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盒指骨
出發之前,吳岩安排李曼荻對糖盒上以及盒內小指骨上的指紋進行了采集,同時讓芮童前往醫院,采集了仍在昏迷中的邢建文的指紋。
通過指紋比對,最終確定糖盒上以及盒內小指骨上的指紋係邢建文所有。
隨後,我們一行三人匆匆趕往金南市公安局。
在路上,吳岩聯係了郝嘉峰,讓他抽調全局的法醫力量,可能需要他們連夜工作。
為了盡快確定結果,李曼荻也加入了工作隊伍。
經過細致的DNA比對,最終確定盒內的十八根小指骨中,有一根係無名女屍右手缺失的部分。
而另外十七根小指骨,基本也可以確定為女性手骨,或體格嬌小的男性手骨。
等在鑒定室外的我和吳岩非常激動,我們的推測沒錯,連接邢建文和無名女屍的線索終於出現了!
吳岩鬆了口氣:“看來,邢建文需要好好解釋一下了。”
次日淩晨三點,守在醫院的芮童打來電話:“師父,邢建文醒了!”
吳岩連夜開車趕回了東周市第二人民醫院。
負責搶救邢建文的醫生卻說,雖然他醒了,但身體非常虛弱,吳岩害怕此時訊問出現意外,就將訊問日期推後了三天。
這三天內,他一直讓芮童在醫院盯著,暗中觀察邢建文的一舉一動。
邢建文蘇醒後的第一反應不是追問邢鵬的情況,而是請求護士聯係他的一個同事,讓對方去他家找東西。
電話這頭的吳岩淡淡地說:“這家夥應該是讓人去找那個糖盒子吧。”
那天下午,我隨吳岩和芮童去了醫院,吳岩還特意買了水果。
芮童有些不解:“師父,我們是去訊問,你還買什麽水果?”
吳岩解釋道:“雖然他是犯罪嫌疑人,但也是病人啊,看病人當然要買點水果了,期盼他早日康複出院。”
吳岩推門進入的時候,邢建文正靠在窗前發呆。
值班護士見我們來了,匆匆離開了病房。
邢建文看到我們,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
吳岩坐到他床前,問道:“老邢,你感覺怎麽樣啊?”
邢建文禮貌地回道:“感覺好多了,謝謝你們還來看我。”
吳岩點點頭,說:“我剛才問過醫生了,他說再過一周,你就可以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休養了,每天在這裏,好人都被憋出病來了。”
我側眼看了看吳岩,他刻意用“別的地方”替代了“回家”。
邢建文幹澀地笑了笑。
吳岩解釋道:“瞧我這記性,進門就隻顧著聊天了,竟然忘記告訴你,我現在是邢鵬故意傷害案的負責人,今天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邢建文追問道:“警察同誌,不知道小鵬怎麽樣了?”
芮童接話道:“邢鵬由於涉嫌故意傷害罪而被批捕,現在已經移交檢察機關了。”
邢建文歎息道:“這孩子……”
吳岩又說:“我們在逮捕邢鵬的時候,你還處於昏迷狀態,所以關於你的詢問筆錄一直空缺,現在你醒了,傷情也穩定了,我們還是要補一份詢問筆錄的。”
邢建文微微頷首:“好的。”
在詢問了基本信息後,吳岩問道:“你能敘述一下,案發當天,你和邢鵬因為什麽發生了衝突嗎?”
邢建文語態柔弱地反問道:“這個……小鵬應該說了吧?”
吳岩回道:“他當然說了,但我們也需要你的說法。”
邢建文歎了口氣:“我們吵架了,沒想到他那麽久沒回家,回家後又和我吵了起來。”
吳岩順勢問道:“能說一下你們父子的關係嗎?”
邢建文搖搖頭,說:“我們的關係不太好,他初中畢業後就一直在外打工,逢年過節才回來。後來他母親去世,他一年都不會回來幾次,即使偶爾回來見麵,最後也會以爭吵收場。”
吳岩引導著問題:“你們為什麽爭吵呢?”
邢建文回憶道:“那天小鵬突然回到家,說要和我聊聊,我當時正在忙,他拉著我不讓我走,還說什麽我曾經殺了一個女人,說我是殺人犯。我罵他胡說,然後我們動了手,拉扯起來,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用刀子捅了我……”
吳岩示意芮童做好記錄:“當時,你沒有問問他為什麽說你殺了人嗎?”
說到這裏,邢建文仍舊很氣憤:“我當然問了,你猜他說什麽,他竟然說是在自己的夢裏看到的,真不知道中了哪門子邪!”
吳岩突然笑了:“或許他在夢裏看到的,是真的呢!”
邢建文倏地機警起來:“吳警官,你這是什麽意思?”
吳岩仍舊笑著,那笑容陰鬱而潮濕,讓人看起來不舒服:“我是說啊,或許你真的殺了人,隻是時間太久了,你忘記了呢!”
