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關鍵證據
兩個人在那棵大樹下用石頭畫畫,畫著畫著,邢鵬開口說:“姐姐,你會畫小醜嗎?”
鄭佳妮點點頭。
雖然仍舊有些雜音,但我已經能夠聽清他們的對話。
邢鵬又問:“那你能給我畫一幅嗎?”
鄭佳妮說:“我一會兒就回家畫,畫好了給你。”
說著,兩個人就上了樓,各自回了家。
通過鄭佳妮的夢境場景證實,邢鵬一家確實住在二樓左起第三個房間。
隻是,這是鄭佳妮的夢境,我隻能跟隨她的視角進行觀察。
回到家的鄭佳妮坐在窗前開始畫畫,由於整個樓層是L形設計,她家是在二樓右側盡頭的位置,透過窗戶正好可以看到邢鵬家的門口。
這時候,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了過來,從外貌和年齡上判斷應該就是鄭佳妮的父親鄭同言。
他問鄭佳妮在做什麽,鄭佳妮隻是低頭畫著:“我在給小智畫畫。”
我驀然想到第二次潛入邢鵬的第二層次夢境時,敲門的鄭佳妮和王巧芳對話,也是提到了“小智”這個名字。
小智就是指的邢鵬?
但據邢鵬說,他沒有這個小名,父母也沒有這麽叫過他。
過了不久,我透過窗子看到邢建文和王巧芳上了樓,他們走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敲了敲門。
這讓我有些疑惑,剛才邢鵬和鄭佳妮上樓,各自回家的時候,邢鵬也是敲了門,然後有人開門他才走了進去。
當時我以為開門的是邢建文或者王巧芳。
這麽看來並不是。
那給邢鵬開門的人是誰?
邢、王二人的敲門舉動吸引了趴在窗前畫畫的鄭佳妮,她跳下椅子,開門走了出去。
她天真地看著邢建文和王巧芳,他們也看了看她。
這時候,王巧芳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對著鄭佳妮晃了晃,她像是受到了召喚一樣,立刻跑了過去。
鄭佳妮接過棒棒糖,開心地笑了。
這時候,門開了。
開門的是年幼的邢鵬,他看到邢建文和王巧芳的一刻,竟然開口問:“你們找誰?”
你們?
找誰?
這讓我很意外,邢鵬不認識自己的父母嗎?
這時候,王巧芳笑笑說:“小朋友,我們是你媽媽的朋友,請問她在家嗎?”
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王巧芳竟然稱呼邢鵬為小朋友,而她話中“我們是你媽媽的朋友”則指明了她的身份,她並非邢鵬的媽媽。
那邢鵬的媽媽就另有其人!
會是那個給邢鵬開門的人嗎?
我看到邢建文和王巧芳走了進去,隨後門就關上了,鄭佳妮舉著棒棒糖也回去了。
我想要跟隨他們進去,看看在那場凶殺案出現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做不到,我的身體被迫跟隨鄭佳妮的視角回到了她家。
我和鄭佳妮坐在窗前,她一邊吃棒棒糖,一邊畫畫。
我則死寂地盯著邢鵬家的門口,沒多久,鄭佳妮就畫好了,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是我在第二次潛入邢鵬第二層次夢境時看到的那幅畫。
隨後,鄭佳妮出了門,她敲開了邢鵬家的門,開門的正是王巧芳。
鄭佳妮笑眯眯地說想要找邢鵬,還說給他畫了一幅畫,王巧芳說邢鵬睡覺了,然後接過畫,給了鄭佳妮一根棒棒糖就關上了門。
她無意中朝樓下看了看,大樹下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沒錯,就是馮繼鬆。
這一刻,三個人的視角終於將這個故事串聯到了一起!
