力困擾了好久。

自有記憶起,我就總是做各種奇形怪狀的夢,醒來後,我也能清晰記得夢境內容。我和父母提起過,他們認為我隻是想象力太豐富。

想象力太豐富?

或許是吧。

當時我也沒意識到,那些奇怪的畫麵並不是出現在我的夢境之中。隨著年齡增長,我才逐漸發現,我看到的其實是別人的夢境。

巨嬰,**,迷宮,大火;

婚禮,怪物,殺戮,**。

形形色色,光怪陸離。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進入那些夢境中,我是怎麽進入的,又是怎麽離開的,我更不知道那些夢境的主人是誰,他們為什麽會做這些夢。

我知道的隻有被迫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夢裏觀看和穿梭。

在那些陌生冰冷的夢境中,我看到了太多人,也包括我的家人和朋友,隱匿的秘密和過去,熟悉的,陌生的,活著的,死去的,生動的,抽象的。

那些他們試圖逃避的,掩埋的,不願提及的,全部本能地在夢境裏上演了。

安靜恬淡的女鄰居在夢境裏和一隻長滿觸手的樹怪**;愛說愛笑的生活委員在夢境裏殺掉了全班同學,碎屍吞吃;被大家排擠的娘娘腔親戚在夢境裏化成了一隻自由奔跑的海豚,發出的聲音充滿磁性……

每當我和他們聊天的時候,他們做過的夢就會浮現在我眼前,那感覺就像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沒錯,我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我沒有經過他們的同意,就看到了他們的夢境,甚至分毫不錯地記錄下來。

這讓我從小充滿自卑感,認定自己是一個怪胎。

在意識到這些之後,我一度非常懼怕睡覺,用了各種方法試圖保持清醒,我認為那樣是擺脫夢境糾纏的唯一方式。

後來,父母發現了這些,以為我精神出了問題,就帶我四處求醫,吃了很多藥,但收效甚微。

再後來,我又開始“正常”地睡覺了,他們非常高興,以為是藥物起了效果。其實是我為了讓他們放心,故意那麽做的。

當然,我也是為了不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藥。

初三那年,學校專門為畢業生安排了心理醫生。

那個年代,心理醫生還是一個充滿神秘感的職業。我也曾偷偷谘詢過,但他對我的敘述表示懷疑,甚至還將這種情況反映到了我的班主任那裏。

說好的保密,轉頭就偷偷“告密”。

他們認為是我的學業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

最後,我隻好放棄。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服用抗焦慮的藥物。

這種生活持續了十多年,直到我在美國做交流生的時候遇到了胡教授,我的命運才徹底發生了改變。

胡教授本名胡三寶,今年五十三歲,美籍華人,祖籍湖南湘潭,二十歲來到美國留學,畢業後便定居在美國。

學生們都叫他胡教授或者老胡。

不過,我更習慣叫他寶叔。

他個子不高,胖乎乎的,謝頂,支著一副眼鏡,總是笑嗬嗬的,很像《灌籃高手》中的安西教練。

寶叔是一名心理學教授,後來致力於認知神經科學方麵的研究,研究方向是大腦和夢境的關係,以及夢境的開發和開拓。

除了教授心理學和神經科學,他還有一門關於夢境學的公共課程,內容係統而有趣。

他在課程上分享了各種各樣的案例,很多都是聞所未聞的。聽了他的夢境學課程後,我很感興趣,並且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加了他的WhatsApp(瓦次艾普通訊應用程序)賬號,試探性地向他說出了自己的經曆。本以為會石沉大海,沒想到第一時間得到了他的回應。

他的回複簡短而有力:“你並不是Freak(怪人),你隻是一個Divedreamer!”