邢建文冷冷盯著吳岩,那眼神裏藏著鉤子,仿佛瞬間要把對方的五髒六腑鉤出來:“吳警官,你這玩笑可不好笑呢!”
吳岩也收起了笑容:“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這時候,他示意芮童從包裏取出紅色糖盒:“你蘇醒後,拜托護士聯係你的同事回家取東西,就是為了這個糖盒吧。”
邢建文沒說話。
芮童又出示了一遝照片,照片裏是那些小指骨的特寫:“邢建文,警方在你家的地下室裏搜出了一個糖盒,盒內一共有十八根骨頭,經法醫鑒定,均係人的右手小指第一截骨。”
邢建文冷笑一聲:“這……這不可能吧。”
雖然在極力掩飾,但我從他的笑聲中可以判斷,他已經慌了。
吳岩也笑了:“你不會說,這不是你的東西吧?”
邢建文陰鷙地看著吳岩,他沒有輕易否認,那一刻,他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場鴻門宴,吳岩是有備而來!
吳岩淡淡地說:“我還想說你不會否認的,因為那樣做實在太蠢了,這盒子和骨頭上麵都是你的指紋。”
邢建文保持緘默。
吳岩步步緊逼:“你知道邢鵬為什麽會說你殺了人嗎?那是因為你確實殺了人。你和你妻子王巧芳一起殺了人,你們殺人之後將屍體裝進皮箱丟進了河裏,但在丟棄之前,你拔掉了受害者右手的小指!”
邢建文麵無表情地問:“既然你說我殺了人,那你有證據嗎?”
吳岩笑笑說:“你要證據是吧?”
話落,他讓芮童取來一份報告,丟給邢建文,邢建文隻是瞄了一眼,並沒拿起來。
此刻,他突然變得異常淡定。
吳岩質問道:“這是警方在金南市民心河內打撈上的一具無名女屍,屍骨右手的小指不見了,巧的是,那個消失的小指就在你家地下室搜出的糖盒子裏,你做何解釋呢?”
邢建文知道吳岩已經亮出底牌,他的嘴角微微揚起,語氣鬆緩下來,似乎完全不在意吳岩丟出來的證據:“吳警官,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側眼看看吳岩,邢建文的反應也超出了他的預想。
他有些不可置信,但還是淡定地回道:“當然可以。”
邢建文略顯羞赧地說:“請問,你有什麽特殊癖好嗎?就是見不得人的那種。”
聽到他這麽說,芮童直接嗬斥道:“邢建文,注意你說的話。”
邢建文笑了,和剛才的機警戒備判若兩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隻是想說我有一個特殊癖好,就是收集人的小指骨,尤其是那種骨型漂亮的。”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說:“我知道這不是什麽見得光的癖好,但法律好像也沒有規定不能這麽做吧。”
吳岩意識到沉默之後的邢建文已經找到了開脫的借口,這頭隱匿的野獸正在逐漸拋開偽裝。
邢建文繼續說:“你們在我家地下室找到的糖盒裏的小指骨確實是我的,但我可不是什麽殺人犯,那些小指骨是我這些年在一個叫朱四紅的人手裏陸續買到的。”
吳岩也輕蔑地笑了:“朱四紅,專門賣人骨嗎?”
邢建文解釋道:“我和他也是很多年前認識的,大概有二十年了吧。那是我去成都打工的時候,在街頭遇到了他,個子不高,很瘦,當地口音,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他賣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在他那裏買了一根小指骨後,告訴他幫我收集一些小指骨。每年春天,我都會去一趟成都,從他手裏買回來。不過五年前,我再去那裏的時候,發現他不在了。再後來,我又去過幾次,也沒有再見過他,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吳岩知道邢建文在努力開脫:“你是說這些骨頭是這個叫朱四紅的男人弄來的,你隻是買家,並不知道骨頭的來曆,對嗎?”
邢建文微微頷首,說:“我確實不知道這些骨頭的來曆,我隻是單純地喜歡收藏而已,至於你說的,其中一根小指骨是什麽金南市河裏打撈上來的無名女屍身上的,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覺得你們應該找到這個朱四紅,或許他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芮童聽後,也忍不住嗬斥道:“邢建文,你哄傻子玩呢!”
邢建文連連擺手,語帶嗔怪地說:“警察同誌,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不能僅憑這一根小指骨就認定我是殺人凶手吧。”
沒錯,雖然吳岩在邢建文家裏發現了這一盒小指骨,也確定了其中一截來自無名女屍,但這也不能證明就是邢建文殺了人。
即便我們都知道這朱四紅是邢建文編造出來推脫責任的,但一時間,我不知道吳岩要如何應對。
如果他沒有決定性的證據,那麽就隻能采用邢建文的說法。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受了重傷的中年男人深邃而叵測,那是一種從骨子深處散發出來的寒意。
吳岩擺了擺手,示意芮童不要激動,他淡定自若地說:“既然你說你是從一個叫朱四紅的人手中買來的小指骨,那我就暫且相信。”
邢建文冷漠地看著吳岩說:“吳警官,我有些累了,如果沒有……”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吳岩打斷了:“等一下,我還有一個問題。”
吳岩不急不緩地說:“你去過東港市嗎?”