接著,我感到腳下一空,墜落而下。
我和鄭佳妮幾乎同時醒了過來。
隻是她在夢中經曆著父親的葬禮,我在她的夢中經曆著那個她無意中記下來的場景。
醒來的一刻,我仍舊有些恍然,潛夢帶來的身體負擔也再次出現。
不過,鄭佳妮的反應比我想象得要輕,她問我有沒有在夢裏找到想要的線索,我說找到了,並且感謝她的幫助。
離開之前,我留下了她的聯係方式,並稱如果有需要的話,可能還會再來找她。
回程路上,Naomi問我在夢境裏觀察到了什麽,我沒說話,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視野裏陽光碎落,腦海裏卻是大雪紛飛。
顛簸了一天,我回到谘詢中心的時候,已是午夜。
雖然極為疲憊,但我還是嚐試著梳理三人夢境中透露出來的信息。
在初次潛入邢鵬的第二層次夢境時,通過他的視角記錄下來的空間,我看到了一些片段,邢建文的虐待,王巧芳的漠視,深邃的地下室和那雙從黑暗中衝出來的手,還有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凶殺場景。他父親邢建文和母親王巧芳將一個年輕女人勒死了,準確地說是勒昏了。隨後,邢建文將年輕女人裝進皮箱之中,帶出門去。
這一次觀察中,我忽略了一個小細節,就是邢建文和王巧芳行凶後,曾有人敲門,王巧芳去開過門,這個小細節也成為後來尋找線索的關鍵。
而在馮繼鬆的第二層次夢境中,通過他的視角記錄下來的空間,我看到了先是有一個小女孩去敲了邢鵬家的門,然後回家。邢鵬夢境中,有人敲門的細節也就對上了。沒多久,邢建文帶著大皮箱出門下樓,最後將皮箱塞進車裏,驅車離開。馮繼鬆隨之跟上,最後看到邢建文將疑似裝著屍體的大皮箱拋入民心河中,二人各自離開。
兩個夢境場景通過兩個人的視角進行了連接,也互為佐證,確定了夢境的真實性。
我通過馮繼鬆的視角和視野,認定那個敲門小女孩的視角和視野之中也隱藏著線索。
在我第二次潛入邢鵬第二層次夢境時,觀察到那個凶殺場景的同時,確定了敲門的小女孩就是鄭佳妮,她同王巧芳的對話中提到了一個名字“小智”。當時,我並未在意,或許這個小智是邢鵬的小名,也可能是夢境記錄出現了錯誤,但在鄭佳妮的第二層次夢境中,我通過她的視角記錄下的空間,看到了兩個孩子在樹下畫畫的場景,當時鄭佳妮也在叫邢鵬為小智,這說明邢鵬確實有另外一個名字“小智”。
在此之前,我都認為凶殺案是發生在邢鵬的家中,他的父母邢建文和王巧芳行凶繼而拋屍,但通過鄭佳妮的視角和視野,我看到了邢建文和王巧芳敲開了門,王巧芳和邢鵬的對話中,顯示出二人此前並不認識,而且王巧芳也用“小朋友”“你的媽媽”等信息證實了我的推測。
這麽說來,邢建文和王巧芳應該不是邢鵬的父母,那裏也不是邢建文和王巧芳的家,如果沒有鄭佳妮的補充視角,我就被慣性思維誤導了。
所以,邢鵬的母親很可能就是那個被他們二人勒死的年輕女人,而邢鵬也不是他的真實名字,他的名字叫作小智!
如果我的推測準確的話,那麽這起凶殺案的背後或許隱藏著更多秘密?
邢建文和王巧芳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他們為什麽要殺害那個年輕女人?
她又是誰?
行凶之後,他們為什麽又要帶走邢鵬?
為什麽年輕女人和邢鵬失蹤,沒有人發現或報警呢?
那一晚的殺人真相到底是什麽呢?
我將在夢中觀察到的一切和想法告訴了吳岩,他聽後也感覺匪夷所思,但我的推測僅僅是推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我仍舊很堅持:“不管怎樣,邢建文和王巧芳的殺人行為是可以確定的,那具無名女屍就是最大的證據!”
吳岩搖搖頭,說:“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潛夢者,我可以相信你觀察到的,但要讓警方,甚至是老百姓相信,你就要拿出證據,懂嗎?而且在你的觀察之中,雖然集合了三個人的視角,其實仍舊是局限的。”
我追問道:“你什麽意思?”
吳岩解釋道:“邢建文和王巧芳進門後,你無法跟進去,你隻是在邢鵬的夢境裏看到了凶殺場景,所以你並不知道那段時間內,房間內真正發生了什麽,他們是什麽關係,又為什麽殺人,也可能是年輕女人先動手,他們正當防衛才跟著動手,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說,你的分析也是片麵的,不完整的。”
我提出建議:“就算我關於凶殺的觀察和分析是不完整的,但邢鵬確實不是他們的孩子,隻要驗證他們的DNA就可以!”
吳岩否定了我的話:“現階段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指向邢建文殺人拋屍,我們沒有正當理由從他那裏拿到檢測樣本,就算我們拿到了檢測樣本,如你推測的證實了邢建文和邢鵬不是父子關係,和那個女人才是真正的母子,邢建文也可以找出理由,可以說是收養,也可以說是撿來的,而在沒有其他證據指證的情況下,我們隻能采納。最重要的是,這根本沒辦法證明邢建文是殺人拋屍案的真凶!”
我有些激動:“那我們就這麽放著殺人真凶逍遙法外嗎?”
吳岩沉默了良久,回道:“證據,你必須拿出證據,否則,我們什麽也做不了!”