Divedreamer,潛夢者!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隨後,我竟然收到寶叔的邀請,去他的中心做客。

那是一個改變了我人生的下午,靜謐的陽光,濃醇的咖啡,若有若無的輕音樂,在他口中,我第一次聽到有關潛夢的信息——

1957年,來自挪威泰勒馬克(Telemark)的三十三歲夢境學愛好者Johnny Red,最先發現人可以通過同頻腦電波進入他人夢境。

他意外進入了鄰居Zelda的夢境,那是一個年過八旬的老太太。在夢裏,他看到了年幼的Zelda偷穿母親禮服的場景。隨後,Zelda證實了此事。

這件事引起了當地媒體的關注,不過也有人認為這是Johnny Red和Zelda製造的騙局。

一個月後,Johnny Red突然昏迷,醫生通過各種方法都未能使其蘇醒,他莫名其妙地成了植物人。對於他的昏迷,各種猜測也是甚囂塵上。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事便逐漸被遺忘了。直至一年後,Johnny Red突然醒來,再次引發了媒體的注意。

Johnny Red召集媒體,聲稱他進入了一個深邃而長久的夢境,卻無法逃脫,隻能在夢中生活。在那個夢裏,他有了新身份,名叫Norske Navn,一個唯唯諾諾的外科醫生。不僅如此,他還結了婚生了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長大後又結了婚。他醒來之前,夢中的那個他已經七十多歲,有三個孫子和一個孫女。

詭異的是,現實中三十四歲的Johnny Red在蘇醒後性情大變,行為舉止都像極了七十多歲的老人。

那感覺就像Norske Navn是真實存在的,他從夢境裏來到了現實中,與Johnny Red共用一個身體。

麵對記者的采訪,Johnny Red聲稱那個夢境的主人叫Jonas Blomberg,一個十五歲的中學生,他甚至向媒體描繪出了對方的容貌。他還說,他在夢中生活的地方叫作Vadso,一個安靜恬淡的海邊小鎮,鎮長叫作Zedd。

沒多久,就有媒體找到了這個叫Jonas Blomberg的人。隻不過,夢中十五歲的少年在現實中已年過六旬,半年前因車禍成了植物人,一個月前剛剛去世。

他去世的那天正好就是Johnny Red醒來的日子。

更有趣的是,Jonas Blomberg的家鄉就是一個叫作Vadso的海邊小鎮,這裏確實有一任鎮長叫作Zedd,不過已經去世五十年了。

離奇的巧合讓這件事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不過,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一年後的冬天,Johnny Red在家中燒炭自殺。

他的家人稱,Johnny Red死前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他在遺書中寫下了自殺原因。他說自己在夢裏生活了幾十年,無法忘記夢中的妻子和孩子,雖然蘇醒後,他極力融入現實的家庭,但根本做不到,他想要尋求解脫,而死亡是最好的方式。

圍繞著Johnny Red的謎團越來越多,這也讓更多的科學家以及夢境愛好者加入了潛入夢境的研究。

人人都做夢。

在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睡覺和做夢,有人甚至在睡眠狀態下不停做夢或者可以同時做多個夢。尤其是晚上,將會有數以億計的夢境不停進行著。

人在睡覺的時候,大腦會發出腦電波,而腦電波與夢境內容又有著緊密聯係。有研究人員表示,理論上說,夢境的任何階段,隻要腦電波發出的頻率和波段相同,即使兩個人相隔萬裏,也能瞬間進入對方夢境。隻不過這種入夢的概率微乎其微,即使入夢,入夢者也不會感知,醒來後並無異樣。

若想要潛入夢境,首先要具備感知腦電波的能力。這種能力通常依靠天賦,約每千人中會有一人擁有感知體質,約每千個擁有感知體質的人中會有一人擁有清醒力。

簡單來說,清醒力就是進入他人夢境後,能夠保持清醒狀態下思考和記憶的能力。

幸運的是,我就是這寥寥無幾中的一位,Johnny Red也是。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在我小時候,每次醒來都能夠記住經曆的夢境內容了,因為對我來說,那是另一種狀態上的“現實”。