邢建文不知道吳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去過的地方太多了,我也忘了,或許去過,也或許沒去過。”
吳岩如少女般嘟了嘟嘴:“那你知道2004年東港市發生的7·17殺人案嗎?”
邢建文沒說話,他再次躲進黑暗中,不敢輕舉妄動,他努力在吳岩的一字一句裏尋找著回擊的漏洞。
吳岩自顧自地點點頭,說:“不管你有沒有聽過,我都給你簡單說一下基本案情。2004年7月17日晚上,在東港市的某城中村發生了一起殺人案,受害者叫張雅潔,女,26歲,四川涼山人,她是一個按摩店的按摩女,她的老板發現她一天沒來店裏,打小靈通也聯係不上,就去了她的出租屋,發現她已經死去多時。老板報警後,警方確定張雅潔死於機械性窒息,凶器應該就是一根皮帶。”
說到這裏,吳岩停頓了一下:“對了,我說的這些可都是內部信息,並沒有對外公布,所以你要幫我保密。”
邢建文仍舊保持沉默。
吳岩繼續說:“由於張雅潔住在人員混亂的城中村,加之本身的人際關係很複雜,警方一時也難以抓住凶手。不過有目擊者稱,在案發那一晚,曾看到兩個人敲開了張雅潔出租屋的門,從背影上分辨可能是一男一女,而目擊者的證言也符合技術人員的現場勘驗。技術人員根據現場情況得出分析,凶手應該是兩人或兩人以上,凶手在殺人之後,清理過現場,但清理得似乎並不徹底。技術人員在受害者張雅潔的衣服上提取到了兩枚不屬於受害者的指紋和血跡,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凶手留下的。雖然有指紋和血跡,但礙於資料庫信息有限,最終也沒能找到凶手,這案子也就成了懸案。”
話落,吳岩從手機裏調出一張女人的照片,展示給邢建文:“這就是張雅潔,你認識她嗎?”
這時候,邢建文終於開口了,憤怒又克製:“我不認識她,這和我有關係嗎?”
吳岩從包裏取出一遝報告,再次丟到邢建文麵前:“邢鵬捅傷你之後,作為涉案人,我們按慣例采集了你的指紋和血樣,並且上傳到了資料信息庫,你猜怎麽著?”
那一刻,邢建文的表情有了明顯變化,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但還是極力忍耐,保持著鎮定。
吳岩語態輕鬆地說:“你的指紋竟然和7·17殺人案現場采集到的指紋匹配成功。”
我抬眼看看吳岩,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果然還有撒手鐧,隻是對誰都沒有透露,在邢建文將小指骨的事情撇得一幹二淨的時候,他用另一件殺人案成功掣住了對方。
邢建文嘴角掠過一抹冷笑:“吳警官,你的意思是……我是7·17殺人案中殺害這個張雅潔的凶手了?”
吳岩笑了笑:“既然你不認識張雅潔,如果你不是凶手,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麽你的指紋會在受害人張雅潔身上嗎?”
邢建文想了想,說:“你自己也說了,她是按摩女,接觸的人那麽複雜,或許是真正的凶手將我的指紋和血跡帶到了她身上,陷害我呢。”
吳岩點點頭,說:“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也有這種可能。不過,當時技術人員在張雅潔的指甲內找到了血肉殘留,巧的是,我們在采集了你的血液樣本後,比對係同一人!”
邢建文再次沉默了,他知道吳岩來勢洶洶,他就是來捕獵的!
吳岩不動聲色地拋出了重磅炸彈。
這一次,他沒有再給邢建文喘息的機會,步步追擊:“如果你感覺這一項證據還不夠的話,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邢建文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冷漠地看著吳岩,他不知道吳岩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他低估眼前這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人了。
吳岩淡定地說:“當年張雅潔被害之後,凶手帶走了她右手的小指,而經過DNA比對,技術人員最終找到了這根失蹤了多年的小指,就在你收集人骨的糖盒之中!”
邢建文突然就泄氣了,他知道自己沒有開脫的借口了。
指紋、血跡和遺失的小指骨徹底將邢建文釘死了!
他再也逃不掉了!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這場訊問的重點從頭至尾都不是民心河內發現的無名女屍。
吳岩知道僅憑借帶有指紋的糖盒和小指骨不會讓邢建文認罪,邢建文可以輕鬆地否認,既然他選擇了和邢建文對峙,就表明他早已經掌握了其他證據,等待邢建文一步一步靠近。
話落,吳岩收起了笑意,表情冷酷嚴肅:“邢建文,現在我以涉嫌故意殺人罪逮捕你,你被捕了!”