民心河撈出無名屍骨的案件僅僅持續了十多天的熱度,就迅速降溫了。
吳岩聯係了郝嘉峰,他說現在仍有警力在盯著這個案子,但如果沒有新證據出現,他們也準備放棄了。
畢竟,人力和物力是有限的。
人們依舊正常地工作生活,那一具冰冷的屍骨對他們來說,僅僅是新聞裏的圖片而已,每天都有無數的新聞圖片產生,那不過是普通的一張罷了。
就在此時,我接到吳岩的電話,他說邢鵬因為故意傷害而被刑警隊拘留了。
我趕過去得知,自從我將推測告訴邢鵬後,他便一直耿耿於懷,直至和邢建文發生口角,他質問邢建文是不是殺人凶手,隨後口角演變成衝突,邢鵬激動之下,將刀子紮入了邢建文的腹部,邢建文被送入醫院搶救,現在仍在危險期。
在吳岩的安排下,我見到了一臉頹然的邢鵬。
我問他為什麽那麽做,他突然就哭了:“我隻想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我隻是想要知道真相……我沒想過要殺人,我沒想過的……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坐在他對麵的我隻能接受這個事實,卻什麽也做不了。
那一刻,麵對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我突然感覺自己充滿了罪惡。
如果當初拒絕了他的潛夢請求,或者我在第二次潛夢之後沒有擅自做主進行調查,又或者沒有告訴他我的推測,或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吳岩說得對,不管夢境多麽真實,它畢竟是夢境,縱然有那具無名女屍,有我縝密的推測和近乎真實的事件還原,但我沒有證據。
最恐怖的是,我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將所有的信息告訴了邢鵬,告訴他,他的父親邢建文就是殺人凶手!
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我的推論出現了錯誤,我要如何麵對犯下故意傷害罪的邢鵬,以及生死未卜的邢建文。
離開看守所的時候,我問吳岩,邢鵬將會麵臨怎樣的結局。
他點了一根煙,說:“犯故意傷害罪,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邢鵬都必須承擔這個結局!”
我落寞地問:“老吳,我是不是做錯了?”
吳岩搖搖頭,說:“就算你不告訴他,他早晚也會知道的,隻不過是將這個衝突推遲罷了,有些事情是避不開的。”
我歎了口氣:“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確實害了他。”
吳岩側眼看看我,說:“你可以自責,但不能消沉,因為你還沒找到最後的真相。”
雖然我渴求真相,但此時此刻,我沒有勇氣繼續追尋了。我決定就此停止調查,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剩下的就全交給警方吧。
結果就在邢鵬被刑拘的次日,我接到了吳岩的電話,他激動地說:“王老師,我想我找到證據了!”
當時我正在家裏休息,聽到他這麽說,也是一驚:“你在哪兒?”
吳岩說:“你來過的,邢建文的家!”
我第一時間趕了過去,然後看到了吳岩和李曼荻。他見我來了,遞給我一副手套,又將手裏的一個彩色糖盒交給了我。
我疑惑地看著那盒子:“裏麵是什麽?”
吳岩胸有成竹地說:“打開看看!”
我戴上手套,接過盒子,緩緩打開,那一刻,心髒被陡然揪了起來!
盒子裏竟然裝著十幾根小骨頭。
我追問道:“怎麽……怎麽都是骨頭?”
吳岩問道:“你仔細看看,有沒有什麽想法?”
我搖搖頭,說:“看不出什麽端倪。”
李曼荻冷漠地說:“這是人的骨頭,根據骨形判斷,應該是右手的小指。”
我抬眼看看她:“右手的小指?”
吳岩點點頭,說:“還記得嗎?在金南警方打撈的那具女屍的屍骨上,唯一缺少的部分就是右手的小指!”
我一驚:“你是懷疑,這裏麵有無名女屍丟失的右手小指?”
吳岩聳聳肩,說:“當然了,我隻是推測,具體的核實還要交給我們親愛的法醫李曼荻小姐。”
我順著吳岩的推測追問:“如果這其中確實有一根骨頭是無名女屍的,那其他的骨頭是誰的呢?”
吳岩沒說話。
我抬眼看了看他,很顯然,我們想到了同一個可能。
不,準確地說,吳岩早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
我話鋒一轉:“對了,你是怎麽發現這個糖盒的呢?”
吳岩解釋道:“其實,從我介入這個案子開始,就一直相信你的推論,懷疑邢建文和王巧芳是殺人案的凶手,隻是我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就在我苦於找不到突破口的時候,發生了邢鵬故意傷害邢建文一案,這正好給了我搜查邢建文家的機會。而在邢鵬的筆錄中提到,當時他捅傷邢建文的地方是地下室,而那裏平常都是被邢建文鎖死的,我感覺不太對勁,就讓芮童他們來搜,結果真的找出了問題!”
這讓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或許,這就是改變案件走向的關鍵證據!”
吳岩低頭看了看時間,說:“現在出發的話,我們還能在天黑之前趕到金南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