不過,擁有感知體質和清醒力隻是潛夢的必要條件,由於每個人在做夢時發出的腦電波頻率和波段不同,且處於不斷變化的狀態,夢境的類型不同,高頻腦電波出現的區域也會產生變化,即使是同一夢境,根據夢境內容的變化,高頻腦電波段也會隨時改變,所以即便意外進入他人夢境,也是入夢容易出夢難。除非對方蘇醒或潛夢者被喚醒,否則很可能會一直處於對方的夢境之中。Johnny Red就是意外進入了植物人狀態下的Jonas Blomberg的夢境裏,被困其中,而在Jonas Blomberg死前,他才蘇醒。

想要自由出入他人夢境,必須掌握控製腦電波的能力。

研究人員還發現,人可以通過儀器收集、修改腦電波的頻率和波段,以達到進入夢境並控製夢境的目的。

寶叔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不能掌握控製腦電波的能力,就相當於在自己身上埋了一顆定時炸彈,遲早有一天,你會走失在他人的夢境之中,因為每一次意外潛入,都可能引爆它。”

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莫名的僥幸。

這些年,他也遇到了一些像我這樣的潛夢者,通過反複實驗和與他們的接觸交流,他逐漸掌握了一套控製腦電波的方法。

寶叔說,上一次遇到來自中國的潛夢者還是在三年前,對方是一個叫薑寒的北京女孩。他們的相遇也是機緣巧合,隻不過薑寒在成功掌握控製腦電波的方法後,便以回國為由,與寶叔切斷了聯係。

接下來,在寶叔的指導下,我開始了係統的學習和訓練,配合使用相應的儀器和服用藥物,我迅速找到了控製腦電波的關鍵。

不過,這個過程並不順利。我曾走失夢境,昏迷了整整一周,幸好有驚無險,最終順利蘇醒。

經過一年的學習和訓練,我已經很少進入他人夢境了。

即使意外進入,我也能夠自主離開或醒來。少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故事,我的精神狀態也有很大轉變。

與此同時,在寶叔的介紹下,我還加入了潛夢者協會(Divedreamer Research Institute,DRI),成為會員之一。

潛夢者協會成立於1987年11月16日,寶叔是聯合創建人之一。

從協會成立至今,已經吸納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會員近百人。年紀最小的會員隻有十二歲,他叫Charlie,來自加拿大埃德蒙頓,他們一家三口都是潛夢者。年紀最大的會員有七十七歲,她叫Lauren Phillips,來自德國波恩,她在二十二歲那年出了車禍,醒來後就擁有了潛夢的能力,至今已有五十多年的潛夢經曆。

這次美國之旅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離開美國之後,我將更多精力放在了心理學的學習和研究上。

這期間,我始終和寶叔保持聯係,也定期學習他的課程,參與DRI的各種活動。

在我心中,寶叔是我的老師,更是我的恩人。

兩年之後,結束了研究生的課程,我再次去美國見了寶叔。

寶叔問我有什麽打算,我說準備成立一家公益性質的心理谘詢中心,一方麵可以將所見所學應用起來,一方麵也可以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這個想法得到了寶叔的支持。

回國後,我便開始了公益心理谘詢中心的籌建。

這期間,寶叔以DRI及個人名義向我讚助了資金,他還利用在國內外的人脈為我提供了很大幫助,使得這家公益心理谘詢中心能夠正常經營運轉。

轉眼已經過了三年。

言歸正傳,說完了我的經曆,我們繼續講述楊逸凡的故事。當天晚上,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和助手Naomi準時來到了李毓珍居住的公寓。

我們趕到的時候,楊逸凡已經睡著。

一男一女兩名護工正坐在角落裏玩手機。

我要求李毓珍和兩名護工離開房間。

出門前,李毓珍仍舊反複追問:“王老師,你到底有什麽辦法呢?”

我無奈地搖搖頭:“很抱歉,我的治療方式暫時保密,但請放心,我不會做傷害楊逸凡的事情。”

見我這麽說,李毓珍隻好招呼護工離開。

關門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穿睡衣的小女孩,眼睛很大,忽閃忽閃的,她懷裏抱著一隻維尼熊,躲在李毓珍身後。

我衝她微微一笑,她卻將身子縮了回去,低聲道:“我要魏阿姨,我要魏阿姨……”

“魏阿姨不會回來了!”李毓珍低頭嗬斥道。她略顯尷尬地抬眼看看我,解釋道:“不好意思,這是我女兒小愛。魏阿姨是我們家的保姆,老楊患病之後,她也因為母親病重回老家了。”

我微微頷首,沒有再說什麽。

隨後,我將門關好鎖緊。

Naomi將房間仔細檢查了一遍,說:“沒有監控或監聽設備。”

我鬆了口氣:“那就好。”

隨後,Naomi便打開工作箱,取來兩個銀色的彼此連接著很多金屬線的酷似簡易頭盔的裝置。

這是我第二次去美國的最大收獲。

當我向寶叔表達了自己想要開設公益心理谘詢中心的想法時,他也和我聊起了正在籌備的潛夢小組,小組的工作內容就是潛入特定人的夢境中執行委托。

不過,具體成員仍在甄選之中。

當我問及寶叔,如果小組組建成功,要如何潛入特定人的夢境之時,他向我展示了他和一個研究室合作研發的腦電波同步掃描儀。

他說這台儀器的作用就是收集和匹配特定對象的腦電波,以達到順利進入對方夢境的目的。

同時,這台儀器也具有發出不同頻度刺激中斷潛夢的強行喚醒功能,能解決潛夢時間過久、迷失夢境或潛入特殊人群(比如植物人)的夢境無法潛出等問題。

這個酷似頭盔的儀器引起了我的興趣,在寶叔的指導下,我和他的助手Naomi同時佩戴腦電波同步掃描儀,隨後服藥進入睡眠狀態。

夢境之中的我仍舊保持著清醒,接著,我感到一種奇異的觸電感,再回過神來之時,就已經進入了Naomi的夢境。

夢境中的Naomi在參加一個奇怪的婚禮,婚禮主角是兩頭會說話的豬,婚禮賓客都是會說話的動物。我在觀察夢境的過程中,又被一陣強烈的刺痛感襲擊,繼而醒來。

醒來後,我向寶叔描述了那兩種特殊的感覺。

寶叔解釋說,那種觸電感就是儀器收集並匹配到了同頻腦電波,潛夢者順利進入夢境,而刺痛感則是夢境外負責操作觀察的人啟動了強行喚醒按鈕,喚醒了潛夢者。

當時我突然有一個想法,或許可以將此類儀器用於心理谘詢及治療之中。

我向寶叔提出,想要申請一組腦電波同步掃描儀。

寶叔經過慎重思考之後,同意了我的請求,不過由於儀器仍舊處於研發階段,他指派了助手Naomi對我進行技術指導,但具體操作仍要保密。

在公益心理谘詢中心成立後,我利用這組儀器觀看了極小部分特殊谘詢者的夢境,過程很順利,操作上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通過對夢境內容的觀察和解析,輔以疏導治療,成功治愈了他們的心理頑疾。

我將這種特殊治療方法取名為夢境療法,而楊逸凡是第七個需要此療法的患者。

之所以將這種療法應用在特殊谘詢者身上,原因有三:

其一,雖然我的心理谘詢經驗豐富,但對於夢境學以及夢境的解析,我也隻是入門者,通過夢境觀察進行分析治療仍舊存在很大的局限性;

其二,潛夢需要耗費極大精力,甚至會引發神經衰弱,每次潛夢結束後我都會出現不適感,需要時間休息;

其三,寶叔提供的腦電波同步掃描儀處於研發階段,穩定性和安全性仍有待提高,加之夢境世界紛繁複雜,單獨潛夢具有很大的危險性。

我囑咐Naomi:“這期間,不管發生什麽情況,一定要謹慎處理,如果半小時內我未能醒來,就啟動強行喚醒按鈕。”

Naomi點點頭,說:“放心吧。”

我服藥後緩緩躺好,藥物逐漸起效。

恍惚之中,那種熟悉的觸電感緩緩向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